冲了个热水澡,感觉好多了。先给服务台打了个电话叫他们把早餐送到房间里来,又播104查号台,查西宫市高野弥生的电话号码,但高野弥生没有登录,于是又查了西宫大学综合人类学系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响了10声也没人接,她继续等,响到20声的时候,刚要挂断,一位女职员接了电话。由香里对她说,找心理学教室的高野弥生。
由香里喜欢打电话。不需要紧张,也不会陷人对方那令人恐怖的感情泥沼。
对方的回答非常生硬,“高野弥生早就死了!”
“什么?什么时候?”由香里感到胃部受到强烈一击。
“地震的时候嘛!”那口气好像是说,连这个你都不知道啊!
由香里谢过对方,挂上了听筒,扑通扑通地心跳了好一阵。
高野弥生死了?跟千寻有关联的人物已经死了四五个了!难道高野弥生也是“矶良”杀死的吗?一般人听说是地震的时候死的,都会认为是房子倒了砸死的,但由香里没那么想。
早饭送到房间里来了,可由香里一点儿食欲都没有。火腿煎鸡蛋一口没动,烤面包只咬了一小口,咖啡倒是全喝光了。
由香里决定到西宫大学去看看。
由香里为什么要打听高野弥生的情况呢?因为她知道高野弥生曾对千寻的临死体验感兴趣。如果高野弥生是专门研究临
死体验的,就会了解被成为体外脱离的现象是否会产生,也会了解从身体分离出去的灵魂是否能杀人。
但是,连高野弥生都死了,问题就复杂了,不过至少应该先弄清楚高野弥生的死因。
由香里从电话簿上查出私立西宫大学在黄林寺叮,又查了,一下地图,大学的具体位置在北郊的被称为西宫市象征的六甲山的西侧。
倒车看来是很麻烦的,由香里就叫了一辆出租车。从司机那里,第一次知道了鹫林寺的读法。出租车先向西奔夙川,然后沿着大泽至西宫的公路北上。爬上一个陡坡之后,公路被分成两半,中间夹着一座草木茂盛的小山,好像中面隔离带患了癌症,反常地膨胀了起来,严重地影响着交通。
“那是一座古坟吗?”由香里问。
“不,那是夫妇岩。”又矮又胖的红脸膛司机说。
“夫妇岩?”
司机为了让由香里看得清楚一些,特意放慢了速度,但由于草木茂密,并没有看见什么岩石。
“这种地方有块岩石,不方便吧?”由香里说。
“不方便着呢。而且还很危险,这一带是交通事故常发地带。”
“那为什么不把它平了呢?”
“好几次都要把它平了,可每次刚要开始施工,建筑单位的负责人不是暴病身亡就是出交通事故。弥先生作祟。”
“弥先生?”
“传说以前这里是蛇神住的地方。”
由香里又一次感到自己对现实的认识含糊起来。在即将进入21世纪的现在,居然还相信这一套,让所谓夫妇岩占去大半边路。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站在那些人的立场上来看问题的话,停止施工就是合乎情理的了。这样一想,晨光中学的学生们相信所谓“诅咒”,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过了夫妇岩不久,就是鹫林寺公共汽车站,从车站往右一拐就是西宫大学。大学前边是一个装饰漂亮的环岛,大门附近显得非常清静。从出租车上下来,立刻感到山上的空气新鲜清爽。校园被绿色包围着,这里好像一个泡沫经济破灭之后停建的主题公园或乡间游乐园,跟晨光中学厚重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跟晨光中学形成鲜明对照的还有受灾程度。晨光中学几乎看不出受灾的痕迹,而西宫大学至少有三座建筑物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挂着综合人类学系牌子的9层高的大楼是受灾最严重的一座。
大楼的第5层被压垮,从正面看只剩下8层,但从后面看,第5层还存在,6层以上整个向前倾斜,好像时刻都有倒下来的危险。大楼周围拉起了绳子,警告人们不要靠近。根据告示栏上的通知,由香里在一座临时建筑物里找到了综合人类学系。
早上接电话的那个女职员告诉由香里,高野弥生是在实验室里被砸死的。她用怀疑目光看着由香里,心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由香里问:“可是,地震前一天是休息日,而地震发生在凌晨,高野老师为什么那个时间在实验室里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呀?”女职员对由香里的提问很反感。
由香里昨天吃了药,感情移入功能还没有恢复,必要的信息都得依靠口问耳听,“那么,高野老师的同事,有没有清楚这件事的呢?”
“这个嘛……真部老师比较清楚。”
“真部老师现在在哪儿?”
“在上课。”
“我能见真部老师一面吗?”
女职员虽然满脸不高兴,还是把真部老师的临时研究室告诉了由香里。这位女职员好像对年轻漂亮的女性很反感。
真部老师的临时研究室在法学系,研究室门上的小牌子上有手写的“真部和彦”四个字,字写得不怎么样。
上午下课的铃声响了,走廊上走过来一个穿着毛衣,腋下夹着教科书的高个子男人。靠墙站着的由香里凭直感确认那就是真部老师,赶紧站直了身子。
走到距由香里3米远的地方,那个高个子男人站住了。
“您是真部老师吗?”
