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也许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吧。」她低低的说,「依赖跟帮助。」
风华似懂非懂的轻点著头。
「不过这种无聊的流言又是谁发布的呢?」苏妃停下脚步。
顺著她的目光,风华抬眼看著左前方的公告栏。
一次又一次的球面与塑胶地板的拍击声,规律有次序的脚步,一个转身、准确无误的将球投进──
「喔,又进了啊。」短发的男孩故作惊讶的。
平时热闹的篮球运动馆内,只剩下他一人。篮球队的练习已经结束,他负责练习後的打扫。
他将球一颗颗丢进球篮里,每进一颗他就越觉得有股怒气要扬起。
右手手腕微微发痛,在那次比赛受伤的後遗症一直都存在。每运一次球,疼痛感就加深一次。
将所有球桶的球全丢完後,满室全是咚咚作响仍在敲击地面的拍响。
严庆虚弱的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他得到他要的了吗?出卖一个人的信任後。不过这一开始就不是相对的互信,他原本就撒了谎。
他所讲的每句话,半真半假的,连自己都要分不清了。
「又下雨了。」Luna望著窗外。
寒心逸抬眼望了一眼,继续手中煮食的动作。
「春天大概要到了吧,这时候该是去旅游的好时机喔?」她看著自己的儿子,却没见到平时要有的反对的回应。
「欸,我说要去旅游耶,你不反对喔?我还要赶稿喔。」她推推儿子的肩。
「随便你吧。」他淡然的说。
「都不关心你老妈耶。」Luna以气呼呼的口吻说道。
「那麽你关心我吗?」有点像心不在焉般的随口话语,手中俐落的切食。
她有些讶然的,「什麽?」
「你总是任意妄为的,只关心自己的感受不是吗?就像小孩子一样,而才是小孩子的我却像个大人一样被依赖…」寒心逸缓缓说著,「因为我总是表现的很沉稳又亲切,就是个可以依靠的人的模范。」
「我好累,照顾你…是真的有些累。」
Luna看著他,心里偷偷的慨叹又带著欣慰。
在丈夫过世後,单身又带著小孩本来就辛苦一些,她一直很庆幸寒心逸是个懂事的孩子,从不会为他带来多馀的麻烦。
但这样她反而担心,因为寒心逸也不太会说出真正的感觉,当同龄的孩子们依偎在妈妈身旁撒娇时,寒心逸已是小大人模样,照顾著老是任性的作家母亲。
「讲这样…好像你不是我儿子一样。」Luna拉来一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我当然关心你啊,你是我儿子耶。」带著轻快的口吻,Luna说。
寒心逸停下切食动作,转头看著母亲。
「其实我依赖你、麻烦你就是因为我也希望你能多多依赖我这个母亲。」她拉来一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微笑著伸手拉寒心逸的手。
「你能稍微对我发发脾气撒撒娇,我反而是很高兴的。」
从来都不知道,母亲是这样想的。寒心逸感觉有些东西释放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固执。
感情跟亲情,从来不是谁依赖谁的问题。
是信任。
15。
虽然很不想相信,但是白纸黑字的昭告单在眼前,风华皱著眉,将字条揉入衣袋里。
每看一次,心里除了气愤之外就是疑问。实在不懂严庆为何要这麽伤害他,一向帮助著他、安慰著他的朋友。
朋友?有些好笑的名词呀。他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
「怎麽了吗?」澄雃端著托盘回到吧台,「你的表情很沈重。」
「没事。」风华差点忘记现在正在工作中,忙将已经浸润一段时间的茶叶过滤器取出。
「…这杯茶想必非常提神。」一旁的成空嗫舌。
风华不好意思的将茶汤倒掉,重新砌过。
「真是非常心不在焉喔。」成空别有深意的微笑。
风华眯起眼。
「…我不是故意听到的喔,可是你跟寒心逸到底是怎麽样了?」成空小声的问著。
这才又想起前天的事情来,风华心里叹口气,烦心的事情还真多呀。
「你不接受吗?」成空继续说道,「我看他很失落耶。」
