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活几天?!”
他气哼哼地瞪着她,脸色铁青,眼白都充了血,鼻翼撑得僵硬,仿佛在咻咻地吐着粗气。
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寒蕊有些发怵,转念一想,我又没说错,当即把脸一别,索性不看他。你爱生气你去生气,我懒得管你!
“你凭什么说我是骗子?!”尽管强装平静,怒气还是透了出来。
“这就是我看不起你的地方!”寒蕊没好气地回过头,讥讽道:“要保命明说好了,我还尊重你活得磊落。是谁指使红玉说润苏找我?是谁爱着李修竹,还说喜欢我?撒谎都不脸红,不是骗子是什么?!”
他眉毛跳了两下,脸色僵硬得象岩石,但,没有发作。
她马上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就要从嘴里出来了。
脑后静悄悄的,安静得让她有些战战兢兢,这会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吗?可是,暴风雨没有来,只传来他一声绵长的叹息:“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呢……”
她本来就象面对敌人的狮子,竖起了全部的鬓毛,可飞过来的,不是长矛,只是这么柔软的一句话,她骤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浑身都软了下来,再也鼓不起斗志了。
“寒蕊……”他轻声道:“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她心底一颤,眼圈倏地红了,却不敢回头,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双手。
不,千万不要被他的虚情假意蒙骗,他不可能会爱我,我也不能再爱他!
法事就要开始了,明哲方丈走进禅房,向磐义禀告:“皇上,有人持此物件求见。”
磐义漠然地瞥了一眼,却一惊而起:“人在哪里?”
寒蕊也大吃一惊,明哲手中的,分明是母后的玉镯子。
房门轻开,进来的正是故人,“桑丽嬷嬷!”寒蕊激动地喊一声,一把抱住了来人:“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皇后娘娘知道在劫难逃,提前把我送到了归真寺,这几年,我一直都住在后山。”几年不见,桑丽的发上已经染上了风霜。
“新皇已经登基这么久了,你怎么才露面啊?”寒蕊嗔怪道:“我还派人去找过你好久。”
桑丽笑道:“我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嘱咐行事啊。”
寒蕊愕然:“母后?”
“是啊,娘娘说,三殿下若能登
上皇位,必定会来归真寺替她做**事,等殿下来了,我再出来,把这封信交给他。”桑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来,交给磐义。
“难道母后会未卜先知?!”寒蕊惊呼一声。
桑丽微笑着转向平川,鞠身一拜:“皇后娘娘要我代为感谢将军。”
……还是那夜的集粹宫。
“如果有可能,请将军,助磐义登上皇位!只有这样,才能保寒蕊平安……”皇后双膝一挫,跪在了平川面前:“我在这里,拜谢将军了——”
平川微微一躬,算做回礼,并不多言。
寒蕊看着眼前的一切,错愕着正想问个明白,只听见“嗤”的一声轻响,磐义撕开了信封。他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便沉默着,折起来,执在手中,半天不语。
寒蕊凑近前来,小心地问:“母后可有什么嘱托?”
磐义不说话,迟疑片刻,还是把信笺递了过来。寒蕊展开一看,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宽恕”,一时间,她不禁百感交集。这信笺上要表达的意思,正是她想要劝弟弟的意图。母亲竟然把身后之事想得如此深远,她如此地了解自己的儿子,也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这世上聪慧的女子,也不外乎母亲了。
“磐义……”寒蕊轻声道:“你会成全母亲的心愿吗?”
磐义定定地望着寒蕊,许久,既不否认,也不答应。
从归真寺回来,寒蕊的心情明显地好了很多,她甚至,架起了搁置许久的绣架,开始穿针引线。
身后投过来一片阴影,寒蕊没有抬头。红玉的心里向来藏不住话,她一定会问个究竟的,比如,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
寒蕊微微一笑,笑容还未淡去,忽然听到一个磁性的声音温柔地响起来:“绣得真好,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郭平川?!
