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奕一听有点慌了:“远明你别这样,你家里还有你的母亲!你如果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她会伤心死的。”
“她不会的……不会的……”陶远明发出低低地、阴沉的笑,“她已经……过世了,就在年头上……”
“什么……”
“我向她出柜了,她病发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了。”
最后两个字带着悔恨的低叹,诉说不尽现实的残酷。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这终将是一出悲剧,老天爷早就写好的剧本。
宁奕止不住那股寒冷,他裹紧被子,一时间也无声。陆星并不知道陶远明已经出柜,他虽然和陶远明在冷战,但是无疑他们两个人的心还是紧紧的连在一起的。
“远明……其实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陶远明迟疑地问。
宁奕脑海中翻滚着离开警察局时,聂扬帆低声告诉他的话,“学长……被检查出了艾滋病。”
第二十颗子弹
检测中心的走廊上,宁奕拎着一袋东西安静地坐着,随即他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看,眼帘里便映入陶远明那张瘦得不成形的脸。
“做完了?”
陶远明呆滞地看着他,半晌才点头,“嗯。”
宁奕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三点半,不算太晚,“等半个小时就能拿化验结果了吧?”
陶远明又是十分机械地点点头,他好似是一个发条生锈的玩物。
宁奕见他神游天外,便不再问话。今天是周六,宁奕向便利店老板请了半天假,硬是把窝在宿舍里等死的陶远明拽了出来,拖到艾滋病检测中心来。
那晚,陶远明得知陆星有艾滋病后,仰天长啸,最后撕心裂肺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宁奕在对面看得触目惊心,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他觉得陶远明有权利知道这件事。陆星若是得了艾滋,那么陶远明也非常危险,他必须做个检查确诊一下。
“我不会去的,真要是得了艾滋也好,我很快就会去陪他的。”陶远明自暴自弃地说。
“你难道不想找出杀死学长的真凶吗?你这样死了,有什么意义呢?”宁奕轻声斥责他,推着他的肩膀强迫他挺起背来,“恕我大胆地推测一下,肯定是有人强迫学长做那种事,并且虐待学长,最后使他染上了艾滋,学长一直没跟你说绝对有他的苦衷,你一定不知道他死时的表情,那么可怖,那么狰狞,他心里定是充满了痛苦。”
陶远明一把推开宁奕,疯狂且无措地摇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宁奕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勉强站住身,说道:“去做个检查,至少能明确学长受虐待的时间,远明。”
陶远明说,他与陆星已经四个多月没有干过那件事了,因为两个人都非常忙,并且还在去年年末闹了矛盾,之后陶远明回老家,再回校时也没和陆星联系。如果陶远明也染了艾滋,那么说明性|虐陆星的人至少在四个月前就出现了,如果陶远明没有染上,那么这件事可能是近四个月内发生的。
陶远明有些动摇,但还是惶惶不安地拒绝了。他在害怕,但究竟怕什么,没人知晓。
宁奕终究还是把他拉到了艾滋病检测中心,这里一切的设备都是为检测艾滋而存在的,手段也比医院高明得多,时间也短得多。
两个人各揣心思地等了半个小时,然后到出单窗口拿单子,一张薄薄的白纸,上面决定了陶远明的命运。
宁奕用余光瞄了一眼陶远明,眼疾手快地拿过单子,道:“我替你看。”
明显感觉陶远明一怔,然后微微歇了口气。
宁奕心里也是吊着打水桶,七上八下,但是他必须装作镇定,他都慌了,陶远明一定会崩溃。
结果……结果是……宁奕一行一行扫下去,心跳得愈发强烈,他浏览着那些似懂非懂的数据,恨不能这些数据自己会说话,简单明了地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阴性……”宁奕念到了最关键的字眼,“是阴性……阴性!”
陶远明无措地看着他,宁奕激动地抬眼,看着陶远明:“你没事,远明!你没有得艾滋!”
然而这算是个好消息么……陶远明眼里的欣喜只闪烁了一秒,便啪地熄灭,这除了证明他是健康的以外,还证明了陆星确实是在近四个月内遭受到了残酷的性|虐……
“啊……抱歉,远明。”宁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别胡思乱想,别难过……”
陶远明惨笑一声,讷讷地开口:“再难过又能难过到什么地步呢?比起我,难道不是他更不幸么?我简直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忍受的,他也有很重的洁癖,不喜欢其他人过度触碰他……我真的不能想象他被人摁在床上虐待,被、被人进入……”
陆星向来是高洁的,他有明媚的笑容,温柔的举止,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宁奕曾经不小心瞧见过陆星换衣服,学长的身体很漂亮,皮肤白皙,肌理匀称,就像瓷一般光洁。宁奕看呆了,陆星回过身来,笑话他:“是不是要流口水了,宁奕?”
“我相信警察一定会找出真凶的,远明。”宁奕咬着牙认定道,他想起了聂扬帆那张坚毅沉稳的脸庞,心里愈发笃定。
陶远明不置可否,拿过单子,转身走了。
“远明?你一个人回去?”
