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摇摇头,让他快点走,不然该上课了。
他看了看沈如晤留在桌上的习题册,这家夥,那道题目又做错了,都跟他讲了好几遍就是不好好记。看著看著,一眼瞟到了那张夹在书里的志愿表。
志愿表是空白的。也不算是空白,他大概是写了,但又擦掉了,留下了一点淡淡的印记。苏卿仔细看了几眼,才看清楚,他填的是一中。到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沈如晤一直烦恼的是这件事啊。
下午最後一节课是自习课,班主任姜秀云安排学生最後核对一下志愿表然後上交。她是建议学生先用铅笔写一遍,最後确定下来再用黑色水笔填好。苏卿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当时没拿水笔写。
沈如晤拿著笔对著空白的志愿表发著呆。苏卿用手肘撞了撞他,问到,“你想去哪里?”
“我还没有想好,超烦的。”他挠了挠後脑勺。这是他从小的习惯动作,苏卿都为他担心,万一挠秃了怎麽办,“其实我想跟你上同所学校,可是,我绝对考不上一中的。”
“谁说我要去一中了。”苏卿把志愿表放到他的面前,朝他努努嘴。
“三中?!”沈如晤都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把第一志愿给改了,很震惊却又有点窃喜,“你要去三中?可是三中很一般诶。”
苏卿撇过头,“一中离家太远了,我又不想住校。”
“这样啊,那我也填三中好了。”他笑得很开心,一点都没有往别的方面想过。
苏卿也笑了笑,心想著,苏秋那边倒是好解释,但是班主任就……又要听她唠叨一阵了。
苏秋大概是知道的,当苏卿对她说改了志愿的时候她也只是点点头,很平静的吃完了晚饭,连个原因都没有去问他。那天晚上苏卿洗完澡出来,苏秋便叫住他,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沈默了一会才说。
“你终於有自己想要决定做的事了,我很开心。”说完笑著揉了揉他的脑袋,看了几集肥皂剧之後才被苏卿催著去睡觉了。
有时候苏卿觉得苏秋比自己还孩子气。除了西红柿炒鸡蛋就不会做别的菜,洗衣服也不知道要把内衣分开,就连晚上睡觉也要人催著才去。但也就是这样的她,带著苏卿离开家,独自打拼,吃了苦受了委屈从来也不说出口,无怨无悔。
他觉得就算连自己亲生母亲一面也没见过都没关系,因为苏秋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母爱了,她把自己的全部青春倾注在了苏卿身上,保护著他让他成长。
时间或许是过的快了一些,初三就这麽匆匆结束了。沈如晤很顺利的考上了三中,成绩比预想的来得好。沈峰心底大抵是开心的,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晚,他带著沈如晤到市里最好的一家饭店吃了一段,还特地请上了苏卿。
偌大的一张圆桌上只坐了三个人。苏卿坐在沈如晤的身边有点局促不安,看了周围一圈,发现只有沈峰一个人,没见著沈如晤的妈妈。他不敢问,沈如晤也没说,只是安静的夹著菜给他。这顿饭可能是他人生中吃的最沈闷的一顿了。
中途沈峰接到过一个电话,他看了沈如晤一眼,离了席去走廊里面打电话。苏卿发现沈如晤的眉头皱了一下,仅仅是那一瞬间,他又笑著开始和苏卿聊天。
那天是沈如晤第二次在苏卿家里面过夜。沈峰送他们回去的时候,在车里注视了好一会儿才开车离开。
两个人依旧挤在那张单人床上。但苏卿觉得好像没有上次那麽挤了,嗅了嗅沈如晤身上,是自己家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很好。
“你睡了吗?苏卿。”
“还没呢。”苏卿直到,他有话想要对自己说,而且是从很久以前就想对自己说了。
沈如晤说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是在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患病的,是胃癌。刚开始时也只是以为是胃炎,没有太注意,後来因为食欲不振,一下子瘦掉了十多斤,才去医院检查,一检查才发现是胃癌。动过一次手术,两年之後又复发了,一直到现在。医生和父亲也都瞒著他真实的情况,但他隐约知道,母亲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他又说起自己的父亲。说到自己撞见他和一个女人幽会,明明母亲都那样子了,他还有心情和经历去偷情,他越说越气愤越是难受,刚刚那个电话估计也是那女人打来的。
苏卿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著,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紧紧的抿著双唇,眼中似有荧光。他侧了个身,摸了摸沈如晤的头,把他揽到自己怀里,拍拍他的後背,轻声的开始诉说自己的遭遇,从父亲车祸说到苏秋带著他背井离乡。
沈如晤沈默著,抱住他,过了好一会才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腰说到,“你太瘦了,该多吃点。”
苏卿顿时觉得想要安慰他的自己真像个白痴。不过被他捏过的地方,有种微微发烫的错觉。
☆、第八章
那是场梦境。
苏秋躺在草垛里,睁开眼,自己还是十三岁的模样。耳边传来母亲悠扬的歌谣声。她支起身子,母亲正在田里锄著草,见她醒了,笑著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跟她说了些什麽,又继续唱歌了。风吹得苏秋很舒服,她躺下身子,望著蓝天白云,听著歌谣,又开始昏昏欲睡。
接著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她就这样趴在电脑前睡著了。电话是林生打来的,他是杂志社的编辑,而苏秋是这个杂志社的专栏作家。她看了眼word文档上停留的光标不停闪动,忽然间有点烦躁。
“你稿子写了多少了?截稿日是後天,你看著点时间。”他的声音一贯沈稳冷静,让苏秋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还有一点,明天就能写完了。”
大概是听出了苏秋语气中的疲乏,林生告诫她不要让自己太紧绷了,又说了些关心的话才挂了电话。苏秋知道,林生喜欢自己,但她还没做好准备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劈里啪啦的打完了稿子,一看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苏卿好像说是要和沈如晤出去玩,要晚点回来,然後她就开始对著电脑发呆,这是她常常做的事。她想到了刚才做的梦,母亲对自己说了些什麽话呢?她始终是想不起来了,只是,有点挂念家里。
正想著,电话又响了起来。她以为还是林生,刚想说自己稿子写好了,耳边传来的却是几年不见了的大哥的声音。
“小秋?是你吗?”苏春询问道,声音有点沙哑。
“哥,是我。”她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妈,去世了,你回来送她最後一程吧。”
放下电话,苏秋觉得有点头晕,坐到了地板上,眼前一片漆黑,母亲到底是想说些什麽呢?
