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是我。”
“哦,是你呀,你好。”
完全没有受到苏哲低落声音的影响,安茉莉保持着一贯的语音语调,“请问你现在在哪?下午还有别的安排么?”
“额,在家。下午没安排。”
“那麻烦你在家稍等片刻,我会派车过去,我爸要见你。”
盯着暗掉的手机屏幕,重新回忆了一遍短短十几秒的电话内容,苏哲脑中飘过三个烫金大字——见家长?!
把自己收拾干净的苏哲等在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不容易等来了接他的司机,上车一看就他一个,一路上又是各种忐忑。苏哲不知道作为国际名导的安西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作为边秋的爸爸,这么独自把自己找过去,除了泼水扇巴掌外加一张支票一张保证书,苏哲脑子里实在想不出其他不狗血的剧情。
车子开了挺长时间,终于在司机的一声“到了。”中徐徐停稳。苏哲下车,整理了一下衣服,抬头看,眼前一栋造型极富艺术感的小别墅瞬间让他眼前一亮。不过当他盯着门铃的按钮,把手抬起放下N次后,他才再次认清自己的处境,他今天不是来参观人家房子的。
就在这时,透过房门上装饰的磨砂玻璃,苏哲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不及细想,房门已经被猛地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大叔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本来就神经紧绷的苏哲吓了一跳,连人长啥样都没看清楚就赶忙鞠躬行礼,“您好,我……”可他还没“我”完,那大叔就直接一招降龙十八掌拍在他肩上,震得他再说不出一个字。
“你就是苏哲吧,好好好,快进来,快进来。”那大叔力气大嗓门大,搭着苏哲的肩膀呵呵笑着,就跟拎鸡仔一样直接把人拽进了屋。
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看着对面一直咧着爽朗笑容的大叔,苏哲只觉得越看心里越发毛,想说点什么,又怕再被“打”,只能一口接一口的抿着杯中的茶。
“呵呵,你再等一会,他们应该马上就回来啦。”
他们?大叔,你先别忙着呵呵,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你是谁?苏哲低头看着已经快被自己舔出个豁口的茶杯,心中那个悔呀。光顾着紧张了,出门前随便搜一下安西羽的照片,现在也不至于在这干瞪眼。
好在没多久屋外就传来停车的声音,再看对面大叔更是不得了,一张脸撺成了朵花,颠颠的起身就往门的方向一路小跑,边移动还边喊,“呵呵,心肝宝贝,你终于回来了。”
难道他真是安西羽?想象与现实的落差也太大了吧?再看走廊里显出身形的安茉莉,一个眼神就止住了那个怪大叔企图扑过去的行径,看着眼前这场不同寻常的父女重逢戏码,苏哲瞬间弄明白两件事,世界闻名拿奖拿到手软的安大导演居然是个十足的女儿奴,而安茉莉零下五十度的低温神功原来是成于此处。
“唉呀,乖女儿,快让爹地好好看看你。”
“说正事。”
安茉莉一句话就把安西羽按回了沙发上。
“好好好,听宝贝的。呵呵,秋的戏今天也杀青了,我这次回来一是想见见苏哲,再来就是想找你们俩拍一部戏。”
戏?!什么情况?大叔,你难道不是为了让我还你儿子才把我找来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浴巾很适合用来做造型
安西羽一说到拍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而让苏哲感到意外的是,他口中的那部戏,正是那天采访时提到的同志题材。
不过安西羽对于这个题材的思索由来已久,原来在他多年周游各国的经历中,接触了很多为了逃避国内社会舆论压力而选择背井离乡的同性爱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没有光鲜华丽的外表,没有令人羡慕的家世,甚至没有可以被形容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他们从事着平凡的工作,过着简单的日子,时刻忍受着与亲人分离的苦楚,只是为了不用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的秘密,只是为了不用为了完成婚姻这门必修课而终生对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所以安西羽说,他拍这部戏不是为了去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不是为了去鼓吹另一种形式的爱情,他只是希望通过这样一部电影让这个社会为那么一群人多留一分宽仁。
坐在沙发上,苏哲就这么全神贯注的听了一夜,他一句话也没有插,只是那么安静认真的听着。也正是这一夜的聆听,让他明白了为什么安西羽能成为一位如此成功的导演。那位看上去粗枝大叶的中年大叔,居然能有那么纤细敏感的神经。而他的滔滔不绝,没有涉及任何人物角色或故事线,只是从不同的角度去阐述他的一种人文思索,一种电影理念。然后让人不知不觉中,打从心里去认可去理解,进而将自己的思维靠向这部戏的出发点。所以他的戏都扎得很深,拍得很实,那是人心所向。
当这场彻夜长谈以安西羽“呵呵,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演?”的邀请作为结尾时,苏哲无条件的重重点了点头。
“好好好,大事搞定!秋啊,去给大家弄点早饭,吃好饭睡一觉,咱们再聊剧本。”
原来你在家也被当烧饭阿姨使唤啊。苏哲偷偷瞄了眼边秋,刚觉着心底油然生出一丝喜感,就见安茉莉一脸刚开完会的表情站起来,“你们吃吧,我去苏先生公司把合约的事确定一下,顺便让人把他的行李送来。”
“不是,行李?”
