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
时间进去最后半程,两人开始官子,张松青率先进入读秒。
本来看到这里韩越之大可放心离去,李慕一手官子算是绝活,漂亮工整,水准极高,像张松青这种类型的棋手,往往会在最后输得更惨。
但就是因为张松青着急了,才会一个错误下到李慕下一步即将落子的地方,他这个错误不要紧,却刚刚好堵到李慕最想要的那一点,一枚李慕计算要用来挣得实地的点,韩越之心下惋惜,五目实地,就这样没了。
这一下确实攻击力很深,张青松还在纳闷为何李慕突然停下,李慕这边已经开始有些焦急,他也开始读秒,短短一分钟,李慕额头上被逼出汗水,握着棋的手难得用力,却最终还是在倒数十秒的时候落下棋子,没有办法,只得尽力挽救。
官子一到,确实是有许多固定的下法,但是张松青这一慌乱,好好的官子下的七零八落,却是十分打击李慕的行棋思路,不知不觉间,二十手过去,两人终于停下,棋局结束。韩越之伸手示意裁判,计算目数。
结果虽然李慕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裁判说他以半目输给张松青时,李慕还是有些难受,平素冷静自若的他,这时候都有想揍一顿张松青的冲动。
张松青这小孩,看到自己居然赢了,还幸灾乐祸说:“我已开始说的没错吧,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看来我今天运气真好,哈哈。”
韩越之冷哼一声,淡淡地说:“要是我,这样赢棋,绝对不会笑得出来,还不够丢人的!”
说完,也不等张松青反应,拉着李慕就走。
李慕叹了口气:“虽然你说到我心里去了,但是也不能这样刺激人家,毕竟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水平也是不差的。”
韩越之笑笑,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这种话你是肯定不会说的,我就替你说,怎么样?解气吧。”
李慕点点头,心中的乌云散开,确实挺解气,虽然他不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只要能定段,不是完胜无所谓,但是这样输棋,十个人都会难受几天。
韩越之惯于逗笑李慕,动作娴熟,词语洗练,每每都能让李慕糟糕的心情重新晒到阳光,李慕曾和他说,要是不高兴的时候韩越之不在身边,那简直就是双重打击。
韩越之也乐于担当李慕生命里这样一个角色,有句话常说,叫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他觉得他们应该是恋人以上,不知道什么未满。
他自己说不好他们之间的定位,李慕也说不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活一世,不过就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们都得到了,想必也能白首不离,确实算是圆满。
之后的比赛,韩越之和李慕再无失误,一路比到最后一场,一路杀得对手片甲不留,对于他们来说,这场定段赛是一场美好的旅程,然而对于王一白来说,却是一段铺满荆棘的血腥之路,他一路流着血,却在走到最后的时候都没能赶上离开的航船。
是的,他最后连续五轮全部落败,再次不能入段。也可以说,这一生,他都不能做成职业棋手。
这个打击多么残酷,你从刚会走路时便开始摸着莹润的云子,开始在十九路棋盘上摸爬滚打,别人玩的时候就要老老实实坐在棋盘前,一坐就是十几年,到了告诉你,你不能进入职业棋手的世界,几乎从懂事开始就想要做的终身职业做不成,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悲哀的?
这样的事情,搁在谁身上都不能接受,何况是一心想要在职业里闯荡的王一白。
当最后一轮比完,李慕心中叫糟糕,赶忙打电话给李显茶,同他说师兄已经无缘定段。
李显茶在那头沉默很久,然后跟李慕说:“我去接他,这几天麻烦你看好他。”
以王一白的水平,他是不可能定不上段,他比李慕学棋都早,一直跟在李显茶身边,如果不是太执着于猜韩越之的棋路,连韩越之都未必能有把握说会赢他,何况败在韩越之李慕手底下他其他小棋手。
他好像陷入一个魔障,每次都是从倒数第五局开始,每次都输得一塌糊涂,一直到很久之后,他才逐渐接受自己只能做个业余6段的事实,和已经在职业里打拼的李慕,韩越之说:“这就是命!我早就应该看开,可惜我太执着,白瞎那十几年岁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力睁大眼睛,平素爱笑的嘴角紧紧抿着,再也看不出任何神采飞扬的样子。
第39章 番外一·相遇早
番外一,相遇早
大千世间,总会有千百种情。
一见钟情,日久生情,血缘相亲,血脉相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成眷侣。
在这千百种情里,李慕最喜欢的,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现在想起来,他和韩越之的相遇,都带着点命定的意味,那是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
那一年,李慕十岁,北方孩子上学晚,十来岁的时候,才刚刚要读到三年级。
这一年,他们全家都搬到了爷爷奶奶的故乡,一个叫做平安县的小地方。
