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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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城-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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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有个错觉:也许自己才来美国,只不过作了个奇怪的梦,其实才过去几天。他想:要是梦就好了,梦醒以后,再见路德一定躲得远远的,连话都不跟他搭。
  
  高悦看着餐牌上的菜,想:这个菜太甜,路德肯定不喜欢。又想:自己本来最喜欢甜食,现在路德走了,还顾忌什么?他点了最甜的菜,但是舌头的味蕾尝不出一点滋味。
  
  独自在热闹的餐厅坐着吃饭,高悦想:一直说带路德回中国玩一次,他也一直要去,没机会了。路德以后去中国大概找不到自己这样熟门熟路、尽心尽力的导游。他傻呼呼的一个人,希望别被无良国人骗。
  
  高悦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他忽然惊慌失措:万一错过路德的电话呢?充电器在家,高悦慌慌张张地在实验室、附近的办公室到处问,真找到一个同型号的充电器。插上电,按了电源开关。
  
  屏幕慢悠悠地启动,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电话纪录。
  
                  次夜
  晚上回家,高悦走过糕点店。这里卖的面包路德最喜欢吃。高悦忍不住买了一个面包,在电梯上掰下来一小块吃了一口。高悦常替路德买面包,也常会自己先吃一块,路德抱怨他掰得不整齐。那天高悦随手一掰,断口非常规则。他傻笑起来:如果路德在,肯定会夸奖高悦技术提高。他又想:路德都走了,技术提高有什么用。想到这里,委屈至极。
  
  作晚饭的时候,高悦熟练地只做了单人份。他发现自己慢慢地在适应一个人的生活,鸡蛋只用一个,葱只用半颗,菜和肉的份量也减少。吃的时候,发现菜非常咸,原来忘了减少盐的用量。
  
  看电视的时候可以随便换台,坐沙发可以随便坐在哪里。高悦两天一夜没怎么睡,实在困了,关了灯和电视,躺在沙发上迷糊过去。他睡得很浅,忽然作起梦来,梦见路德。路德阳光、英俊、沉着、睿智,他无情地对高悦说:“我们分手吧”。高悦很伤心,说:“我们不是说好复合了吗”?路德笑起来,笑容还是那么好看,说:“什么时候说好复合的”?高悦想破了头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说过要重新在一起,于是醒来。
  
  天还很黑。高悦吃力地戴上眼镜,看了看钟,原来才睡了两个多小时,还不到午夜。他爬起来洗把脸,走到客厅,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月亮很亮、很白。他曾经那么冲动地追求路德、那么意气风发地和他交往、那么兴奋地和他在月色里□、面对着整个城市拥抱。他曾经沉静地和路德坐在客厅角落的黑暗里、喝酒聊天。他看着月亮想:千里共婵娟,路德在干什么?英文里形容月亮的优美,说月光是蓝色的。蓝色的月光如水。
  
  他回忆起一次路德说:英文里没有夜色如诗这样的说法,但是可以说夜色如童话。高悦想:这是个什么样的童话呢?
  
  回卧室躺在床上,他又想:自己做梦说的都是英文,这是路德花了四五年时间在自己灵魂里印上的一个烙印。更多的烙印随处可见:高悦即使吃中餐也不用筷子、穿无筒运动袜、衬衫下穿T衫而不是背心、喜欢穿粗布格子衬衫。。。
  
  高悦闭上眼睛,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他想:应该把这些全部改回去,变回以前那个狼一样的自己。那时候的高悦年轻、充满活力、快乐无知、没心没肺。
  
  他再次不可压抑地想到路德。路德开始新的工作,进入新的环境,认识新的人,大概没有时间和精力想旧人吧。高悦当年出国,不是很快就把齐飞忘了吗?他想到路德要和一个女孩结婚,害怕得浑身发抖。
  
