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说:“您的小舅子,约您十日后昭山寺里见。”
平川怔了一下,陡然间意识到,这不是玩笑。老人是凤阳人,自然不知道昭山的寺庙就是归真寺,送信的人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避免这两个老人靠不住,不然,也用不着这样故弄玄虚。至于小舅子,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磐义约,十日后归真寺见面。
“果然是远房亲戚。”平川说:“老人家,我先安排你们住一晚,明天就送你们启程回凤阳。”
老人一听喜出望外,高兴地跟着士兵去了。
“你回来了,”源妃缓缓地放下茶杯,直视过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钱总管低声道:“都按您的意思说了……”
“那他们什么态度?”源妃看他为难的脸色,知道谈得并不顺利。
钱总管战战兢兢地回答:“他们说,必须,是个真正的公主……”
“啪!”源妃猛拍一下桌子,不满地说:“难道他们不知道,皇上已经决定了,不让润苏嫁过去——”
“给他几分颜色就想开染坊,真是得寸进尺!”源妃恨声道:“现今要挟我,等将来有一天,灭了他!”
“娘娘息怒,如今我们还有要用他们的地方,而且他也自认为握有我们的把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得罪他们的好,”钱总管劝道:“忍得一时之气,方解百日之忧。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一切都必须等七皇子登上了皇位再说。”
“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立太子之事又久不表态,不知道皇上到底如何打算?!”源妃苦恼地说:“就是喜儿将来当了皇帝,要攻打蒙古,还是没人啊……”
“惠将军、李将军……”钱总管小心地问:“难道,不行?”
“他们,也就是护卫一下京城,国内太平,也没经过什么历练,”源妃说:“要打蒙古,还是得郭平川。”
“郭将军不是您的人么?”钱总管诧异道。
源妃忧心地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按理,他也算是我的人,可我总是放不下心,总觉得,他这个人,很有主意,又摸不透……我没法完全信任他。”
“霍帅老了,接替的最合适人选就是郭平川,可是这小子,到底跟我们是不是一条心,我心里,还真的没有一点底,反正感觉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源妃苦恼极了:“信他吧,又怕引狼入室,不信他,有些事又非他不可。”
“娘娘没有试过他吗?”钱总管问。
“试过几次,他反应也还正常,”源妃说:“我还是有顾虑……”
“娘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郭平川这个人,历来都是这样,满朝之中,谁不知道他脾气怪异,单只看看他那个娘,就有蛮刁钻的了……”钱总管劝道:“皇后原来就不喜欢他,他跟寒蕊公主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象这样的人,就是你不拉拢,他都不会往皇后那边站。既然这样,又是您缺人用人之际,我看娘娘,可以放心用他。”
源妃沉吟道:“恩,我再考虑考虑。”
她停顿了片刻,又问:“磐义那里怎么样?”
“照旧,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到处玩……”钱总管说:“最近这几天,学会了玩色子,天天捉了小太监们聚在一起赌博,寒蕊昨天还为这个发了脾气,但磐义没有理她,今天又去了,只是瞒了寒蕊。”
微笑难得在源妃脸上现了一下,她望了一眼门外,问:“那个小公公,叫元安的,怎么样?”
“人很聪明稳重,是个可造之才。”钱总管回答。
“他来了一年了吧,你自己考察过没有?”源妃问:“试过几次了?如果有疑点,就……”她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还好,挺老实的,也没见跟什么其他人有接触,我试过他五、六次了,没有疑点。他没什么好奇心,不多嘴,我还比较喜欢这孩子。”钱总管点点头:“他的背景我也查清楚了,很简单,家里穷,送进宫来当差,先在御膳房带了三个月,后来就来了您的宫里,他没有什么关系,也没什么朋友,更不认识什么人。”
钱总管想了一下,又说:“哦,对了,把他带到这里的来的人是我,因为看他做事细致,就带过来试试,确实不错,就留下了。”
源妃点点头:“既然你说
没问题,那就,从现在开始,给他安排一点重要的事情做吧。”
“姐——”人没进门,声音就进来了。
寒蕊头也没抬:“你叫我姐,一定是有事相求。”
呵呵,磐义笑着,一屁股坐下来:“你越来越聪明了啊,竟然可以从称呼中就猜到了我的来意。”
寒蕊不满地瞪了弟弟一眼:“说吧。”
“你要求去一趟归真寺吧,随便带上我,”磐义说:“但别让任何人知道是我让你去要求的,也别让任何人知道我想去……”
寒蕊皱着眉头,为难地说:“上个月初,我才去过的,到现在,还没有两个月呢……”
“源妃不会同意的。”她没有把握。
“可是,父皇会同意的……”磐义忽然严肃了面色:“八天之后我一定要去归真寺一趟……”
他静静地看了寒蕊一眼,说:“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寒蕊从来都不傻,但必须用一种办法才能让她学会动脑筋,那就是一个字“逼”。
寒蕊没有回答,她知道,这一趟去归真寺对弟弟来说,很重要,她无论如何,都要达成他的心愿。
磐义已经起了身,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你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么?”
