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秋天,可是中午的日头,还是这么毒。寒蕊汗流浃背地登上平石,也不管平川还在前头爬着,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说:“我要休息了!”
平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寒蕊把包袱打开,拿起饭团递过去:“吃点东西吧——”
平川的眼光落在饭团上,默然片刻,然后,伸手把寒蕊的包袱拿了过来,他掏出一个窝头,坐下吃了起来。
“你吃饭团啊,伤还没好呢。”寒蕊看了他一眼,凑近来,把饭团举到他鼻子底下。
平川别过头去,冷淡地说:“我喜欢吃窝头。”
寒蕊有些愕然。她顿了顿,叹一声,只好由他去了,说:“我去找水。”顺势一下,抽过了平川手中的包袱。
“
我去吧。”平川起了身:“那边林子里有水声,应该不远。”
她没有答话,径直去了。
平川盯着她手中拎着的包袱,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去打水,需要带着包袱吗?
山林中很寂静,平川咽下第二个窝头,望向寒蕊。她坐在一旁的树干下,正啃着窝头,吃得很慢,咬一小口便喝一口水,似乎是怕象上次那样被噎着。她一抬头,看见平川正望着自己,也不过对视几秒的时间,就别过脸去,然后,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包袱,拿出两个小布包来,说:“这是我在屋里床下发现的鸡蛋,把它们都煮了,平分,一人一半,各吃各的……”
说着,掏出两个鸡蛋递过来:“这包是你的,你吃……”
平川斜眼一瞟,两个小布包,确实差不多大,他没有迟疑,接过鸡蛋,剥皮吃掉,眼角余光,却看见寒蕊小心地,将她自己的那份收了起来。
她想再留一留,以防万一?寒蕊会有这种谨慎的性格,倒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平川嘴角滑过一丝冷笑,她为什么不想想,这山上,可吃的东西实在很多,不需要把这几个鸡蛋宝贝似地留着,等他的手臂好一点,随便打点野味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她显然,没有想过要依靠他。是他伤得太重,还是,她觉得,既然他从前就不曾善意,如今,更不能指望他。也许,能被一个人依靠着,是男人自信的起点,此时,她所表现出来的自立,却多少有些打击平川。在她的眼中,他真的,就这么不值得依靠,和信任么?
这难道就是距离?
他们之间,终于拥有了他一直渴盼的距离。可是,当它真正出现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感觉那么的异样。以至于,出现了怀疑,这难道,真的是他希望的吗?
他们就这样又苦苦跋涉了两天,因为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始终不敢出山从正道上行走,只估摸着方向,往豪州前进。一路上,除了必要的话,两人始终言语不多。
“窝头吃完了吧?”平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把饭团也平分一下?”
“恩,”寒蕊低声道:“三十个饭团,每人十五个。”
平川不动声色地轻笑了一下,说:“把我的那份拿过来。”一口气,吃掉五个。
寒蕊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说:“你这样吃哦?只剩十个了呢——”
“今天,我就把这十五个都吃掉。”平川平静地回答。
他的饭量竟然这么大!寒蕊吓得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乖乖,总共才二十个饭团,自己虚报了十个,本想是就给他吃,谁知他一天就吃掉十五个,那剩下的五个,又要用什么说法,才能说服他吃呢?
她想了想,说:“我饭量小,多了也吃不完,背在身上又重,不如再匀几个给你吃吧。”
“行!”这回他倒是应得很爽快:“你匀几个给我?”
“五个吧。”多的我也给不了了,寒蕊在心里忧郁地叹了一声,这是最后的五个了。
平川的嘴角,再次掠过一丝揶揄的笑意,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肯匀给我五个,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关键时刻,人都是自私的。
寒蕊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又到了夜里,他们刚找好山洞,平川就出去了,一直到寒蕊把火升得很旺了,平川还没有回来。寒蕊在洞口张望一阵,直想到平川不会出什么意外才好,正着急着,平川回来了,手上,竟然拎着一只野兔。
这天晚上,他们饱吃了一顿烤兔肉。
肚子饱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寒蕊一高兴,就主动说话了:“你中午休息的时候一直埋头削竹签,就是为了射兔子?”
平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朝她伸出手来。
“什么?”寒蕊怔了一下。
“拿来吧,”平川瓮声道:“你还有一个窝头。”
寒蕊哑了,悻悻地,探手入怀中,掏出一个干窝头来。
平川接了,三口四口,就把窝头消灭在嘴里。他仰头喝下一大口水,说:“从明天起,我负责弄吃的——”
寒蕊愣愣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黑亮的眼睛清澈见底,有疑问,有愕然,有一丝忧伤轻轻地闪过。他心里忽然有些隐隐做痛,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他怎么能开口告诉她,那天晚上,他揭开了篾盖,数过了饭团,不过只有二十个;那天早上,他亲手做的窝头,怎么会心中无数?他狠了劲吃窝头,不过是希望,减少她吃窝头的机会,而多吃些饭团,可是,她却把二十个都给了他。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还爱着他,是吗?
