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站旁边的台阶上,舒展着长腿,拿叉子卷着,饕餮般狼吞虎咽地吃着。
韩今宵也拿着两个肉包子来了,在他身边坐下。
“真不喜欢吃兔子?”
“你说呢?”
“土豆?”
“你说呢?”
吴越吸溜吸溜,基本是一叉子下去接连不断,气都不喘,顷刻面条就少了大半!好不容易缓口气,他终于把头抬起来,嘴被辣的红红的,油亮亮的,对韩今宵说:“你甭问我,你真是不想吃?你他妈不也撒谎吗?咱俩谁也甭跟谁装,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你不就端个大哥架子,给小弟,给你妹省吃的吗?德性……”
“那你呢?你犯不着端着大哥架子。”
吴越白了他一眼:“我一条子,就算那身皮不穿身上,也他妈不至于和人争食。”
说着又急不可耐地开始吸溜面条。
韩今宵盯着这人的后脑勺瞧,瞧那一头乱七八糟的黑毛,忽然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柔软,有些想伸手揉揉这家伙的一头乱发。但最终这小小的悸动还是被压制了过去,他只是哼了声,低头开始吃
包子。
他的吃相倒是比吴越沉的住气,都饿了一天了,还细嚼慢咽地,一点也不像个粗人。
这点真挺奇怪的,因为韩今宵丫就是一粗人。
吴越拿眼角瞥他,这人好像吃饭一直都这态度,慢条斯理的,从来不急,他稀奇地瞧了韩今宵两眼,但也没啰嗦多问,只是心里这么一分析脑子这么一转,忽然有了种渐渐明晰了的猜测……
25、真相
他们从国道回到北京市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韩今宵把吴越带到德胜门附近,吴越下了车,背着身朝他们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就大步往家里走。
这两天可把他给累死了,好不容易休个两天假,还堵在高速上受苦,真是瞎了,早知道出门就该看看黄历……
而这次郊游的始作俑者韩小婷,她这个大哈哈,直到回家了,瞅见客厅里摆着的那盒虫草王。才猛然意识到这两天玩的太疯,竟然把问吴越索要GV盘子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她想让韩今宵去帮忙把盘子讨回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韩今宵最近也开始忙起来,韩小婷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关于韩今宵的很多事情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哥这段时间总是成天成天的不着家,那次在庭院里撞见他,下巴上的胡茬都冒了出来,也没剃掉,青色的粗犷地夷漫在线条冷硬的脸颊,又狂放又野性。
韩今宵最近是在忙金三角一块儿的活儿。
都说狡兔三窝,这些年韩今宵场子做大了,绝不会目光短浅坐吃山空,就守着四九城这老窝过那些个浑浑噩噩挥金如土的日子。
人有时候就忒么的犯贱,太平安生日子不过,偏偏就爱那刀剑舔血的滋味,喜欢那越界违法地刺激。或许也不能说是喜欢,韩今宵没读过什么书,但他带着很多人早已退化了的一种居安思危的本能。
话说文邹了,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他是不懂,但是他就是知道四九城如今姓韩的盘子,如果不想着拓进活动,迟早得给后浪咬死。
必须要拓线。
韩今宵把目光放在了最近炙手可热的金三角区。
云南思茅地区西盟佤族自治县,毗邻缅佤联军辖区,韩今宵早年结交过一个过命的兄弟,那兄弟叫任马力,是个亡命徒,背负了好几条人命的逃犯,蛰伏在滇缅边界多年,对那里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通过他的描述,韩今宵在心里大致有了个数,金三角这几年势头正旺,手头上有个十多万就可以入毒资,正因为门槛儿低了,什么货色都疯了般往那片土地上涌,黑钱流入,罂粟流出,不少人的一夜暴富更让蛰伏的眼睛们蠢蠢欲动,果敢双凤区的赌场竟然连照例该挂出的“严禁售卖毒品”都不再悬挂,最后一层掩饰似乎都不在需要……
毒枭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日进桶金不再是神话。这个看似前途无限光明的行当,在韩今宵眼里,却是一座散发着虚妄辉煌的坟冢,那一个接着一个往下跳的人,迟早他妈得给全沤死在里面。
韩今宵他是会给人做陪葬的主吗?显然不可能。
他把目光重新放在了他在四九城也最吃得开的行当,赌场。
思茅的弟兄说,果敢地区的进出口税和博彩税都是由个人收取的,也就是这片儿地区的“大头”,单就一家赌场而言,去年的收入在一百多万左右,除去政府的小部分税额,其他全归入了双凤区老大的手里。
这位老大凑巧不是别人,就是韩老板的这位过命弟兄任马力。
对于拓展一个新线而言,没有人脉万万是不能贸然行动的,这也是韩今宵为什么要把线拉到金三角的原因,因为他最信得过任马力。两人曾经背靠着背披挂着一身伤浴血奋战过,血肉相贴的义气,这么多年了,任马力的行踪只有韩今宵一人最清楚,国安九处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悬赏,韩今宵却连正眼都不去瞥一眼……
这段时间打南线的准备总算筹备的差不多了,防窃电话那头任马力的声音低沉带笑,和韩今宵说:“老韩,稳妥吗?不稳妥你一句话的事儿,哥们怎么着也得来一趟你的盘子,和你面对面地把线路都一条一条捋清楚了。”
韩今宵淡淡的:“这次是打算扮老头还是扮女人啊?你上回进京那胸怎么整的,塞了一斤馒头在衣服里?”
