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楼分四层，第一层住着船工、水手和一众男护卫，全部都是男人。二层住着仆妇、丫鬟、女弟子，全部都是女人。三层是厨房、藏书室和演武场的所在。还有极少的几个房间，留给这次出来的几位长老居住。
最顶层便是九霄宫主和少主的就寝之处，除了正堂、卧室和一间书房之外，剩下的区域是露天的阳台。在第四层，走出房间就是宝船的最高点，站在最高点远眺，举目便是最美的风景。
李清婉的房间被安排在第二层，许是特别照拂她的缘故，她的房间倒没有像那些仆妇、女弟子一样，两个人，或三个人一间，而是她一个人独占一间。虽然是仆妇下人住的地方，却一点不简陋，非常的干净整洁，床榻舒适，上面的被褥都是全新的，甚至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放着两盆绿植。这样的布置可不是单独为她，这一层的每一个房间都是这样。
在九霄宫应该是有专人，或者专门的机构来负责这些工作，非常的细致体贴。据带她下船的那个女弟子介绍，在船楼的第三层还有一间藏书室可以供她们使用。女弟子们在完成一天的修炼任务之后，可以随意进出那里，自己喜爱的书籍，不单是武林秘籍，也有一些娱乐的故事书。
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那名女弟子显得异常骄傲，因为图书室是只对她们这种正式的女弟子开放的，那些仆妇则不允许进入，哪怕她们的实力境界比她们高得多也不行。
第十七章 九霄宫中事 门规一二三（）
那个女孩见李清婉留在了船上，又得到了九霄宫主的亲自接见，以为她是自己人，就跟她说了很多。
在九霄宫她们不仅要修习武道，还要读书识字。凡进入内门的弟子，均由宫内长老亲自授课。每位长老会带一批弟子，传授其武道和知识，长老彼此之间也会形成竞争，宫内每月都会有一次考校，表现得好，长老与其弟子都会有奖励，表现不好，会有通报性惩罚，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但长老和弟子都会觉得大事颜面。若联系三次月校位列倒数，长老可能会被剥去授业的资质。
在这样的竞争环境下，即便如今她们在船上，长老也会抽空考校她们功课的，包括武技和文化知识。但她的记性不太好，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脑子太笨了，武技什么的倒还好说，诗书画艺简直让她伤透了脑筋。
李清婉问她都读过什么书，女弟子回答说很多，像周公的、老庄的、司马大家的，她都读了不少。从进入内门就开始读书了，什么《子鱼论战》《秋水》《玉台亲咏》她都会背。她的师父，也就是带她修行的那位长老最近推荐她看贾谊的《过秦论》和司马公的《项羽本纪》，她目前还在背王粲的《登楼赋》，晚上长老可能会考校她《劝学》中的内容。
与这位女弟子的一番交谈，完全颠覆了李清婉的想象。她之前一直认为那些介乎于黑白之间的江湖门派应该是粗鲁的、混乱的，江湖侠客虽然快意恩仇，但目不识丁，行为举止也应该是粗鄙的，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单就九霄宫而言，若这个女弟子说的是真的话，那它简直就像一间女太学，自由开明得让人心驰神往。当她醉心于一本书、一篇美文的时候，曾经冒出过一种想法，不问俗世，不嫁人，就这样一辈子徜徉在书海中，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的选择。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能活在她自己的理想国中，男婚女嫁是自然之理，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于俗世之中，没有永远安逸的理想国，就像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说毁灭就毁灭，原本平淡安逸的生活，也变成了如今的身如飘萍。
