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商都不高。如果‘自杀志愿者’的智商很高,早就自杀成功了。当然4号‘小瞳’和5号‘幸生’也不高,但这两个是可以排除的。”
这时,有人敲门,紧接着走进来的是千寻。面带羞涩,左脚包着绷带。
由香里一看千寻的表情,就知道现在支配她的是“陶子”,关心地问:“老师都告诉我了,你脚上的伤不要紧吧?”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老出差错!”“陶子”说着坐了下来。刚坐下就皱起眉头,用手捂住了前额,“老师,‘明子’有话说。”
千寻突然目光呆滞,但转眼又恢复了正常。从“陶子”到 “明子”的转换,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明子”说:“野村老师,贺茂姐姐,究竟谁是那个有自杀企图的,我一个挨一个地问过了,没问出来。”
浩子问:“今天早上崴脚的事儿,真的不属于事故吗?”
“明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想问问你关于‘殊理’的事。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产生的呢?”由香里问。
听了由香里这个问题,“明子”歪着头想了想说:“这我不是十分清楚,但我知道她是在‘范子’杀了佩斯以后出现的。她跟‘范子’有很多相似点。单从名字上也可以看出,她是为了杀掉谁才出现的。”
“是为了杀森谷龙郎吗?”
“咧,我想想啊。大概是吧。说不定她长期以来一直在等机会。要不是因为森谷龙郎自然死亡,‘殊理’也许会杀了他。”
浩子跟由香里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她们俩确实都没有夺取别人的性命的禁忌,但是,如果她们之中的一个是‘自杀志愿者’的话,肯定已经操纵了千寻的意识,一次性自杀成功。我们这些人格早就不存在了。”
盯着浩子做的一览表的由香里,忽然想出一个新主意,
“我想跟‘小创’谈谈,你能把他叫出来吗?”
“明子”点点头,两手顶在太阳穴上,闭上眼睛,头痛得咬住了嘴唇。
“为什么怀疑‘小创’呢?”浩子问。
“刚才从‘明子’的话里了解到,一连串的自杀企图都没有造成死亡。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延长性的自伤行为。”由香里指着一览表“小创”那一栏的“伤口,损伤”说。
也许是“小创”拒绝浮上表面,千寻的眼睛闭上好长时间了还没睁开,她的双手摁着头部,膝盖在微微颤抖。
“小创!快点儿出来!”
由香里听见了千寻内心那个“明子”的声音。
“不!我不想出去!”
是“小创”的声音。
“不想出来可不行!别任性!快点儿!”
千寻的膝盖停止了颤抖。人格交替结束以后,面部皮肤虽然没有发生变化,但眼睛下边变黑了。她紧咬着嘴唇,惴惴不安地翻起上眼皮,偷偷地看了浩子和由香里一眼。
“你是‘小创’吧?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听由香里这么一说,‘小创’的脸立刻扭曲了,差点儿哭出来。
“不要紧的。我不会生气的。你要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今天早上,是你让‘悠子’在楼梯上摔倒的吗?”
“小创”沉默着,但他心里的胆怯和罪恶感的波动传达给了山香里,等于承认了。
“为什么要干那种事呢?”
“小创”眼睛里噙着泪水,看着由香里的脸。
“你真的想自杀来着吗?”
“自杀?……”“小创”虽然没说话,但他内心的声音告诉由香里,他连想都没想过。
“不是想自杀,是吧?要不你就是想让千寻受伤,对不对?”
“我……”“小创”抽抽搭搭地哭着说。17岁的少女千寻的声音,变成了一个12岁的小男孩的声音,“受了伤的话,就可以回医院住院去了。”
“为什么想回医院去住院呢?”由香里温和地问。
浩子一直没说话,一动不动看着。
“住在医院里,就没人欺负我了……”
由香里坐在“小创”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这以前,发生过好几次危险,都是‘小创’你干的吗?”
“嗯。”
“可是,从现在开始,呆在家里也没关系了嘛。那个男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真的?……”“小创”抬起头来问道。
“当然是真的。所以呢,你就放心吧,用不着故意弄伤身体了。”
“嗯。”
“你被人欺负了吧?”
“小创”的眼泪夺眶而出。
“好了好了,回去休息吧。以后绝对不要做可能让大家受伤的事了,听见了吗?”
“嗯!”“小创”认真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脸的轮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小男孩的眼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明子”说话了,“原来是那孩子干的,我以前还真不知道。”
“‘小创’心里并没有自杀的企图,而且,他小小年纪,也分担着那么多痛苦呢!”
“明子”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女子像是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脱由香里的眼睛,从来都很冷静的“明子”为什么心神不定起来了呢?于是换了一个话题:“森谷龙郎对千寻施暴的时候,只有‘小创’一个人在支配千寻的意识吧?”
浩子听了这话吓得心里扑通一跳,不由地看了由香里一眼。
“明子”说:“没办法,总得有谁做出牺牲的。那孩子和‘小忍’几乎承受着全部的痛苦。”说话时那惭愧的口吻,由香里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孩子出现以来,除了痛苦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痛苦突然全都消失了,他有点儿不敢相信。”
“不过,现在可以相信了吗?”