失落?风华愕然,他知道这两天寒心逸都休假没上班…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咬咬牙,「说什麽失落啊,在这之前反反覆覆的又是谁啊?」动作有些大的将洗净的杯子内的水用力沥乾。
「啊?」成空不明白的看著他,「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啊?你们之间…」
「什麽都没有。」罗弗亚敲了一下成空的脑袋,「你该去招呼客人了,那些小女生等你很久了。」
成空这才想起自己是回来端东西过去的,「唉呀!」转身忙去了。
似乎被解危了,风华愣愣的看著罗弗亚,「呃…」
「我不想管閒事。」罗弗亚抛下这句话转身走开。
虹人走进吧台里,将手上的瓶罐归入架上的柜内。
风华觉得有些别扭,手脚忙乱的砌著茶。他是没忘记前天的事情,当然也记得自己在虹人面前有多麽失礼的事。
「这壶茶的茶叶应该砌过很多次了,茶汤颜色太淡了。」虹人开口说道,重新递给他茶叶罐。
风华接过,尴尬的一笑。
「我…觉得很抱歉。」风华低声说,「关於前天的事情,惹出一些麻烦…」
「咦?」虹人蹙起眉,想了一下道:「是真的很麻烦。」他一向不太喜欢去处理客人的反应,虽然不是说做不来,但就是不喜欢、尽可能的不要有诸如此类的这些意外是最好。
「真的对不起,打破的餐具我会赔的。」风华低著头。
「从薪水扣吗?可是这个月的薪水已经发放了,现在会计也不在,到了下个月结算时就会忘记了。」虹人自顾自的说著,已拿过茶壶冲起茶来,「所以忘了吧。」
「呃…我…还有就是、对你很失礼就是…」一时太过愕然,连话都说不太清楚。
虹人将茶滤器取出,「不是说忘记了吗?」他淡淡的一笑。
风华愣愣的点头。
这…算是两人对话过最长的一次吧,还有、第一次见到虹人笑了。
其实这个人并不是那麽难相处吧。
寒心逸推开茶屋的玻璃门,刚才还灰乌的天色已转为清澄,地上的水渍半乾状态,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
他让自己休息了几天,其实思绪也说不上理清多少,只是…。这样可以暂时避免一些尴尬成份吧。
主要是,风华会躲著他吧。
比起自己,他觉得风华一直都很喜欢这份工作,也似乎比较需要…这也是只是自己单方面认为而已罢了。
风华说得对,自己根本没了解他多少。
究竟,自己说出口的喜欢,是为了什麽?他知道那不是一时的冲动,到底是怎麽样的因素,他一直理不清。
就好像信任跟依赖一样,两者纠结成为混乱的毛线球般,始终无法抽丝剥茧理开找到线头。
寒心逸叹著气,迈步向前。
眼前的行人号志灯正闪烁著,正要向对街走去时,迎面而来的人群中,他看见一个眼熟的面孔。
不经意似的,面孔的主人也恰好抬起眼,两人四目相对。
「为什麽要叫住我?」
街角公园内,沉默半晌後,站在自己对面的人开口询问。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人,连说话的口吻听来都很温婉,就算有许多的疑惑也不至於表露太多情绪。
就连犯了错,这样的外表永远也不会让人对他有所存疑。
严庆不明白,为什麽连风华身边都是这种人。
「没什麽。」他耸耸肩,彷佛叫住寒心逸这件事无关紧要。
其实,寒心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跟著这个人,当对方开口询问『你知道风华这个人…』,心里还没想清楚、嘴上就已经应答。虽说是自己自愿的,但这个人这般无谓的态度还是教人有点生气。
「骗你的啦。」严庆随即说道、笑嘻嘻的,「不过呢,像你们这样的人还真的很想让人戏弄一番耶。」
寒心逸一愣。
明明很年轻的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就好像历经多少磨折般,既世故的嘲弄又愤恨自己似。
「我以为你认识风华。」他淡淡的说。
严庆点点头,「嗯啊,我认识他,他在我们学校很出名喔,就是老师常常在嘴上夸奖的好学生模样,但是背地里却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喔。」他表情颇似正经的说。
