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奇皱着眉头好一会儿,似乎心中在犹豫什么,最后瞟了一眼古行的手。
只这么一眼,古行就惶然失措起来,讷讷地松开他的袖子,虽然很担心他,却也没有立场再说什么。
赵慎奇说:“原来你这么紧张我,那之前干嘛要跟我讲那些难听话?”那语调有气无力,大概累到了极点。
古行垂下双眼不敢再看他。
赵慎奇说:“我又要离开 J 城一阵子,这一次说不好是多久,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临走了又总是惦记着你,前几天才答应了要经常来看你的,哪知道转过身就要失言了。”
古行听到这话,很是诧异,不由自主地圆睁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赵慎奇说:“海叔之前送你来这偏僻的小地方,因为我们计划好了要除掉帮里的一伙叛徒,他怕你会有危险,就把你藏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可是今天我们的行动失败了,我一时头脑发热,连累了海叔,连累了很多人。余冰拼了命保我逃出来,哪知道刚上了高速车就抛锚了。我看到高速公路的路牌上写,下一个出口就是这个镇,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你。哪知道路牌上写得轻巧,一路走过来十几公里呢。不过,好歹还是走到了。”
古行的眼泪开始刷刷地往下掉,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含糊不清地问:“你到底怎么了?要到哪里去?”
赵慎奇说:“不用担心,我只是出去找一些朋友,帮助我回来,帮助我为所有的人报仇。”
古行哭得鼻气噎的,着急说:“你现在走着路能走到哪里去?先留下来歇歇,你要去哪里我去镇上买车票。”
赵慎奇呵呵地笑起来:“我这是在逃命呢,要是在这里再待一会儿,说不定连你也一起被人毙掉拉。我之所以会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一定会回来的,有什么事情,等到我回来再说,好吗?”
古行连连点头说:“好,好。”
赵慎奇转过身就往出镇的方向走了,古行自然忧心如焚,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正在这个时候,背后有人说:“你稍微再等几分钟,我能送你走。”这个人自然就是李谨夏了。
古行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抓住赵慎奇,让他等等,看李谨夏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谨夏跟赵慎奇点点头,示意说没问题。果然离开不多会就牵回来一辆摩托车,看那标志,多半是从警局偷出来的。
李谨夏说:“你不欠我什么,我是为了他。”赵慎奇苦笑,无可奈何地跟着他上车而去。
那是古行见到李谨夏的最后一面,李谨夏离开之前回头看了古行一眼,脸上带着跟平常一样的平淡温和的笑容。
74
第 74 章 。。。
两个男人绝尘而去,古行失魂落魄的站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街上已经空无一人。走回去时许老头儿早关店了,店门口刷得干干净净,轻轻推一下卷闸上的小门,没有锁,里面却是漆黑一片。
黑暗之中古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几乎搞不清自己正身处何时何地。坐在阁楼里的那个小窗边,眼前反反复复的是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画面,有小时候的家和父母,上学的时候的倔强不合群的哥哥,还有后来哥哥越变越妖异的样子,哥哥死后收养了自己宠爱着自己的赵慎奇,以及温柔体贴的像奇迹一般的李谨夏。各种东西纷至沓来,重重叠叠,似乎完全超出的脑子能容纳的极限了。
不知道身上到底是冷还是热,也不知道心里是急得快要发疯还是已经麻木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谁。如果赵慎奇有什么不测,恐怕自己会痛不欲生;如果李谨夏为了这一趟而受了任何的损伤,自己更会寝食不安。李谨夏看自己的最后一眼有很多含义,最明显的一重含义是一种纯粹的爱以及他对爱的憧憬。他的眼光在说,一切都没有关系,任何时候,他都能坚定地看清内心的想法,他的心在坚定地爱着自己。而自己呢,却永远懦弱永远在逃避。
古行整晚不能入睡,大清早地就跑去警局,站在警局门口,不知道能找谁能问谁。那一天他心神不宁,那一天他没有见到平日里天天见面的李谨夏。之后的每一天,也都是如此。他完全不在状态,神游天外没法干活,许老头没有骂他,因为许老头也注意到李谨夏不再露脸。
时间过得越久,希望就越是渺茫。终于有一天,他辗转听到了消息,李谨夏是真的已经死了,就在那个晚上。警局给的说法是在黑帮械斗中维持秩序时因公殉职。
古行完全绝望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再在乎赵慎奇的下落,只求时光能倒流,李谨夏能重新活过来,回到自己身边。自己原本就欠了哥哥一条命,可那毕竟是自己的手足至亲,原本就与自己命运相连。可是李谨夏原本是与自己无关的一个人。如果自己没有到这个镇上来,如果李谨夏没有遇见自己,那么他现在还是好端端地活着。
为什么自己这么软弱这么没用,只让自己身边的人跟着自己倒霉?到底怎么样才能战胜这冷酷无情的命运?