  高悦想不通:路德对他自己是个诚实的人。他背叛了上帝,就不再当伪信徒。可是他为什么会背叛自己的性向?他缩成一团,软弱无比地哭泣。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冬天晚上独自在家,家里很黑,很害怕。然后妈妈回来。他抱着妈妈,那时候他才到妈妈的腰,鼻子闻着妈妈臃肿的棉袄上好闻的寒冷的味道,感觉很安全。他用枕头蒙住头,闷声轻喊:“妈妈”。
  
  高悦拿出手机。路德的代号是“0”,安静地显示在号码列表的最上端。高悦看了半天,抬手把这个号码删除:时光不再,人事已改。他闭上眼睛,痛苦地蹬腿,把床单弄乱,想:床单即使维护得再整齐,也没有任何意义……不会再有人能够熟悉到可以走进这个卧室。
  
                  新的生活
  高悦在路德之后几个月毕业。答辩的时候,他西装革履,礼貌地回答教授们的问题。他想起路德的一个狂想是让自己内裤黏呼呼地答辩,不由嘴角微笑。
  
  答辩后第三天,高悦登上飞机,走上新的工作岗位。他的全部财产装了三个箱子。几年前来美国的时候是两个箱子,过了几年,还是一个人,多了一个箱子,如此而已。所有其他的家具都三文两文卖了,包括路德的旧车。他和路德当年费力抬上楼的沙发是唯一留在公寓的家具,因为最后几晚要睡在上面,没卖。没多久房东打电话,说因为雇人把沙发扔进垃圾箱要扣押金,高悦无所谓地说:“扣吧”。
  
  在新的地方,高悦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实验室,觉得很好笑:一个混酒吧的混子,居然找了这样的工作。他还没开始工作就托未来的同事代招了两个博士生。三天前还是个学生,三天后就成了别人的导师。
  
  其中一个学生是德国人,胡子拉喳,进门来恭敬地点头。高悦感觉荒诞:这就是路德从小追求的感觉、职业、生活?他想:路德就是德国裔,用德语说:“早上好”。德国学生高兴地回了一句什么。高悦微笑着摇头,想:和路德这么久,没学几句德文,多了就听不懂啦。他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摆起导师的架子,回忆自己来美国第一天见导师的样子,严肃地说:“你还没有入门,先从读文献开始”。说着说着忍不住自己没底气,笑着把架子放下,说:“第一次见面,一起去咖啡馆坐会吧”。
  
  走在新的校园,年轻的学生嘻嘻哈哈走过。他们已经是低一辈的人。高悦想:离家万里,孤单一人,赶鸭子上架,工作挣钱。他问自己:以后怎么办?
  
  他看着玻璃门里印出的单薄身影,想:好歹不算老,怎么也不至于没人要。青春虽然已经到了末尾,好在无论如何算是事业顺利。这点要特别感谢路德。如果没有他逼迫,八成糊里糊涂随便给人打工……让老板占便宜和让G吧里的人占便宜本质是一样的。人的一生有很多方面,情感问题抛开不说,单就事业发展而言,跟路德的交往获益良多、影响一生。
  
  不久,高悦领了第一月的薪水,收入一下比以前多了好几倍,感觉用不完。他租大房子,买名车、名表。
  
  他去G吧,看着周围参差不齐的人群,发现自己口味变高很多,很少看人冲动。偶尔看到两三个还凑合的,嘴巴却比年轻时候笨了很多,更懒得主动周旋。高悦坐了一会,独自离开,开始明白为什么路德以前不愿意逛酒吧,想:终于进化到了路德当年的层次。
  
                  新的朋友
  大学所在城市有多个泛同文化中心。高悦参加的第一个活动是个募捐晚宴,为同性婚姻立法筹集资金。晚宴上,邻座是一个小老头,干瘦,非常和蔼。主持人特别介绍:“这是莱维博士”。高悦想了一会,大惊:“你就是第一个发现同性恋和脑组织结构相关的那个莱维博士”?莱维笑眯眯地回答:“那是我以前的工作之一”。高悦崇拜学者的毛病又犯了,想:就是这个干瘦老头,影响了世界上一亿两千万同性恋的地位。作一个学者,一生只要有一个成就,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他很奇怪:从幼儿园、小学起,好象自己就一直是这么受教育的,说当科学家光荣,怎么到这么大了才开始体会。他又琢磨:路德肯定这么想,所以他的目标一直非常明确。
  
  莱维博士平易近人,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红酒,笑眯眯地说自己不小心拐弯闯红灯被警察抓。高悦微笑着听,又想到路德,想:路德当了教授,该是如何着装、什么风度?
  
