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她回答的声音徽弱得几乎听不到。帕札尔请这位妇人坐到席子上。“你的丈夫呢?”
“他……他出远门去了。”
“你们为什么搬离宿舍?”
“因为他辞职了。”
“我正在调查他的调职有无违法之处,公文并未提到他辞职的事。”帕札尔开门见山地说道。
“可能是我弄错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你的敌人,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法官柔声地问。
“谁派你来的?”妇人仍存戒心。
“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调查的,因为我不想批准一个不明不白的决定。”
泪水浸湿了老妇人的双眼。她颤抖着声音说:“你是……真心的吗?”
“我以法老之名发誓。”
“我丈夫已经死了。”
“你说的是真的?”对方的告白让帕札尔震惊得无以名状。
老妇人又继续说:“军方向我保证说会为他举行葬礼,并命令我搬到这里来。
只要我守口如瓶,我可以按时领到一小笔抚恤金,直到我死为止。“
“他们有没有说他是怎么死的?”
“是意外。”
“我会查明的。”法官向她保证。
但妇人的反应出奇地冷漠。“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帮你安排到一个安全的住所吧。”
“我要留在这里等死。走吧,求求你。”
* * *
埃及皇宫的御医长奈巴蒙都六十多岁了,但保养有术。仍有无数头衔与荣誉勋章的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会客与宴会上。至于诊所里,则有一群野心勃勃的年轻医生替他看诊。因为厌于见到别人病痛的神情,奈巴蒙选择了从事有趣又利润丰厚的美容外科。
女士们个个想要消除脸上的缺陷,而让她们的对手黯然失色,只有奈巴蒙能让她们重现年轻迷人的神采,青春永驻。御医长此时正想着自己未来墓穴前的那道豪华石门,那代表了法老的荣宠,帝王亲自将大门侧柱徐成深蓝色,这是多少王宫大臣梦想得到的殊荣啊!奈巴蒙富有、闻名并听尽备方阿谈奉承,他医治的全是不借出高价寻医的外国皇亲与巨富。在答应为他们诊治之前,他都会先详细研究一番,然后只收病情轻微、容易治愈的病人,因为若是医治失败,将有损他的名声。
他的私人秘书通报说奈菲莉来了。
这个女人惹恼了奈巴蒙,因为她拒绝加入他的团队。他气极了并决定,假如她取得了执照,他绝对会想办法剥夺她所有的行政权,并让她远离王宫的。有人说她天生有学医的禀赋,而且对物体放射力的感应能力让她能做出又快又准确的诊断,因此在表明敌对立尝为她安插下层工作前,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我想帮你安排个工作。”
“我后天就要到萨伊斯去了。”
“我知道,不过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奈菲莉着实非常美丽,奈巴蒙一直幻想着能有一个这么年轻美貌的情妇,好让他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更有光彩。然而,她浑身散发的高贵气质却使他不敢造次,平常那些无往不利的赞美言词,要诱她上钩恐怕不是很容易,但她确实令人忍不住跃跃欲试。
“我这名患者的病例很有趣,”他接着说,“出身中产阶级的大家庭,家境富裕,还是名门望族。”
“她怎么了?”
“是喜事:她结婚了。”
“哦?这算是病吗?”奈菲莉觉得莫名其妙。
“她丈夫有个请求,要重塑她身上他不喜欢的部位。”奈巴蒙没告诉她,为了这次手术,他已收了对方十罐稀有的香膏与香料,因此绝对不许失败。“我很希望你能帮我,奈菲莉,因为你的手很稳。而且我会替你写一封对你很有帮助的推荐函。
你愿意见见我的患者吗?“
他根本不让奈菲莉有时间答复,便将西莉克斯夫人带了进来。
那位夫人一见到奈菲莉,惊恐地遮住自己的脸。“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我太丑了。”西莉克斯夫人的身体巧妙地用宽大的长袍遮掩着,但仍看得出圆鼓鼓的身形。
“你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我……没有特别注意。”
“喜欢吃糕饼类的食物吗?”
“喜欢。”
“少吃一点会比较好。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奈菲莉温柔的语调使得西莉克斯不得迟疑而拿开了双手。“你看起来很年轻嘛。”
“我二十岁。”
“为什么不保持原来的样子就可以呢?”
“我丈夫说我的样子太难看了!我要让他开心。”
“这样不是太委屈了吗?”
“他很坚持……而且我答应了!”
“你要让他知道他错了。”
一旁的奈巴蒙渐渐开始有了怒气。“我们不需要评断患者的动机,只要满足他们的愿望就好了。”
“我不愿让这个女孩活受罪。”奈菲莉反驳道。
奈巴蒙终于克制不住愤怒了:“你出去!”
“乐意之至。”
“你这么做是不对的,奈菲莉。”
“我觉得这样才是尽医生的天职。”
“你什么都不懂,你的医生生涯到此结束了。”
* * *
听着书记官亚洛不时发出轻咳声,帕札尔不禁抬起头来问:“有麻烦吗?”
