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霆心里本来就藏不住话,他认真地看着方屿其说:“我要说从没当你是朋友,你会怎么想?”
方屿其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失忆了?”
“妈的!”陈霆忿忿地转过头看回球赛,“他要是失忆就算了,免得我老想把他给揍失忆。”
“他是谁?”方屿其这话刚问出口就明白了,声音立马高了一个八度,“欧阳?!”紧接着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陈霆没承认也没否认,自嘲地笑了:“还真被鸟人说对了,人家优等生哪儿看得上我们这些人渣。”
“不可能。”这是方屿其第二个反应,“你问清楚了?别到最后发现是误会。”
陈霆恶狠狠地磨着牙:“他刚亲口跟我说的,误会个屁。”
“我不信,”想起和欧阳晓唯一那次深入交流,方屿其顿时茫然了,“他上学期还跟我说和你做朋友很轻松,看起来也不像是撒谎啊,而且对我没必要造假吧。”
陈霆嘴角有点抽搐:“他会对你说这些?”
“说回来,你上次问他是不是因为打架的事,他也没否认吧?”方屿其专业地帮陈霆回忆外加分析,“会不会是被他家人知道了,所以逼他不准跟你有来往?”
简直有如醍醐灌顶一枪爆头,陈霆像根弹簧般“刷”地站起身,灵光一闪便串起了所有重要细节。家长会那天欧阳他爸才来找过自己谈话,说是希望自己多多照顾他儿子,现在倒好,把人家乖儿子也拉进了“流氓”圈子。
“那他怎么不照直说?”
“怕你缠他呗。”方屿其知道陈霆这人对朋友看得很重,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兄弟,谁想要挑拨离间还不如去考烈士学位来得简单。
“那我能怎么办,”陈霆一脸沮丧地坐下来,“跟他爸保证没下次?”
方屿其关注的角度比较另类:“你说真的?”
虽然问题依然存在,不过陈霆心情上豁然开朗多了,寻思着找个好时机再找欧阳晓商量一遍,只要欧阳晓还想和自己做朋友,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方屿其看着他直皱眉:“你笑得好恶心……”
十一月份最后几天是期中考,考完没两天就迅速地放出了成绩单,看着分数整个班都异口同声地用英语大呼了一声“噢,我的老天!”,因为陈霆的数学难得地、破天荒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及格了。
数学老太高兴得每天上课都神采奕奕,每天都不忘提醒大家要向陈霆同学学习,你们看人家每节课都炯炯有神地盯着黑板,不及格简直是天理难容。
于是群众纷纷扭头满目崇拜地看向陈霆,果然发现了陈霆炯炯有神的双眼,不过到底有没有在看黑板这点很让人怀疑。
事实证明大家的质疑十分正确。
欧阳晓现在就被人盯得坐立不安精神恍惚,因为他和陈霆之间只隔了一个组,所以时刻能感觉到两道视线从旁边射过来,让他一整天都难堪地举着手掩住自己半边脸。
他只是害怕会看见陈霆也许表现出愤慨、也许表现出厌恶的眼神,单是凭借着想象现在的陈霆会有多讨厌自己,他就浑浑噩噩地看不进任何一本书。
陈霆曾经开玩笑地说他是自动翻页器、天才阅读机,他自信地没有否认这些定义,却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报废的时候,其中丢失的那枚最关键的螺丝钉还叫做陈霆。
下午放学后他并没有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因为最近陈霆都没再来找过他,所以原本“事务繁忙”的他变成了今天有空,明天也有空,闲来一个人待在教室埋头做习题,或者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有时还会不自觉地走到球场边的长楼梯上,站得远远地看着那些人打篮球,即使陈霆根本不在那些人里面。
“欧阳!”忽然一把熟悉了很久的嗓音穿过教室喊他。
欧阳晓猛的一个激灵,抬头看见陈霆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跟我到楼下聊聊。”
“不”字还没能说出口,他就被陈霆野蛮地从身后架住了肩膀:“喂……”
两人又在以前常去的那条小道散起了步,中间却陌生地隔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欧阳,”陈霆得意地朝欧阳晓扬起下巴,“我这回数学考了90多分。”
欧阳晓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恭喜。”
“学习一点都不难嘛,”陈霆侧过头看着曾经的同桌,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自信,“所以我也能当个好学生,你说对不对?”