“业务外问题,我能不回答你吧。”任马力笑笑的,“易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不让条子认出来才是正经的。”
“别介。”韩今宵拧起眉,把烟掐灭,“最近总觉得京城不太安生,您要来,可别把九处那帮孙子给忙坏了。”
任马力说:“成,那你要是有个什么想法,直接和兄弟开口,咱俩之间就没客气那俩字。”
韩今宵淡笑:“老子什么时候和你客气过。赌场那盘子,你给我拿稳了,老子估摸着过两年贩毒的那帮孙子都得跌着,回头往赌场这块儿肉上涌了,该怎么着你心里清楚。”
任马力:“那还用得着说,别的地兄弟不敢包你的,果敢这块肉,您锅里的,端稳了,有我在,谁他妈都甭跟你抢食!”
韩今宵也不言谢,过命的兄弟之间,犯不着这个谢字,反而显生份。
韩今宵把电话挂了,脖子舒缓着转了转,长舒了口气,把面前用密文写好的草案书往桌旁一推,靠在挂灯椅上,摩挲了自己虎口处的刀疤,黑曜石般深邃幽亮的眸子散漫地盯着旎ò濉
这网就算撒出去了,有任马力接手下线,他暂时不用操心太多……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韩今宵坐直了身子,
说了句进来。
来的人是大煎饼,一进门韩今宵就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微微挑起眉:“出什么事情了,这副德行。”
大煎饼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不尴不尬地闭上了。
韩今宵下巴一点桌子对面的椅子,简短道:“坐。”
“不,我不坐了。”大煎饼擦了擦自己额头沁出的细汗,拿眼睛瞟了瞟韩今宵,终于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开口,“韩爷,是我办事不力,但这事儿真是冤枉,我之前明明都去问了,都说那个吴警官没兄弟,独来独往的,谁知道……”
“……”
这没头没尾的一席话,韩今宵听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怎么,你把吴越的底细给查妥了?”
“查妥了。”大煎饼虽然不知道韩今宵和吴家的冤孽,但自己先前给老大汇报的情况有误,这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他不由地紧张。把一个牛皮袋子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绊了下。
“韩爷,真对不住,这事儿是我疏忽,也得亏黄储那件事,我着手从人部队大院重新调查了一次,这里头把吴警官的家底背景都列清了,学历工作经历也都写在里头。”
“您放心,我已经拖人绕着线问过了,吴警官确实没在办什么和我们盘子有关系的案子,但我真没料到,之前猜测觉得他家底应该挺雄厚的,没想到雄厚到这地步。”
“韩爷,我看这个关系能保持,咱们最好得保持着,他可比现在我们合作的那个章局长来头大多了……”
韩今宵原本还听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时候微锁剑眉,漆黑的眼珠转过去,盯着大煎饼。
“这话怎么说?”
“也怪我糊涂,之前问的是军区大院那一栋栋单元楼里的人,他们能知道什么啊?人家吴警官根本就不是那些桩鸽笼’里的主,人住的是独门独院的首长楼!这还是黄储那块儿套来的话,操了!”
大煎饼在那里感慨着红三代的牛逼,没有看到韩今宵搭在臂靠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姓吴的人不少,但是住在那片儿区域,姓吴的能有几个?
韩今宵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风雨欲来的沉沉危险。
“你说,他是住首长楼那片儿的?”
“可不是嘛、”大煎饼口水横飞,“唉,本来挺好查的事儿,韩爷,真对不住,你说我怎么就只知道问大院栋楼里的那帮孙子,后来我再查可给吓着了,爷您真成
,就这么一位将门虎子,你也能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真别说——”
韩今宵根本不理会他后面的话,因为要铺南线而熬夜许久的眼底泛着血丝,这显得他的神情竟有些狰狞可怖,他自顾自地思忖着,很多细节联系到一起,节节拼凑,脑中某个可怕的线索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拼凑成形……
韩今宵狠狠打断了煎饼的话,一双狠戾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如同猎豹伺猎,行将扑杀!
“你刚才说,吴越他不是独子?他还有兄弟?!”
“……”
大煎饼一抬头,对上韩今宵血红的双眼,如同年画上可怖凶煞地镇鬼神般,大煎饼瞬间吓愣了!
他哪里会知道这位爷是这个态度!查错了底细是他的责任,可——可不就是这么一个失误吗?韩爷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吗?怎么会这种神情!
错愕慌神的搭大煎饼嘴唇颤抖着:“可,可不是吗……爷,您可千万别动怒,我这也不是……也不是……唉!谁知道吴警官和他哥关系疏冷成那样子,除了首长楼那片儿的,就没人知道他和他哥是亲兄弟!他们——”
韩今宵打断他的话,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哥,是不是——叫吴楚?“
但其实答案早已在他心里,像扎入头颅的一把刀子,又冷又硬,泛着丝丝凉气,把吴越那张挑衅的,微扬着下巴的,闪着清凉光芒的眼睛的,高傲又简单的印象——
在煎饼愣愣点头的瞬间,扎的粉碎!