可是,依她的性格,怎么可能,这样默默无闻地,为他做这么多呢?
节正文 第48章 佯装无事好心不言说 哪知作为都是小儿科
平川望着篝火,眼睛有些发直,他轻声问道:“你,害怕吗?”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对此很疑惑。她的不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似乎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回答:“不怕。”
“为什么?”他奇怪地问,答案很是出乎意料,直觉,她是违心的。
“开始逃出来的时候,很害怕,不过,现在不怕了,”她呵呵地一声傻笑:“好歹有个伴了呀。”
对于这样的理由,他有些哭笑不得。顿了顿,又问:“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寒蕊现在最想干什么,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之前她最想干的,就是让他爱上她。此时此刻,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万一冒出来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比如“跟你相亲相爱”的这样一句,那不是会让他好大一滴汗?!寒蕊啊,从来都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我现在,就想早点回到皇宫,吃上一顿好的,睡上一个好觉!”还好,寒蕊的回答,还算正常,没有她一贯的出格。
“你怎么想到要救我呢?”话一出口,平川再次后悔,可是,问得急迫,要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完蛋,估计又给了这个因为爱情而走火入魔的公主一个表白的机会了。因为爱你,所以救你!这个理由,着实该让平川抓狂。
寒蕊托着腮,认真地想了想,说:“也不能说是我救你,因为你是去救我呀。”她一边想着,一边说:“我要是丢下你,那可太不仗义了——”
她的回答,倒也实在。
平川一冲动,就想问她,你还恨我吗?可是,憋了又憋,他还是没有问。已经后悔出口了两个问题,好在侥幸过关,如果还这样问下去,不把前事翻腾一遍那就太不可能了。
这个夜晚其实也还算是美好,何必提这么扫兴的往事呢。
“你的一些做法,倒是很专业呢,”平川奇怪地问:“你会首先找吃的,还会查看地形,甚至,知道分析地图……”
“那有什么?!”寒蕊大咧咧地说:“我弟弟磐义就喜欢玩这个,没事我俩就比划,”她又是呵呵一阵傻笑:“不过,到你们这些将军面前,都是过家家的游戏拉——”
寒蕊平生一大缺点,就是经不得夸奖,一得意就开始晕忽忽不知所以了,话也多了起来:“我们经常到皇宫里寻宝来着,或者俩人轮流扮强盗官兵,上次玩的时候还把北良拖进来了,北良教我,要站在敌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就知道该怎么防备了。我就是那一回,才赢了磐义那个小不点,着实让我扬眉吐气了一回……”
“四皇子磐义很喜欢军事吗?”平川来了兴趣。
“什么军事?!还军事呢?!男孩子,都喜欢打打杀杀的,父皇说他,小小年纪就胸有谋略,我反正看不出来,”寒蕊从鼻子里哼一声出来:“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我还是喜欢平平静静的日子,磐义呢,就是成天没事找事来揣摩,老说换了他,就如何如何去做,还是太子哥哥好,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一说到磐敛,寒蕊顷刻间黯然:“他们都说,他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帝,仁爱宽厚,可惜,老天不长眼睛……”
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太子哥哥不该死,他们都说不过是个意外,可是我听桑丽嬷嬷说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忽然一下噤了声,颇有顾虑地看了平川一眼,讪讪地住了口。
立储之争,本没有那么简单,磐敛的死,任谁都知道里面大有文章。见寒蕊如此避讳这个话题,平川语气一转,沉声道:“知道谁会是将来的太子?”
他其实,是想提醒寒蕊,将来有可能当上太子的,谋害磐敛的可能性最大。可是他说完这句话,却看见寒蕊一脸的不知所以,恍然间悟到,她不可能会想到这么复杂的问题,这不是她那简单的脑袋瓜子考虑得到的问题,不然,磐敛的死,如果不是桑丽嬷嬷提醒,她可能真就当成了一个意外。
她脸
上依旧是幼稚,眼里依旧是单纯,仿佛身外复杂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这样毫不知情地活着,兴许,是幸运。
平川心底谓然长叹一声,望向寒蕊,轻声道:“你希望是谁?”
寒蕊看他一眼,幽幽地叹口气:“管他是谁呢,只要不是磐义!”
“为什么?”平川吃了一惊:“你不希望你弟弟当太子?”
“当太子有什么好?!照他们说的,也许磐敛不当太子,就不会死!他做个潇洒的王爷,有什么不好?”寒蕊不屑道:“太子?!不管做什么,都要顾虑到别人,这个可能违制,不能做,那个可能逾矩,不可行,然后成天一大帮子人围着哼哼唧唧,不吵死都会被烦死,还有那么多眼红的,算计的,要是我,就不如图个清净……”
平川有些愕然,随即笑道:“我一直以为你爱热闹呢?!”