欧阳晓听不出他这句问话的目的。
“要是别人让你不要跟我这种差生一起玩,”陈霆停顿了一下,神情坚定地收住脚步,“我可以向他证明我也有能力把学习搞好。”
欧阳晓也在前面失神地站定了。
陈霆竟然给他找了个这么正当又合乎情理的借口,来掩饰他那句拙劣而不负责任的谎话。
“没人让我这么做。”他内疚地无法抬起头来。
“那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你老实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不行吗?”陈霆低声下气地恳求他,“如果是我不好我会改,但你至少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啊。”
欧阳晓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他。
“等等!”陈霆忽然紧张地用手捂住他的嘴,“什么都好,可别再说之前那句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揍你。”
欧阳晓只是镇定地按下他的手。
“对不起。”不止一天地苦寻能让陈霆接受的理由,结果他还是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我不接受。”陈霆像个小孩般气呼呼地扭过脸,“你一天不给我个理由,我都不接受你的道歉。”
欧阳晓不由苦涩地笑了。
“如果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被当做“你吃饭了没”一样说了出来。
“算不算好的理由。”
他想刻意装作只不过是开了个无心的玩笑,却不料被陈霆轻易地识破了如此差劲的演技,对方这时困惑又错愕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不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可能是自己的动作、眼神、或者语气中露出了破绽,他甚至用不着为陈霆作出这样的解释。
他突然记起了那个关于蚂蚁的冷笑话,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比小明有想象力吧。”没有等到陈霆的回答,或者说自己并不想听到任何回答,他识相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折返。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教学楼每个教室的白炽灯“啪啪啪”地陆续亮了一路,仿佛给孤独走在夜路上的行人指引着方向。
可是现在这条属于两个人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像是在万丈悬崖前面竖起了“请止步”的牌子,没有悬念,没有余地,不需要方向。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依靠自己一个人,沿途折返,回到没有遇见陈霆的地方。
第二十章
转眼即将迎来新的一年,除了被刻意略去不提的期末考,在圣诞、元旦、寒假三重节日的诱惑下,同学们都如同青春的小鸟般严肃活泼着。
但就在这么个大环境下,方屿其却发现身边两个好友再也没有往来,而且一方死气沉沉心思比水深,一方不理不睬像个机器人,怎么看都是一股没得挽回的气势。
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能让两兄弟玩得这么狠?无辜被夹在中间的他斗胆问了陈霆一次,自然只得到了陈霆一脸便秘的表情,无奈之下只能转个方向去问欧阳呗,可人家压根连眼尾都不甩他。
王子鸣跟着损友多了也爱上了打听八卦,有空没空拉着方屿其问:“他俩是怎么了?”
“你不会自己问当事人啊。”方屿其没好气地拍着球,他都吃了无数回闭门羹了。
“我这不是跟他俩不熟么。”
“我跟你也不熟。”方屿其斜了他一眼,“反正就是欧阳无故挑事,陈霆试着沟通没沟通好,好像还给搞砸了。”
“那也用不着从火山变冰山啊,左右都像欺骗咱哥们感情。”王子鸣得意地发出一声冷笑,“看你还整天羡慕欧阳对陈霆有多好,要是换成你估计早该打起来了吧。”
火山变冰山?方屿其赞赏地点点头:“有道理。”可是他认真地一回想,“那欧阳也没捞着好处啊。”反而还亏大了,花一个暑假跑大老远给陈霆当家教,又险些被牵连得受处分。
“如果欧阳晓是女的还好办,否则我是真的搞不懂。”王子鸣勾起嘴角痞痞地笑,“那些谈恋爱的不都爱玩这套,闹矛盾了你不说我也不说,非得死撑到感情都没了,俗称冷暴力。”
“啊?”方屿其硬生生地站住了,手里的球也忘了拍,眼看着它越弹越低,直到变成在地上慢吞吞地滚动。
王子鸣等半天身边没人跟上来,回头看方屿其在后面不知道发什么呆,走过去重新把球拍起来抱在怀里。
“走啊,食堂快没吃的了。”
方屿其猛的打了个寒颤,稀里糊涂地应着“哦”,像个傀儡一样被王子鸣牵着鼻子走了。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憋在心里,方屿其终于憋到了圣诞节这一天。
身为大伙心中的白马王子,方屿其最喜欢三个日子——圣诞节、情人节、和自个儿生日,收贺卡、收巧克力、收情书什么的不在话下,经常还会收到听说是亲手织的围巾和手套。
后来看到陈霆也收到了这两样东西,方屿其又被晴天霹雳了一回。不是因为妒忌,只是他比谁都了解,陈霆这家伙最爱是篮球,第二最爱是篮球,第三最爱还是篮球,他都怀疑陈霆能把篮球娶回来当老婆了,怎么可能有时间有精力交女朋友?更何况陈霆还说过没感觉就不能接受对方的礼物,否则会不好意思。
方屿其脸皮厚兼坏心眼,他的字典里从来查不到“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只有“心安理得”排在第一位。
所以他以为陈霆好不容易开窍了,摆出一张八公脸跑去人家教室问:“那个女生是谁啊?能让你喜欢上的一定很漂亮吧。”
陈霆抓起一本书迎面向他拍过去:“谁跟你说我喜欢了。”他丧气地向椅背往后一仰,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我倒是想试试。”
方屿其没脸没皮地追问:“试得怎么样?”