「据我了解,风华不是这样的人。」寒心逸立刻这麽说。不久前还质疑自己有没有了解过风华,不该自以为的说出『我所了解的』这种话,现在却毫无迟疑的说了出口。
因为,他知道,就算风华不是他所看见、感觉到的那样的人,都已经无所谓了。这个『了解』就已经可以明白一切了。
不去喜欢就不会想要了解,人与人的友好关系建立在一切的美妙感觉上,而这种感觉不会是依赖,而是信任,是爱情。
严庆忍不住噗嗤,他觉得对方的表情也过於严肃了吧,「你们不是只跟客人发生关系吗?该不是连店员私下也…啧啧啧。」他不屑的摇头。
「像你这种人,应该不知道什麽是对的或错的吧,只是顺应心里的欲望想要伤害谁就去伤害谁,自以为可以去影响谁,标准的幼稚。」寒心逸说得淡,眼神重重的凝视对方。
严庆觉得身体发冷,「…我不用你告诉我什麽是对或错!我──!」
「我也不想告诉你,不过,跟你说话是我一生最难堪的事情。」寒心逸冷冷的说完,转身离开。
这个人…跟风华是什麽关系,他已经不想要去知道了,他只知道风华说不定被对方伤害了,现在他只想去一个地方。
看著寒心逸离开,严庆觉得恶寒,甚至有些脚软,他并不是这麽怯弱的人…只是对方眼里的轻蔑感,实在难以承受。
看著乌沉沉的天,要是现在能下一场雨就好了。
16。
从学校离开时,风华才让自己放松了一点。
流言造成的效应比自己想得还大,班上本来就没什麽接触的人,对他投以的眼神,就好像自己背叛他们一样,学校内其他人则像是看见有趣的事物般,当著面对他品头论足。
这些不足以让自己生气…只是觉得紧绷而已。
「欸,风华·月耶。」一个身穿蓝球衣的短发男孩在身後叫嚣,他周围有些人开始起哄叫闹。
风华叹口气,他应该走快一点的。
这些人加快脚步阻挡他的前行,「等一下嘛,聊一聊吧。」
「喔,真的长这样」
「头发是怎麽回事啊、还有眼睛」
一群人七嘴八舌,风华保持耐心的听他们评论完毕,才开口:「我不认识你们,没有事情的话,我要走了。」
「装什麽清高啊,真恶心。」其中一人啐道,「你都去那种店打工了,跟我们聊天会怎样?」
其他人跟著附和的开始笑闹。
风华淡淡一笑,这种程度,还不至於要自己生气吧。
「会,因为你们付不起终点费。」他思付的说,「这样我可是做亏本生意。」
众人愣住,一时说不出什麽。
「你们要是想跟我聊天就要去店里,要是进不来…要不要拜托爸爸妈妈,也许他们愿意让你们见识一下大人的聊天方式。」风华微笑。
他想,这时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闭嘴!」
其中一人出手推他一把,风华踉呛了一下,眉头紧皱著。
「严庆说什麽要跟你怎样都可以,因为你在那种店里,不是早就无所谓了?」最先叫住自己的短发男孩不满的叫著,「我们被那家伙耍了吧?」
「算了,反正他回篮球队也没关系,我们缺一个捡球的人。」有人这样说,後面夹杂著笑声。
捡球?回篮球队?严庆本来就是篮球队的不是吗?记得他说过…他是篮球队长?风华觉得奇怪,「…你是篮球队的?」
短发男孩得意的咧嘴,「是啊,我是队长。」
「那严庆是…」
「他喔,本来是篮球队的,後来被教练赶出去,反正他也打得不好,加上每次社团集训费他又缴不起,退出也好,穷人家小孩──!」
在对方还没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风华出手打了他一巴掌。
「自以为是,无耻的人是你。」看著捂著脸颊睁大眼睛的对方,他冷然的说。
风华觉得很难受,替严庆这个人的人生觉得悲哀。或者,是为相信他的自己难过。
在那个下午,小小的杂货店前的椅子上,整齐漂亮的社区大楼,随著风吹进耳朵里的话,安慰自己的话…全是谎言。
他了蹲下来,用手环著自己。
「──你敢打我!」惊愕之後,男孩生气的起脚要踢他。
「你做什麽!小小年纪,就打架啊!」忽然有人大喊,「我去叫警察喔!」
旁边的众人嚷嚷几声,赶紧一哄而散。
「真是的,什麽不好学,学欺负人啊…小朋友,你没事吧…」
风华摇摇头,什麽也不想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身体无比沉重,缓慢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