寒蕊怔怔地抬起头来,又默默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问?”磐义很是意外,因为寒蕊的态度,跟从前探究到底的性格出入太大。
寒蕊黯然道:“我不想问那么多,知道得太多,怕又好心办错事,我们,已经输不起了,可是,我还是这么的笨……不如,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说我就不做,总好过,做错……”
经过了这么多事,最后还是秀丽的自尽,毁灭了她全部的自信。她终于认识到,不管她的想法是多么的美好,总有些事,会事与愿违,完全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但她,又无力改变和承担。每每一想到,这是自己酿就的苦果,寒蕊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惟恐再犯自以为是的错误。
磐义动了动嘴唇,他本想说,认识到自己的笨,其实就是已经开始变得聪明了。但是,迟疑了一下,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寒蕊从来都不笨,她只是,太单纯,太莽撞。
公公悄然从门口进来,轻声道:“禀皇上,寒蕊公主求见源妃娘娘,说想请娘娘借一步说话……”
源妃脸色一变,这个寒蕊真是有够蠢的,跟皇上面前说要自己借一步说话,这什么意思?避开皇上吗?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受皇上宠爱就可以如此过份地要求,还是脑袋有病?
果然,源妃还未回答,皇上就生气了:“什么事,朕不能听?需要朕主动回避吗?!”手一抬:“把寒蕊叫进来。”
寒蕊一脸沮丧地进来了。
“什么事需要借一步说话?”皇上虎起脸。
寒蕊缩着脖子,回答:“我,我不是怕您说我没规矩吗。我先前,是去源妃娘娘宫里的,可是去晚了,公公说,娘娘已经来了正阳殿,我紧敢慢敢,还是没跟上,又怕您教训,,有事不跟源妃娘娘说,而是直接来找您,所以,才想要借一步说话……”
“既然来了,就在这里说吧。”源妃漠然道:“做事总是这么欠考虑,这不,又惹你父皇生气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寒蕊耷拉下脑袋。
源妃斜了她一眼:“说吧——”
“我,我想去趟归真寺。”反正也挨了骂,寒蕊索性就扮可怜。
源妃不悦道:“你才去过多久?一个公主,成天只知道往外边跑,成何体统?!”
“我就是想静下心来,才想去归真寺听明哲大师讲佛法的……”寒蕊说:“我想我这一生,这么多磨难,都是前世罪孽深重,应该虔心向佛,寻求解脱……”
源妃哼了一声:“早先润苏闹着要出家,如今你又要虔心向佛,你们姐妹,到底搞什么鬼?!”
寒蕊吓得“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源妃娘娘,您真是聪明,一眼就看穿了我,我老实交代,我不是什么虔心向佛,而是母亲托梦,说生前欠菩萨三个头,一直不安心,叫我带磐义去归真寺嗑了。”
“就这些了?你去就行了,还带磐义干什么?”源妃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拿皇后那个死鬼来说事,真是烦呢。
寒蕊畏惧地看了源妃一眼,叹气:“唉,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她低声道:“我是看磐义成天到晚游手好闲,想让明哲大师劝劝他,实在还是劝不醒,不长进,就解释佛理,让他静下心来,也好……”
“所以,我其实是为了他,想带他去的。”寒蕊说完,笑一笑,讨好地望着源妃。
源妃已经感觉到,皇上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
烂泥扶不上墙!就磐义,你为他打算也是白打算。源妃不屑地想,但当着皇上,尤其是提到了磐义,她可不能显得嫉恨,于是清了清喉咙,说:“难为你这个做姐姐的,还这么为他操心,去吧。”
“带润苏一块去,她也需要好好开导开导了。”皇上说:“我倒觉得,明哲大师的话可能对你们都有教诲。”
寒蕊大赦一般,千恩万谢地去了。
皇上执了源妃的手,深有感触地说:“你真是贤良淑德啊,朕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一听这话,源妃陡然间想起了润苏所说的何满子,不由打了个寒噤。
皇上淡淡地望着源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呵呵,心心,你能骗到她,可骗不到父皇。
父皇啊,太了解你了——
源妃偷眼瞟一眼皇上,见他已经睡了,身上的劲一下便松了下来,脸色也变得阴狠,漫起叵测的笑意。
寒蕊,你蹦达不了几天了。
就算我第一个拿润苏开刀是失策,不该硬碰硬,那么我还有的是机会,再转而拿你开刀。你可有,润苏的狡诈与伶俐?
你们三个人,休想还纠缠在一起,我暂时动不了润苏,那就,先把你弄出宫去!
寒蕊出了正阳殿,一把扯起殿外等候的红玉,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你手心里怎么这么多汗啊?”红玉低呼一声。
“我背上都汗湿了。”寒蕊说。
红玉奇怪地问:“怎么会这样?”
