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力良好的眼睛敏锐地迎向一辆越开越近的跑车,惹眼的颜色,招摇的款式,不是秦风扬的作风。
目光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从车中迈出四处张望,他半晌才从隐身的货车后走出:“秦风扬他在哪里?”
“他不想见你,所以叫我来。”微微一笑,李亦航神色自然。
沉默一下,凌川淡淡道:“你没有把口信带给他。”
微微一怔,李亦航很快恢复了微笑:“对你自己的魅力这么有自信?”
“再怎么恨我,他不会对我的邀约没一点好奇。”凌川很快摇头:“无所谓,这个你交给他一样。”
掏出怀中的磁碟,他轻轻递到李亦航手里。
打量了那磁碟一眼,李亦航轻佻地哼了哼:“过去你俩的性爱录影?”
“金博手中最大的客户资料,秦风扬他现在洗黑钱,有这个会少走很多弯路。”
李亦航眼中的轻蔑消失了:“你把金博最核心的机密偷给风扬?”
“顺便而已。”凌川淡淡道:“金博很快就会被警方调查,上午我刚把冯琛的犯罪证据交给他们。”
“你疯了?……”饶是对他心存恨意,李亦航也不禁露出了惊讶万分:“你和世风金博都有仇?!”
“当我是警方卧底好了。”凌川微笑,伸手掠了掠额前被风吹乱的黑发。
狐疑地看着他飞扬的神情,李亦航冷笑:“这张碟就算是是真的,只能让秦风扬在黑道上越走越远,你还想害他?”
“我已经逼得他别无选择了,无论我帮不帮他,他都不会回头,不是吗?”凌川的眼中,是一霎尖锐的痛:“金博倒台,他就可以立刻接手香港最大的洗黑钱生意。”
“不怕他跌伤跌残?失足入狱?”李亦航冷冷看着他。
“没有这个,他会做更危险的军火,是不是?”凌川看着李亦航一霎间惊诧的脸色,心里深深叹息:看来,这个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怔怔地,他的笑容有点古怪:“何况我相信他,在没有亲手打击报复我之前,……他不会让自己出事。”
“凌川!”李亦航轻轻地喊,脸上是种奇特的冷意:“你还爱着秦风扬?”
慢慢扬起了眉,凌川借着张扬而肆意的微笑掩饰自己:“对,我爱他!虽然我不可能和他再在一起!……”
不再多话,他迈着灵活坚实的步伐,掉头向来处走去。
身后一阵阴冷劲风袭到的时候,他感到了后脑上忽如其来的沉钝剧痛,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缓缓跌倒在地。……
……不知多久,凌川迷迷糊糊地,从一片昏沉中清醒过来,后脑依然麻木地钝痛着,有粘腻的半干液体在四周的昏暗中散着淡淡的血腥。
摇了摇头,身边有低沉的声音在轻响:“好,他就在这里。……你带人来吧。……不必谢我,各取所需而已。”
李亦航。……是李亦航的声音,他轻轻呻吟了一声,脑海中渐渐清晰:是他把自己打昏带来了这里!
动了动身子,才恍然发现手脚都被结实的尼龙绳紧紧捆在一起,丝毫不能动弹。四周一片暗色,混沌不清的景物象是在地下室,又象是废弃的仓库。
“醒了?”放下手机,李亦航的眼睛在对面闪着光芒。
“你要……干什么?”微弱的开口,凌川心中是不详的预感。
“我想你死。”沉默了一下,李亦航淡淡道:“可我是个连鸡鱼也不敢杀的书生而已,无论怎么恨你……”他轻轻抚摸着被捆倒在地的凌川的脖颈:“我还真的不敢杀人。”
细腻的肌肤因这恶意的抚摸起了凉意,凌川苦笑:“我从不知道,你恨我到这个地步。”
“你一向眼高于顶,怎么会留意别人的感受?”手绕到他脑后轻轻蘸了点鲜血,李亦航喃喃道:“你一进世风,我就没由来的讨厌你。果然,你那么快就抢走我的风扬,抢走我的首席。”
“我没抢。”凌川安静地道:“我专心做事,得我应该得的东西。”
“我就是恨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忽然尖利起嗓音,李亦航愤怒地叫了起来:“我恨你在世风的例会上侃侃而谈傲气凌人,我恨风扬他每次都被你吸引去所有的注意!……我才是和他一路走过来的人,应该是我陪他到最后,可为什么,你要横刀夺爱,你要让他为你神魂颠倒,总是忘不了你?”
