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望地捂住了脸,伤心地哭泣起来:“我很愚蠢,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一直,都在错过,不停地错过,不停地后悔……”她拜下去。
“如果可以收回誓言,我请您,把北良还给我……”她恸哭着,仰起头来,望向佛祖:“用我全部的生命,换跟他的来世……”
平川的心骤然间一紧,他黯然而无力地,将手臂撑住了佛像的后背。
北良……
元安静静地注视着一切,似有所思。
寒蕊已经走了,平川才失神地转到大殿上来。
佛祖还是一贯始终的沉默与平和,悲悯的眼光,注视着寒蕊离去,又注视着平川过来。
平川默默地打量着殿上悬挂的黄幡,满幅的有求必应,蓦地,感到无限悲凉。
那曾经的一幕,再次重现,他们佛前佛后的许愿,仿佛,就在刚才。
明哲大师的话语,又低低地响起在耳边“所谓佛法无边,佛祖是无所不能的,他能知道的事,你未必能知道,不到最后,当然不能妄下断语啊。”
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了。寒蕊不再爱他,身远离,心也远离。
但,寒蕊不知道,她也得偿所愿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如她希望的那样,他爱上她了。
佛祖不但应了正面她的跪求,也应了背面他的跪求,真真是有求必应的佛祖啊。
可是,好一句有求必应啊。明知他们的所求是矛盾重重,聪明的佛祖,却打了一个时间差。在她还深爱着他的时候,佛祖应了他的祈求,不停地制造机会让他获得了解脱;然而,有求必应的佛祖也不忍心回绝她的请求,于是在百转千回中,他爱上了她,这时的她,却已然唤不回来。
这就是最后的结果,阴差阳错,而佛,已经不动声色地,应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请求。
好一个有求必应啊——
平川紧咬着牙关,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还可以乞求佛祖,让他收回曾经的誓言么?已经不可能了,已经,来不及了。
做过了的,错过了的,都成定局。
第80章 一席话已知情根深种 三两语挑起始爱之
平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大殿,头脑混沌,浑身无力,他漫无边际地走着,直到,晃晃悠悠来到藏书阁。
“平川……”婉约的声音,非常耳熟:“真有这么巧么?”
那执书走近的绝色女子,竟是润苏。
哦,是了,润苏也一同来了。平川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转身想走。
“不想问问寒蕊最近过得好吗?”润苏一开口,就是尖刻犀利,仿佛她已经洞悉一切。
平川漠然道:“我为什么要问?!”
“你不需要问,因为你在想,呆会,就能自己亲眼见到她了。”润苏哼了一声:“你到归真寺来,难道不是为了见她?”
“不是。”平川冷冷地回答。
润苏嗤笑道:“口是心非。”
平川不想跟她纠缠,别过头去,加快了脚步。
“那个老家伙死了,你大概很是高兴吧?”润苏已经先他一步,拦在了前头。
平川有些不耐烦道:“高兴的应该是寒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嘻嘻,润苏忽然笑起来:“原来你晓得我说的是哪个老家伙啊?我说了死的人是谁么?你干嘛要扯到寒蕊身上?”她眼睛一眯缝,笑得更加诡诈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已经辞官回老家了,那么,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轻笑道:“是为了寒蕊么?你还不想承认,她的新驸马死了,你心里,是高兴的?”
平川顿了顿,回答:“普天之下,都猜得到,寒蕊不愿意嫁给老太尉,这样的结果,难道你不希望?!”
“你错了,天下人都错了,”润苏正色道:“寒蕊,是愿意嫁给他的。”
“你胡说!”平川想都没想,冲口而出。
“我胡说?!你急什么?!”润苏悠然一笑:“将军的冷静都到哪里去了?人呐,越是在乎的,越是紧张的,就越是容易判断失误……”
“你不要阴阳怪气的,我没功夫跟你闲扯。”平川一摆手,提脚就走。
“我是公主,我不准你走,你敢走?!”润苏伸手一拦:“你以为我是寒蕊么?走也由你,打也由你?!”
平川一刺,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也无法,只能呆站着。
“等我把话说完,自然不会再留你。”润苏根本不理会他的态度,反而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悠哉地喝起了茶。她说:“我没有骗你,寒蕊是希望嫁过去的。因为,皇宫已经不能庇佑她,而太尉府,可以让她安身立命。”
平川的心,骤然间一紧。这个理由,很现实。
“你很失望吧?”润苏轻轻地瞥了平川一眼:“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她没有想到你,当她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对身边所有的人都不抱希望了,她打算,当然,她也只能,靠自己。”
平川默默地垂下眼帘。润苏说的,或者是真的。
“你难过了?”润苏望过来,眼睛里深邃的光,象暗海底下的探灯:“到这时候,你还不承认,你是爱她的?”
