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地,望着他。
“穿上吧,”他柔声道:“我喜欢看你穿红色。”
她迟疑一下,接过了裙子。
换好裙子,寒蕊探头出来:“将军走了吗?”
“他在院子里等你,”红玉说:“也许是等你送他出门吧。”
寒蕊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情愿地出了内院,看见平川已经上了马,她松了口气,送走他,今天又是轻松的一天。这么想着,她张口就说:“将军去营里啊,早去早回。”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这么没心呢?”他说着,裂嘴一笑,点穿了她的敷衍。
她有些赧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望着她,微微一笑,眼睛黑黑亮亮,似乎有什么在闪动。他俯下身,静静地朝她伸过手来。
她望着探来的手掌,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
“寒蕊……”他喊了一声,勒马靠近,又伸出手来。
她明白他的企图,摇摇头,转身就走,才两步,腰上一挂,双脚忽然就腾了空,她回头一看,却是他微笑的脸庞:“我带你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愣神间,他的胳膊已经环紧了她的腰,自然而熨帖地将她搂在了怀中,虽然眼睛直视着前方,余光却在意着她。
她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渐渐加深,雪白的皮肤透出绯红,就象一朵正在缓缓绽放的红梅,带着清冷的娇羞,和瑟缩的局促。马儿已经腾起四蹄,快跑起来。她愕然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腰带。他默默地靠过去,直到前胸贴紧了她,下颌抵着了她的额头,才又加一鞭,马儿撒开腿,放肆地狂奔起来。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他拥着寒蕊坐在马上,从长街一穿而过,风驰电掣般的感觉,都在她身上散发的淡香中变得轻盈和美妙,此时此刻,平川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还记得,在街角,孑然独身的他,曾经看着深蓝的北良、绯红的寒蕊共骑着一匹白马,从他眼前一飞而过。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常常会在梦中,回想起这一幕,想起她偎依在北良的胸前,潮红微笑的脸庞,甜蜜满足的神情。当时一瞬间的心痛,就好象熟睡着、做着美梦的他,毫无征兆地,被一根针狠狠地扎醒。看到这样的场景,他该要祝福他们,这难道不是他一直期望的结果?可是,他无法阻止自己的黯然,蓦然回首这一刻,他竟然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妒忌。
为什么?她的幸福,不是在他的胸前?!只是一次错过,便要是永久吗?
而今天,他一定要带着她,了却这个心愿。
要让她穿着红衣,偎依在他胸前,这样浓情密意地穿过闹市,告诉所有人,北良可以给她的,他也可以,他甚至还可以,为了她一反常态。只要她喜欢,只要她快乐,他都可以为了她而改变。因为,他爱她,更胜过北良。
黑马长长地嘶鸣着,驮着白衣的平川和红衣的寒蕊,奔向广袤的原野。
她红色的裙裾在风中飘飞,他在她的香味中沉醉。黑发被风吹起,丝丝缕缕飞向脑后,粘在他的脸上。他轻轻地捋下,忽然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的头发好软啊……”
她微微回头看他一眼,缓缓回过头来,盯着前方,不出声。
“他们说,头发代表了一个人的内心,头发硬的人,个性也强,头发软的,心里其实很温柔……”他柔声道:“你就是一个多情、温柔和善良的人。”
她复又回头,淡淡地看他一眼,却在瞬息之间让他看到了眼底深深的忧伤。
他顿了顿,忽然贸贸然道:“我一直,都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妻子呢……”
“我不适合你。”她望着前方,低声道。
他迟疑一下,沉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她微微侧过脸,却没看他,只轻声道:“当我大胆热烈的时候,你喜欢高雅秀气的女子;当我安静淡然的时候,你喜欢快乐开朗的女子……我们从来都不合拍,注定不合适。”
“只要爱,就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他默然道,徐徐地勒紧了缰绳,马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一下,就从马上滑了下来,逃也似的脱离了他的怀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寒蕊!”他跳下马,大声喊道。
她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说:“别说你爱我,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个借口。你不可能爱上我,你爱的,是李修竹,或者那样的女人。别说我太绝对,因为我也爱过,我知道忘记是多么不容易。是的,我曾经爱过你,可是,那只能代表过去……”她幽声道:“刚才在马上,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做?如果是为了让我快乐,那么谢谢你。这一路,虽然是跟你同乘一马,可是我想到的,只有北良……”
“我还记得他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抽一下鼻子,想阻止眼泪流下来:“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你才懂得它是多么的值得去珍惜……”
是的,那是北良曾经给予她的,她的生命从此变得如此不同——
北良的每一句话,都还在她心里……
“就算不是驸马,那又如何,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必起在乎别人的想法,只要自己快乐就行了!老是顾忌别人的看法,累不累啊——”
“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谁知归根结底,你其实,是个敏感而胆小的人呢……”
“寒蕊,你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别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去管别人。不管你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
“寒蕊,我不希望你活得那么沉重,我要你快乐!”
