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意思啊?」严庆好奇的追问:「你上次不是说在英国的吗?」
原本隐藏起来的悲伤,被挑起之後才知道,仍一如以往鲜明,「我真正的父母在我小时候就车祸过世了…」
「我的母亲是英国人,外祖父母很早就不在了,至於父亲那边…似乎是因为跟母亲结婚的关系而断绝了。」而为了什麽切断关系,在他来到香港之後就明白了,「所以在他们过世後,我就被母亲的亲戚收养。」
「原来是这样…」严庆注意著风华的表情:「…抱歉,这些事情你应该是不想说出来的吧。」
是呀,他为什麽说出来了呢,虽然他并没有想过要刻意去隐瞒,但是也不想要将这些事说出来,那些感觉或是回忆摆在心里就好了,他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他不想提关於『家人』的事。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保护。
某些事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这也是父亲那边的亲戚不愿出面的原因。
「说出来也无所谓的。」风华淡淡的说,「收养我的舅父母人很好,只是精神方面的状况不太稳定。」何止是不稳定,连他们自己都照顾不来了,何况还要收养一个孩子。
他们清醒的时候,风华几乎要相信他所拥有的家与一般人是没有差别的,然而这种情况总不持久。收拾善後的速度总赶不上他们的发狂,一件件难以收拾的事情,难堪的言语接踵而来,而他是一个孩子。
「不太稳定?」严庆问,「他们这里生病了啊。」他摸摸心口。
风华很高兴他没有直接说出脑袋有问题之类的话,而改以这样和缓的方式,「是呀,精神疾病。」
「这样可以收养小孩吗?」
「这也是没办法,父亲那边没人出面,母亲的亲戚又剩下他们…当然最後还是被强行分离,所以我才来到这里。」轻描淡写的,在儿童福利团体、社会局出面干预下,他们进了疗养院,而他却要一个人来到这里。
「那为什麽要来香港生活?」严庆不明白,「英国应该也有领养家庭啊。」
「因为社会局找到我父亲的远亲,但是真要算清楚的话,我跟他们一点都没有血缘关系。」风华低声的说,之後沉寂了下来。
严庆静静的点点头,似乎明白风华不想再说下去,便站起身,「唉呀,我是要让你心情愉快才带你来这里的耶,结果我竟然又害你心情不好了。」他抱歉的笑道。
「我没有心情不好呀。」风华忙解释,「说真的,跟你聊一聊後,心情反而变好喔。」
他也没想到,这些深藏起来的事情,竟会透露给严庆知道,一个认识不久的人。他甚至没跟寒心逸提过…他们之间至少还有友情存在的吧?不过寒心逸也不曾说起家里的事,或是说店里的每一个人,并不会去说起这方面的话题。
严庆似乎很开心他这样说,笑了笑:「朋友就是要互相分享、互相倾听的嘛。」又确认似的、补充说到:「对吧?我们是朋友罗?」
朋友…是这样吗?这就是友情的表现?风华微笑著,点点头。
8。
不知在心里叹过多少气了,心烦到寒心逸决定放弃再去想问题。
他疲累的坐在吧台前。店里夜晚的营业已接近尾端,最後的一对客人刚离开,其他服务生慢慢的收拾著。
「要不要喝一杯?」虽然这样问,坠希已在他面前放上透著渐层紫色的长脚玻璃酒杯,杯缘还缀上小巧的樱桃。
「谢谢,我想我是需要的。」寒心逸轻啜了口调酒,「这有名字的吗?」
「浓密的苦恼。」坠希微笑。
寒心逸小小呛了下,「是喔,还真是适合我…」他苦笑。
坠希挑眉,「是吗,我随口说说的,这是我随手调出来的。」他促狭说道:「这麽说你有烦恼啊?」
一付想要看好戏的神情,寒心逸白了他一记,「什麽时候这麽关心同事啦?」
坠希耸肩,「我一向都很乐意展现我的关心呀,只不过为了避免有人多心,这种事少做为妙,收拾善後这方面我可不擅长。」
「怕有人吃醋啊?」寒心逸微笑。
「这是很麻烦的事。」
明明就很得意的样子,寒心逸翻了翻眼。
「今天风华没来吗?」坠希换了个话题,不过显然是有意的。
「那要看看班表才知道了,或许他下午有来吧。」寒心逸表情没变、口气不改,平顺自然。
「他不是你烦恼的来源吗?你还真理智。」坠希淡淡的接口。
「…这样说有点失礼,好像他是有多麻烦的人物似的。」寒心逸淡淡的说,心底却出现许多疑惑,不明白坠希怎麽会知道。
「这麽说他真的是你烦恼的来源罗?」坠希嘴角上扬。
无言的看著他,寒心逸有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他英明一世竟然会被人套话…对方保持笑容的模样还真是刺眼呀。
「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寒心逸半趴在吧台桌上,「我只是拒绝一个人,为什麽我觉得难过…」