他越是自怨自艾,越是不知所措,也许砸掉了许老头很多盘子吧,说不定还找错了很多零钱。可是许老头都没有再骂他。
哥哥的生命终止在上一个秋天,李谨夏的生命终止在这一个夏天。一个普通人死了之后,就几乎再也无迹可循,只在周围的人心中留下了或深或浅的伤痛。而为他们伤痛的人也会有死去的一天,于是终究风过无痕。
夏天很快过去,连 J 城的风也带上了透骨的凉。许老头收掉了凉席,换上了蓬蓬软软的被褥,因为唐钧很久不来,还给古行买了几件秋天的衣服。古行躺在新铺的床上,盖上暖和的被子,体会着许老头对自己的好,又是心酸。不论死去的人遭遇过了什么,活着的人都该好好地活下去,归根结底,心思仍是要转回来:赵慎奇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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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
赵慎奇离开 J 城的时候可说是狼狈万分,余冰开出的那辆车坏在路上,后面又是石炎的人在围追堵截。实在是多亏了李谨夏偷出来的那辆摩托车。李谨夏本来就训练有素,车技了得,若非如此也不能支撑到与 K 城吴氏兄弟派来的人手接上头。然而李谨夏却送掉了一条性命。
赵慎奇回来的时候气势就大不相同,不但有沈慈的协助,杜海的两个儿子也特地从国外赶了回来。最重要的是有赵宪城的老友谢冬临的出面。谢冬临也许势力不是最大,生意做得也不及西角帮的规模,却是老一辈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与赵宪城多年的交情,听到赵慎奇的窘境,二话不说就出来要为他做主。
赵慎奇回来得很高调,石炎自然不会乖乖地送上门来,可是谢冬临的面子不能不给。谢冬临的帖子写得很简单,只说多年没有来过 J 城,难得来了要跟西角帮的大大小小都见个面。石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在道理上也不算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谢冬临过来,大概是想为赵慎奇的身份正名,那自己大不了暂时承认了赵慎奇的老大,一切将来再做打算。
石炎带的人手不可谓不多,可是到了地方才觉得,那一屋子的人专为收拾自己而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论才干论抱负,自己哪一点输给了杜海?赵宪城在的时候事事都依赖着杜海,死了之后仍然是杜海手握大权。更不用赵慎奇了,不学无术,烂泥一般的一个人,说他是绣花枕头都抬举他了,为什么只凭着他是赵宪城的儿子,人人都把他当成是名正言顺的首脑?他满肚子的愤懑,说不出来,即便说了,也没有人想听。
石炎也是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赵宪城一块儿混帮派,也有自己的一番硬气,事已至此,一生的功绩都已付诸东流,再要逃跑也是一无所有,索性横下一条心要拼到底了。
谢冬临见了他,只问一句话:“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吧?”
石炎倨然不答,手却暗暗地摸着枪,自己这么凄惨,至少要杀了赵慎奇给自己陪葬。可惜枪都来不及拔出来,就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按在了长桌上动弹不得。
随即一把枪抵在了自己的耳侧,赵慎奇的声音说:“你今天很值,很多人都因为你而死了,你只还了一条命,还死得这么爽快,便宜你了。”
石炎生命的最后一刻,觉得赵慎奇的声音似乎得意洋洋,他赢了,自己输了,为什么输的人就该是自己呢?他多么多么想除掉这些讨厌的障碍,多想爬到最高的那个位子,哪怕只杀了赵慎奇这个讨厌鬼也好呀。然而他已经是穷途末路。
石炎的血飞溅在桌上墙上,田厚在一边看着,已经吓破了胆,瞠目结舌,不知道赵慎奇要怎么对付自己,他的宝贝可是被自己弄走的。
赵慎奇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帮里的事情田伯父已后就别管了,找栋自己喜欢的房子住下吧,哪一栋都行。至于令千金,赶紧帮她找个男人嫁了,别再耽误了她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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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
J 城的秋天总是给人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象,不太冷也不太热,急风卷着黄叶,一两场冷雨总是在初秋时一扫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与枯叶的金黄色相映成趣的碧空如洗。然而古行却觉得这一年的秋天过得特别的快,明明刚看到枯败的黄叶,转眼树叶落尽留下的就只有光光的枝杈了。也许这只是他的错觉,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精神恍惚了。
李谨夏死去没多久,古行就辗转听到了赵慎奇回来的消息。他成功地除掉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赶走了反对自己的势力,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坐稳了掌舵人的位置,现在已经没有人想要谋算他或者阻碍他,他现在是个成熟并且成功的男人,是西角帮一众人仰仗的首脑。古行之前的焦虑和担忧也就全都随风消逝了。
