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白色的衬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李慕仍然能够想象,此刻的他一定是闲适的,安然的,稳稳地坐在棋坪前,或许唇边还带着笑,琢磨着两人没复盘完的对局。
他伸手拿过眼镜,慢慢坐起身来:“早。”
李慕的声音有点哑,韩越之回头瞅他,扔下棋子站起身来:“是不是我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早起睡不着,老想摸摸棋子。”
李慕摇摇头,翻开被子下床,拽了拽有些褶皱的T恤:“没有吵到我,我也睡不着了,”他往厕所走,一边打哈欠一边说:“早上吃什么?”
“我爸妈不回来了,你看着弄点吧。”韩越之坐回棋盘前,应了他一句。
李慕煎了俩鸡蛋,撒上点盐,和韩越之用韩爸单位食堂的大馒头夹着吃了,然后听着韩越之的赞扬声被他拉着去复盘。
长假剩下的日子韩越之就死赖着李慕留在家里,李慕同李显茶说了,就收拾两件衣服去了韩越之家,韩家爸妈素来喜欢热闹,倒是比韩越之更开心。
他们两人不分昼夜地对局,复盘,检讨,对局多半都是李慕赢,偶尔李慕露出破绽,被韩越之抓住狠狠打击,也会错失两盘,几天的对局,两个人都觉畅快淋漓,似乎要倾尽所学去打败对手,或者痛快反击,牢牢保守阵地。
晚上对局晚了,也不介意床小,两个人挤着迷糊一会儿,一个醒了,就拽起另一个继续下,对于学业忙碌的高中生来说,这样充足的手谈时间少之又少,所以两个人都不肯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卯足了劲来。
无奈七天的时间太短,韩越之还要提早一天过去市里,临走的时候,李慕陪他走到车站,等车的功夫,韩越之说:“真想新年早点来,回学校就不能每天都下棋了。”
李慕无奈摇摇头,打趣他:“要不你别上学了,在你们道场当端茶小工算了。”
“那可不行,我还要和你考一个大学。”韩越之跳上公车,找了个座位,脑袋和胳膊伸出窗户外面和李慕道别。
李慕笑看他一路喊着“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走远,心里默默想着,我也要和你考一个大学。
市一中虽然属于放养型教学,但其实竞争异常激烈,每个月都有月考,两个月一次期中,四个月一次期末,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会把你这个学期的整个表现告诉家长,所以即使课业不算太多,属于每个人的自由活动时间和自习时间充足,但大部分学生都用来用功。
不过,对于韩越之来说,下午的那一节自由活动课,他多半是在图书馆度过的。校图书馆的书很多,种类十分繁杂,各种时下小说,杂志都会有一些,令韩越之惊喜的是,有几本比较老旧的解放初期出版的古谱,他每天最开心的,就是这一节课,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深奥玄密的古谱,想着一个又一个定式和布局。
高中课业相对忙碌,但是周六日,韩越之都会尽量去道场,围棋这样东西,一旦沾上,就很难放手,一周不下一次棋,他就浑身难受,虽然每天都有看谱,但手里没有棋子,他总觉得心中没有着落。
一中素来以素质教育闻名,十月末,学校加开了选修课,内容多半以文化,体育和艺术为主题,各类棋牌也都有一些,令韩越之惊喜的是,科目表里,就有围棋这一项。
于是开课第一周的周六午后,韩越之有些忐忑推开当做选修课活动教室的高一三班大门。
里面的课桌还是平时上课的样子,只不过桌面上的书本都被收拾干净,靠讲台的位置,摆放了两三副和韩越之家里一样的围棋用具,偌大的教室里,这会儿只有不到十个人。
已经有两个人在对弈,他们周围的几个人站在一旁看,懂一些的给还未入门的小声梳理知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消瘦男子看到韩越之进来,笑着打招呼:“同学你好,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
韩越之走到他们旁边,凑过去看男老师手里的名单:“我叫韩越之,高一十班。”
那男老师好像对他的名字有些印象,仔细打量他一眼,然后自我介绍:“我是围棋课的老师,我姓王,叫王远,现在教高一历史。”
韩越之赶忙叫了声老师好,然后就去看那对局,他来得早些,此时还没上课,因此对局进度也不快,韩越之只粗粗看一眼就知道对局的两人都只是初入门,虽然手法简单幼稚,但是韩越之还是饶有兴致看了下去,站他旁边一个女孩子轻声给一点都不懂的人讲解简单知识。
韩越之听着,倒是想起第一次去道场时尹若寒给他做入门指导,那时候的自己茫然无知,觉得一定能够短时间学得大成就,让老师和师兄师姐们信服,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可笑。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自己在看着人家女孩子傻笑。倒是那女同学脾气急,见他不停盯着自己,便索性低声骂道:“韩越之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换个教室就不认识了?”