“我要你,永远快乐!”
这每一句话,都还在她心里,在冰凉的人世间,温暖她。北良啊,北良,他的脸永远洋溢着深情和快乐;他的笑容,永远那么灿烂张扬;他的眼神,永远充满了柔情的宠溺;他的话语,总是能带给她无限的希望……
忍了又忍,寒蕊还是泪如泉涌。
平川默默地望着她的心碎,轻声道:“北良已经死了啊。”
她的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流得更多更快。
“你不需要忘记他,我不在乎你心里永远有个他,”平川低声道:“我只是希望,能让我代替他,照顾你。”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他临终的时候,把你托付给了我,”他提高了声音:“北良要我,好好照顾你,不要让别人,来伤害你,让你平平安安的,让你快快乐乐的……”
他向前一步,猛地一下拉开了前胸的衣襟,露出左胸上半个铜钱大小的瘢痕,沉声道:“这是北良扎的!他说,这一箭,本来就是刺我的,他替我挡了,我该记下这个情,他扎回给我,是要给我留下个伤疤,要我今后,每当看见这个伤疤,就会记起答应他的事……”
他的声音,柔柔地软下去:“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北良……如果你愿意,你就把我当成北良吧……”
她怔怔地望着他前胸的伤疤,眼眶湿润了,却忍着没有落泪,抽一下鼻子,长吁一口气。许久,才微微一笑:“今天我才知道,你真的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不过,为了要补偿我,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她缓缓转过身去,在草地上默默地走起来,直到小丘顶上,终于停住。她绯红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得笔直,风儿掀起她的裙裾,有种柔弱而决绝的坚强。她就这样直视着前方,一动不动,任他目光如何的热切,始终不肯回头。
夜深了,书房的门轻轻地推开,他微微地抬起头,知道,是她来了。想了想,低头从抽屉里,拿出锦盒来。
纤手轻巧,蒸盅从托盘上移到了桌上,而后托盘一抽,垂下,她欲退去。
“寒蕊……”他叫住她。
“已经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将军累了,早些休息。”她说话,越来越得体了。
“我不累。”他猛一下站起身,抓住了她的胳膊:“坐一下。”
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他只当没看见,伸手揭开了锦盒,拿出那红色云锦的丝帕:“你看看……”
她看一眼,笑笑:“我知道,润苏的……”
他有些恼火,用手掌一托,帕角一朵红梅现出来,他瓮声瓮气道:“你老是不肯看,还乱说?!”
怎么是我的?寒蕊愕然了。
“你一定想问我是哪来的吧?”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就是那天你把自己跟剥蒜一样剥光了,我把你提到外边去的时候,掉在雪地里的……”他默默地走近一步,靠在她边上,低声道:“我找了你整整一晚上,真的很着急,当时我蹲在那里,自责着,怎么会那么狠心的对你……我摸着你趴过的地方,雪拨开,发现了这个丝帕,淡淡的香,闻起来,就想起你的笑脸……”
她不说话,慢慢地别过头去,心头一阵酸楚,不自觉地,又红了眼眶,她哀求道:“别说了……”
“你恨我吗?”他喃喃地说着,将头斜靠过来:“我喜欢你身上的香味……”说话间,鼻息已经轻轻地喷到{文1}了她的颈间,她不由得{人2}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书3}往后退去。身形刚{屋4}刚一动,就被他一把抱住,温柔,但有力。他的脸,摩挲着她的发,唇,滑过她脖子上细腻的肌肤,鼻子里暖暖的气流,温柔地游走在她的耳畔,微痒而酥麻的感觉让她一阵颤栗。
他沉浸在她的香味里,安静又迷失,只有这样抱着她,他才觉得她是真的回来了,他才感到塌实。
他的怀抱厚实而温暖,他身上,有着男人特有的味道,能这样被拥着,曾经是她的梦想。她也许该陶醉,可是此刻,她凄然泪下。
郭平川,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啊,如此可怜的活着,为了活着,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还有什么是你不确定的?是想唤起我曾经的爱,原谅你曾经的所作所为,还是想认命,就这样隐瞒心意做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只为了能活下去……
她提起胳膊,果断而用力地,推开他,一别头,冲出了书房。
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我不要这样卑微的活着,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卑微的活着——
红玉轻轻地放下纱帐,熄了蜡烛,这才带上门,穿过长廊回自己房里。她寻思着,今夜是怎么了,公主有些怪异。到底怪在哪里,她说不上来,但是感觉,却是那么的真切。难道,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不然公主回来的时候,脸色会那么不自然?!为何她一问起,公主就脸红?!