他打小不爱说话,以前和班里的同学相处也不好,他父亲虽然为人冷漠,但还是关心他,碰巧叔叔李显茶要回乡定居,于是索性换了工作,举家回迁。
李慕至今都记得,那一年的九月阳光灿烂,道路两旁扇子形状的银杏叶早就泛着黄,正欢快地随风飘动,躲在树荫下懒打哈欠的土狗,闲闲没有生意做的报摊老大爷,旁边公园内正在和祖母玩皮球的红裙子小女孩,或者是不远处住宅区一栋栋栉比鳞次的红砖楼房,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就连寂静吹着的暖风,都好像带着笑,在欢迎终于归家的游子。
这是一个十分漂亮而安静的县城,只第一眼,李慕就爱上了这里。
家里早就安排好住处,他家和叔叔家挨着,也方便他学棋,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三位师兄师姐,他们都住在叔叔家,也算是给人丁单薄的李家,增添了几丝人气。
然后,就是李慕崭新的人生开始。他转到了镇上的小学,第一天的时候,是他父亲手牵着手把他送了过去,他还记得,当自己有些紧张地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当全班同学都在嘲笑他傻兮兮地黑框眼镜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男孩子,大声地喊:“叫李慕是吧,过来当我同桌,我爸爸说嘲笑别人是不对的,我不会嘲笑你。”
李慕感激朝他看去,那男孩子顶着一头看起来有些硬的短发,干净的T恤上印着蓝色的帆船,笑脸灿烂。
全班43位同学,就只有他没有同桌,不知道为什么。
班主任老师皱眉看了看笑得格外大声的几个男同学,然后温和拍了拍李慕的肩膀,同他说:“去韩越之同学旁边坐吧,他成绩很好,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这不是故事的开始,却是主角们的最初相遇,一个少年走进另一个少年的生命里,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不过一时的好心。
后来李慕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当韩越之的同桌,别看他成绩好,但是为人过于好动调皮,上课的时候总会时不时戏弄一下同坐,李慕一开始不习惯,但是没过几日,当他真正发现,韩越之是真的没有嘲笑他,也从来没有对他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表示过好奇,他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正好和沉闷的李慕互补,虽然李慕不说,但是他父亲叔叔都能看出来,他喜欢这个新学校,却也更喜欢这位好人新同桌,话不多的他,晚上阖家吃饭的时候,十句话里,五句话都是在提他。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来得迅速而坚固,李慕为人固执,他觉得自己和韩越之已经成了好朋友,虽然没有桃园结义,但好歹也算是八拜之交,韩越之对此表示同意,于是两个人一起玩的时间更多,潜移默化之下,也跟着融进了班级这个小团体,平时放学之后,周六周日,如果不用下棋,他也乐于和小伙伴们一起玩。
十月份的时候,北方的这个小县城,还不大冷,孩子们都穿上校服外套,撒欢一样在公园里面玩耍,李慕和韩愈之也不例外,公园里新建了有些复杂的假山和花园,孩子们下课后,最喜欢在这里玩捉迷藏,直到肚子饿得呱呱叫,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这一天,是韩越之当鬼抓人,李慕看到他蒙上眼睛,自己就拼命往假山后面跑,假山后面有一片小树林,那里堆放了一些还没做成的石料,以前李慕从来没有躲在过那里,但是今天他却跑过去钻到了石料的下面的小洞,他小时候就很瘦,看起来很单薄,不用怎么费力,就躲了进去。
这时候才四点多钟,太阳刚刚偏西,映着红彤彤的云彩带出一片霞光,李慕躲的位置刚好能看到这些,景色很美,微凉的风吹拂着,他也不嫌脏地坐在地上,背靠着被太阳晒得有些热乎的石头,耳中听着不远处韩越之抓到小同学的开心笑声,一点一点就要合上眼睛。
他觉得自己有些迷糊,不大想动的脑筋慢慢沉入一团一团棉花里,并且顺道合上他半睁着的眼,昨天和师兄对局完讨论到很晚,年纪还小的李慕这会儿困得不行,沉沉睡去。
梦里他又在和师兄下棋,不过师兄比他水平高好多,他老是输,因此赌气再也不和他下了。
他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屋子里,看着自己前方的棋盘,屋子很暗,窗户透出的少许光折射在黑白棋子上,有些刺眼,他暗自生闷气,没有摆谱的打算。
这时候一个好似有些熟悉的人进了他卧室,坐到他棋盘对面,李慕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勉强看出他硬硬竖起的短发,还有校服外套里面T恤上若隐若现的蓝色帆船,男孩子声音带着晴朗,对他发出想要对局的邀请。
李慕不知道怎么地,听了他的话,就想和他对局,他手势漂亮,捏着棋子的指尖泛着萤光,划着漂亮的弧度落下第一枚棋子。
李慕觉得自己认识他,他喉咙仿佛被什么压住,浑身颤抖冰冷,他伸手去抓那个人捏着棋子的手,入手温热,暖暖烫他新房。