寒蕊顿觉无趣,她缓缓地停下手,冷淡地问:“将军有事么?”
“你都不用看人说话的?”平川温和地,似乎带着调侃:“这也是宫中的礼节?”
她想了想,转过头来:“你有什么事?”
他轻轻地笑道:“你真是个老实人,觉得礼节不合就赶紧改正,却没有想到,自己是公主,当然有权力不看人说话……”
寒蕊一听,脸拉得老长:“不用你来取笑我。”
他看着她,笑的更厉害了,眼睛里,闪现着摄人的光彩。他不笑的时候,是很冷酷的模样,一旦笑起来,却是非常生动,一张英俊的脸庞加上一个温柔的笑容,令人怦然心动。在他的注视下,寒蕊莫名其妙就红了脸,她局促地低下头去,嘟嚷道:“有什么好笑的……”
“寒蕊……”他轻声道:“明天去宫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顶撞皇上。”磐义不是你的父皇,他霸道**得多,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他一定会采取凛冽的手段。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这话里,有深意,他在暗示什么?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定是她不愿意见到的,所以他才会来提醒她,别违抗圣意。
“早些睡吧,”他说:“明天,我陪你一同进宫。”
因为是先后的忌日,又是皇上亲自操持,所以气氛很凝重,先祖祠内白幔低垂,说不出的沉重肃穆。
“寒蕊,你今天一定会很意外。”磐义说话,总是充满玄机,寒蕊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随着他的话,从门外进来的身影,还是让她惊喜交加:“润苏!”
的确是久已不见的润苏,她素面无妆,脸上的疤痕还在,虽然不象从前那样触目惊心,却还是如同一条粉红色的蜈蚣挂在脸上,有些糁人。如果她扑些粉,应该是可以好好地掩饰起来的,至少不会这么扎眼,可是她还是,这么无所谓地,坦然地仰面而行。
听见寒蕊的喊声,润苏轻轻一笑。
“你为什么老是不见我?”寒蕊激动地问。
润苏浅笑道:“过了今天,以后我也还是不会见你。”
“胡说!”寒蕊嗔怪道:“我又不外人,见你一面怎么比登天还难?!”
“你虽然不是外人,却是俗人,”润苏说:“我已净缘,当然不能再与俗人相见。”
“净缘……咳,要还俗,那不是一句话,”寒蕊说:“你真的要净缘,跑回宫里来做什么?”
润苏深深地看寒蕊一眼,幽声道:“今天,便是要了却最后一桩心愿,而后,了断尘缘。”
“说得跟真的似的,”寒蕊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亲热地挽起润苏:“既然出了庵子,就到我家去住两天,公主府,你一定会喜欢的。”
润苏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都到齐了?”磐义在龙椅上问道。
是,公公回答。
磐义瓮声道:“那,呈祭品吧。”
寒蕊正纳闷呢,按理祭品早该摆上,怎么要等到现在才上?还没寻思完,就听见殿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她一扭头,看见一个浑身污浊、戴着手铐脚镣的犯人被拖上来,白衣已成血衣和污衣,脑袋上的头发有一缕没一缕的,周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侍卫将其往地上一惯,那人便摊成一地,仿佛死了一般。
磐义嘴角滑过一丝冷笑,对寒蕊和润苏说:“你们还认识她么?”
润苏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并不近前。寒蕊好奇地,凑近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惟独只有那双眼睛,还射出咄咄的精光,仔细一看,蓦地一惊!
源妃!
意外之余,寒蕊的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忍。源妃曾经,也是美貌如花啊,怎么就被摧残成了这样?这有必要么?对于磐义的手段,寒蕊不敢苟同。
“把她吊起来。”磐义慢悠悠地说。
润苏冷冷地看过来,面无表情。倒是寒蕊,抿了抿嘴,一脸不忍见的模样。
“把镜子抬过来。”磐义又吩咐。
一面锃亮的大镜子抬到源妃跟前,磐义阴声道:“源妃,你不是曾经号称天下第一美人么?瞧瞧镜子里头,你还有多美?”