平川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润苏:“我前几日,已经在乡下成亲了。”
“你爱你的新娘吗?”润苏揶揄道:“就我对你的了解,你恐怕,还没有碰过她吧……”
这个该死的、鬼精的润苏!平川恨得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她是怎么知道的?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如果你不爱她,你就不会碰她。”润苏收敛了笑容:“秀丽么,只是个例外,当她发现你的痛苦,是因为与她
洞房之后,她自缢了……”
越说越进入了平川内心真实的世界,他终于忍无可忍了:“你有完没完?!”
“不说她了。”润苏的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合作,她莞尔一笑,话语竟然亲热起来:“你干嘛总是不肯承认,你是爱寒蕊的呢?”
“你对她的关心,已经超出了很多的界限,你怎么解释?”润苏伸出手指头,纤细修长的一根根,立起来,随着她数出来的事件,慢慢地弯下去:“你敢说,那次在宫里,面对那木措的穷追猛打,你不是故意来解救寒蕊的?”
“碰巧路过而已。”平川轻描淡写。
“不,从宴席之上,你一直都关注着她。”润苏阴阴地钉上一句。
平川将眼光转向别处,不做声。很不幸,被润苏说中了。
“你敢说,放灯节上,你不是故意跟着去保护的?”润苏悠声道:“花灯后的那张脸,让你放不下……”
平川淡淡地回答:“你们是公主,北良一个人护卫,不安全。”
“是吗?”润苏讥讽道:“你一路醋意翻滚,一路还要用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安抚自己,真是难为你了。既然你这么在意维护公主的身份,那在郭家的时候,怎么公主要留你洞房,会那么难呢?!”
平川按耐着,不说话。
润苏并没有就此罢休,依旧用半是调侃半是嘲笑的语气问道:“你敢说,北良要娶她的时候,你是发自真心的祝福?”她轻笑两声:“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北良是你最好的兄弟,而他又那么喜欢寒蕊,他们应该在一切,他们会幸福的……”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觉得一切都天经地义,何必老要这么提醒自己?”润苏笑道:“你提醒自己,就是怕自己情难自已……”
平川震了一下,真是这样的吗?他沮丧地发现,每次他这么提醒自己的时候,他的心情都很沉重,并没有为他们祝福的欢愉。
“北良死了,你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寒蕊了,”润苏吃吃地笑道:“高兴么?”
“我没那么卑劣。”平川板起脸,停顿了一下,又解释道:“是北良临终的时候,托付我照顾她,当时的情况,没办法拒绝,所以……”
“这只是个借口。”润苏不屑道。
“如果你真的象外表看上去那么恨她,你会答应照顾她?!”润苏凛声道:“你不会!郭平川,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讲原则,不讲感情!”
“如果你真的厌恶她、恨她,就算北良临死了怎么求,你都不会答应他的,你答应下来,是因为,你心里,其实是想照顾她的!”润苏一句话,象电一样触动了平川。他默然地,垂下双手,真是这样的吗?
可他敢说,不是这样的吗——
润苏看他继续沉默,她也继续自话自说:“你想知道她的消息,却不敢问,每次一听到她的消息,你都跟针扎了一样……”
“人家都以为那是因为恨,可你骗不了我,”润苏美丽的眼睛里,忽然闪亮起波光,语气,也由凌厉变得柔和:“你是爱她的……”
“我不爱她。”平川断然否认。
“你是爱她的。”润苏忽而长叹一声:“也许,你不是不敢承认,而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她将胳膊轻轻地撑起脸颊,声音缥缈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年的时间那么长,总有一些什么吧,会要留下来……就象你的心,本来是块荒地,但落下一棵草籽,她悄悄地生长,因为单薄,你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但忽然有一天,你发现,荒地已经变成了草原,到处,都是她的踪迹……这时候,你还想固执地,回到荒地的年代,可惜,回不去了……”
“平川,好好想想吧,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你心里生根发芽的?当你觉得草原确实好过荒地的时候,就该正视她的存在。”润苏放下茶杯,缓缓地起了身:“你的爱,来得太迟缓,就象酿酒,埋得越久,才越醇厚绵长。”
“可你,到了开坛的时候,还是得找个人来品尝,寒蕊还太纯稚,暂时品不了这么清淡却厚重的佳酿,等体会到了酒的后劲,她已经彻底犯晕……”润苏低声道:“但愿,你是真的没有醒悟,那也总好过,我说你是个懦夫——”
“你是个懦夫!”秀丽的话,陡然间又在耳边响起。
平川默默地抬起手,撑住了门框。
“你还记得从前的她吗?你喜欢的,该是从前的她吧,现在,她很不开心,忧郁,而且绝望,如果父皇殡天,我们都不会有将来……”润苏幽声道:“你该知道如何照顾她的,因为,你是郭平川,你想要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平川斜过头,沉闷而决绝地看了润苏一眼。
润苏微微一笑,迤逦而去。
郭平川,你已经陷得很深了,这条路,已经不能回头。真不知道,你怎么会爱上寒蕊这个傻妞。所有人都被表象骗了,你那恨得真切的面具之下,有的,只有无尽的柔情。你爱得,这样的隐晦和辛苦,爱得,这样的刻骨和深沉,你已经迷失得无助又脆弱,已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可是寒蕊,却越离越远。上天这个玩笑,真是开大了。可怜的人,用你的诚心,去感动上天吧,让上天为你深情网开一面。
她怔怔地停住脚步,忽然长叹一声,寒蕊啊……
而后,竟是良久无言。
钱公公进了禅房,一看,平川斜靠在炕上,都快睡着了,于是转过身,悄然唤过元安:“他一直在屋里?”