“还是乖女儿想得周到。苏哲啊,我也想多听听你的想法,你就在这住下,咱们一起好好研究研究剧本。”
“可是……”
“如果有别的工作行程,你可以用我的车或者让司机送你去。”
安茉莉话音未落,安西羽块头略大的身子就凑了上来,“秋的饭做得可好了,保管你吃了就不想走。”说完他又刻意压低声音,“没事,让你俩住一间。”
这父女俩的说服手法明显不在一个套路上,不过目的却相当一致,无非是想把苏哲留下 。而苏哲在说完那个“可是”之后,一时也真没想出什么推托的说辞。但是,有没有人可以说明一下,“住一间”是什么情况?
餐桌上的三个男人安静的吃着早饭,边秋依然专注优雅,苏哲却味同嚼蜡。而对面频繁投来的“没事我了”的眼神,让苏哲想到的不是这位父亲好开明,而是自己得跳到哪里才能洗得清。
洗碗池的大小看上去有点不太合适,苏哲端着吃完的盘子,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寻找解释的契机。
“苏哲啊,上去休息吧,碗筷一会儿张妈回来收拾的。”
张妈,家政阿姨嘛?“安导,楼上还有空房间嘛,能不能让张妈帮我收拾一间,我比较喜欢安静……”
哪想到此话一出,安西羽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分开住还得分开打扫,张妈多幸苦呀,咱们又不是资本家,哪能这么剥削别人?”说着接过苏哲手里的盘子直接放在水槽里,然后又使出了昨天搭肩膀拎鸡仔那一招,直接把苏哲拎上了二楼,往屋里一扔,临走还不忘补上一句,“秋很安静的。”
是,他不止安静,根本悄无声息,早知道就说自己喜欢热闹了,估计这个要求,边秋实现起来还比较有难度。苏哲端坐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一面反省着刚才自己的失误,一面环视四周。话说这里是快捷酒店么,怎么除了张床,什么也没有?
酒店!床!当这两个名词好像闪电一样穿过苏哲的大脑,他的身体立刻接收到弹开的指令。凭借着二十三年的人生经历,以及来源不同的多种教育,这两个原本只会让男人产生兴奋的词语,却让苏哲在此刻产生了一丝恐惧。虽然不是没在一起睡过,虽然家中的从晚辈到长辈都一副木已成舟的眼神看他们,但是在一番活跃的脑神经运动下,苏哲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还没有准备好。
浴室的水声一停,立在墙角罚站的苏哲又是浑身一哆嗦。看着边秋围着浴巾的熟悉画面,心跳直逼二百,怪了怪了,上次浴巾脱了心都没跳这么快。苏哲一边深呼吸,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可随着脸上持续升高的温度,这种自我催眠明显已经失去了效用。所以用仅存的思考能力权衡了一下,苏哲决定,与其当着边秋的面把自己活活烧熟,他还是躲进浴室更稳妥一点。
这浴室进去容易,再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看着自己脱下的脏衣服,又看了一眼橱柜里的浴巾,对于不用光着出去,苏哲先是小小的庆幸了一下。可是,任他拿着浴巾在镜子前把自己的造型从印度阿三一直换到阿富汗妇女,他依然没有勇气走出浴室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大叔的悲情剧本
苏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是怎么一个姿势,怎么一个造型,他只记得一件事,就是他没有走出浴室,但醒来的时候,他却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而他的行李箱此刻也立在床头。
换了身家居服,苏哲抓着脑袋走下楼,餐桌上晚饭已经就位,每个人的碗筷边还摆着一道硬菜——剧本。
被安西羽忽悠了一夜,苏哲早就好奇那些想法到底要透过怎样的一个故事去呈现。所以关于自己怎么上的床以及今天晚上要睡哪的疑问统统抛到脑后,苏哲随便扒了两口饭就翻开厚厚的剧本看了起来。
故事的主人公一个叫聂广程,一个叫张远,而这个故事开始与二人的大学时代。出生于富足家庭的聂广程与来自农村的张远本来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一个靠着父亲过硬的关系,一个靠着自己的发奋,两个年轻人的生命却在同一所知名学府里产生了交集。
生来娇贵的聂广程不像一般男孩子那样粗声粗语,邋里邋遢,这个表面上看似有些文弱的新生其实藏着一个小秘密——比起那些长发飘飘的女孩,他更喜欢同性。性格软弱内向加上之前的娇生惯养让他非但在集体生活中感到种种不便,而且还招来了室友的排挤。
聂广程的大学生活可谓开局不利,但正是这样的处境,让他发现了寝室中的另一个异类。不同于那些整日沉迷网吧或是醉心运动的大学男生,张远的生活内容只有学习。聂广程不理解张远那种要靠学习来改变命运的人生目标,他只是对这个来自不同生活背景的同龄人产生了好奇。