磐义轻轻地抬起手,指过去。侍卫走过来,一把揪起源妃的头发,强迫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润苏,她害你划花了脸,朕命人每隔几天就在她脸上划上一刀,在水牢里,没有药,你看看,她的伤口肿起来,脸都烂了……你解恨么?”磐义转向润苏。
润苏淡然道:“很好。”
寒蕊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润苏。磐义残忍也就算了,连润苏也变得这么冷血,她真有点接受不了。
章节正文 第119章 别无选择萁豆惨相煎 打击凛冽人心受不起(上)
作者:天下尘埃
…
“源妃,别以为你不说话,朕就不知道你是清醒的,”磐义呵呵地笑道,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朕今天要送件礼物给你。”
寒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却说出来,她忧虑地看了磐义一眼,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
“朕决定饶过你了,不杀你,”磐义说:“因为母后有遗命,要朕宽恕。”
他轻轻地笑起来,笑的阴森恐怖,听得寒蕊背心发凉。
“朕不但不杀你,还决定,让你们母子相见。”磐义说得很认真:“来呀,带七弟上来。”
源妃一直低垂的头,闻言,终于缓缓地抬了起来,木然着,望向门口。
磐喜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殿中,两天不见,锦袍又显得宽大了些,他缓缓近前,眼光散淡,谁也不看,只在切身而过时,轻轻侧头,望着寒蕊,淡淡一笑。
“喜儿……”寒蕊骤然间心酸,唤声未出,已经红了眼圈。
声音落在地上,轻轻地,被磐喜徐徐而过的脚步掩盖,他看着姐姐,用一种超乎寻常的深情,那眼神如泣如述,充满了依依不舍。
寒蕊嘴巴一瘪,泪落衣襟。
磐喜默默地停在源妃面前,心痛地望着母亲,似有千言万语,却无言相看。良久,才断然一别头,缓缓几步,在殿中站定,面向磐义。
源妃面目全非的脸上,尽现伤心泪痕。她望着儿子的背影,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寒蕊用上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见朕为何不跪?”磐义威严地低问。
磐喜漠然道:“我只跪可跪之人。”
磐义眉毛一挑:“难道,朕不是你可跪之人?”
“我跪天跪地跪父母,无须跪你。”磐喜傲然道。
磐义哼一声:“就算朕不是皇帝,还是你兄长,有资格让你跪。”
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寒蕊悄然上前,拉了拉磐喜的袖子,对他使个眼色。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何必以卵击石?!
磐喜轻轻地将袖子一带,避过了寒蕊,复又上前一步,端立于龙椅之下,倨傲地抬起头来,望着磐义,无所畏惧:“你当皇帝,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若天命肯眷顾我,我又缘何做不了皇帝?!”
磐义冷笑一声:“原来你真的是一直都心有不服。”
“磐喜!”寒蕊急叫一声:“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如此说话,大逆不道,岂不是逼磐义杀他!
磐喜回头看看寒蕊,凄然一笑,正过身,漠然道:“服不服你都会怀疑,索性也无需遮掩,你留我到今天,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压抑许久的报复***?你想的,无非是在我娘面前杀我,彻底摧毁她的心智。这世上,没有什么会比毁灭一个人的希望更残忍的事情了,你,就是这么狠毒。”
“你很聪明,”磐义冷声道:“这倒是坚定了朕的想法,不过,你不怕死么?”
“死?”磐喜幽幽一笑:“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朕很有兴趣知道原因。”磐义皱皱眉头。
“若不死,也逃不过圈禁的生活,与其苟延残喘,仰人鼻息,那么屈辱地活着,还不如死来得痛快。何必呢?”磐喜淡淡一笑,带着对宿命的坦然:“我若活着,必不甘心,你想成就仁君的名声,却为我夜夜不能安寝,何必呢?”