“是一封通知书。”
“给我的?”
“给你的。门殿长老要你马上去见他。”
帕札尔不得不放下笔墨前往。
在皇宫前面,有一间木造的门殿,这里是法官主持正义的地方。法官在门殿里听取控诉、分辨是非黑白、保护弱者不受强权欺压。长老执掌的门殿就在王宫前,形状像个四方形,最内侧便是法庭。每当首相晋见法老王时,总不忘和门殿长老寒暄几句。
此时法庭空无一人。长老坐在一张金黄色的木椅上,穿着前交叉式的缠腰布,沉着一张脸,他坚毅刚强的性格是众所周知的。“你就是帕札尔法官?”
帕札尔恭敬地行了个礼,面对省大法官使他有点焦虑不安。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对自己满意吗?”长老带着评论的口气问道。
“我最大的愿望是世人能变得聪明,再也不需要法官。然而这个幼稚的梦想越来越模溯了。”
“虽然你到孟斐斯的时间很短,但我已经听到不少有关你的传闻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职责?”
“那正是我生命的全部。”
“你的工作量很大,也很有效率。”
“依我看来还不够。等我更了解工作上的难处时,我会更有效率的。”
“效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让每个人都获得公平的待遇。这不正是我们的理想与准则吗?”帕札尔反问道。
“谁说不是呢?”长老的声音都哑了。他站起身,开始蹬起方步。“你针对牙医喀达希所提出的意见,我觉得并不妥当。”
“我怀疑他。”
“证据呢?”
“我的报告中说了,我没有找到证据,也因此我才没有对他采取任何行动。”
“那么何必做这种无谓的挑战呢?”
“我想引起您对他的注意,我想您的资讯应该比我的更完整。”
长老一动也不动,却难掩怒火。“说话留意一点,帕札尔法官!你言下之意是说我暗藏文件资料喽?”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愿意进行调查。”帕札尔连忙解释。
大法官口气松动了些,继续问道:“喀达希的事就算了。你又为什么去惹戴尼斯?”
帕札尔仍不改坚决的态度。“至于他的罪行已是不容置疑的。”
“控告他的诉状上不是还附了一句批注吗?”大法官问他。
“不错,的确是写了‘结案归档’的字样,所以我才特别先审理此案。”
“你可知道这旬……建言是我写的?”帕札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这些大人物应该以身作则,而不该仗着自己的财势剥削平民百姓。”
“你忘了还有经济因素的考虑呢。”
“经济需求一旦压倒了司法,埃及就等于被判死刑了。”
帕札尔的强力辩驳动摇了门殿长老。他年轻的时候也跟帕札尔一样,有着同样的热情,抱着同样的观念。然后,他开始面对一连串棘手的案件、升迁的考虑、必要的妥协、协议与和解、对上级的让步,加上年纪渐长……“戴尼斯什么地方让你不满?”
“这个你知道。”
“你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必须判刑?”
“答案很明显了。”
门殿长老无法向帕札尔坦承说他刚刚才和戴尼斯谈过,而且戴尼斯还要求他把这名年轻法官调走。他想知道这个年轻人究竟有多坚持,“你真的决定继续调查吗?”
“是的。”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马上把你遣调回你原来的村子?”
“我知道。”
“难道这个事实还不能改变你的想法?”
“不能。”
“你真的一点道理都讲不通吗?”
“其实你只是企图影响我的决定。戴尼斯是个投机取巧的人,他享受不正当的特权,从中获利。既然这件案子在我的管辖权限内,我为什么要去忽视呢?”
门殿长老听了他这番话,陷入沉思。平常,他秉着为国服务的信念,处事总是十分果断。但是帕札尔的态度使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想起他也曾经如此年轻、充满干劲、无所畏惧。将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幻梦也一样会破灭,但他有这份向不可能挑战的勇气,错了吗?长老心里虽然不免认同,但仍想说服他。“戴尼斯有钱有势,他的妻子又是商界女强人。多亏了他们,物资运输的作业才能进行得这么规律、顺当。你推翻了现状又有什么好处?”