苦恼的、甚至当下他就想伸出手抓住对方,想要收回他的话,他不该这样直接,或许他该婉转一点,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要这麽做…越是不清楚明示,造成的误会就更多。
但是基於朋友的立场,有些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表达关心。
这样一来,根本奇怪的人是自己啊。
「感情是件麻烦的事。」坠希简单的下了结论。
寒心逸自嘲的一笑,「这句话好像是我跟你说过的…」
「你也确实将麻烦脱身了。」坠希轻轻的说。
听在寒心逸耳里,心里起了阵阵反感。
「不想谈感情的是我,这样说好像全是对方造成的。」他反驳道。
「那麽你为什麽要苦恼?」坠希淡淡的笑了下,他已经收拾好吧台上最後一个杯子。
「我下班时间到了。」他指了指壁上的挂钟,「我要先走了。」坠希挥了挥手,离开吧台。
唉呀,寒心逸在心里叹叫。
最近头脑混乱不少,该理清楚的事有越来越混杂的趋势,他一向都是果决独断的,怎麽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决定了…
看见风华流露出的落寞神情,他知道自己还是很在意这个朋友。
是不是,做不成恋人连过去的友情都要抹灭了呢?
风华转开门把,一如预料的、公寓内的灯未点上,客厅旁的阳台边的窗幔尚未拉起。
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家。
他放心的吁了口气,绕过客厅走向後面的厨房。
「你回来了?」低低的女人声音。
他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水杯,「嗯…你回来啦。」他微微一笑,转过头。
头发梳理成一个髻的女人,有著细长的双眼,眼角泛著浅浅的纹路,她皱著眉:「你没加上称谓。」她走向冰箱,打开。
「抱歉,表姑。」没什麽诚意的说。
苏妃拿出一瓶橙汁,「下次要记得。」她在餐桌边坐下,「我今天特地提早回来,要跟你谈一件事。」
风华只好也走到餐桌旁坐下。
她点点头,「你也差不多要上高中了,这里的会考对你说来也不是大问题,但是我认为你去国外会比较好。」
风华抬起眼,又要将他丢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吗?算了,也没有差别,这种互相推壤的戏码再演一次也无所谓。
「怎麽不说话?」她看著他,又皱起眉。
这好像是她的贯性动作,从刚和她居住後,风华就发觉这点,只要抛出去的话没有回音、或是态度上不恰当,就会出现这种表情。
「都好。」他简短的说,准备起身。
「你没有意见吗?」苏妃叫住他,「要是说你有什麽想法…」
「我觉得这样很好。」截住她的话,风华断然的说。果断的连自己都要相信这样子这的是一件很棒的安排。
再好不过了。他自嘲的想。
看著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苏妃默默的拿起橙汁喝。
她一向都是一个人。从小到大跟家人的缘分浅薄,没想到就会由她来收养,从未谋面的表弟的孩子。
说是表弟也言过其实,亲戚这种复杂的血缘关系,想要怎麽牵扯都行。
天性冷漠的自己要带著孩子生活,沟通寥寥无几、眨眼间代沟横亘。她努力过想要了解风华,但总力不从心。他封闭著自己,虽然风华总以著温和的姿态,她却很了解,这不过是掩饰而已。
就算了解,她又笨拙的、不得其门而入,没办法拉近彼此的关系。
充其量,她是代理监护人罢了。
打开置物柜,寒心逸看著折叠整齐的手套,他将门关上。
「风华,你来啦。」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风华与跟自己打招呼的成空微笑,跟寒心逸的视线对上、匆匆点个头。他走向自己的置物柜前。
「午安。」寒心逸走向他。
听见他的声音,风华有些愣住,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跟自己说话。
「你好。」他说,觉得很生疏、又补上:「好久不见…」低下头,真不会说话。
「其实也才几天而已啊。」寒心逸笑了下,轻轻的说:「我们还是朋友呀。」
风华将置物柜关上,「嗯,我知道了。」他让自己微笑的自然点。
「现在我让你有压力了吗?」寒心逸抛出这句话,抬眼。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也犹豫很久,他了解风华的个性,在自己拒绝他之後,除非他主动与风华说话,不然风华一定会与自己保持距离,如同陌生人一般。
「喔,没有啊…怎麽会有压力…」风华还是微笑。
「你的领结歪了。」寒心逸伸手帮他调整。像是出於本能,他丝毫不觉此举有何不妥当。
风华怔著,无法动弹。心里又酸又甜。
为什麽要这麽做呢?