“你到底想怎样?”看着近在咫尺的秀美脸庞上强忍怨毒的眉眼,凌川强行镇定。
沉默很久,李亦航终于幽幽开口:“……如果不是你再来招惹秦风扬,我不会这么对你。何况,我不想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那只股票的秘密。”
“我走了,你在这里等一会,有人来接你。”他低声道,站起了身。
“李亦航!”想着方才听到的只字片语,凌川的心忽然沉到了谷底,轻颤着声音发问:“你把我交给……”
“对,是冯琛。”李亦航脸上有丝奇异的神情:“他忙着销毁金博的帐目资料和准备跑路,可是他说再忙——也会亲自来接你。”
“不,不要。……”冷汗从凌川的额头慢慢流下,他哑声低道:“留下我,他真的会杀了我。”
“……对不起。每逢节日,我会给你烧香。”李亦航垂下头,忽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起了身,他向门外走去。
“李亦航!……”
“……”脚步停下,李亦航没有转身。
“好好帮秦风扬,多爱他一点。”淡淡一笑不再乞求,凌川的眼睛闪过一丝痛楚的光亮:“他也是个人,禁不起被我们一再背叛。……”
望着门被轻轻带上,轻轻呻吟一声,凌川绝望地闭上了眼。仰卧在地上,他忽然浑身一颤:上帝!裤兜里……裤兜里硬硬的东西,是他的手机!……李亦航毕竟不是一个杀手,头一次下狠手伤人,却紧张得忘记检查杜绝一切危机!
手是被绑在后面的,正好可以艰难地掏出手机。手指按住按键,他忽然陷入茫然无措:报警打999,说自己在哪里?就算是在貨櫃,方圆数里的范围,警方绝不可能在冯琛到来之前先找到自己!……
冷汗,一滴滴流下来。……还有一个办法,是的,秦风扬。
打给秦风扬,只要他立刻再去逼迫李亦航,就有可能逼问出自己的所在地。香港这么大,冯琛也不过接到电话几分钟而已,假如秦风扬恰巧离得更近的话,这将是自己唯一仅存的、逃出生天的机会!……
(9)
不,他不要死,尤其不要死在冯琛那个变态的手里。微微打了个冷战,他蜷缩起被绑得严实的身体。他还想看着凌云重新露出笑颜,看着吴非无奈地苦追他弟弟,看到那个人曾经深情、如今却燃烧烈焰的眼睛。是的,只要,只要他肯求他,而他愿意救自己。……
凭借着对数字键的熟悉,他轻颤着背后的手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揣度着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通了。……艰难地移动身体,他将耳朵贴近了放在地上的机身。
响铃的时间如此悠长缓慢,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按错了号码。
“咔哒”一声轻响,有人接起了电话:“……”
听不见那边有声音,凌川却微笑了:是他,记得自己的号码,所以他沉默。
“秦风扬?……”一瞬间,酸楚无比的柔情泛起,他忽然忘记了自己的危险:“我是凌川。”
僵硬的低沉声线半晌才阴沉沉响起:“久违了,我的首席操盘手。”
“风扬,我……”品味出话语中的恶意,凌川有那么一霎茫然。
“在金博过得如何?”冷冷开口,秦风扬道:“找我有事?”
“我……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还爱不爱我?”艰难地,凌川吐出一句。
是的,说你爱我,我才能抛开自尊,放低骄傲,求你。
电话那边,陷入沉默。
“凌川——”微微的愤怒隔着话筒清晰传递:“冯琛他不能满足你,所以你来寻我开心?!”