她还想从女弟子口中了解更多的东西，但她却被一名同伴叫出去了。
在九霄宫主和少主用完膳之后，就是她们吃饭的时间，地点是在二楼的一个大客厅内，所有女弟子聚在一起，排好队，到专门负责厨房事务的仆妇那里打饭。饭菜很丰盛，女弟子们每人可以领到一条鱼、一碟青菜和一盘豆腐和一碗汤，而且饭菜的味道非常不错。李清婉也去排队了，跟她们领到了一样的饭菜，然后在客厅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虽然用餐的人很多，女弟子加上仆妇差不多有四五十人吧！但在用餐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令人厌烦的“吧嗒”嘴巴的声音都没有，显出了她们良好的素质和对门规严格的执行力。
吃完饭，托盘里的碗筷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了，自会有负责的仆妇收去洗。女弟子们饭后还可以额外领取一个水果，这次供应的水果是梨和苹果。如今已是冬日，新鲜的水果早已绝迹，即便皇宫里也未必供应得上，然而在九霄宫，即便普通的女弟子，饭后也可以领到一颗水果。这些鲜果据说都是加急从南方的嶂州运过来的，本来是专门供九霄宫主与少主之用的，但由于数量较多，宫主时常会赏一些下来，久而久之，这饭后的水果就成了定例。
喜欢吃苹果的就领苹果，喜欢吃梨子的就领梨子，有一个女弟子，领到苹果时发现上面烂了一个小洞，就直接将其扔到了垃圾桶里，惹得一旁的一位仆妇直念阿弥陀佛，背地里诅咒那个小娘浪费会遭报应的，说近些年关中持续大旱，许多地方连树皮都没得啃了，她还在这儿糟蹋，真是不知愁滋味。
说着，她自己捡起来吃了，仆妇是没有资格领取水果的。李清婉也没有，她没去领，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拿给她。
一连过了两日，李清婉对九霄宫了解又多了一些，这个门派以女人为尊，历代宫主都是女人。以前的宫主怎么样，现在的女弟子们不太清楚，但当代宫主龙河钏在众人间却绝对享有无上的权威。
女弟子们加入门派之后的第一条门规就是要绝对忠诚于九霄宫主，第二条才是忠于九霄宫。据说这门规是龙河钏自己订立的。绝大多数弟子都在很小，甚至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进入门派了，所以她们从小就接受这样的门规洗礼，对龙河钏绝对忠诚。
九霄宫先祖立下严规，禁止任何男人进入宫内。这条严规传承千年，直到龙河钏这一代才被打破。她给改成了，除了她的夫君和儿子之外，任何男人不准进入九霄宫。
就是在这艘船上，除了林狮儿之外，其他男人也只能在第一层活动，船楼的二、三层是禁止他们上去的，更不用谈九霄宫主所在的第四层了。
这个九霄宫太大太神秘，李清婉用嘴问，用耳朵听，用眼睛观察，也只能雾里看花，看到其中的冰山一角。当然，这些只是她待在船上，百无聊赖才做的事。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十二月中旬朔风起，寒风凛冽，河道冰封，宝船破冰而行，一路向东，在绵延的水道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幸亏快到潇水了，若再等两日，恐怕这冰要冻得破不动了。”碧眼妇人萧赛赛一边落子，一边找话与龙河钏说道。她有一半的西胡血统，她的父亲是真真正正的契丹人，所以她的部分特征才会与中原人不一样。但她自幼流落江湖，在中原行走，早已将自己当做地地道道的大乾人了。年轻时不安分，干了不少坏事、错事，如今归于龙河钏帐下，虽不说改过自新吧，却也安分了不少。一来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曾经的棱角早已磨平了，再加上这些年在九霄宫里修身养性，心性确实变得平和了不少。二来有九霄宫内的那些大能震慑，她根本不敢有其他心思。
