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就见付马林手里抄了个球,正瞪着“蹬蹬蹬”跑过来的一个小男孩,大概5…6岁模样。
“把球还我!”小男孩上手就要抢球。
付马林把胳膊举高。
小男孩滚圆的眼滴溜乱转,突然“哇”一声哭出来。“妈妈,叔叔抢我球!”
付马林脸黑。小孩子真是讨厌,作势要把球扔江里。“再哭我把球扔了。”
那小男孩嚎得更大声。“妈妈!”扁嘴扑到赶过来的一个女子怀里。
二十七八岁年纪,样貌姣好,身段窈窕。
“晨晨!”那女子冲付马林和石磊歉意地点头。“不好意思,他太淘气了。”
石磊拿过付马林的球递回给小男孩。“没关系。”
女人推一把小男孩。“撞到叔叔要说什么?”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声音很小,还瞪了一眼付马林。
付马林笑:“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晨晨!”女人沉了脸。
小男孩扁嘴,大声说:“对不起!”
石磊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叔叔听见了。”在隔壁摊上买了个棉花糖,递给小朋友。
“谢谢!”小男孩欢天喜地地接过,跑了。女人也笑着说了再见。
付马林看着她们的背影。“你很喜欢小孩子?”
石磊:“还好。”
付马林哼一声。“刚才那女人身材不错。”
石磊:“还好。”
付马林突然觉得很不爽。“脱了衣服就不行了。”
石磊:“什么?”
付马林:“她里面肯定穿了塑身内衣。”
石磊:“哦。”
付马林看着江边来来去去的妙龄女子。
“你看这些姑娘个个水灵灵的。一怀孕,所有粉红色都会变黑,毛孔变粗,胸倒是变大,但会布满青筋。喂完奶后结缔组织失去弹性,就会下垂。腹部皮下组织断裂,肚子可以花得像写意画。剖腹产的留疤,顺产的要侧剪,本来那东西弹性就不好,以后就更没指望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石磊一面嘴抽,一面嘴角又忍不住直翘。
又待了会儿两人一起回了石磊家。一进门石磊就从后面把人抱住。
付马林:“怎么,发情了?”
石磊没理他,手摸到胸口。
付马林被他搞得很痒,没想到这人在他耳边说:“宝贝不会下垂,我放心得很。”
付马林脸红了。我擦,他想,这人真是个流氓,能叫他脸红可不容易。“说什么呢?”
石磊低笑一声,然后更严肃地说:“你放心,我喜欢孩子,不代表想自己生一个。”
——几天后——
和谐医院的课题暂告一段落,付马林到牛主任那里请辞。
牛主任深情挽留。“小付,真的不多待几天?”
付马林笑:“我爸催得紧。”
这倒不假,付江同志最近频频召唤,搞得他两头跑,实在不胜其烦。
牛主任叹口气。“我就知道留不住你,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付马林客套了两句准备走,又被叫住。
牛主任递了一叠文件给他。
“差点忘了,你带的这批实习生第一阶段期满了,你帮着写两句评语。”
付马林收了说好,回办公室就趁中午那点空隙准备把这活干了。
写了几份,翻到某一页,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朗。
付马林看一会照片,低头写着:“该生实习期间表现突出,冷静心细——”写到“细”字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上方的个人信息栏,本该圆满的笔画突然就歪了开去。
付马林随口问办公室的值班人员。“今天怎么没见梅晓?”
值班人员说她请假了。
付马林沉着脸,拿出手机拨了梅晓的电话。
“对不起,您呼叫的电话已关机。”
吸口气,又转拨石磊的电话。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付马林握着电话的手有些抖,想了想,又给乔治桑打了个电话,辗转从他那里要到了苏童的号码。
“哪位?”苏童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付马林,梅晓现在在哪儿?”
苏童明显愣了一会。“操,我怎么知道?”
就算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付马林根本没心情跟他计较。“石磊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苏童又愣了一下,冷笑。“干嘛?你不会是想捉奸吧?”
“在不在一起?”付马林已经没有耐心。
“小梅跟石头哥什么关系,轮得到你管吗?”
苏童本来就看付马林不顺眼,这会更觉得他莫名其妙。
付马林也跟着冷笑。“是啊,小梅跟他什么关系,你应该最清楚。”声音一沉,“不想你石头哥出事的话,就快告诉我!”
苏童沉默片刻,迟疑道:“你什么意思?”
付马林怒:“你他妈快说他们在哪儿!”
苏童被他说得心慌起来。“云山公墓。”
梅晓说今天去扫墓,她胆子小,苏童没空,就叫石磊陪着去了。
“我操!”