这一句话把教室里的人都逗笑了,就连正在下棋的人都跟着起哄,韩越之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发现那女孩子可不正是同班同学,只得说:“我听你讲得好,听得认真,就……”他解释完,紧接着赶忙道歉,“赵紫,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老是发呆。”
赵紫没真同他生气,听他讲得认真,不由笑了,这个小插曲倒是让教室里的气氛热络许多,自然就开始互相认识。
这时候,班里又来了几位同学,选修这门课的人很少,一个年级只得这十几个人,两点钟上课后,王老师站在讲台上简短介绍了一番,便开始介绍围棋的基础入门知识。
在座的同学大多都是比较感兴趣,但以前从未接触过围棋,因此听得认真,韩越之不知道班里还有没有水平较高的同学,不过就他听来,王老师的用词生动,描述精准,应该是位业余高段,心中不由尊敬起来,开始认真听课。
这些棋盘都是王老师自己带来,两三个人一副棋,跟着老师的讲解摆棋子,和韩越之一组的还有三个人,一个便是同班同学赵紫,还有两个学生,一男一女,韩越之并不认识。
其实老师讲得都是非常基础的入门知识,韩越之早就烂熟于心,但还是一点一点跟着老师的进度走,倒是那两个不认识的学生,小声嘀嘀咕咕,是不是还发出笑声。
韩越之看着他们皱了眉头,赵紫本就性子急,见他们两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立马火气上窜,压低声音警告他们:“就算你们已经懂了,也请尊重老师班里其他同学。”
那男生模样俊俏得很,一双桃花眼微微一挑,不温不火看了赵紫一眼,轻声说:“老师还没说什么,你又算老几?”
他旁边那个女生趁机搭腔:“徐语波可是有业余段位的,就连夏锐翔夏天元都曾经指导过他,哎,你们这些外行,可能都不知道天元是什么吧?”
韩越之眉头皱得更深,对于别人打着师傅的名号炫耀,心里没由来感到厌恶,但他并不知道这位叫徐语波的同学是不是真的在道场学习过,因此也只是低头看着棋盘,没有答话。
倒是赵紫一下子站了起来,充满怒意地喊:“我们都是来上选修课的,怎么你们这样看不起人,水平高就别来,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天元是什么了?”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王老师停止了讲课,静静地看着气呼呼的赵紫,没有马上训斥。
“呵呵,”那男生反而笑了,嘴角弯起了小小的弧度,一张脸看起来分外柔和,但却让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可是你不尊重老师了,快坐下吧同学。”
韩越之拽了拽赵紫宽大的校服袖子,低声说:“坐下吧,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次又是那个女生叫了起来:“什么叫一般见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夏天元最近可是收了关门弟子的……”她留了个尾巴没说,不过看上去倒是极为得意。
徐语波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叫人看不出真假。
教室里的同学虽然许多都不曾学过围棋,但对于这门自己感兴趣的技艺大多都很关注,多少都曾看过一些棋坛动向,自然是知道传说中的夏天元收了关门弟子,如今叫这个女同学一说,有几个略有印象的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徐语波。
那徐语波好像对这些目光极为受用,径自笑眯眯不答腔。
“哦?收了个这般不尊重围棋的学生,难怪祥瑞道场那边不肯说出关门弟子是何人了。”一把悦耳的声音打破班里的怪异气氛,说话之人,自然便是韩越之。
第21章 弟子
徐语波收起笑脸,转头看向韩越之,轻轻问:“莫非这位同学是不信了?”
韩越之抬头,他表情严肃,声音利落,掷地有声:“这样漏洞百出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
徐语波表情像是在生气,他旁边的女生赶忙冲韩越之骂道:“你算老几,凭什么这么这样诋毁我们?”
坐在韩越之旁边的赵紫被气笑了:“哎?我们诋毁你们?真是笑话。”
徐语波停了片刻,然后撇了一眼韩越之,说:“听你这口气,倒还知道祥瑞道场,也很不错了,不如下一盘,我指导你一下,好让你见识见识。”
韩越之笑笑,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摆脱了少时稚气,他眉目晴朗,气质出众,在一堆青涩的高中生里面分外扎眼。当然,像徐语波这样的,也很吸引女生目光。
“许久不下,确实有些手生,倒是可以同你切磋一二。”韩越之说,颇有些挑衅在里面。
徐语波冷哼一声,伸手就去拿那白棋罐子:“我不能欺负你,让先吧。”
赵紫担忧地看了韩越之一眼,看刚才那架势这个徐语波同学明显是个业余段位高手,她和韩越之一个班两个多月,还真不知道他会下围棋,就更不可能知道他的水平高低了。
韩越之倒是没有注意同班同学的担忧,他刚想反驳徐语波的那句“让先”,就被站在讲台上的王老师打断。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语气颇有些无奈:“好了同学们,大家能在选修课聚到一起也很不容易,老师本来以为不会有人选这样深奥无趣的课,结果名单一过来,居然也有十几个同学,说实话老师是很高兴,打心底高兴。”王远叹了口气,教室里一片安静,就连徐语波都放下一直端着的不屑表情。
王远看着讲台下十几个同学默然的表情,笑了笑:“老师是真的喜欢围棋,从小就喜欢,喜欢了很多年,所以啊,想要把这种喜欢带给你们,让你们也能在围棋里找到开心,找到快乐,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乐趣,”他顿了顿,然后看向韩越之和徐语波,“迫切想要切磋的同学,等老师上完课,你们可以尽情享受对弈,享受围棋,可以吗?”