对于自己一身技艺，她一向是颇为自傲的，不然也不可能几十年来，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凶名。但直到进入九霄宫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多么的肤浅，简直就是井底之蛙。与宫内的那些大能相比，她简直弱得像一只蚂蚁一般，更不用说跟眼前这位九霄宫主相比了。自从生了少主之后，这位九霄宫主就再没出过手，但就是十几年前的那一次出手，给她的震撼却永远铭刻在了她的心底。
“去高唐耽误了些时日，争取在狮儿生日之前赶回去。”龙河钏款款道。
“高唐分部是三江地区的核心，宫主亲身驾临对她们的鼓舞太大了，那位柳执事也着实干的不错。”
“还太年轻，再历练两年看看吧，若能成器，就调回碎渊城。狮儿去哪了？”
一旁伺候的青鸾回道：“在楼下藏书室呢？”
“再去给他加件衣服，这天太冷，让他别在外面乱耍。把那件鹅黄的孔雀大呢麾找出来吧，他外公特意派人送来的，还没穿过呢？”
“是——”青鸾应了一声，退下找衣服去了。素女则在烧得红彤彤的壁炉里又加了一笼干柴。
第十八章 青青林青儿 婉婉李清婉（）
在船上待了这些时日，刚开始的新鲜感早已消失殆尽，林狮儿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坐船了，感觉仿佛被困在牢笼里一般，哪都去不了，四周都是水，远处是一尘不变的景色。
这两日，他总是闹着要停船，死活不愿意再坐船了。龙河钏只是不许，没办法，他就生气了，准备一天都不和自己的娘亲说话。
此刻林狮儿正在船楼第三层的藏书室里看书，林青儿和林紫儿陪在他的身边。林心儿有严重的晕船反应，上船不到两天就病倒了，接连吃了几天药，林沐儿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这丫头之前还说自己跟着老爹出过海，现在看来连这也是吹牛的。
藏书室内也会有一些女弟子进出，她们见到林狮儿之后总会低头避让，显得十分的恭敬，稍微胆子大一点的也会凑上来，跟他寒暄几句。在她们心中，整个九霄宫，除了宫主之外，就属这位少主最大了。有时候少主甚至比宫主还大，因为她们曾听说，少主把宫主都气哭过。
正常的时候，林狮儿性格很好，很像他的父亲中原大侠——林慕尘。生气的时候，却又变得张牙舞爪，像他的母亲龙河钏。
虽然少主很和善，但他身旁的两个丫头就太可恶了，虽然年纪很小，个头甚至还不及一些高个子女弟子的下巴处，却在背着林狮儿的时候，对她们拳打脚踢，随意捉弄。
少主身边的丫鬟地位都非常的高，一来她们是少主的身边人，二来她们在宫主面前都能说得上话。正因为如此，甚至连她们的师父，也就是九霄宫的长老们都对她们客客气气的，能容忍就容忍，更别说她们这些普通女弟子了，少不了要忍气吞声。很快，一干女弟子就被两个丫鬟赶跑了，失去了与少主亲近的好机会，整个藏书室也只剩下他们主仆三个人。
这事是两个丫鬟背着他干的，林狮儿不知情，此刻他正将手搭在书架上，顺着书脊一路扫下去，准备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在龙河钏的熏陶下，他自幼养成了爱读书的好习惯。不料刚转过一个弯，就看见角落里一个安静的少女正坐在那儿看书。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李狮儿高兴地走过去问道。
听见声音，李清婉忙抬起头，就看见林狮儿向自己走了过来。坐了好长时间，她的肩膀、腰椎都有些僵硬了，舒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便站起身来，晃了晃手中的书，对林狮儿笑道：“看书啊！没想到这船上也有这等好去处。”
“你也喜欢看书，姐姐喜欢看什么书？”
“什么书都看，你别叫我姐姐了，叫我名字吧，我叫李清婉，以前在家家里人都叫我婉娘，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她知道这位小恩公在这些人中的地位极高，自己现在寄人篱下的，别因为这些小细节，惹恼了一些有心人。
“婉娘，婉娘。”林狮儿念了两遍道，“这个名字很好听呀！那以后我就叫你婉娘了，我叫林狮儿。”