微微一震,凌川低语:“不,不是。……风扬,我只是想,想听你说,你爱我。”
只要一句,我就可以忍受把自己的狼狈和困顿展现给你,求你带我远离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所以,——请你说爱我。
热切而渴望,他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粗重呼吸。
低沉的笑声穿透电波,秦风扬的口气忽然变得轻佻而邪气:“你以为我们除了曾经的肉体关系,还有什么?”
“那一次,我说我一直在演戏,是想……气你。”凌川挣扎地低语:“风扬,我……我爱过你。”
“你说爱?——那是什么东西?”一摸一样地学着凌川曾经的轻佻语气,秦风扬飞快冷笑:“你年轻漂亮,新鲜热情,而且又干净不滥交,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你?”
冰冷残忍的话并不停歇,他继续:“最重要的,收你做床伴,几乎是等于收了一个赚钱的机器。只是我没想到,这部机器有反吞钱的时候。”
“不,不是的。……在廉政公署里,你曾经那么担心我,那么想着为我开脱。”这真心的话语,为什么在此刻说来,竟是这样的卑微无力?
“凌川,听说过什么叫——收买人心?”
四周冷寂下来,默默地,凌川将脸无力地贴近了冰冷无情的地面,潮湿,粗糙,有一点点发霉的气味。
似乎很久,他恍惚的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低讫:“风扬,这么恨我吗?……我死了,你会不会觉得解气?”
“你说呢?”秦风扬的冷笑带着浓浓的恨意。
沉默了很久,终于微微地笑起来,凌川恢复了淡然傲气:“明白了。秦风扬,看在同床共枕一场的份上,只求你一件事。”
“我不保证答应你。”
“别那么小气,求你带句话给吴非而已。”凌川伸了伸被捆得接近麻木的双腿,安静地道:“叫他帮我好好照顾小云,拜托了。找到我的尸体的话,请他把这个消息,……能瞒小云多久就瞒多久。”
凌云那温和善良的笑容在眼前浮起,他依依不舍地低低叹息,眼睛忽然有了湿意。
“凌川,你说……什么?”忽然地,秦风扬声音变得迟疑:“我完全不懂!”
凌川苦笑:“这有什么不懂?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怕他接受不了。”
“不是,我问你说什么尸体?你给我说清楚!”秦风扬的话声,终于有了惊惶不安的气息。
“哦,这个啊。”凌川叹息:“我又犯了喜欢嗜主的老毛病,把冯琛卖给警方了,只不过他没你那么好运,怕是脱不了身。所以——如你所愿,他很快会帮你解气。”
沉默半天,秦风扬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凌川!不准拿这种事开我的玩笑,我发誓你要是骗我,我会杀了你!”
慌忙把耳朵远离了话筒,凌川皱眉:“杀我哪用你动手,我想冯琛的手段比你厉害。”
“凌川,凌川!……”秦风扬终于觉察到他没有正视到的危险,急切无比地,他惶然大吼:“你在哪里?……凌川,你给我说话!”