苏童刚反应过来被骂了,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付马林已经挂了。
苏童回骂了一声,一面也隐隐有些不安,套上衣裳就往外跑。
付马林一路上把白色霸道开得名副其实。心里前所未有的慌乱,脑子却异常清晰。
终于赶到公墓门口,把车往路边一停就往里走。
“喂,你这车不能停这里!”看门的老头走过去拦他。
付马林没理,越走越快,几乎开始小跑。
“你这人怎么回事,把车开走,一会拖走了我可不管啊!”
付马林说声“随便”,狂奔起来。
这公墓树不多,这个点也没什么人,石碑森然林立。
无论生前价值几何,大家占据的位置都一样大。
跑了几圈,付马林终于在西三区第二道的位置,看到那两个熟悉的人影。
一颗心此时放下,才发现跳得异常猛烈。
梅晓带着墨镜站在墓碑前。“今天是他生日。”
石磊“嗯”了一声。他不擅长安慰人,好在梅晓也不指望他说什么。
这里面躺的据说是梅晓的哥哥,墓碑上新上了漆,怕淋雨就罩了塑料布。
梅晓这时转过头,看到迎面跑来的付马林,突然笑了一下。
付马林一颗心跑到嗓子眼,大叫一声:“石磊!”
石磊乍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诧异。他怎么来了?
付马林又喊。“木小眉!”
他在喊什么?
石磊疑惑地回头,正看到梅晓摘下眼镜。
今天她没有化妆,墨镜下的眼眉熟悉得让人心痛。
“石头哥,”梅晓甜甜一笑,把手术刀插入他的胸膛。
这笑如此冰冷,却和记忆中那个明朗的影子瞬间重合,石磊突然明白了。
本能地扣住梅晓的手,而刀已没入身体。
“小眉——”他皱起眉头,眼里有些迷茫。
梅晓笑着点头。“小美,石头哥,其实我姓木,我叫木小美。”
26、Ending
石磊的手术很成功,但是他并没有如期醒来。
付马林亲自主刀。
学医的人并非天使,也不能是天使,非得冷血才行。
再厉害的外科大夫,也很少能给自己亲人动手术,下不了手,关心则乱。
莫白医院脑外一把手林志冲,妻子罹患脑瘤。以技术而言,主刀非他莫属,林志冲也同意了。然而临下刀时,看着妻子被剃光的头皮,他呆站了五分钟,最后还是狼狈地走出了手术室。
付马林曾对此表示不可理解。他以为没有谁能叫他拿刀的手发抖。
事实也没有。手没抖,抖的是心。
一波又一波,压迫着心脏。
付马林并不擅长心胸外,莫白医院这方面最好的医生是莫何。然而莫何在手术中。
即使没有,付马林也不打算假手他人。
是他最在意的人,必须他亲自照顾。
石磊的伤口很深,但是万幸不用断骨扩创。
付马林神情专注,止血,消毒,皮内缝合。筋膜,肌肉层,表皮。
护士的手频频闪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犀利,跟他的动作一样,机械而明确。
完成最后一个步骤,石磊被推出了手术室,他还站在原地。
直到护士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付医生?”他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护士忍不住轻轻推了下他。“付医生——”居然就把他推了一个趔趄。
护士吓一跳,他才回过神,发现手脚软得厉害。
“付医生,你没事吧——”护士关切地问,他的脸实在是白的吓人。
“没事。”付马林勉强换了衣服,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倒了一杯水。
拿起来想喝,水洒了出来。手抖得厉害,举了几次也不能平稳地端到嘴边。
付马林放下杯子,靠在椅子上闭目静坐。
良久,他走去石磊的单身特护病室。
推门,床上的人脸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双目紧闭。
有一人站在床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付马林走过去开门见山地问:“木小美呢?”
苏童迅速转过头,警惕地看着付马林。“她不在。”
苏童赶到云山公墓的时候,付马林已经带着石磊离开,他只见到独自一个站在木小眉墓前的木小美。夕阳给她勾勒了一个影子,漂亮得让人心悸。
“小美,你怎么一个人,石头哥呢?”
木小美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回头,淡淡地说:“去医院了。”
苏童突然就心跳加速。“好端端地怎么去了医院?”
木小美回头笑了一下,落日余光照着半边面孔,红得几分触目。
“因为我捅了他一刀。”
苏童整个人石化。“你说什么?”