吴越,男,1982年生,户籍北京,祖籍北京。
2004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现任东城区刑侦支队侦查科三级警司。
家庭成员:
爷爷:吴战,离休老干部,曾官至济南军区司令员,现于北京军区天津疗养院疗养。
父亲:吴建国,少将,现任北京军区第三十八集团军军长。
母亲:朱红。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政治部文工团副团长。
长兄:吴楚……
吴楚。
吴楚!!!
虹膜被这两个浑身是刺的字扎的剧痛!屏退了其他人的封闭如同囚笼的屋子里,疯狂愤怒的野兽死死捏着那份资料,后槽牙磨的咯嘣咯嘣暗响,如同在吞食咀咽着最难以消化的猎物血肉!!
他早该知道!他早该想到!
操了!吴越是来干什么的?吴越就他妈是来给吴楚报仇的!不加掩饰就是最好的掩饰,不做伪装便是最好的伪装,连手下的人去查都给摆了一道
,如果不是出了黄储这件事,他什么时候可以知道吴越的底儿掉?什么时候可以知道吴越就是吴楚那孙子的亲弟弟?!
就怪自个儿他妈的瞎了眼,瞅着那小鹿蹦达蹦达的,看着无辜,看着正派,就以为那厮是真他妈无辜,真他妈正派了——
他正派个屁!丫简直就是一戏子!他妈还是戏子里的大拿!演技都没了边儿了!
那帮大院出来的,就没一好货!
全他妈——拿枪子儿崩个百八十回都不足惜的孙子,有哪个是例外?
韩今宵的脑子也是烧着了,出了这事儿,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韩小婷。
他不怕吴越是为了当年吴楚被废这件没结的案子来的,他就像一头愤怒的发狂的雄狮,对狩猎者的枪口视而不见,低声咆哮着,从喉管里发出嗥叫,盘踞踱步,死死护着身后的幼崽。
他在乎的人,无非那么几个,无论动了谁,都足够让韩今宵把整个四九城掀个底朝天!
吴越接近他的动机有很多,哪一种他都没有兴趣,无论是哪一种,他只提防,只假设那唯一他在乎的一种——
如果吴越的报复,是想冲着韩小婷,冲着他妹妹来的。
而只是这一个如果,就足够让把韩小婷看的比他自己一条罪恶肮脏的贱命重的多的韩今宵逼疯!足够让本就背负着血债人命的韩今宵杀心再起——
吴楚糟蹋他妹妹的那一次,他没能保护好她。
这一辈子,只一次就够了,他也只能见到韩小婷那么绝望的模样一次,撕心裂肺,足够了。
哪怕误杀,哪怕错怪的是好人,只要对方有一丝伤害到韩小婷的端倪。
韩今宵冷硬的枪口,二话不说,就能杵上那个人的额头!!!
那天回家的时候,韩今宵在银锭桥头站了很久,看着桥下的粼粼河水,银锭桥的景观之一,由于地势原因,后海和什刹海的水在古桥之下逆流,自西北流向东南。
世上有倒流的水,却没有可以让时光倒流的机会。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站在这里,韩今宵还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九七年的那个晚上,他也是从银锭桥回来,在路边捏传统糖人的小贩摊前给妹妹买了一个她喜欢的糖小狗。
回到家时,却只看到她蜷缩在台阶前,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
韩今宵低头看着河面,水波之下他的倒影显得模糊而扭曲。
他沉默着,手指关节捏的喀吧喀吧响,他摩挲着兜里硬冷的手机,机壳边沿
卡着指腹上的肉,他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他从来没有打过的,在一起去十渡的车上,和吴越交换的号码。
那头响了两声,通了。
“喂?”吴越的声音在那头响起,“……韩今宵?”
“……”韩今宵缓缓开口,声音低哑阴沉,努力按捺着某种可怕的情绪,“吴警官,这个周末你有空吗?我有事儿,想约你出来见个面。”
26、杀心
韩今宵从银锭桥回到家,进门就看到韩小婷和他的继父韩辉,两人坐在庭院里,脚下放着一个竹簸箕,父女俩正一边聊着天,一边剥毛豆。
韩辉是个放到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有些畏畏缩缩,和人说话的时候不怎么自信,都不爱看人眼睛,走路的时候也总是盯着地,微微佝偻着背,步子常常显得急促虚浮。
但他对韩今宵和韩小婷都很好,韩家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是这个男人用他并不宽厚的肩膀,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这两年韩辉的身体每况愈下,韩今宵盘子做的大,也不肯让他插手,韩辉没事做,就常常出去和朋友一起打打麻将,下下象棋,不常闲在家里。但最近韩今宵总是不着家,韩小婷是打小让她哥她爸给宠坏的,不会家务事,哥不在家,韩辉自然又开始负责起宝贝儿闺女的饮食起居。
韩今宵之前有考虑过雇个佣人保姆什么的,但总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