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我是来道歉的。”他这麽说到,脸上带著几分疲惫,显然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苏卿抿著嘴不说话,他脑袋里还是有点混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我不对,我不该趁你喝醉了对你胡来,不会再有下次了,你原谅我好吗?”
“事情过去就算了。”苏卿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你先回去吧,我感冒还没好,过几天再回学校。”
秦薪点点头,背影中有夹杂著些许的落寞。
苏卿松了口气,下楼买了两杯豆浆和四根油条,回来的时候沈如晤已经醒了,一脸严肃的坐在沙发上也不出声,把苏卿吓了一跳。
“你醒了就过来把早饭吃了吧。”他把豆浆放到微波炉里说到。
“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他撇过头看苏卿,眼中有种幽幽的光泽。
苏卿愣了一下,原来他早就醒了。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答道:“大学同学。”
沈如晤似乎是轻笑了一声,苏卿也没太听真切,只是又听见他说:“那他说你喝醉酒了对你胡来是怎麽回事?你从来都不喝酒的。”
叮的一声豆浆热好了。苏卿站著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对著微波炉脑子搅成一团。
“你过来我边上坐。”沈如晤朝他招招手,他便讷讷的坐了过去。
“到底怎麽回事?为什麽要去喝酒?打我电话的时候就是因为他对你做了什麽你才哭的吗?”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才听到苏卿和那个男人对话的时候他差点就忍不住上去揍那家夥了。
苏卿憋足了一口气,也不敢看他,声音很小很轻,“那天我心情不好,喝醉了,把他当成你了……”
把他当成你了……听到这话的时候,沈如晤脑袋嗡的一下炸开来,双手狠狠的扳住苏卿的肩膀,力道之大都恍惚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你和他上床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苏卿居然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给碰了。
苏卿疼得眉头蹙的紧紧的,咬著牙说:“没有,後来我跑了……”他想还是把细节部分隐瞒下来,等百年之後带进棺材里。
“真的?”
“真的。”
他看著苏卿认真的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把他搂进怀里。这时他真想大喊一句:你是我的,谁都碰不得。怎奈何他深知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你以後别再喝酒了。”他像小孩子般哀求道。
苏卿拍拍他的背,说,“好。”
沈如晤在苏卿家里呆了四天。两人像是小两口过日子一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剧,傍晚再一起出去散步,安静悠闲。在很久以後苏卿回想起来,都觉得,这四天是他大学时期一段美好而短暂的梦。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看著沈如晤的侧脸出神,月光皎洁,照在他脸上有层融融的光。
“怎麽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光看我了。”沈如晤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身子对著他笑。
苏卿凝视他,伸手抚摸沈如晤的脸,从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尖最後到双唇,小心翼翼的描摹著他的一笔一划。
沈如晤捉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问到,“怎麽了?”
“我怕我有一天会忘记你长什麽样子。”他这麽说的时候,心里就隐约感到,沈如晤不会在他身边一辈子。他似乎听见了沈如晤的轻声叹息。
“那你好好看,好好记,在心里牢牢记上,一辈子也别忘。”沈如晤拿著他的手放回自己的侧脸,触感鲜明。
两人缱绻一夜,早上起来,沈如晤决定回澳大利亚。
苏卿送他到机场,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过。
检票的时候,沈如晤抱了他,周围很多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他们,投以怪异的目光,沈如晤也不管那些目光紧紧的搂了他好久,说:“苏卿,我走了。”
苏卿点头,他对沈如晤说:“你要走,我留不住你。”
他明显感到沈如晤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眼神变得有点复杂,他说,“苏卿,那边的学制是两年,你别跟别人走好不好?等我回来。”
苏卿不明白他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後说的这番话,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只知道,自己对著他的请求,从来都会说一个字:好。
苏卿看著他从检票口进去,那个背影令他一生难忘,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为他送行,看著他就这麽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了。他一直矗立在检票口处,像棵松树般巍然不动,目光直直的盯著那个入口,久久不能离去。直到下一班次的人过来排队检票的时候,他才赫然回神:他已经走了。
在之後沈如晤不在的一年半,苏卿每每感到压抑苦闷的时候,仅仅凭著他那句类似於承诺的话撑了过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让自己等他,他迟早是会回来的。
☆、第二十一章
再一次见到被秦薪甩掉的那个男生,是在苏卿回宿舍那天。刚开始看他的脸还没想起来,後来听他的声音才回想起来。
苏卿送走沈如晤後第二天晚上才回的学校。一进宿舍,就看到李欧抱著电话和女朋友调情。没见到王一涵,他因为学生会的事情常常不在宿舍。而秦薪则躺在床上,闷在被子里,头朝著墙面,只露出一个後脑勺。
那时乔峤正站在凳子上,趴在秦薪的床栏。他手上拿了杯水和药片,对秦薪发脾气:“你神经病啊,生病了不吃药能自己好麽?你快点起来把药给我吃了,天天当老妈子伺候你我容易吗?”