木小美盯着他看。“我说我捅了石头哥一刀,就在这里。”她摸摸心口的位置。
苏童觉得自己突然听不懂她的话,皱紧了眉头,背上都汗湿了。“小美你别玩了,快告诉我石头哥到底去哪儿了?”
木小美看他瞳孔焦距都散了,嗤笑。“都告诉你他在医院了。你的石头哥在医院。”
苏童一下呼吸困难,手抓着胸口。
木小美走上一步,轻轻抚摸,帮他顺气,一面柔声问:“苏苏,你是不是心很痛?”
苏童抓紧她的手,哑着嗓子问:“他去了哪里?快带我去。”
木小美幽幽叹了口气。
“带你去可以,不过你得等等,我的心也很痛,让我歇一会。”
苏童最终赶到莫白医院时,手术已经开始了很久。他坐在长椅上,脑子一片空白,人却慢慢冷静下来。当木小美再度试图跟他说话时,他盯着这姑娘,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美你最好快点离开,我怕我忍不住对你动手。”
他的声音很凉,还有点疯狂的意味,是木小美从不熟悉的语气。
她站在那里,看他长而翘的睫毛下,漆黑却充满煞气的眼眸,突然把手伸到他面前。“这么讨厌我,叫警察来抓我吧,让我也去牢里看看。”
苏童闭上眼,茫然而疲惫。他想着自己到底是个多粗心的人,为什么这么无知无觉。
石磊的想法他不知道,小眉的他自以为知道,小美的他更觉理所当然。
然而即使她再不可原谅,他也不能把小美交给警察,更不能把她交给付马林。
“你走吧。求你了。”苏童轻声对小美说,神情那么忧伤,然后她终于离开了。
苏苏,你果然是舍不得我吧。
付马林继续问:“她在哪儿,我有话要问她。”
苏童:“你想问她什么?”
付马林:“我没必要告诉你。”
苏童冷笑一声,就听见门口有人说:“你要问我什么,付医生?”
苏童霍然转身,生气地说:“小美,你又来干什么?”
木小美冲他笑笑。“苏苏,你先出去一下。”
苏童看看她,又看看付马林,忧疑不定。
木小美推着他出了病房。“苏苏啊,没事的,去吧,听话。”
她的表情那么娇憨轻松,让苏童有片刻恍惚,仿佛眼前一切只是他的幻觉。小美没有动手捅人,石磊也没有受伤。
木小美关上门,不紧不慢地踱到床头,低头看看。“石头哥没醒过么?”
付马林:“他会醒的。”
木小美笑着瞄他一眼。“你是不是很恨我?”
付马林盯着她看,没有回答,少顷反问:“你很恨他么?”
木小美点头。“我当然恨他。我哥哥那么好的人,就那么死了。”
“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她淡淡说着,眼帘半垂。
付马林:“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木小美:“知道。他的验尸报告我偷出来看过。”她说得平淡随意,好像只是在与人寒暄。“我就是那时候才决定学医的。临时换志愿很麻烦啊。”
付马林看看石磊:“这事可不能怪他。”
“我知道。”木小美点头,无辜地眨着大眼睛,“但是我没有别人可以怪。”
她只知道自己的哥哥不堪羞辱而死,至于究竟是谁羞辱的他,木小美无从得知。
“谁说没人可怪,”付马林哼了一声,“不是苏童送他进去的?”
木小美:“苏苏又不是故意的。如果他不是一心想照顾石头哥,我哥哥也不会主动去送死。”
付马林冷冷看着她。“是吗?”
木小美顿了顿。“再说你也知道,我喜欢他。”她一脸坦然,表情甜蜜,“我怎么舍得怪他?”
付马林又问:“那你真的想石磊死吗?”
木小美:“为什么不?我喜欢苏苏,可苏苏却喜欢他。”
付马林嗤之:“这不是理由。石磊喜欢我,他不会跟你抢苏苏。”
木小美笑了。
付马林盯着她看。“而且你本来完全可以不告诉苏童那天下午你们去了哪里。”
木小美不说话了。
付马林继续说:“致心律失常性右室心肌病。通过母系基因遗传,不发作时没事,若情绪过于激动或剧烈运动时,患者会心律失常、晕厥甚至猝死。”
怪不得石磊这人性子冷淡,不光是特别的经历使然,也是自小养成的习惯。
“我曾经说过你技术差,我现在收回这句话。”
付马林看着木小美,后者脸上似笑非笑。
“你的刀法很漂亮,从心脏位置插入,没有伤到任何脏器和重要血管,却足够手术者发现他的病状。”
木小美微一鞠躬。“难得付医生肯夸我。”
付马林:“你早就知道他有这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