苏卿回来的时候,看到苏秋正匆忙的整理著行李,看她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便问到怎麽了。
“我要回家一趟,妈妈她去世了。”她这麽说的时候表情很淡,“你要和我一起吗?”
苏卿想了会,摇摇头,苏秋的家人大概都不会想见到他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秋提著行李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都已经这麽高了啊,小时候才那麽点点大……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点。”
苏秋走了,关上门的瞬间,苏卿觉得房间里静的可怕。
她为自己付出的不仅仅是青春。
母亲的死很突然。她早上去井边打水,见到木桶的绳子缠到了一起,她弯腰想去解开,脚下一滑,跌了进去,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已是一动不动的浮在水上了。父亲悲痛不已,抱著尸体哭了好久,苏春把父亲和母亲的尸体接回家,急急忙忙的置办了丧事,他看著棺柩中的母亲,内心很自责,想了很久拨通了苏秋的电话。他应该早点叫她回家的。
苏秋踏进灵堂的时候,就看到父亲头上缠著白布坐在草席上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珠一点生气都没有。这几年,她一直都想回家看看,没想到现在回家了,却是这样的场景。苏春把一段白布递给她,让她戴在头上,她轻声的说了句什麽,却被外面的哀乐声淹没了,苏春没听清楚也没问,拍拍她的背让她去看看母亲。
她走到父亲的身边,说到:“爸,我回来了。”
父亲抬头看了她一眼,许久,“回来就好。”
她鼻尖酸楚,掉下泪来。转过身,母亲正安静的躺在棺柩中,像是睡著了一样平静。苏秋跪在棺柩旁,伸手摸了摸母亲的脸颊,粗糙且冰凉,她说了句:妈,我回来了。接著就恸哭起来。她心里万语千言都变成眼泪簌簌而下。
母亲下完葬之後,苏秋在家里又住了几天。
苏春妻子生了个女儿,乳名叫燕儿,已经六岁了,那小姑娘怕生,总是怯生生的躲在苏春的身後看著苏秋,苏春就拉著她让她叫小姑。苏秋很喜欢这孩子,经常会带著她去街上买棉花糖吃。
父亲一直盯著母亲的遗照出神。看到苏秋就让她过来坐下,他说,母亲一直挂念著苏秋,每天睡觉前总是在念叨不知道女儿过的苦不苦,有没有受委屈。父亲握著她的手,告诉她,以後常回来看看,给母亲上柱香,顺便带上那个孩子,这麽些年都不知道长成什麽样子了。
苏秋哽咽著说不出话来,通红的眼眶又流下眼泪。
在老家呆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苏秋回Z市的那天,父亲依旧没去车站送她。和当年一样,他坐在麦垛上抽著土烟,在苏秋出门的时候,他对她说了句早点回来。苏秋一晃像是回到了那时的光景,当时父亲说的可能也是这句吧。
到达Z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林生在车站等著接她,看见她从火车上下来,走过去帮她拎行李。苏秋有点疲倦,一路上都没说话,靠在车窗玻璃上闭著眼睛。
林生把她送到家门口。走的时候苏秋叫住他,握住他的手,说:“我这一生,还没来得及对爱著的人说自己的爱有多深,他们就走了。苏恒是这样,妈妈也是这样。我已经不想让自己後悔了。林生,你会好好的陪在我身边吗?”