“请你不要把我当成了被告。事实上,就算戴尼斯被判刑,来往于尼罗河上的货船,也绝不会从此消失的。”
沉默了好久之后,长老又坐回位子上去。他知道帕札尔说得没错。“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帕札尔。”
谋杀金字塔第九章
著名的萨伊斯医学院位于尼罗河三角洲。奈菲莉在医学院的教室里已经沉思了两天了。凡是要执业的医生都必须在这里接受一项测试。很多人都无法通过这项测验。在这个八十岁高龄并不算稀罕的国家,保健单位自然是非精英分子不能录用的。
年轻的奈菲莉能成功战胜病魔,实现她的梦想吗?她知道有许多失败的例子,但仍不放弃挑战。最后还要通过萨伊斯医药会的严格考验。
有一名祭司帮她准备了肉干、蜜枣、水,以及一些医学书籍供她温习,不过有些概念却渐渐变得模糊了。她一会儿忧心,一会儿又充满信心,干脆不再多想,而只是凝望着校园四周种满了角豆树(角豆树产的荚果汁甜味美,在埃及人眼中是甜美温柔的最佳象征)的大庭园沉思。
太阳下山后,负责种植没药、以烟熏疗法为专业的药剂师来了。他带她到实验室,里面有另外儿名同事等着。每个人都要求奈菲莉开出处方、取药、评估药性、辨识一些复合物质、详细描述各种植物、树胶脂与蜂蜜的采收情形。有好几次,她觉得有点混淆不清,不得不绞尽脑计地想。
五个小时的口试后,五名药剂师中有四名让她及格。唯一否定她的人说,奈菲莉有两次弄错剂量。他也不管奈菲莉是否已经筋疲力尽,仍坚持继续测验她的专业知识。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尽管离开萨伊斯好了。
奈菲莉耐心坚持着,对一切逆来顺受。最后,评审终于让步了。
通过测试的她,没有听到任何祝贺之声,她独自回到房中,人才躺下便沉沉入睡了。
* * *
在测试中不断刁难她的那位药剂师,隔天一早就来叫醒她。“你有权继续。你愿意继续吗?”
“任凭吩咐。”
“你有半小时的时间梳洗用餐。我要先警告你,接下来的测验十分危险。”
“我不怕。”
“你还是考虑一下。”
到了实验室门口,药剂师又警告了她一次:“你不要不把我提醒你的放在心上。”
“我不会退缩的。”
“随便你吧。拿去。”他给了她一根开叉的棍子,“进实验室去,用里面的药材配一副药。”
药剂师说完,待奈菲莉进入之后,随后关上了门。实验室里有一张矮桌,上面摆了几个小玻璃瓶,靠窗边最远的角落里,有一个紧闭的竹篓,篓盖编织得不密,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
奈菲莉往后退了几步,篓里的竟然是一条奎蛇。
这种蛇毒性极烈,但它的毒液所调制出来的药方,对治疗出血、神经失调与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却非常有效。现在,她终于了解药剂师的意思了。
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她镇定地将篓盖掀开。篓中的蛇也十分谨慎,并没有立刻钻出巢穴。奈菲莉动也不动,专注地看着蛇爬到篓子边缘,然后爬到地面。这条蛇约一公尺长,动作极为迅速,头上的两只角好像随时会从前额进出来似的,充满了挑战的意昧。
奈菲莉紧紧握着棍子,身子往蛇的左侧移动,企图用棍子开叉的部位嵌住蛇头。
手往下插的同时,她切上了眼睛:要是失败的话,蛇就会顺着棍子而上攻击她。
突然,她感觉到蛇身在她手下愤怒地窜动。她成功了。
她跪下来,抓住蛇头的后方。她要让它吐出珍贵的毒液。
* * *
坐上了往底比斯去的船后,奈菲莉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几名医生各自就他们的专长向她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以便验收她的学习成果。
奈菲莉一向很能适应新环境,即使发生了再怎么料想不到的事,她也绝对不惊慌。
人世的一切突发状况与人心的变化多端,她都能以平常心面对。她很少注意自己,为的是要更仔细专注地观察大自然的力量与奥秘。她当然也希望过幸福的生活,但是厄运逆境却击不倒她,反而更能促使她走出阴霾,追求欢乐。
对那些折磨她的人,她从来不怀怨愤之心,她从医的决心,不正是因为他们才更加坚定、稳固的吗?重回故乡底比斯,她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这里的天空比孟斐斯还蓝,空气也更清新。总有一天,她会回来陪伴父母亲,每天再到童年的乡间小路上散步。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托给布拉尼照顾的小猴子。
帮她开大门的是两个理了光头的祭司,高高的围墙背后有几间神庙,医生的授职仪式就在这里举行。这里是女神穆特掌管的领地,“穆特”两字既是“母亲”也是“死亡”
的意思。
迎接奈菲莉的医生会长说:“我收到了萨伊斯医学院的报告,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接受考验。”
“我愿意。”
“做最后决定的将不是我们人类。现在你要静心冥思,因为召唤你的将是另一世的评审。”
会长在奈菲莉的颈间接上一条打了十三个结的绳子,然后叫她跪下。“医生的秘密(所有的执业医生都熟知”医生的秘密“一文,这是医学的基础)在于认识心脏。
所有有形与无形的血管,皆从心脏散布到全身各个器官,所以当把手放在病患的头上、颈上、颈背、手臂上、腿上或身体其他部位,为他听诊时,记得要先倾听心跳脉搏的声音,然后要确定心脏的位置正确、心跳正常,要知道身体内布满了管道,这些管道除了输送空气、血液、水、泪液、精液与粪便外,也有气运行。你要特别保持血管与淋巴的洁净。病发时,便会干扰气的运行,你要能借由观察表像深入探查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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