在经济背景上占了优势的聂广程内心脆弱,而在出身上受人冷眼的张远却在个性上极为强韧,同样不合群的二人,因为这种微妙的互补关系,而渐渐成了朋友,越走越近。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聂广程向张远坦诚了自己的取向,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可能很难被家人以及社会接受,所以他决定毕了业之后就出国。听到这些的张远震惊之余,居然产生了一个不太光彩的想法——他想跟聂广程一起走。
张远的这个想法当然不是出自对聂广程超越友情的好感,而是来自与对残酷现实的认知。作为一个农村考出来的孩子,想要靠一张大学文凭在这个大城市安身立命,绝非易事,而走出国门,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看过太多现实的张远非常清楚,他如此努力的学习并不是因为学好了就真的可以改变命运,而是因为那是他所知道的可能可以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但现在他眼前出现了另一条路,他并不是想要欺骗聂广程的感情,他甚至暗下决心只要聂广程同意,他愿意奉献他一辈子的忠贞去换一个飞天的梦。
面对张远的表白,聂广程欣然接受,或者正是因为对张远早有好感,他才会对张远袒露心声。二人在出国之前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可当二人真的去到异国他乡,才发现这个被成为自由国度的地方,并非真的美如天堂。
相较于张远一贯的坚韧,远离了父母家庭的聂广程表现得极不适应,他显然把出国想得太过简单。当初只是毫无目的的想要逃避现实,而面对陌生的环境,学业的压力,生活的烦恼,所有一切都成为聂广程不适的来源。他开始经常性的挑起与张远的争吵,即便知道是自己不对,即便知道张远一直在忍让,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争吵是他发泄不安的唯一渠道。
二人最终在争吵中结束了关系,聂广程选择了回国,回到那个熟悉安全可以任性妄为的环境,而张远却选择咬着牙留了下来。
五年之后,当初经由父亲的关系进入一家地产公司的聂广程已经混成了经理,虽然他还在小心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但除此之外,生活也算过的可以。他还会偶尔想起张远,想起他们在那间简陋的小公寓里度过的那些没有争吵的日子,想起当初自己的软弱任性和张远对他的容忍,但也只是偶尔想起。
直到张远再次出现,聂广程才清楚的意识到,那些记忆都真实发生过,并不是一场梦。他们坐在咖啡店里,笑着聊起那些往事。聂广程坦诚了当时自己的不成熟,出国也好,回国也好,不过都是因为懦弱。张远也说出了当初自己对聂广程的感情里还参杂了过多的欲望与追求。
两个男人都到了一笑泯恩仇的年纪,说出了多年来对彼此的愧疚,本是为这段关系画了一个完美的句点。可不想这个所谓的结局竟然点燃了二人深埋心底的情感,原来他们五年来都没有停止过对彼此的思念,两个人在雨夜中吻尽了五年的亏欠。最初的最美的那一份爱,仿佛跨越时间,填满缺憾,在这个吻中被重新补全。
张远向总公司提交了回国工作的申请,聂广程一尘不变的生活也突然被注入了别样的生机,他们依然小心翼翼,但却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可是就在张远返回美国处理最后的交接工作时,遭遇了震惊世界的911事件。机场里二人微笑着在人流中挥手道别的画面竟成了永诀。
聂广程在张远离世的打击下一蹶不振,没有人知道他的突然消沉是因为什么。那样一份思念无处诉说,那样一份情感无所寄托,聂广程在自家浴室里拿着刀片痛哭流涕,却始终割不下去。他怕死,所以就只能任由痛苦蔓延,然后保持沉默,继续苟且的活。
为了让这一道伤疤愈合,聂广程又等了整整六年,2007年的911纪念日,他终于重新踏上了那片曾经让他落荒而逃的土地。在悼念中心的广场献上鲜花,向张远的在天之灵诉说自己是如何打开心结。现在的他,不会再去抱怨,至少他还有一个人可以思念。当聂广程最终微笑着离开,他留给张远的承诺是试着把属于他们的秘密说出来,一份真实的情感不该被这样掩埋。就像那广场上的鲜花和人群,所谓爱,应该超越种族,不分性别,没有国界。
作者有话要说:
☆、被呵呵大叔再次扔进屋
合上剧本再一次看到封面上印着的片名,苏哲忍不住一阵鼻酸。
安西羽说,之所以把这部电影取名为《国界》,一方面说的是那条真的国界线,因为那条线隔着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观念,有人以为跨过了那条界就可以去享受另外一种人生,但却不明白他们会为此失去什么。但另一方面,它指的更多的是人们心中的那一条无形的界限,人们用自己的意识把他人划分在不同的国里,殊不知那些高高的围墙筑起的全是国界之外的人的绝望。
“苏哲啊,我想让你来演聂广程,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安西羽的问话,苏哲才中哀伤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我……怕我演不好?”
苏哲的话不是在谦虚,虽然在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