林生反握住她的手,温柔的笑道,“从你刚进杂志社起到现在,我都陪在你身边,往後的日子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家里静悄悄的。苏秋洗完澡,感觉自己快累瘫了。她小心翼翼的推开苏卿的房门,黑漆漆的看不太真切,她打开床头的小夜灯,幽幽的蓝光散发出来,照射在已经熟睡的少年脸上。
沈如晤也在。苏秋笑笑,这两个孩子在一张床上也不嫌挤,正想著是不是该给苏卿换张床了,就见苏卿眉头皱了皱眉,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苏秋把被子给他们盖盖好,轻轻拍了拍苏卿的胸口,他便又睡了过去。
她坐在床边又看了他们一会,才关了灯回到自己房间。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传来了母亲的歌谣,悠扬婉转,伴随著她渐渐进入梦乡。
☆、第九章
在苏卿的一生中,高中是不太平的开始。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当他在公告板上寻找自己的班级姓名的时候,发现了沈如晤的名字就排在他下面。
苏秋很开心的搂著他说,又和小晤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苏卿笑笑,嘴上没说什麽,心里还是高兴的。
那天开学,沈如晤又是姗姗来迟,和初中那次一样,是沈峰送他到教室门口,刚进门就挂著一副脸,可当他看到苏卿後,又笑了。他坐到苏卿的身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问到,“这位同学,你叫什麽名字?”
苏卿也很配合的无视了他。
高中的班主任很年轻,是个个头小小的女人,当她说自己老家在东北的时候,苏卿听到沈如晤在边上小声吐槽:东北的女人不是都长得很健壮吗?
苏卿忍不住笑了出来,沈如晤转过头,点墨般漆黑的眼眸盯了他看了许久,也不说话,看的苏卿心里都有点发毛了。
“你看什麽?又不是没见过。”
沈如晤想了会,很认真的说,“我是没见过笑起来这麽好看的人嘛。”
“贫。”苏卿转过脸不去看他,总觉得脸颊有点微微发烫。
苏卿总是和沈如晤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以前就说过,他的身边除了沈如晤外再无他人。对他来说,现在的人生是由三个词组成的:苏秋、沈如晤、学习。
他是如此,但沈如晤并非如此。
沈如晤性格开朗,周围总是一堆的朋友。苏卿总是与那群人混不熟,从初中开始就是了,每次大家聚在一起玩乐,苏卿只与沈如晤聊天,其他人想要接近他,搭个话,寥寥几句也就没了。都说他像只很难养熟的猫,别人进一步,他就往後退一步。
也就是两周的时间,沈如晤就和班上的同学们打成了一片,他们在篮球场上打篮球,苏卿就坐在一旁看著。他发现,沈如晤又长高了,面容也越发的清晰起来,笑起来的时候薄唇微微扬起的样子特别吸引人。至於被他吸引的人,排除了苏卿之後就是大把大把的女生了。
每天给他写情书的人有很多,他都一概不理,苏卿对比了一下他初中时的风流,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他:浪子回头。
这头虽是回了,但心里还是会有念想的。沈如晤不是不想交女朋友,只是没碰著喜欢的。事实上是,确实有个他喜欢的女生,关键是那个女生对他态度很一般,更别说是写情书了。
女生叫夏意,原本是坐在苏卿的前面的,後来沈如晤非要和苏卿换座位,这才被苏卿发现了他喜欢她。苏卿初初还有点小情绪,想想自己闹情绪算什麽,也就罢了。
夏意算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也不是说她容貌有多惊豔,就是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出一种特别的气质,淡淡的,总能让人驻足流连。沈如晤曾对苏卿说过,自己第一次看到夏意的时候就觉得她很特别,笑起来甜甜的,像是初夏绽放的栀子花。在那不久之後,沈如晤就展开了攻势。
他会每天早上早起绕较远的那条路只是为了给她买一杯豆浆,每天放学,推著自行车等在校门口送她回家,就连课间休息的时候也会缠在她身边,说一些有的没的逗她开心。
苏卿觉得寂寞了,觉得自己的人生缺失了一部分,空荡荡的连回音也没有。虽然半数的时间,沈如晤还是会叫上苏卿一起,但总是不一样了。他知道没有人能抗拒沈如晤,当然夏意也不会例外,没过多久她就被攻陷了。这下看沈如晤打篮球的人变成了两个。
基本上,苏卿是不讨厌夏意的,甚至会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轻松。两个人的话都不多,呆在一起却也不显得尴尬,偶尔聊到的话题也都是和沈如晤有关。比如说沈如晤的丢脸事迹、初中时是怎麽叱吒风云等等,说到好玩的地方两人便笑起来,害的沈如晤明明可以投进的一个球手一抖偏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走著,学期结束的前夕发生了些事情。
沈如晤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一周都不见人影,电话也联系不上。夏意问苏卿怎麽回事,苏卿也不知道,他什麽都没有对他说,两个人都有点著急。後来班主任说是沈如晤家里出了点事情,苏卿就隐约的感觉到了点什麽。放学的时候夏意叫住了苏卿,看她那个快哭出来的样子,苏卿看出来,她是真心喜欢著沈如晤的。
“苏卿,你和他认识这麽久了,他家里到底会出什麽事?你知道吗?”
苏卿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她,“我也不太清楚,你先别担心……”
他还未说完,夏意就接到了个电话,她一看是沈如晤打来的,顿时眼泪就下来了,“什麽?你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