没有回应,凌川静静地倾听着他焦急的话语,微微一笑,心里有点莫名的甜意。
“凌川,你回答我!……冯琛在哪里?你能打电话,还是自由的是不是?你在逃避他的追杀吗?”秦风扬的话语丧失了一向的冷酷坚忍:“你说话!……”
仍听不见任何回答,秦风扬渐渐惊惧,口气轻颤:“凌川……请你说话,不要吓我。……如果冯琛在,叫他来听电话,他要多少条件,我都给他!……”
“凌川!”终于被这寂静激怒,他猛然推翻了身边不知什么物件,轰隆一声巨响:“你不准死,你害得我那么惨,欠我那么多,不还给我,怎么可以死?!……”
几乎是贪婪地,凌川聆听着着他狂躁暴怒的惶急大叫,慢慢地,他脸上现出一个俊美无比的安心笑容,在黑暗的地下室里有种隐约的凄凉,却坚持。
“风扬?”他终于轻轻开口:“听见你这么着急,我很高兴。……但是,再见。”
慢慢吻上那微凉的金属外壳,他用牙齿咬下了按键。很快的,来电的铃声急促地反打回来,声声不歇。静静蜷缩在地上,凌川痴痴听着耳边固执而疯狂的铃声。
手机屏幕上的电力原本就微弱,终于很快地,耗尽电池的手机嘎然而断,四周重回了有如坟墓的静寂。
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似乎被绳索捆得失去了流动的能力。纷乱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到近,一道刺眼的亮光从门口亮起。望着冷冷伫立在那里的数个人影,他露出了一个苦笑,有点自嘲,却因没了忌惮而高傲无比。
“凌川?……”男人低下身来,从仰视的角度看上去,他的鹰勾鼻梁显得格外清晰:“欢迎和我一起逃亡。”
“好啊。”凌川微微地笑,放肆一如往昔:“让我亲眼看你死在哪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冯琛似乎没有被他的放肆激起怒气,缓缓伸出手去:“我渐渐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我想,我们的共同逃亡一定会是场奇特的经历。”
“咯喳”两声轻响,似乎是骨肉碰撞的声音,地上的凌川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蜷缩起身体昏了过去。
“带他走。”冷冷站起身,冯琛转动手腕。一众黑影无声地围上前来,训练有素地抬起地上的人,向着外面奔去。……
听着电话里的不详盲音,秦风扬忽然心惊胆战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令人心悸地、渐渐远去。
“凌川?……”男人低下身来,从仰视的角度看上去,他的鹰勾鼻梁显得格外清晰:“欢迎和我一起逃亡。”
“好啊。”凌川微微地笑,放肆一如往昔:“让我亲眼看你死在哪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冯琛似乎没有被他的放肆激起怒气,缓缓伸出手去:“我渐渐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我想,我们的共同逃亡一定会是场奇特的经历。”
“咯喳”两声轻响,似乎是骨肉碰撞的声音,地上的凌川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蜷缩起身体昏了过去。
“带他走。”冷冷站起身,冯琛转动手腕。一众黑影无声地围上前来,训练有素地抬起地上的人,向着外面奔去。……
听着电话里的不详盲音,秦风扬忽然心惊胆战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令人心悸地、渐渐远去。
(10)
自从那个突兀而奇怪的电话后,无论怎样,他没能再拨通那个号码。
几乎就在第二天,廉署正式全面调查金博,而警方即时开始通缉杳无音讯的金博前负责人冯琛。可是冯琛和黑道颇有关联的背景,早有准备的逃亡计划,使得警方的追捕变得毫无头绪。
和冯琛一起消失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还有凌川。
调动了一切秦家以往的黑道关系,秦风扬和吴非一起,企图找出一点点凌川的下落和踪迹。可是徒劳,整整一个多月过去,除了不详的气息逐渐浓重外,那个骄傲而神秘的人,如同彻底地消失在空气里。
对世风新近介入的大批黑钱生意,秦风扬事事亲历亲为,甚至是不眠不休,可他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感受到了他越来越难以琢磨的暴躁和喜怒无常。
时间在缓慢和令人心悸的平静中悄然过去,除了警方接到失踪报警后在货柜码头一间废弃货柜里找到的一只手提电话,他们再无所获。
拿到那只被恶意地踩得破损不堪的熟悉手机时,秦风扬的脸色,有如看到了地狱。
“风扬,不要乱了阵脚。”匆匆赶到的吴非,脸色也是奇差无比:“事态也许没有这么糟糕,冯琛他也许……不会真的杀他。”
“吴非,他不会死。”静静开口,秦风扬嘴角有丝抽搐:“他那么厉害那么会算计,怎么能让自己栽在冯琛那个人渣手里?”
没有回答,吴非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算真的没死,希望……凌川那骄傲的脾气,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苦头。
“凌云,他怎么样?”
“不好。自从那天晚上亲口和凌川通话,他总算不再怀疑我绑架他。”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