“是的,您是?”
“我叫贺茂由香里,认识已经去世的高野弥生老师。”
由香里觉得自己因为兴奋嗓门儿都变尖了。真部老师就是昨天在公共汽车里帮她捡药片的那位男士。
“在这里请你吃饭,真是对不起!”真部有些心神不定环视了一下西宫大学的学生食堂,“外边有像样儿一点儿的餐馆儿,可是我下午还有课,来不及去了。”
“看您说的,这儿的饭挺好吃的!”
由香里一边吃饭,一边想真部为什么要请自己吃饭。一般年轻男人总是喜欢请漂亮女人吃饭的,但要说这是真部请自己吃饭的全部理由,由香里还没有自我陶醉到这种程度。
请初次见面的由香里吃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难道真部的心里有什么感到内疚的事吗?
“……您说您是高野弥生的朋友,可我觉得您比她年轻得多。”真部盯着由香里的脸说。
“哎呀,您这样说话,高野该不高兴了。”由香里玩笑似地说着,心里却一个劲儿地发毛。她连高野弥生的面都没见过,只从浩子那儿大概知道高野弥生是个30左右的女性,就贸然过来了。
幸亏真部认为详细打听女性的年龄是不礼貌的,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我为高野老师感到遗憾。她是关东人,老家好像是湘南的藤泽。她是因为觉得关东的地震太可怕,才跑到关西来的,谁知道来到这边以后倒赶上了这次大地震。”
“真是的。这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了。”由香里早上没怎么吃饭,不知不觉地把一个份儿饭全吃完了,“可是,高野为什么那个时间到研究室去呢?大地震发生的时候,不是凌晨5点46分吗?”
对于由香里的提问,真部的面部表情第一次有了反应。那是一种很狼狈的神色。由香里后悔昨天吃了药,不然现在正是弄清楚真部的心理的最好机会。
真部说:“高野是一个对工作非常热心的女性。因为已经决定提升为讲师了,工作热情就更高了,经常不休息,甚至住在实验室。那天也是。”
“高野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地震以后,跟她联系不上了。后来想到说不定的在实验室里。等营救队员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知道为什么,由香里对真部的回答感到有些不信服,
“实验室是在综合人类学系的大楼里吗?”
“是,在5层。可能你也看到了,5层前边那一半被压垮了。”
综合人类学系大楼的惨状浮现在由香里眼前。人赶上倒霉,是躲不过去的。
“当时高野正在进行什么实验?”
“这个嘛,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真部站起来,走到旁边的咖啡自动售货机前,把硬币塞进去,“贺茂小姐,喝杯咖啡吗?”
“好的,我要一杯不加糖的。”
“您在减肥吗?看不出您需要减肥嘛。”真部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恭恭敬敬地放在由香里面前。
“谢谢!”由香里觉得心情愉快起来。
“说到这儿,我想问一句,贺茂小姐对心理学很熟悉吗?”
由香里自学过很多心理学专著,但她觉得在这里最好自认外行,于是说:“不熟悉。”
“众所周知,在日本,心理学大多属于文科系,而在欧美都属于理科系。本来是研究人的心理的科学,却划分到语言艺术或历史一类去,是非常不合理的。打着心理学的旗号,把半个世纪之前的心理学著作从书箱最底层翻出来研究的大有人在。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项迄今为止最可笑的研究。它研究的是心理学家的名字和学说之间的关系。比如说,弗洛伊德在德语里是快乐的意思,于是就把快乐跟性心理学联系在一起了。研究劣等感和对权利的重视的阿朵拉,是‘我’的意思,扬格是年轻的意思……不一而足。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我已经忘了。”
这些认真地研究名字和学说之间的关系的人,确实很可笑。但是,由香里想到千寻的人格的名字和性格的关系,没有笑出来。
真部接着说:“综合人类学系,是对人进行综合性研究的学科。我的主攻方向是精神药理学。我上大学读的是药学系。”
由香里深深地点了点头,表示很感兴趣。但她知道,真部突然变得健谈起来,是想回避不愉快的话题,缓和气氛。
“高野的主攻方向是认知心理学,跟我的主攻方向不一样。但是从大的方面来讲,药物也是可以影响人的精神,特别是人的认知功能的。”
“影响人的精神?”
真部明白了由香里的意思,解释道:“当然不可能用人做实验。一般都是用老鼠。”
由香里心想,既然如此,高野弥生为什么对森谷千寻感兴趣呢?千寻跟药物根本就没有关系嘛。
“那么……关于多重人格,没有研究吗?”