陶远明没回头,道:“你一直拎着袋子,不是有事要办?你去吧……”
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塑料袋,宁奕把想好的措词统统咽回了肚子,陶远明其实很心细不是么。
老小区门口的大铁门还是那么烂,宁奕瞅了它一眼,加紧步伐往里走。迎面走来一个拄拐的老太太,似乎有些面熟。
宁奕想起来了,这位不是说他是聂扬帆女朋友的老奶奶么?要不要打招呼?要不要呢?
老太太目不斜视地穿过宁奕身边,连一点思考余地都不给宁奕留。
“好吧……”宁奕眨眨眼,提提神,假装一点儿都不尴尬。他走进了聂扬帆住的楼道,忽然想起了那桩命案。对门的年轻妻子惨遭肢解杀害,他还是报案人呢。不知道这案子破了没。
看了看时间,快要五点了,聂扬帆应该快下班了吧?宁奕打算把他借给他穿的衣服还给他,然后告诉他陶远明的情况,这算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吧?一定能够帮助加速破案。想到这里,宁奕似乎有一点点的小开心,能出一份力,希望学长在天之灵能过早日安息。
结果宁奕站在聂扬帆的家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没人来,于是又在台阶上坐了半个小时,还是没人来。天已黑透,对门早被封了,封条还在上头飘动。
残忍的碎尸命案,黑黢黢的四周,呼啸的阴风,这些都让宁奕感到畏缩,聂扬帆不会不回来了吧?他好冷啊……
于是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手电筒的光随着脚步声从楼下飘上来,宁奕如临大敌般死盯着楼道口,他站了起来,紧紧地贴着门板。
要是什么坏人,他就以命相搏,反正死在聂扬帆家门口,聂扬帆总会替他报仇,这么一想,胆子瞬间膨胀了一万倍。
“啧……”走上来的人发出了一声不耐烦地啧叹,“这楼真是黑啊,要不是替他拿衣服,我才不来这里呢。”
宁奕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脆生生的,蛮好听的,于是他紧瞅着那道光,渐渐地,来人的面目在光的映照下变得清晰。
是一位穿着警服的女警察,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眉毛向上微挑,面目清丽。
“谁?!”她扫到了宁奕的身影,低喝一声,颇有警花风范。
宁奕尴尬道:“我是……我是宁奕,我在等聂警官。”
“宁奕?”女警官表示不认识,“找聂队啊,他今天晚上执行紧急任务,不回来了,我是来替他换洗衣物的。”
宁奕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女警官来替聂扬帆拿衣服,“他执行什么任务啊?”
“你知道来做什么?你是他什么人?”
宁奕心想对啊我是他什么人呢,朋友?不像;也不是亲人……不过聂扬帆说他像他弟弟……
“我是他弟弟。”宁奕闷闷地开口,他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似乎不太乐意。
“聂队的弟弟?”女警官走到宁奕身边,拿手电筒照着,“看上去不像啊,你长得那么清秀,聂队长那么英气。”
这话明显是在夸聂扬帆,宁奕听得出来,他想这位女警官不会是对聂扬帆有意思吧?
“你喜欢我哥?”
“什、什么啊,你别乱讲!”女警官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争辩道,“聂队那么好的人,我们局子里的姑娘谁不对他有意思。”
宁奕哦了一声,“包括你吧?”
女警官不高兴多说了,她真怕这位“弟弟”把她的心思告诉聂扬帆,谁不知道聂队长清心寡欲,一心只扑在案子上,根本不会瞧她们几个女警一眼。今天她受聂扬帆的委托,已经是受宠若惊……好吧,忽略局子里和聂扬帆关系好的男同胞都出任务去了。
“你别进去拿了,我这里有一套他的衣服,正好可以带给他。”宁奕拦着女警官说道。
“这套?是他的衣服?”
“嗯,我借来穿过,已经洗干净了,今天本来就是来还他衣服的。”
女警官点点头,刚想伸手拿过塑料袋,岂料宁奕手一缩,说道:“我刚好有事找他,和你一起去警局吧。”
女警察碍于宁奕“弟弟”的身份,也就没多说,点点头,“可是他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等他。”
女警察诧异地看着宁奕走下楼,心想这弟弟可真是贴心呢。
到了警局,宁奕才知道今天晚上聂扬帆他们紧急出动的任务是清缴毒巢,缉拿几个重要的毒枭。
这次任务上面非常重视,因此警局可谓倾巢而出,文职人员白诚凛泡着绿茶慢悠悠地坐下来,和宁奕聊着。
“所以,我是多么悲惨,硬是被扣下来值夜班。”
宁奕同情地看着他:“只有你一个人吗,白警官?”
“不,还有我的另一半,他在解剖室里值班。”白诚凛幽幽道,然后呷了一口茶。
宁奕倏地瞪大眼,似乎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你和那个……”
“嘘,不要声张啊小奕。”白诚凛觉得他的表情很有趣,“这件事暂且还是个秘密,不要让聂扬帆知道,他会开枪自杀的。”
“为什么?”