红玉疑惑地,回头看看正房,正房那边漆黑一片。她又望望书房,书房里还有灯,郭平川在搞什么呢?红玉一肚子疑问,提脚想去书房,一琢磨又觉得不好问,这不问吧,又好大一个结。闷闷半晌,忽地一笑,公主脸红?或许,是好事呢。她一下就轻松起来,脚步欢快地回了房。
寒蕊瞪着两只老大的眼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让她心乱如麻。
这样温柔迷醉的怀抱,似乎不应该是给她的。可是他的呢喃,那么真切,她竟然,还是会有些意乱情迷。他这是什么意思?一定要做成真的夫妻,才能安心么?眼见他已经加快了摧毁她斗志的速度,而她,正在一步步溃退。她宁愿,他还是从前那样冷酷,因为他一反常态的温柔,实在令她无法招架。
唉——
寒蕊长叹一声。
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爱情。它太现实,太功利,难道,我真的要接受吗?带着这样的瑕疵,回归于普通夫妻的生活,难道我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不,他心里,始终有别人,我们之间,始终有距离。何必屈尊于无奈的现实呢,不爱,就是不爱。
她的胸口又开始微微泛疼,一瞬间,她想起了北良。那样全心全意的爱,一生只要一次,也足够了,可是谁又能知道,她有多么的不甘心。夫唱妇随的幸福,曾经离她那么近,触手可及,咫尺之间啊,却变成天涯。
上天啊,你真是太残忍……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眼泪静静地从眼角滑落。
夜很安静,月光透过窗棂,透过纱帐,照在寒蕊的脸上,柔和的光晕象慈祥的眼光,笼罩着她沉睡的脸。
夏初的郊外,青青的草场,她站在山坡上。
“心心……”
那是谁在叫她,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寒蕊心底一动,惊喜地转过身来。
从坡那边急切走近的,不是北良么?他黑红的脸庞,还挂着那灿烂的笑容,兴奋的情绪已经通过他的步伐透露无遗。他依然,捧着那样大的一堆狗尾巴草,笑呵呵地迎向她。
“北良——”她骤然间湿了眼眶,飞奔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中。
他裂开嘴傻乐,雪白的牙齿在太阳照耀下发出晶莹的光,看着她,带着久别重逢的心满意足。
“你为什么,老不来看我?”她抹泪埋怨。
他还想笑,却难掩伤感:“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你老是记着我……”
“我不能忘记你……”她眼泪再次滑下来:“你却要我忘记……”
他看着她,有些难过,无言地拥紧了她,长叹道:“心心,这么久了,我一直不敢来看你,就是怕你不肯忘记我,不肯接受新的生活,看来,我是对的……”他幽声道:“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大吃一惊,乱了方寸,怎么会这样,才相见,竟然就是诀别?!一时间,难以接受,环紧了他的腰,疾声道:“不行!我不让你走!”
“我不是要走啊,”他见她如此紧张,不免好笑,解释道:“只是,再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却能永远的,和你在一起……”
她想了想,半信半疑:“真的吗?”忽一下叫道:“不可能!你又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笑道。
不提则已,一提她真的有话说了:“你还说你没骗过我?!那以前,是谁说平川喜欢我这样的人……他明明喜欢李修竹!”
“他难道不喜欢那样的你!?”北良悠然一笑:“他喜欢那样的你,我没有骗你。”
她看着他,想反驳,又一时找不到理由,憋了半天,气哼哼地说:“他喜欢李修竹!”
“修竹只是个影子。”北良正色道:“每个男人对自己未来的妻子,都有个标准,这很正常。可是谁又能照着那个标准去找呢?最后,莫名其妙爱上的,可能跟标准截然相反也不一定呢。爱,难道需要理由?如果外在条件太多,那就不是爱,而是理智。但是我的公主,谁都知道,爱是没有、也不需要理智的。”
低头一看,她正瞪着两只眼睛,傻傻地望着自己,分明没有听明白。北良忍不住伸手点一下她的鼻子,柔声道:“为什么不接受他?”
闻言,她摇摇头,黯然地垂下头去。
他顿了顿,轻声道:“你还爱他的,是不是?”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叹一声,说:“不爱。”
“心心……”他默默地用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沉默了许久,她的睫毛才抖一下,眼睛望过来。北良的眼里掠过一丝忧伤,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是因为我么?”
她不语,眼睛里,雾气浮起,渐渐盈满,就要泪下。
“傻瓜……”他低声道:“他就是我啊……我的心,在他的身体里……”
她愕然地望过来,就连脸上挂着的泪也愕然得停止了滑落。
北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前胸上,柔声道:“平川的这里,我扎了他一箭,我把我对你所有的爱,也一同扎进了他的身体……他是爱你的,就如同我对你的爱……”
她一怔,想起了平川扒开的衣襟,想起了他左胸上半个铜钱大小的瘢痕,想起了他的话语“这是北良扎的!他说,这一箭,本来就是刺我的,他替我挡了,我该记下这个情,他扎回给我,是要给我留下个伤疤,要我今后,每当看见这个伤疤,就会记起答应他的事……”
“他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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