寒蕊警惕地望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说:“青口白牙撒谎,平生头一遭呢……”
事出无奈,别无他法。好在顺利过关,不然,后果就严重了。
寒蕊捂着胸口,冷汗涟涟。
第73章 大殿之中说起求必应 后山亭中看到眼红人(
莲花台上,金身的佛祖,威严而凝重地盘腿而坐,目光沉着,似在凝视万物,又似目无一切。一柱清香,袅袅盘徊,气氛飘渺而深远,一时之间,竟难以断定身在世上,还是梦中。
偌大的殿中,平川一个人,默默地站着,在佛祖悲悯的注视中,保持着一贯的缄然。
依旧还是这个殿堂,依旧还是这个场景,依旧还是这个他,心绪却再无法依旧。
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一幕……
寒蕊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下。
“大慈大悲的佛祖,请您赐予我和平川一段姻缘,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保佑,让他爱上我,只要他能爱上我,我愿意,付出一切,”寒蕊喃喃地祈祷着:“我愿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来交换,富贵、权势、宠爱、幸福、优越、快乐,一切的一切,换他真心地爱我。”
“我愿为他,耗尽此一生,下世入地狱,复不悔……”
寒蕊默然地俯身下去,托住了佛祖的脚底。
而他那时,正站在佛像之后,将所有的思虑集成一处,亦虔诚地跪下,在佛祖身后,虔诚地默念道:
“大慈大悲的佛祖,请赐予寒蕊一个爱人,而不要是我。她的爱太浓烈,我承受不起。让她去爱她该爱的人,不被一意所困,这既是解脱我,也是解脱她。
远离我,身远离,心远离,此生无她,是命之幸。
今日所求,他日不改,此誓言,复不悔……”
她愿意用一切来换取他的爱,而他,却不惜一切来拒绝她的爱。
秀丽哀怨的话语,再次响起:“她是真傻,你是装傻”……
“你安安静静地思念着她,却不敢承认,你是爱她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是爱她的?连我,都感觉得到,你对她的爱,已经很深了……”
我是爱她的吗?
平川长吁一口气,不,我不爱她。
我对她,只是北良的托付,仅此而已,没有其他。
可是,秀丽的声音,还是纠缠过来“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假设过?如果,寒蕊能再坚持,坚持那么一下下,或者,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你在第一百天的失落,其实不是遗憾,是爱的苏醒啊,平川哥,你问问自己的心吧……”
不,我不爱她!
平川狠狠地一甩头,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我不爱她。我们之间,有的,只是对北良的承诺,再或者还有别的,那就是,因为曾经对她的伤害,所产生的那么一些愧疚。
他终于为自己面对她的心痛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是的,愧疚。所以,他跟她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偿还一段人情。助磐义一臂之力,以补偿曾经对她的伤害。没有什么比将磐义送上皇位更大的补偿了,她会在弟弟的庇佑下过平安的生活,北良的托付他也完成。事成之后,他不再亏欠她的,他们,就此两清,再无瓜葛。
“郭将军。”明哲大师迈进了大殿:“请恕老衲冒昧,何事想得这么入神呢?”
平川转过身来,微笑着回答:“望着佛前黄幡,有感而发。”
“呵呵,”明哲大师说:“愿听其详。”
“我曾与一个朋友,在殿内各许一个愿,巧
的是,时间相同,愿望正好相反,地点么,她在佛前,我在佛后,”他略微一扬手,缓缓地指着黄幡上的字念道:“大慈大悲,有求必应。”
“如果说,佛祖应了我朋友的愿望,那我的愿望就要成空,对我来说,就谈不上有求必应;但如果,佛祖应了的愿望,那朋友的愿望就要成空,对朋友来说,也谈不上有求必应。总之我们俩个,佛祖只能应一人,你说,他怎么能做到有求必应呢?”平川说得很慢很慢。
明哲大师悠然一笑:“那敢问将军,现在,应了谁的愿望呢?”
平川沉思片刻,应了谁的愿望?想一想,他没有爱上寒蕊,可是寒蕊,佛祖已经赐予了北良给她,现在,她已经远离了他,身远离,心也远离,他也解脱了。
“应该是,应了我的愿望吧。”平川思忖着回答。
明哲大师微笑道:“那你朋友的愿望你,你怎知道没有应?”
平川有些哑然,他当然不能告诉明哲大师当日的情形和他们各自的所求,他更不能说他所谓的朋友是寒蕊。
明哲大师见他不语,于是说:“别急,都会应验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应验了……”
平川的眼前,倏地,眼前又浮起秀丽那张凄然的面容。
你爱的,不是我啊。是那个,在第一百个夜晚没有再出现的书生……
明哲大师轻叹一声:“所谓佛法无边,佛祖是无所不能的,他能知道的事,你未必能知道,不到最后,当然不能妄下断语啊。”
平川怔了一下,无言。
佛祖依旧安然莲花台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冷眼看世间纷扰,仿佛胸已有定论,静默着,玩味着,一言不发。
“公主他们该是到了,”明哲大师侧头望望殿外,说:“今日公主要来听佛理,老衲就不陪你了,将军请自便。”
“哪个公主?”平川其实已经猜到,磐义既然相约,就不可能是一个人来,他必然要。
“寒蕊和润苏两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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