“啊,……我想是的。”
千寻回家了。浩子感慨万千,“太棒了!真了不起!你简直是个感情移入的天才!一步一步地引导她往前走,就像能直接看见她的内心活动似的。”
由香里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我搞完心理测试以来,确定了一个‘自杀志愿者’,陷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了。那孩子几乎承受着全部的痛苦,我连想都没想到过。”
“这就是多重人格的矛盾。不论分工有多细,肯定有一个要承担最悲伤和最痛苦的部分。这里也跟社会上一样,力量对比的影响很大。结果呢,最弱的最痛苦。”
浩子不住地点着头,点燃了一支烟,“‘明子’成为内部自助者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在以后的治疗中,她的协助仍然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被称为“内部自助者”的人格是美国学者发现的,这个人格可以很好地掌握全体人格的情况,可以协助以人格统合为目的的治疗。
“有‘明子’在,一定能顺利地达到目的。”
“是的。而且,是你把以前遗留下来的大问题痛痛快快地给解决了……谢谢你!”浩子紧紧地握住了由香里的手。
3月24号,星期五。社会上到处都在谈论星期一发生的奥姆真理教在地铁施放沙林毒气的杀人事件,以及星期三开始的对奥姆真理教的老巢进行搜查的事。
这天,由香里参加了对千寻进行的最后一次心理辅导。结束以后,她要直接坐新干线回东京,浩子和千寻到新大阪站为她送行。
天阴沉沉的,不时下着小雨。
“我觉得很遗憾,没能跟你们进行到最后。没办法,工作关系,不能再续假了。”
“做得十二分的出色。最后的人格统合还需要一段时间,到时候你还能来吗”
“没问题,暑假我一定来。”由香里转向穿着校服的千寻,这时的千寻是由13个人格的代表“陶子”支配的,“我还会回来的,‘陶子’,代我向大家问好。”
“好的,一定转告。还有,谢谢你送的礼物!”
“礼物,送你什么礼物了?”浩子觉得奇怪。
由香里解释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本《广辞苑》。千寻说过,大家都有《国语辞典》,家里不给她买,只好把学校图书室的辞典借来用。真叫人不敢相信,依靠借来的辞典,居然考上了晨光中学这样的重点学校。”
发车的时间到了,由香里站在车门边,一直朝着车外的浩子和千寻摆手。她想说,你们真像母女俩,又怕浩子生气。火车开动了,直到俩人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了,由香里才拿起旅行包,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由香里觉得有人使劲儿往后拽她的头发。当然,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由香里喜欢上了浩子和千寻,舍不得离别,但由香里现在的心里并不是依依不舍的伤感,而是一种使她感到心烦意乱的什么东西。
最大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她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了,那就是浩子的一览表中的第13种人格。
有浩子老师在,不要紧的。
由香里打消了心中的不安,掏出那粉红色的药片吞下去,合着列车有节奏的晃动,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接二连三的神秘死亡事件
第六章接二连三的神秘死亡事件
7月10号,星期一。
由香里经过检票口的时候看了看表,晚上7点零5分。走在通向东京站八重洲日的地下通道的时候,她感受到来来往往的人们感情的波涛,觉得有点儿恶心。
这个星期中止了服药,由香里的感情移人功能相当灵敏。粘乎乎的感情的泥块,简直挡住了她的去路。
山于感情移人功能的迅速增强,由香里大脑的处理信息的功能紊乱了。在正常的视觉中,也混杂着It'感情移入功能引进的影象。走在人声嘈杂的地下通道里,就像在大海深处,大团的肮脏的海草,蜿蜒起伏着从身边流过去。肮脏的海草,是嫉妒、绝望,憎恶等腐臭的感情,卷起了浑浊的漩涡。
由香里屏住呼吸,加快脚步,想快些逃出这肮脏的海草的漩涡。可是,那些肮脏的海草没命地纠缠着她,向前方看去,乌黑的瘴气翻卷着,让她自然的联想到有毒的瓦斯,她的身体颤抖了。
过往行人毫无理山地烦躁、胆怯、疲惫不堪。这就是世界上有数的几个富国之一的日本吗?在由香里的记忆中,十年前的日本,人们的精神世界还没有荒凉到这种程度,特别是最近两三年,日本人的精神健康程度,正在毁灭性地下滑。
由香里用手纲捂着嘴,直视前方往前走。为了争取在暑假期间请两周假去浩子和千寻那里,由香里只能忍受集中预约客人,在新宿工作,而采取这种“待人接物的态度”,是很少见的。
坐上新干线离开东京站以后,由香里的心情好一点了。附近的座位上,有的在旁若无人的打着手提电话,有的在兴高彩烈地聊天,说着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话。