磐义默默地看着磐喜,半晌不响。
; 磐喜侧过头,依旧望着寒蕊,轻轻一笑,复又回过头去,对磐义说道:“我若是你,必杀之,永绝后患。”
寒蕊心头一颤,她猛然间醒悟过来,磐喜今日,是一心求死啊,她怆然喊一声:“磐喜……”心如刀绞,眼泪已经止不住,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磐义还是一声不响,默然地盯着磐喜。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情,”磐喜的声音低下来:“让我和母亲有尊严地死去。”
磐义沉吟片刻,低声道:“朕答应你。”
“喜儿——”寒蕊绝望地大叫一声。她终于知道,希望最终破灭的滋味,就象烛光熄灭在生命的通道,她自此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磐喜微微地笑了一下,返身,走向寒蕊:“姐姐……”
寒蕊仰起眼泪,望着磐喜,眼泪滚下,又盈满眼眶,视野中的弟弟,始终模糊着,她痛心地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傻……活着,不好么?只要活着,就永远都有希望……”
“希望?”磐喜凄然一笑:“你愿意我杀了他么?”
寒蕊痛苦地闭上眼睛,长吟一声:“不……”
“姐姐,生在皇家,不是我们的选择,但命运,也同样由不得我们选择,”磐喜说:“你想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要再耿耿于怀了,我记得你的好,”他轻轻地靠过来,默默地抱住了她,紧紧一抱:“若有来生,我们还做姐弟……让我,做你的亲弟弟……”
呜……寒蕊伤心地哭出声来。十四岁的弟弟,已经同她一般高,再有两年,他就成人了。寒蕊还记得,宫中的成人礼是很庄重的,可是此刻,她却要心碎地面对,他生命中永远也完成不了的成人礼。
磐喜慢慢地松开她,缓缓地走到源妃跟前,跪下,轻声道:“娘……”
源妃泪眼相望,依旧无言,她轻轻地冲磐喜点点头,想笑,污浊不堪的脸上却是呈现出更为恐怖的表情。
磐喜缓缓地跪下,磕头三个:“请恕孩儿不肖,先行一步,请您不要难过。命该如此,强求不来,生已无可眷恋,孩儿只想,求个解脱。”
寒蕊听到这里,禁不住浑身颤抖,涕泪横流。她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不能兄弟相亲,为什么不能恩怨随风,而要在这皇宫,上演这悲壮苍凉,而又无情的一幕呢?
磐喜已经起了身,他从容地走到磐义面前,站定。
磐义看着磐喜,好久好久,终于,他咬了咬牙关,一抬手。
“磐义——”寒蕊大喊一声:“不要!”
磐义的手一顿,就停在了半空之中。
“多一秒便多一分痛,下令吧。”磐喜淡然轻语,催促磐义。
“磐义!”寒蕊“扑通”一声跪下,不顾一切地说:“你还记得母后的遗愿么?她若再世,会忍心见你如此弑弟么?你想要成为圣君,就不怕此举,为你画上抹不去的污点么?”她跪着移往跟前,戚声道:“当日七步成诗,燃萁于釜,煮豆在泣,同根所生,相煎何急?相煎何急啊——”
“相煎何急啊——”她大哭着,拜倒在地:“皇上——他不是你的仇人,是你的弟弟啊……”
磐义看着痛哭的寒蕊,悬在半空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你们曾经在这皇宫中,牵手而过,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起挨训,你们也曾,彼此替对方遮掩,以逃避责罚,怎么可以统统抛却?想想父皇吧……他生你们,养育你们,难道就是为了看今日你们兄弟相残?”寒蕊凄厉地喊道:“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看不见人世间最值得你去呵护和珍惜的真情?难道当皇帝,就一定要无情无义,成为孤家寡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