“恩，我知道，你今年多大了？”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少年完美的面庞，绝对是一种享受，李清婉对这位小恩公很有好感，同时也想了解更多东西，就没话找话的问道。
“再过几天过完生日，我就整十二岁了。婉娘你呢？”
“我嘛，再过几天就年满十五了，比你整整大三岁。”
“姐姐生辰是？”
“腊月二十三。”
“腊月二十三？婉娘，我们生辰是同一天呀！”林狮儿惊喜道。
“不会那么巧吧！”李清婉捂着嘴轻笑道，“我姨母家的一位妹妹也与我同庚同诞呢？可见这一天不是什么大日子，都撞到一块去了。”
“是呀！我看书上说，古代有一个皇帝，其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后来就生下了他。再有个古人，出生时‘有云气青色而圜如车盖当其上’，可见异人出生的时日都不是寻常时候，都会有异象发生，跟他们一比，我们就真成寻常人了。”
“寻常人有什么不好，至刚易折，树大招风，太过招摇了反而会给自己惹下祸端，再荣耀显贵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倒不如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李清婉神情抑郁地说道。
“我娘常跟我说高处不胜寒，以前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感觉跟姐姐说的是一个意思。”
“真聪明，孺子可教也！想不到我们生辰竟然是同一天，问讯绂麟何日是，腊月生辰十二。”
“呸，真不要脸。”这时，林青儿气鼓鼓地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说道，“不要以为跟少主同一天生辰就了不起了？紫儿也跟少主同一天呢？”
“不要扯上我。”林紫儿慢吞吞地从林青儿旁边走出来道。
“对，我差点忘了你也跟我同一天生日呢？哎呀，真是该死。”林狮儿一把抓住紫儿的小手，又是惊喜又是懊恼。惊喜的是又一个女孩与他同一天生日，三人聚在一起，在他看来算是千古奇闻了。恼的是自己糊涂鬼，竟然连身边人都给忘记了。
林紫儿今日绾了一个双平髻，乌黑的发丝上还扎着一个粉红的蝴蝶结，映衬着她那粉嫩的小脸，娇俏异常。自家少主的秉性她哪会不知道，心大的能撑船，哪会记得自己生日呀，能把他自己生日记住就阿弥陀佛啦！
“去年生辰，我送了您两双袜子、一个荷包，全是奴婢我亲手缝制的呢？青儿送了您一个风铃，心儿送了一幅字，沐儿送了一个木榔头，诗儿妹妹画了一幅画。我全都记得，一个都不会错的？”紫儿掰着指头，一个一个娓娓道来。
“我记起来了，你的荷包上是不是有一只鸭子。”
“错，是两只仙鹤，仙鹤延年的意思。宫主还夸奖我了呢？说我心灵手巧，赏了我一根白玉如意和两瓶仙芝净心丸。”
“少显摆。”林青儿有些不高兴道。说起宫主的恩宠谁能与她相比呀，她可是少主身边第一得用之人，这丫头这样炫耀，不是抢了自己风头吗？也不想想此刻她们的共同敌人是谁？
李清婉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个丫头拌嘴，不觉对九霄宫又多了一分了解。感觉这个江湖门派竟与宰相府差不多，逢年过节、生辰喜诞，总会有礼物相送，旨酒盈樽壶，充满了人情味。
往年她过生辰的时候，家里总是热闹非凡，亲朋好友有礼物相赠，丫鬟婆子们也是喜气洋洋，聊表心意，银屏一块绣帕、侍画两个戒指。爹娘备下长寿面，晚上丫鬟们还会凑钱请私席。去年姨娘赠了她一根金钗、两匣子书，还偷吃了她的寿桃。
想起以往的种种，李清婉不由得悲从中来，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只是今年一别，已是永生不能相见了。
第十九章 陈公睡三年 会临武当山（）
“怎么了？婉娘。”
“没事。”李清婉扇了扇眼睛，将眼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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