陈霆完全无视了这个人,讪讪地挠了挠头:“我还是还给人家吧。”
“别别!”方屿其连忙按住他肩膀,“你这样不是更混蛋了,今天的礼物你能收就收吧,别让她一个人误会就成。”
陈霆颓废地仰头看天花板:“我真糊涂……”
也跟着抬头看天花板,方屿其支支吾吾地:“你跟欧阳,怎么样。”
陈霆再一次彻底无视了他。
“我听鸟人说,”方屿其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瞄向好友,“只有恋爱的人才喜欢玩冷暴力。”
果然看到了陈霆眼神有异……
他心情复杂地咳了一声:“你俩好歹兄弟一场,趁着今天节日,你去把关系搞得缓和点。”说完拍拍陈霆肩膀,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能怎么搞?陈霆只觉突发脑梗塞想不出来,他看向不远处在课桌上趴睡的欧阳晓,顿时无力地效仿对方姿势趴了下去。
不过欧阳晓这时并非在舒服地睡觉,他紧紧捂住自己绞痛了一个下午的胃,身上冒出的冷汗将里层衬衫打湿了好几遍。
本来他这个有上顿没下顿的坏习惯早被陈霆纠正了,可是自从和陈霆闹僵后,他又不知死活地捡了回来,而且就算有那份按时吃饭的决心,也经常找不到吃饭的心情,甚至连感觉饥饿的能力都丧失了。
渐渐才发现逃避根本没有用,逃避得了那个人,也逃避不了自己。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句话,每次回忆,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场磨难。
最后熬到了放学铃声响起,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直不起腰,之前还下意识地想让同桌给自己买药,却突然想起他的同桌已经就换成了别人。
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忽然有人把手放在他头上,蹲在他耳边低声问:“怎么了欧阳,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欧阳晓开始觉得脑子和胃一样乱,勉强语调平静地说了一个字:“滚……”
那人沉默了一会:“我去喊老师看看你。”
欧阳晓抬起苍白的脸,不耐烦地看了陈霆一眼:“我现在就走。”
“我送你。”
“用不着。”
“那我去喊老师送你。”
“……”
后来欧阳晓几乎被陈霆扛了回去,陈霆心急地一说要背他,他就坚决地推开说自己能走,虽然步履实在是有些艰难。
两人一路上半推半就地磨到家门口,陈霆却还扭捏地赖着不肯离开,说要看着他进屋才安心,进了屋又说要看着他吃药才安心,吃完药还说要看着他不疼了才安心。
欧阳晓只好躺下床后告诉他:“不疼了。”这话真的不是说谎,他的胃好像认错了主人,只要见到陈霆止痛效果就比任何胃药都来得好。
陈霆厚着脸皮坐上床边:“欧阳,我们别闹了好吗?”
感到身后的床铺微微下陷,欧阳晓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陈霆难为情地低下头,“虽然知道你肯定是在唬我,可我真的被你吓到了。”他自顾自干笑了两下,“今年也快过了,有什么事你就、就……”
欧阳晓放弃地苦笑起来:“我没骗你。”
陈霆好像并没听到这句话:“你要是生我的气,我都认错行吗?”他俯身握住了欧阳晓的肩膀,“啊?”
气氛诡异地过了几秒,忽然覆在欧阳晓身上的薄被一下从里面掀开来。
仿佛一招完美之极的障眼术,可怜陈霆半个动作都没看清,就发现右手被人抓住了狠狠一拉,同时被攥紧了衣领将自己压抵在床上。
没空去感叹这位少侠身手真好,陈霆立马吓得大呼一声“哇!”,眼前是欧阳晓放大清晰的脸,渗出细汗的鼻尖近得差点撞上去,还能感觉到对方喘促地呼出的热气。
“欧、欧阳……”
“要怎么你才相信,”欧阳晓故作镇定地盯着陈霆,“我是真的喜欢你。”
金黄色的夕阳从窗台照进来,打在床边僵持着的两人身上,被拉扯得凌乱不堪的衬衫显得跟屋里整齐摆放的物品格格不入。
明明预感着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出来,周围的一切却安静祥和得像是捧着书晒太阳的老头。
到最后,欧阳晓还是没有等到陈霆的回答,又或者,陈霆用力把他推开的动作,已经算作很好的回答。
他现在被这股蛮力推倒摔在地上,后脑勺不算重地撞上了身后的白墙,但已足以让他头晕眼花好一阵。清醒前他看见陈霆活像白日撞鬼地夺门而逃,脸上的表情惊恐而扭曲,不禁让他后悔为什么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吓跑他。
然后他听见屋里某处有什么“砰”地炸裂了,耳边响起玻璃碎得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一个封闭的大鱼缸被源源不断地注入了一个游泳池的水,从而再也承受不住地裂开。
而曾经那些随着呼吸无法散去的东西,原来竟是生活在鱼缸里的鱼,搁浅后只在地上苟延残喘了没多久,就变成了冷得绝望的尸体。
欧阳晓低着头用手捂住后脑勺,等到那阵钝重微麻的疼痛过去,才艰难地爬回床上躺着。
他从书包里摸索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了一个号码。
”晓晓?“对方明显有些讶异,“怎么了?”
“爸,”他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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