而古行呢,在经历了那么多激烈的情绪之后,似乎也淡然了。就像经过了飓风过境,一片狼藉之后,腐朽的建筑倒塌了,羸弱的植物被连根拔起了,但是心灵的园地还在,可以从头来过,好好经营。时常想起李谨夏,感念他对自己的好。时间久了,伤痛淡了,回忆中的李谨夏总是那么好,仍然是他的心灵的慰藉。
偶尔也会想起赵慎奇,每次都会有些痛楚随之袭来,然而阵痛之后,还是要继续平淡的生活。
店面的后门外,有一排老树,总是落满地的叶子。午后有空的时候古行就去扫扫,把落叶堆成一堆,点上火,看着落叶慢慢燃成灰烬。然而那落叶也渐渐越来越少了。
有一次古行一边扫着叶子,一边看看光光的树干,心想,这个季节终于过完了。最后一堆落叶燃尽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没有感伤。秋天结束了就是冬天,冬天过完之后就是春天了,那会是完全崭新的季节,而自己也会用新的心情生活下去。这样很好。
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要去店里帮许老头准备晚上的菜了,却猛然看到自己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起站了一个人,这个人在很认真很用心地看着自己。
原本真的以为自己忘记他了,不在乎他了,可再见了才发现,这张脸其实比自己的脸更熟悉,而自己心中的情绪仍然像是波涛起伏。这么久了,这个人怎么突然会来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还记得之前的一定会来看望自己的承诺?这份记忆力,也未免好得过了头了。
赵慎奇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笑容,似乎说不上有多高兴,讲出的话却是古行意料之外的:“我之前听说,有个大人物答应要送你出国留学,要把你培养成个人才?”
古行低下头笑了,说:“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赵慎奇说:“可是那个人不久前背部受了枪伤,年纪大了,恢复得不好,被他自己的儿子送走疗养,所以以后都不会有人来管你出国念书的事情了,你怎么办呢?”
古行笑着说:“前几天许伯才说要拿出钱来,找好地方买两个新店面,用心装修,多请几个人来好好开店,要我跟他一块努力打拼呢。虽然我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可是我也很忙的。”
赵慎奇眉头皱成一团,似乎想不出这种东倒西歪的小店到底有什么值得去操心的,最终还是撑不出笑了出来:“好了,我认输。现在是我很需要你,跟我走吧,在我身边帮帮我。”
古行还是微笑,说:“我能帮你什么呢?作奸犯科?杀人放火?哪一样是我做得来的呢?”
赵慎奇说:“留在我身边,让我天天看到你,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古行默然不语。
赵慎奇说:“过去我欠了你很多。我父亲欠了你父母的两条命,我欠了你哥哥一条命,后来,我又欠了那个警察一条命。”
果然,古行听到李谨夏的名字,眉头就皱了起来。
赵慎奇说:“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为所有的人报了仇,以血洗血,全都干干净净。”
古行说:“是吗?为什么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不同?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不论做什么,回不来就是回不来,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慎奇说:“原本我也是这样想。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该做的事情就是要做,不然我们会连自己的立足之地都找不到,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别无他法。不过这些可以全都交给我。”
古行说:“那我呢?我做什么?”
赵慎奇说:“待在我的身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是,你也明白的,我不能没有你。”
初冬的寒风吹得周围的树枝沙沙作响,古行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埋得最深的那个愿望也就是这样简单这样直接,不论发生了什么,做过了什么,将来还会有什么,自己都想要待在这个人的身边,自己不能没有这个人,因为自己这样深爱着他。
——全文完——
写这个文的时候我很偶然地听到了飞鸟凉写的歌《风居住的城镇》(原名「風の住む町」)。(于是免不了提到,我这个囧囧有神的笔名完全是羡慕飞鸟凉的名字,想要模仿)
恰克与飞鸟的歌我从前听过不少,这首《风居住的城镇》却是第一次听到,真是超级有感觉。在网上看到飞鸟凉解释这首歌:“有这样一句谚语,‘孩子是风之子,大人是火之子’。小的时候,对于这样的谚语抱有一种优越感。然而在城镇渐渐变为城市的过程中,我也慢慢的成为了火之子。一直都缓缓的行走在对于过去的满足感和对于没有任何保证的未来的不安之中。不管是什么时候,人们总是会眯起眼睛怀念过去,觉得那真是好时光。我当然也是这样。因为对于已经逝去的往昔,不会再有任何不安的感觉。不安总是和未来联系在一起的。到如今,终于了解了缓缓行走着的自己。所以想要稍稍的探访一下风所居住的城镇。”
这实在是一首很好的歌,我想表达的那种有点怀旧有点伤感的感觉,在这首歌里找到了完全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