遥远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慕听人叫他:“李慕,李慕,醒一醒。”
他猛地睁开眼,韩越之稚嫩的脸庞出现在他眼睛里,他紧紧握住自己伸出去的手,眼睛里满是焦急,对他说:“我找你好久,大家都回家了,只剩下你。”
李慕眨眨眼,他和梦里的不太一样,梦里的他比现在高,身形修长,手指有力,声音厚重得多。最重要的是,梦里的他,会下围棋,而他的好友韩越之,却连棋子都不会拿。
他又晃了晃头,这才有些清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晚,他躲在这里睡觉,身上冻得冰凉,他借着韩越之的手筋爬出石洞,跟韩越之道歉:“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真是麻烦你还在找我。”
韩越之看他冻得一抽一抽的,索性脱下校服披在他肩膀上,韩越之刚才满公园跑着找他,出了一身汗,校服还带着热气,让冷得难受的李慕倍觉温暖。
“客气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就算别人都走了,我也会找你的,快回家吧,省的你感冒了。”韩越之豪气地说,无所谓地在裤子上蹭蹭脏了的手。
李慕扯着有些僵硬的脸颊笑笑,啤酒瓶底眼睛片后面的眼睛注视着韩越之,他想要把这张孩子气的脸庞记下来,回去好好写在日记上。
10月14号,晴、微有风。
今天晚上叔叔做酱烧茄子和酸菜排骨,我喜欢吃,吃了两碗饭。
下午的时候,我在玩捉迷藏的时候睡着了,韩越之同学一个人找了我很久,终于把我找到,还给了我他的校服穿,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真是个好人,我要一辈子和他做好朋友。
还有,我做梦韩越之同学会下围棋…………睡迷糊了吧。
第40章 岁月
这一年八月的天气异常炎热,他们在煎熬的状态下度过了定段赛,随之而来的就是颁奖仪式,那天棋院来了好多人,许多只听过名字的国手纷纷亮相,给新进到职业围棋里的小棋手颁发新初段证书。
不知道是安排好还是随机,给韩越之办法奖状的偏巧是林崖,而给李慕的则是夏锐翔。
林崖把证书递给韩越之的时候,眼睛几乎笑弯:“我上次见你,官子都还不伶俐,大龙也只是空有气势,没想到,今天你就能站到我面前加入这个世界,不知何时会追上我?”
韩越之登时有些热血,四年来不分昼夜的努力,终于换来眼前的老前辈对他说这样一句话,林崖是谁,他是连续五届的棋圣,他是棋坛里的神话人物,他的一句肯定,很多人,要等一辈子。
然而,他仅仅用四年时间,便做到了,那些夜深人静的打谱,那些不死不休的对局,似乎都成过眼云烟,只不过被这一句轻轻的肯定吹散,消失在记忆里。
后来他们看那一期的围棋周刊,韩越之仔细端详,那天他状态一直好亢奋,站在李慕身边的他笑容傻兮兮,带着十八九岁青年特有的稚气,李慕也是一样,他笑容闪着无法自制喜悦,眼睛里透出的光芒似乎要穿过照片,映射到人们心中,那是一种对未来,无限的期盼。
他和李慕说他俩站在一起般配,被李慕翻白眼,他又问李慕师父有没有同他说些什么,这一次李慕倒有些腼腆,犹豫片刻才说:“夏老师说,我们要好好努力,给他们长脸,他是个好人,越之,真是个好人。”
韩越之不明白他这话的前后逻辑关系,不过还是得意一把。
那一日,李显茶是坐在观众席,笑眯眯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自己最宝贝的侄子,他已经隐退多年,几乎不参加棋院活动,这样乍一露脸,自然引来无数人前来谈话,他看着已经成年的侄子,心中别提多高兴,也乐于同众人交谈。
他并不十分担心王一白,他还小,不过二十来岁,还不明白这些看似深奥实则浅显的道理,即使做不了职业棋手,但日子还得照常过,只要手中有棋,心中有棋,在哪里下,都是一样的,现在的大多数比赛,也不限制业余棋手参加,他还有的是宽阔大道可走。
几天之后王一白被李显茶领回X市,也不怎么和李慕联系了。
李慕知道他心中难受,因此尽量不和他短信,偶尔给师父打电话,或者聊一些生活琐事,或者问一下棋中问题,日子过得也快。
学校离棋院并不算太近,韩越之同李慕商量,就在两点之间折中一下,租了间一室一厅的房子,他们参加的那些比赛,是都有奖金的,李慕的钱要多一些,除了能交上学费,租房子的钱大半也是他出,交钱的时候,韩越之还玩笑自己是吃软饭的,被李慕狠狠踩了一脚。
那是个老式小区,虽然楼房有些陈旧,但住户不算太多,平时还算安静,很适合居住。
他们租的这间屋子非常小,里面的装修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幽暗的客厅只有一组沙发和餐桌,卧室里仅有一张双人床,他们铺了干净的大凉席,里外打扫一番,就算是一个家了。
条件十分艰苦,客厅没有电视,卧室没有空调,甚至连电风扇都没有,炎热的夏季,两个人只能光着膀子蹲在阳台上对局,阳台上的灯泡散着昏黄的光,两个人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完成了一局又一局。
大多时候都是李慕占上风,他好像永远都知道怎样对付韩越之,并且乐此不疲。
小区里有许多退休的老爷爷老奶奶,老人家喜欢摆弄棋艺,因此社区活动中心,还特别设立了棋牌室,里面象棋围棋都有,偶尔韩越之和李慕在家里热的不行,也会跑过去找面容慈祥的老爷爷们切磋两盘,没几天便混熟。
临开学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