“那不过是你以为,”寒蕊拖长了声音,无奈道:“你以为我过得不知道多好,怎么会晓得,我母后成天跟在我身后唠唠叨叨,不是这里没做好,就是那里没做对,好象我就没做过一件象样的事似的……”
你的确,没有做过一件象样的事啊。平川想笑,但看见寒蕊一脸的不服气,便生生忍住,只低了头,偷笑一下。
“太子哥哥走了,以后,就没人可以救我了……”寒蕊的语气低沉下去,暮气沉沉而来,带着无限伤感。
平川幽声道:“你还有个弟弟啊。”
“唉——”寒蕊长叹一声道:“他就象我的第二个母后,只要有机会,抓住我就是不停地教训,不是这里没做好,就是那里又错了!不知道我是他姐姐,还是他是我祖宗!”
“虽然他不象你太子哥哥那样宠着你,可是,他也一样很关心你,”平川默然道:“有时候,就是这样,良药苦口。”
“什么良药苦口?!他净跟母后告我的状!”寒蕊忽然一下来了气:“小屁孩!他还老是教训我!赶明我回了宫,看我不好好揍他!”
“那也得等你回了宫再说了……”平川忍俊不禁。
“是啊。”寒蕊忽一下泄了气,沉吟良久,说:“其实,我还是很想他的。”
平川笑了一下,随口问道:“他多大了?还敢管你?!”
“才十三岁。”说起弟弟,寒蕊话多了起来:“你别说,他还真跟个小大人似的,老爱指挥我。有一次,我跟润苏斗蟋蟀,本来铁定要输,后来他教我,用最弱的跟润苏最好的斗,然后用最好的跟她中等的斗,用中等的跟她最差的斗,两胜一负,自然是我赢了。”
“田忌赛马嘛,其实我也读过史书的,不过这点小事,谁会想动这个脑筋啊。磐义呢,就是喜欢什么事都盘算一番的,不然,老是教训我没大脑……”寒蕊呵呵地傻笑起来:“父皇表扬他肯动脑筋,他也乐此不疲,一件事,翻来覆去地想,都跟我说了最佳处理方式了,指不定过几天,又推翻了重新来过,你说,累不累啊?”
“我才懒得想呢,等事情来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寒蕊两手一摊:“大不了就是错了,错了就改贝,有啥大不了的……”
平川缓缓地摇摇头,轻轻笑了笑。这个公主啊,当真还是没受过什么挫折,她的想法如此简单,竟然不知道,有些事,做错了就改不了,因为,一旦做错,就是送命——
这里正想着,那里寒蕊又说了:“磐义就教训我,等我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说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哈哈大笑道:“我要真死了,死就死吧,非要知道怎么死的干什么呢?这有什么意义呢?我还觉得是多此一举呢,哈哈哈——”
平川望着自话自说,笑得东倒西歪的寒蕊,半晌无言。
这个寒蕊,真是寒蕊啊——
“象我这样的人,其实顶顶聪明了,”寒蕊笑嘻嘻地说:“就算不够聪明,也够豁达了,你说是不是?”
平川怔了一下,尽管早就知道寒蕊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但听她亲口用这么绝对的口气表扬自己,却还是头一回,忽然觉得好笑,于是,微笑着回答:“马,不知脸长……”
寒蕊呆了一下,平川自知失言,刚想开口解释他并不是想讽刺她,只是想逗逗她,却看见寒蕊傻瞪着两只眼睛,无辜而茫然地问道:“马为什么要知道自己脸长?不知道不行么?知道了脸长又能怎么样?”
她的想法,竟然如此天马行空!
平川当场杵立如呆木。
“你说,北良押运粮草该回来了吧?”寒蕊回过头来,问平川。
平川盯着寒蕊的脸看了一会,闷声道:“应该已经到营里了。”
寒蕊眼睛一亮,胸中涌起一阵狂喜。
北良,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他看见她脸上焕发出希望和神采,却抑制不住心头有些失落。
相伴数日,他仍旧不是她的希望,可是一提到北良,她的欣喜却一览无余。是的,这几日的相处,他们都没有主动提到北良,可是,北良却一直真实地存在着,存在于他们的心中。北良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这么的重要,北良的名字,往往伴随着她的笑脸,相比之下,他平川显然带给她的阴郁更多。
尽管他知道,让北良进驻寒蕊的心田,是自己一直的期盼,但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嫉妒起北良来。
不,他们应该在一起。
平川认真地对自己说,忘掉她曾是我的妻,过往的一切,都嘎然而止了。我没有嫉妒,也不会嫉妒,我有的,只是对她的愧疚。只要她跟北良能幸福,那些愧疚,终究会消失的。
章节正文 第49章 寥寥几语怎奈心悸动 袤野飞奔只因一人来(
寒蕊将包袱往肩上一甩,提着水囊打水去了。平川纳闷地望着她,感觉疑团越来越大,她干嘛老是把包袱随身携带,那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想了想,悄然地跟了上去。
寒蕊来到溪边,不急着打水,先把包袱打开,拎出一个小布袋来。平川一看,这不是寒蕊分出来的那一份鸡蛋吗?只见她解开布包,提起来一抖,哗啦啦一堆鹅卵石滚落出来,跌入水中,寒蕊轻笑了几声道:“你们的使命完成了,好好去吧。”
倏地,平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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