韩越之一瞬间心里产生了莫大的愧疚感,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极为幼稚不理智,学棋一年多了,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那种冲动性格,每当生气或者受到刺激,都会想也不想就进行反击,因此听了王远老师说的这一番话,心里很难受,他甚至觉得自己愧对师傅的教导。
他站起身,对老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坐下不再吭声。
王远看着低下头地徐语波,和道歉了的韩越之,这才说:“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吧,其实围棋没有常人想象的那样深奥,只要你有心,都能学会。”
第一节课剩下的时间里,班里的同学都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听课,就连徐语波和那个女生都没有再说话。
王远的讲课风格更生动一些,他对于小地方的描述都很精准,一些简单的术语和基本知识点都讲解透彻,一节课下来,许多同学都记了个七七八八,韩越之不免感叹,一中真是藏龙卧虎,还有这种业余高段隐藏在教师队伍中。
下课铃一打,王老师扔下粉笔,让他们自由活动,下节课可以自由结组,尝试一下对弈的感觉。
韩越之他们这一桌气氛诡异,他们不动不说话,班里的其他同学也不动,全都安静地看着他们。
王老师似乎当和事佬惯了,笑眯眯走到韩越之旁边,他示意赵紫和另一个女生坐远一点,刚好让徐语波和韩越之对坐在棋盘两边:“两位,刚才不是还说要对局吗,现在老师给你们时间,开始吧?”
韩越之坐着没动,倒是那徐语波伸手去摸白棋罐子,嘴里仍旧坚持:“让先?”
韩越之拽过黑棋罐,手伸进去摸子:“猜先,省得到时候你输了不承认。”自学棋以来,他虽然已经尽力收敛脾气,不过对于徐语波这样假冒师门身份的人,心中难免厌恶,说话十分不客气。
徐语波不置可否,倒是没在嘴上和他多说,直接摸了一把白棋。
韩越之捏出两枚黑棋,猜错,徐语波执黑先行。
见他们真的要开始下棋,班里所有的同学都默默围在一边,饶有兴致看着两人,王远定定站在两人正中位置,静静等待着。
先动的自然是徐语波,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上下交错夹着黑棋,优雅地落在棋盘上,周围的同学发出惊呼声,看电视上面棋手下棋是一回事,现实中看到,还是感觉起手式分外漂亮。
这样的惊叹自然让徐语波分外开心,他一直轻勾着嘴角,露出他自以为是的邪魅表情。
韩越之看他一眼,心底叹气,也不怕笑抽了嘴。他迅速回应,捻起一枚白子,干净利落轻放在棋盘上,再次得到周围同学的惊呼。
两个人一来一往,不过片刻,就下了三十几手,韩越之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徐语波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徐语波用了错小目平行开局,韩越之上来就厚压,实打实地攻占地形,不过三十来手,盘面上已经开始出现大局面。白棋的型,地,势都极好,应对迅速,落子精准,棋感高于常人,倒是黑棋略差一筹,尤其棋感不够,感觉上便吃力许多,旁边的同学们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王远却是能清晰看出的。
谁输谁赢,序盘之中,便已经能够见分晓。他心底极为高兴,看来这个围棋班,倒是开对了。
两位对局之人心里,只怕是比王远更为清楚局面。韩越之自然棋感极好,几手下来便能感觉徐语波的水平远远未够,因此也没用得那般尽力,单凭棋感和经验,便能稳稳压住徐语波的边角黑棋,看来约莫中盘便能逼迫对方投子认输。
徐语波脸色难看起来,他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韩越之,心中恨极,他还真没想到,以成绩排名录取的市一中,还隐藏着这样棋力高超的学生。
他没有否认是夏锐翔的关门弟子不过是为了享受那种被人仰慕的感觉,他幼时也在祥瑞道场学习过,不过他棋感只是一般,只学到高级班就没有再继续,此刻阴沟里翻船,心中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却也只能咬牙继续下下去。
韩越之见他不肯认输,便也索性放开了陪他下,他心中自然是厌恶他,手里的棋趋势凶猛,处处紧逼压死,搞得还未百手,徐语波就没地方下了。
他左思右想,心中着实不甘,却也莫可奈何,只能投子认输。
周围的同学还未看出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徐语波脸色难看地跑出教室,那个同他一块的女生见他输了,不满地瞪了赵紫一眼,跟着走了。
赵紫莫名其妙,只得问韩越之:“咋回事,他俩咋跑了?”
王远看了看同学们的表情,大部分人都还未看懂,少数几个看出胜负的,这会儿也都愣愣看着韩越之,没啥反应。
“好了同学们,咱们班运气不错,真难得第一天就碰到水平不俗的对局,下面我和韩越之同学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