“因为他深深地爱着我啊。”白诚凛理所当然道。
宁奕嗡地一下,脑子有些晕,他感到眼前一黑,人差点栽倒在地上。
白诚凛见他如此震惊,只好好心解释:“骗你的啦,聂扬帆是个纯正的大直男,他怎么会喜欢我呢,我开个玩笑啦。”
宁奕撇撇嘴:“哦,是吗?”
这个时候张达文推开值班室的门,看见了这两个人,“很闲吗,诚凛?”
“张副局也是啊。”白诚凛凉凉道。
一年时间,张达文已经是副局长了,聂扬帆也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警界新星,他已经是前途无量的刑侦大队长了。
“这不是那个落水的小孩儿么?来这儿做什么?”
“他来找救命恩人叙叙旧情啊,都救了那么多回了,你说是不是啊,小奕?”白诚凛眨眨眼,打趣儿道。
张达文不甚明白,“救了那么多回?”
白诚凛道:“副局,还记得一年前万国大厦楼顶的那件人质劫持案么,这个就是被聂扬帆误伤的孩子啊。”
“什么!”张达文这下着实吃了一惊,“你就是借走小聂十万块老婆本的人?”
“诶?”
宁奕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第二十一颗子弹
张达文的话令宁奕内心非常不安,整个晚上,宁奕呆在警局值班室里,坐也不是,站也不对。总之无比焦躁。
聂扬帆借他的十万块确实不是小数目,普通人家攒几年大概才能攒下这么一笔钱,虽说他也知道警察挣得不是很多,但那个时候,聂扬帆是唯一一个他能够借到钱的人了。
他是救命稻草。
宁奕在一年前的菜馆里,看着对面吃得正酣的聂扬帆,这么想着。所以当时他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就是腹内一直在打草稿,如何开口借钱。
本以为会遭拒绝,没想到聂扬帆爽快地借给了他钱,宁奕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接过了这笔钱,因为他需要这十万,活命。
白诚凛半夜十二点泡着浓茶晃过来又看望了一下他,说道:“你等他做什么呢,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比较好,不嫌弃的话,上次那张钢丝床你也可以过去躺会儿。”
是啊,衣服送到了,那些话也不是非要今天说不可,可是宁奕就是想等聂扬帆回来,他觉得那样他才安心。
“我明天没什么事,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宁奕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却在纠结明天便利店上班会不会迟到,“他们今晚回来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为了逮捕这群毒枭已经埋伏好久了,聂扬帆已经连续两天没睡了,白天换人时他回局子里查了些你学长案子的资料,傍晚又赶过去了。”白诚凛想起聂扬帆眼睛下挂着的一圈黑影,真觉得不睡觉乃是帅哥的天敌呀。
宁奕心里不免心疼起聂扬帆:“他为什么不睡?”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懂的,他可是我们局子里飚升最快的干将啊,要不是一年前误朝你开了一枪,他现在早就在省局里了。”白诚凛酸溜溜地说,“小奕,有没有感到一些愧疚啊?”
“嗯……”宁奕点点头,心里却想幸亏那一枪,不然他这人早就死了几百回了。
“白大哥!不好了——”
值班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小刑警急头白脸地冲进来,大吼道:“前方来了消息,我们的人和毒枭的手下交手了!有人受伤了!”
白诚凛和宁奕齐齐回头,惊异道:“谁?!”
小刑警苦逼地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打来电话的人说已经击毙了贩毒的主要人员,还有几个小喽啰在死撑。”
宁奕倒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心里祈祷着,拜托,千万不要是聂扬帆出事啊。
“我们走,去大厅里等。”白诚凛换上极其严肃的表情,一手抓过宁奕的胳膊,一手捧着茶杯,急急忙忙地冲出值班室。
警局大厅里,傅弘书冷着脸坐在塑料椅上,一旁放着急救药箱,他看见白诚凛拉着宁奕走了出来,道:“你们幽会得挺久?”
白诚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道:“大法医吃醋啊?”
傅弘书抿着线条利落的嘴唇,面若寒霜,讥道:“吃这种醋真是有失我水准,要不是张副局叫我,我真是懒得来替姓聂处理伤口。”
宁奕闻言,惊了一跳:“聂大哥真的受伤了?!他伤在哪里,为什么不去医院?”
傅弘书拧着浓眉,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宁奕还想争辩两句,却是憋不出什么话,只好悻悻地作罢。白诚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理他,和他吵架迟早被气死。”
傅弘书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你挺厉害,现在还没被我气死,嗯?不说了,有人要死了。”
“什么……”
三个人回头,门外警车上的警示灯闪得人睁不开眼。没想到清剿行动那么快就结束了,埋伏那么久,找准对的时机,一举就将其覆灭,真是有某人的行事风格。
活捉的要犯被送去了看守所,剩下的人就收工回来了。警车一停下,车门就被打开了,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低头钻了出来,右手捂住左边的胳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聂大哥!”
宁奕率先跑了出去,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