由香里觉得没意思,打开那份在车站售货亭买的报纸看起来。奥姆真理教参与地铁沙林放毒事件的两名通缉犯在崎玉县被捕。抗议核试验的示威者被法国军队强行带走。桑普拉斯在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三连冠……
没有一条具有现实感。作为一条信息,就算理解了,现实意义也是很稀薄的。也许报纸上写着的东西全是谎言,也许是有人利用报纸作为控制她的工具……
由香里叹了口气把报纸折叠起来,看着窗外落日前的景色,想起了野村浩子。
由香里离开西宫市以后,浩子一直给她写信,告诉她对千寻的心理辅导的进展情况,开始讲的都是如何如何之顺利的话,可是5月中旬以后,信的内容发生了变化。
进人5月以后,晨光中学的两个学生和一个体育老师相继:死去,是所有问题的开端。那两个死去的学生欺负过千寻的事实公开化以后,学校里出现了“险恶之中的荒唐”的流言。
关于流言的内容,浩子写得比较含糊,由香里很难推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而言之,三个人都是由千寻“诅咒”而死的。为此由香里去图书馆查了兵库县的报纸,确实登着三个人相继死亡的新闻。
由香里从行李架上把旅行包拿下来,取出那张报纸的复印件,再次仔细阅读起来。
5月黄金周连休之后的第一个星期,晨光中学的体育老师前园胜美(34岁)和该校高二学生横泽道子(16岁)、原映美(17岁)在睡眠中相继突然死亡,死因是心肌梗塞和心律不齐。
报纸把相关记事编了一个特辑,把三人的死亡归于阪神大地震的影响。神户大学医学系调查了地震发生后两周9家医院心肌梗塞患者的人数,发现比往年增加了一倍。1994年洛杉矶大地震发生以后的一天之内,受灾最严重的地区由于非地震原因而突然死亡的人数是平时的5倍以上,死亡诱因都是精神紧张或心脏病。
给心脏或身体带来恐怖和剧痛的急性精神压力,会使血管收缩,心跳加快,荷尔蒙增多。心脏的搏动比平时剧烈,给心肌输送营养的冠状动脉就会收缩造成供血不足,心肌梗塞便会发生。
在阪神地震灾区,2月份一度减少的心脏病发作率,到了3月再次回升,说明慢性精神压力跟急性精神压力一样,也会给人的身体带来不良影响。报纸上的特辑在结束语里提醒读者:在恢复家园的建设中,精神压力和肉体疲劳都是突然死亡的诱因。
车窗外橘黄色的夕阳余辉,渐渐隐没到黑暗之中去了。
由香里突然意识到,浩子已经有两个多星期不来信了。
现在几点了?由香里抓着吊环,站在久违了三个月的阪神电车里,随着车身摇摆着。
坐新干线到达新大阪时是10点15分,然后倒车到梅田,再从梅田换乘阪神电车,加上等车时间,怎么也得10点50分了吧?
幸运的是,由香里没有再产生在东京站时的那种幻觉。
电车奔驰在武库川的大铁桥上。过桥之前是兵库县的尼崎市,过了桥就是西宫市了。这里是地震灾区的人口处。晨光中学,就在沿着武库川北上数公里的地方。
已经看得见多一半建在大铁桥上的武库川站的站台了,但由香里坐的是快车,这里不停车。她的目的地是两公里以外的甲子园站,她在那边预定了旅馆。
突然,远处传来一个内心发出的声音,时断时续,越听越清楚。已经抓住了行李架上的旅行包的由香里凝固了似地一动不动了。
“……什么?……过不了多一会儿了……去死吧……”
过了大铁桥,那个声音听不见了。距离远,加上周围乘客内心感情的于扰,怎么努力也听不见了。
但是,由香里明白,距离那么远都能听见,除了那边的感情十分强烈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那个声音的波长她是非常熟悉的。
那是……千寻的第13种人格——“矶良”!
由香里的心脏猛烈地狂跳起来。
甲子园车站到了,由香里混杂在人群之中下了车,下意识地从离旅馆远的东口出了站,毫不犹豫地坐上一辆出租车,又毫不犹豫地对司机说。
“武库川!”
“武库川的什么地方?”司机问。
“您就往那个方向开吧。走着走着就明白了。”
司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默默地挂上挡,驶离甲子园站。穿过寂静的住宅街,很快就到了武库川。
在大铁桥前边,由香里让司机停车,从车窗探出头去,竖起了心灵的耳朵。
“这个女人想羊什么?真让人搞不明白。长得那么漂亮,却怪兮兮的……”
由香里首先听到了司机内心的声音,然后才听到了“矶良”微弱的声音。
“请您继续往北开。”由香里对司机说记。
又走了两下公里,由香里下了车,司机满腹疑惑地开车回去了。
开始,由香里沿着河堤上的公路往前走。可能是因为国道2号线堵车吧,这么晚了这条路上还有这么多车。由香里瞅了个空子穿过公路,顺着台阶走到了河滩上的自行车专用道上。
白自天在这里狂奔的自行车一辆也没有,更加幸运的是,虽然今年的梅雨季节比往年长得多,今天却是晴天。
不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这个时候走在这种路上,不是什么精神正常的表现。但是如果有流氓什么的想欺负她,凭她的感情移入功能,是可以提前察觉的。由香里借着河堤上过往车辆的灯光,在狭窄的小路上奋力前行。
又听见了,又听见那个声音了,这次听得很清楚。
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