「我们还是朋友啊,不要因为我拒绝了你,连过去的友情都像不曾存在一样。」寒心逸调顺领结,直视著他。
「不是跟平常一样吗?」风华一笑,「说得我好像很小气耶,根本没有怎麽样啊…只是你太过体贴的话,不怕我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啊。」他应该说得很自然。
寒心逸将手缩回,「抱歉,我只是…自然的…」
不应该这麽做才对,可是这样简单的小动作,也要被解释成带有感情的成分吗?就算有,他也清楚的示意了,这是友情。
「不要解释没关系,我开开玩笑而已。」风华挥手、忙道,「谢谢了。」指指领结。
「风华,我还是要说…那天我太过直接,抱歉。」确认周围剩下两人後,寒心逸看著他、说出口。
「你说得对,这种事就是要说清楚的。」他笑道,「我也不知道怎麽了,脑子怪怪的、胡思乱想起来,大概是天气太冷了吧…我先下去店里了,待会儿见。」风华转过身,打开门。
门喀地关上,寒心逸叹了口气。不知是松了口气亦或是种无奈。他不明白,心里有著沉重。
关上的门後,风华踩著阶梯,脸上的笑渐渐逍退。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故作轻松说著那样蛮不在乎的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在乎,很难过。
9。
下了场雨。在冷冷的空气中,整个城市看起来覆上一层烟雾,扰乱了所有的视野。不管哪一方面来看,如同自己的心一样,他也看不清楚。
风华草草签下名字,缴了卷纸、走出教室。
期末考试,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也可以说都不在意,因为农历年後他就要去国外了,这几天,表姑开始和他讨论起要就学的地点。
他依然不表示意见。认为说了也没有用吧。对方已经尽了养育的责任,没必要再担起这些芝麻蒜皮般小孩子的烦恼。
走廊外的柏油路面上因雨形成的小水漥,承接著持续落下毛毛的细雨。他想起伞放在教室後的伞架上。
大概还在考试吧,风华猜想。自己绝对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人,大部分的人对於考试并不会太轻易屈服。但又不想在这乾等。
「哈罗。」身後熟悉的呼喊,风华转过头,严庆笑嘻嘻的挥手。
「你考完啦?这次考题如何?」严庆走到他身旁问道。
「嗯,还好。」风华侧著头想了一下,他其实不太记得题目问些什麽了。
「还好喔?」倒是听见他这样说,严庆瞪大眼,「我觉得化学有些难写耶,出的那些化学式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不可置信的摇头。
「是喔。」看见他的模样,风华笑了出来。
「欸,我考不好、你还笑得出来。」严庆气呼呼的说。
「成绩又还没出来,担心什麽。」风华说得云淡风轻。
「这种事当然要先未雨绸缪啊,家人要是问起来才有说词啊!」他理直气壮。
「你家人…会问这种事?」风华疑问道。他记得…严庆的父亲不是不常在家、母亲生病了…
「…嗯…这种事还是记得要问的。」严庆迟疑一下才道,「毕竟出钱…是供我念书的,可不是让我念好玩的啊。」他笑。
风华点点头。
「那、现在呢?你考完要离开了吗?」
「嗯,但是…」风华看了眼仍持续下著的雨,「看样子要再等一下了。」
「唉唷,我有伞啊。」严庆笑了一下,从背包中拿出一枝摺叠伞,「趁雨势还小,我们快离开吧。」边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将伞撑开。
风华迟疑的看著他。
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