乔峤看到苏卿回来,才从凳子上下来,把杯子和药片往桌子上一放,拉著苏卿说:“苏卿是吧?秦薪一直跟我说你呢,他那人就是容易犯浑,做了什麽出格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
苏卿看著他亮亮的眼睛,感觉像只小松鼠一样,心下想著看来秦薪把事情都跟他说了,接著点了点头说好。
乔峤见他点头,又狡黠的一笑,把杯子和药片硬塞到苏卿手里,从背後推推他,“那你帮我去喂药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就转身走了。
苏卿几经犹豫,还是站到凳子上去喊他,“秦薪,你先把药吃了吧。”
秦薪身子动了动,转过身来,眼睛里微微的有些红血丝,他看著苏卿,也不说话,拿过杯子和药片一饮而下。
“我说你们俩到底怎麽回事?就你不在这几天秦薪跟死过去似的。”李欧突然插了一句进来。
“没事,只是有点误会,都好了。”苏卿说著,望了秦薪一眼,又小声跟他说:“你不该那样对他的。”
秦薪嗯了一声又躺了回去。他心里很清楚,苏卿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他设想过很多遍,要是乔峤离开他,自己会不会难过,但都没结果。因为乔峤一直在他身边从没离开过,即使他伤害他,抛下他不管,他也从没走远,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冲回来。
他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秦薪,你真浑。
寒假里,苏卿是住在林生那边的。苏秋结婚後想了很多,还是决定搬到林生那边住,心里又放不下苏卿,就在那边空了个房间给苏卿。原来那套房子也没急著卖掉,说等苏卿结婚的时候再卖掉也不迟。
那时林夏九个多月,会咿咿呀呀的说些含糊不清的话,一家人都疼爱的不得了。这个小家夥,每晚夜里哭闹的时候,只有苏卿给她讲故事才会安静下来。苏秋常说,夏儿这麽喜欢小卿,要不等她长大了给小卿作媳妇。林生也没去反驳她,甚至会笑著说这是个好办法。
苏卿说,“等她长大,我都成老头子了,到时候她都看不上眼了。”
於是一家人都笑了。
苏卿念完故事看著婴儿床中闭眼睡觉的林夏,小小的眼睛鼻子,小小的手,皮肤白净微微有点透明,觉得很美好。要是自己是女人,就可以给沈如晤生个孩子,想象当中应该会跟他长得很像,把缩小版的沈如晤抱在怀里,跟他说,这是我们的孩子,那该是多幸福呢?
他常常这样想,常常会感到自己很可笑。人生若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那也将无法再称其为人生。
再回到学校的时候,他就常常看到秦薪与乔峤在一起。苏卿便偷偷问秦薪,“你们在一起了吗?”
秦薪沈默半响,才说了两个字:大概。一时之间,苏卿想到乔峤就会觉得很苦。
日子过的正悠闲,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天下午上完课,苏卿回宿舍见到苏秋和林生正等著自己,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特别是苏秋,整张脸惨白惨白的。
苏卿预感到有些不好的事情,接著苏秋就说,“小卿,你妈妈想见你一面。”
妈妈。这个词对苏卿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妈妈,对他来说,苏秋就是他的妈妈,而现在,苏秋说他妈妈要见他,顿时脑袋里一团乱麻。
他请了假和苏秋回家。整理东西的时候秦薪问他怎麽了,苏卿摇摇头不知道该怎麽说。
“你别又是躲我。”他眉头蹙著,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苏卿觉得好笑,说,“这麽久我又干嘛躲你,只是……家里出了点事,我要回去一趟。”
秦薪这才放下心来,送他出门。
苏卿从来没想过在有生之年会见到自己的母亲。他脑海中一直没有这个概念,对生母的印象与其说是淡薄,倒不如说是完全没有。所以当苏秋跟他说母亲要见他时,他犹豫了。
苏秋看他内心动摇的厉害,叹了口气,又说,“你妈妈她不太好,你去看看她吧。”
其实苏秋心里也不是滋味,说不上来是种什麽感受,但那毕竟是苏卿的亲生母亲,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剥夺他们相认的权利。
苏卿听了苏秋的话,答应下来。
见到叶繁的时候,是在Z市的中心医院。她在半年前得了病,忽然想起自己那从未蒙面的孩子,就叫一直照顾自己的护工周依依帮忙去寻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找到了苏卿得知他现在住在Z市就转了院过来。
医院的味道不好闻。苏卿和苏秋找到了周依依说的那个病房,站在门口,苏秋说对苏卿说,“你进去吧,等会打我电话我来接你。”
苏卿点头,迟疑了一下推开了门。房内很安静,叶繁正坐在轮椅上对著窗外若有所思。她身上穿著一件米色的羊绒衫,腿上盖著毛呢毯子,长发中夹著几线银丝在脑後盘成一个髻。听见了开门声,她便微微侧过头,额头眼角都有明显的皱纹,但却不显得苍老。
叶繁看到苏卿站著,淡淡一笑道:“你都长这麽大了。”
苏卿无言以对,始终喊不出妈妈这两个字。
她见苏卿不说话,叹息一声,说,“我知道你恼我恨我……”
“我没恼你也没恨你,这些年秋秋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麽应对现在的情况……”苏卿说完,手心里便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叶繁怔愣了一下,问:“秋秋?是领养你的那个人?”