平川轻轻地掀了一下眼皮,复又合上。
元安回答:“公主要带些斋菜回宫吃,我去了趟厨房,走的时候,将军在屋里,回来的时候,将军也在屋里,他中间有没有出去,我不知道。”
钱公公点点头,让元安下去。这里元安一掩门,那里平川打了个呵欠,醒了:“公公啊,你去得可是有些时候了。”
钱公公坐下来,轻声道:“你不在白洲城里,最近,发生了好些事呢……”
“什么事啊?”平川装傻。
“寒蕊公主的驸马,又归天了……”钱公公淡然道:“只这回,让人心里觉得好受些。”
“好些事呢,这不过是一件。”平川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谈。
“是啊,这个是你最不感兴趣的,”钱公公猛一下悟过来,怎么在平川跟前提寒蕊呢,这不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源妃娘娘最近为心情很差,我听说,皇上为立太子的事,又拒绝了大臣们一次……”
平川听后,半晌无言。这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仅仅只是忌讳朝臣们议论他的身后之事么?还是,他有什么别的打算——
“还有啊,磐义的疯病越来越厉害了,以前只是呆,现在是到处乱跑,连寒蕊都跟不住,哪天不是不把皇宫折腾个够?!反正每天都要找好几个回合的,不一留神,他就跑没影了……”钱公公叹息着,摇摇头:“若是皇后娘娘泉下有知,那还不知道是怎么个伤心法,还有寒蕊公主,为了他,可是连眼泪都留干了……”
怪不得,她会那么清瘦和苍白。平川瞬间有些凄然,但马上掩饰过去,只问:“源妃娘娘有什么打算?”
“还不是想立磐喜为太子,可是皇上不搭腔,干着急啊。”钱公公说:“这事啊,急不来的。”一抬眼,望过来:“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平川摇摇头,少顷,又答:“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要劝源妃娘娘不要轻举妄动。”
钱公公一下就听出了平川话里的潜台词,他嘟嚷道:“她应该,没这么笨吧。”
“人一急,或许就容易冲动,做些弄巧成拙的事情,也未必可啊。”听到源妃加快了立太子的动作,平川有些焦虑,所有的计划目前暂时都在搁浅,但他最担心的,还是源妃意图对磐义不轨。或许,只能通过钱公公旁敲侧击了。
钱公公叹一声:“有什么必要呢,一个疯子……”他顿了一下,忽然说:“这时候,跟她说,把磐义送走,合适不?”
“你想好送到哪里去啊?”平川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心里却有些忐忑,难道,钱公公已经提前有了安排?!
“我没想,呵呵,”钱公公涎着脸道:“你想啊……”
“这事可跟我没关系。”平川一句话撇得干干净净。
“呵呵,”钱公公笑道:“我就跟源妃娘娘说,这事交给你去办。”宫里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
平川假意愠怒道:“你这家伙,太不仗义了!”
“行了,你既然给了我这个人情,就好事做到底,都替我兜了吧。”钱公公说好话。
平川摇摇头:“那都多少年的老皇历了,现在我已经无官一身轻,也自然,办不了什么事了。”
钱公公沉吟片刻,忽然说:“娘娘不找你,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在乡下呆一辈子?”
“是啊,现在,我已经习惯了
这种平静的生活了。”平川说。
钱公公黯然道:“是啊,你才娶的亲,”他又一下抬高了声音:“你看看,我都没去祝贺一下?!”
“咱俩不说这个,说这个就见外了。”平川摆摆手。
“老弟,不瞒你说,你想过平静的生活,这个愿望是很难实现的,”钱公公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幽声道:“就凭你赛将军的名号,想置身事外都难啊。”
他俯下身,凑近平川耳边低声道:“源妃娘娘,是非找你不可的。”
平川只当作不解,纳闷地望着他。
钱公公又说:“这几日,你就留在白洲城里,我猜想,娘娘该是要找你了——”
他忽而,又轻轻一笑:“你小子,真沉得住气,要把我真的当朋友,就告诉我,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平川缓缓道:“一个军人的顶级梦想,你说是什么?”
帅位!
钱公公伸出食指凌空一点,却,什么也没说。许久之后,他说:“我一定鼎力相助!”随即重重一拍平川肩膀:“这几天,不要离开白洲城。”
队伍已经动身了,钱公公又折回来,狠紧地握着平川的手摇了摇,这才一言不发,转头而去。
小公公元安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转身的瞬间,身后飘来一声低唤:“你——”
“你叫元安是吧。”平川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元安回头,轻轻一笑,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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