“啊?没有。那不属于精神医学。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真部呆然地看着由香里,好像没有受到任何触动。由香里看到的是真部表示自己没有撒谎的表情。
“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听高野说起过这个话题。”
“是吗?这么说,她也对超自然现象感兴趣了?”真部盯着由香里,低声笑了。
由香里不由地心跳加快,“说到超自然现象,我记得高野说她对临死体验感兴趣。”
真部正在往咖啡里放糖的手停住了,“是吗?那也许是一项有意思的……研究。”真部虽然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但说话的时机分明晚了将近一秒钟。很明显,他在有意隐瞒着什么。
高野弥生被发现以后,马上就被送到了校医务所。但被发现时候,已经被坍塌的天花板和柜子什么的压迫胸部窒息而死亡。
但是,联系到晨光中学死去的3个人,假设是“矶良”杀死的,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不能否认“矶良”在大地震发生之前就杀死了高野弥生的可能性。高野弥生被“矶良”杀死以后,发生了数百年一次的大地震,是偶然中的偶然。
由香里希望见见当时确认高野弥生死亡的校医务所的医生。
真部对由香里这种过分的探求心感到吃惊,但还是赶在下午上课之前把由香里带到了校医务所。不巧那位医生不在,真部只好把她介绍给当时在场的一位护士。
那位护士身高一米七〇以上,烫着短发。以前大概是排球队的一名主力队员。屋里只剩下由香里和护士两个人时,由香里开始问问题了。
“高野被搬送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死了是吗?”
“是的,尸体都硬梆梆的了。”
“死因是窒息,当时是这么断定的吗?”
“嗯,当时被搬送过来的还有其他死尸,加上伤员太多,医生也没顾上细看,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由香里由于吃了药,感情移人功能还没有恢复,但也能感到护士心里充满了好奇,“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知道高野最后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啊,就像一座地狱。”护士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警察检验过了吗?”
“啊,在那种情况下,检验也是走过场啊。”护士说。
可不是嘛,一下子死了五千五百多人呢。一个一个地认真检验,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护士接着说:“不过,该调查的都调查了,头发上粘着的东西也化验了……”
“头发上粘着的东西?”
“高野的头发上粘着一些白色的糊状的东西。为了节省时间,委托我们大学的化学实验室化验了一下。”回忆起使人感到恶心的尸体的样子来,护士皱起了眉头。大学医务所里的护士,一般是见不到死人的。
一具人体模型似的全裸的尸体浮现在由香里的脑海里。那尸体的头发上粘着一些浆糊似的东西。“头发上粘着的是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大概是化验以后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所以警察也没有深究。”
那护士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东西的名称,但她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意义,就没有说出来。由香里的感情移人功能还不能使用,心里急得不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个……好像是什么碳酸镁。”
“防滑用的?”连高中都没上几天的由香里,化学知识是几乎等于零,只记得体操运动员上单杠之前往手上抹的东西叫碳酸镁。
“不,不是,我记错了。硫……硫什么来着?对了,是硫酸镁。没错儿,硫酸镁。”
“硫酸镁?”由香里根本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化学物质。
“不是什么剧毒之类的物质。大概是房子塌了以后把实验室里的什么瓶子砸碎了吧。”
由香里又问了那护士几个问题,没有什么新收获。这时,来医务室看病的师生多了起来,由香里谢过护士,离开了医务室。
由香里顺便去西宫大学图书馆查了一下关于硫酸镁的资料。
百科全书上说,硫酸镁通常指其中的七水化合物,又叫做泻盐……制作方法……
根本看不懂。由香里跳过它的制作方法继续往下看。
白色晶体,味苦,有清凉味和盐味,可溶于水,可用作造纸的充填剂和印染的媒染剂。医疗上口服用作泻药,治疗便秘,注射对治疗癫痫和心率不齐有一定疗效。
虽然没弄明白什么,由香里还是认真地做了笔记。
由香里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疑点反而越来越多。
由香里坐在灯光柔和的高档餐馆儿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燃得只剩下很短的一段蜡烛。那蜡烛中含有香料,一边燃烧一边发出轻微的爆烈声。
今晚由香里喝了不少红葡萄酒,有点儿飘飘然。
我这样做好吗?由香里眼前浮现出受灾者和志愿者们的身影,觉得有几分内疚。是啊,“矶良”的事怎么办?我到西宫大学是干什么来了?
但是,好久没有体会过的幸福感,使她轻易地原谅了自己。欢快的对话,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异性……
真部又给由香里的高脚杯里倒满了酒,“今天中午让你吃食堂,委屈你了。下午要是没课,肯定带你到一个像样的地方吃晚饭。”
“看您说的,我连个招呼都没打就随随便便地跑到您的研究室打搅您,还在这么高级的餐馆儿招待我。”
“哪里哪里,是我勉强把你约出来吃饭的。不过,偶然在图书馆前边碰上,也算是我们有缘分。看你吃得这么香,连大师傅都会高兴的。”
“真不好意思,吃了这么多。”由香里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光线比较暗,希望对方没看见。
“这牛舌鱼还挺好吃的。跟你说实话,我没怎么到这样的餐馆儿吃过饭。”
“工作太忙,是吧?”
“不是因为工作太忙。大学老师嘛,又不坐班,时间还是有的。只是西装革履地出来吃饭,总觉得有点儿那个。”
“也是。”由香里笑了。
“今天觉得感觉很好,以后还想来。”
“真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