苏卿点点头,棕色的眼眸纯净澄澈,他说:“她是我的妈妈。”
苏秋站在门外把这些话听得明白,回家抱著林生哭了好久好久,一边哽咽一边说:我这辈子真是值了……就为了苏卿那句话,她觉得,这一路走过来一点遗憾都没有。
☆、第二十二章
叶繁听他这麽说,苦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便更深了。
她说:“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苏卿走过去,搬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
沈默半晌,她抬手想要去摸摸苏卿的脸。苏卿看她抬的很缓很慢,有点吃力的样子,连嘴角都有些轻微抽搐,於是伸出双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她手很冰凉,也很小,因为肌肉萎缩的缘故,手指关节显得特别明显,握在手里都有种硌人的感觉。苏卿吃惊的抬头看她,她便说:“半年前还好,现在有点严重了。”
大概是血缘的关系,苏卿心里抽痛了一下,手中暗暗用力握的更紧了些。
叶繁笑了,“你成长成这麽温柔的孩子真是太好了,这辈子我唯一亏欠的就是你和你父亲。”她叹了口气又说,“我一生,苦难多快活少,造了不少孽。现在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当是了却我最後的心愿,我想你陪我走完这剩下的日子。”
除了点头,苏卿不知道再能做些什麽。之後叶繁又说了会话,接著周依依就进来了,把她抱回了病床上。叶繁生病之後体重锐减,到现在只剩八十多斤,很容易就能被抱起。苏卿看见在那条毛呢毯子之下的双腿,比手上的肌肉萎缩的还严重,就像是两截枯枝,毫无生气的耷拉著。
听她说,刚开始还没什麽,只是走路时时常会摔跤,手脚发麻,还以为是太疲累的。後来四肢渐渐使不上力气,吃饭连筷子都拿不稳,到医院里检查,才知道,原来是肌萎缩侧索硬化。
医生问说要跟她家人说一下情况,当时叶繁的丈夫死了,父母也早就过世了。她是靠著丈夫留下的那笔遗产度日的,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她就跟医生说了,医生模棱两可的解释了几句,她心里就明白了,说,“你直接告诉我,到底还有没有得治?”
医生为难了一阵,说:“只要你好好接受治疗,还可以活很久。”
还可以活很久。那就代表这病是治不好了。叶繁想过,自己偏偏命数不好,得了这个毛病,後来又想,可能是自己造的孽因果报应,於是就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抛弃的儿子。
大二那年,苏卿过得很忙碌。他每周都会去医院看望叶繁,和周依依一起照顾她。叶繁见到他就淡淡的笑,要他坐在一边陪自己说话。其实苏卿也就是听著她说,说些以前的事。她说的很凌乱,想起什麽就说些什麽,苏卿把那些零碎的片段捡起来放在脑海中,渐渐也拼能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有一次苏卿给她擦身体,那时她的体重只剩下七十斤了,身上的骨骼关节显得特别突兀,像是嶙峋的山峰般,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她背著苏卿身子微微颤抖著。苏卿正想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接著她就开始剧烈的痉挛起来,周依依使劲压住她,让苏卿去叫医生。医生和护士都忙了好一通,她才镇静下来,轻轻睡去。医生说拍拍苏卿的肩膀说,情况不太好。
後来是真的很不好。叶繁渐渐的无法说话,吃东西只能依靠导管喂一些流质食物,唯一能让人感到她还有生命的,是那双转动的浑浊的眼珠。她看到苏卿,仍会淡淡的笑,只是她面部僵硬了让人无法察觉她是在笑著。
苏秋和林生常来看他和叶繁,每次苏秋总会摸著他的头叹道:“你又瘦了。”苏卿就摇摇头,沈默的看著病床上的叶繁。
除了苏秋林生,秦薪也偶尔会来,来的时候还会买一大推零食和杂志,让乔峤抱在手里。他说:“你别太累了,我给你带好吃的。”然後把零食和杂志从乔峤怀里拿过来塞到苏卿的手里,这时乔峤就朝他翻翻白眼,抱怨:“老子累死累活的,你倒好,一点事没做人情到送上了。”
见到他们斗嘴,苏卿就会想,这两人这辈子恐怕是分不开来了,说不定要斗到下辈子去。
半夜里叶繁有时会抽搐起来,伴随著呼吸困难。有一次,医生把她安定下来,脸色很沈重,拉著苏卿说:“明天一早就换病房,接下来她只能靠呼吸机呼吸了。”
苏卿点头,上前去捋捋叶繁的乱发,看著她浑浊的眼珠正凝视著自己,倏地心中便一阵刺痛。她大概是想要跟他说什麽的,可是他却无法猜到。
接下来苏卿请了长期病假,每天都在她的病房陪伴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