  晚宴后,高悦转来转去,眼睛一亮,发现一个目标。参加晚宴的人大部分和高悦一样,穿一本正经的礼服。但是有一个人随随便便,显得挺突出。乍看上去有点象路德,也是短短的浅色头发,个头不高。不过仔细看,脸型不象,方下巴、眉毛很重。
  
  高悦端着酒杯,找个机会接近对方,打招呼:“你好”。那人正在跟人说话的空隙,扭过脸看高悦,然后轻松地转过身子握手,说:“你好,我叫安迪”,有点不知什么地方的口音。高悦看对方第一反应不错,心里高兴,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悦”,又说:“我刚来这个城市一个多月”。安迪点点头,笑道:“我也才来,比你早几个月”。
  
  远看安迪不高,走近看,高悦才注意他比自己高半头。他们聊了些无伤大雅的风土人情。安迪在高悦读书的城市度过童年,这下话题多起来。他们聊电视节目,安迪简直是大行家,哪年哪个台放了什么节目,信手拈来。高悦惊叹:“你记性真好”。安迪耸肩:“我是演员嘛”。高悦惊了一下:“明星”?安迪笑道:“还没出名,通过经纪人接小角色演而已”。路德顺口恭维他:“安迪,你是我见过举止最自然的人,成名是早晚的事”。他再次打量安迪,注意到安迪的打扮其实非常精心,根本不随便,是演艺圈特有的时尚。
  
  他们继续聊天。高悦有点失望地发现安迪的性格跟路德差得很远,活跃而浅薄、浮躁。安迪去过全世界很多地方旅游,包括欧洲、非洲、南美,但是没去过中国。他随意地捏了捏高悦的胳膊,说:“你比看上去弱一些,什么工作”?高悦笑道:“教书”。安迪点头:“嗯,应该多运动,跟我一起健身吧”。高悦微笑道:“好啊,你的电话是多少”?
  
  两人去停车场,彼此车子正好停得不远。安迪开一辆普通的旧车,跟他张扬的性格不复合,也许收入不稳定。他看到高悦崭新的跑车,打了个口哨,说:“真漂亮”。高悦心里高兴,轻佻地说:“你这是夸车”?安迪问:“今晚接下去怎么过”?高悦比安迪大几岁,不想让他掌握节奏,礼貌地微笑,说:“今晚我的安排满了”,但是他不想安迪误会自己拒绝他,递出邀请:“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
  
  第二天是周六,高悦打电话约安迪,安迪说:“今天忙”。高悦不快地想:安迪八成跟谁鬼混了。又想:自己是他什么人,管不着人家。他热情地回答:“正好我也有事,明天吧”。他刚开始工作,确实很忙,周末加班非常充实。
  
  周日晚上,高悦和安迪去酒吧。安迪狂吹他认识多么多的明星:“不过我还没结交过你这样的,高”,他嘻皮笑脸地挑逗。高悦心里不高兴,嘴里半开玩笑:“我的名字叫悦,如果叫我的姓,可以叫我高博士”。安迪没有听出高悦话里不高兴的意思,大笑:“‘悦’太难发音,高博士,我们回家吧”,他一把抓住高悦的胳膊。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调情动作,但是高悦觉得受不了,他抽出手,扬扬眉毛,既挑逗也认真地说:“我很挑剔的”。安迪暧昧地凑过来,喷着酒气,说:“我能经受最严格地检验”。
  
  高悦不喝酒,他安静地喝一口饮料,眼睛看别处,想:自己在拖延什么?跟路德分手小半年了,老大不小的年纪,早晚要找人,起码要解决欲望,就从安迪开始吧。想到这里,他终于松口,但是实在没有激情,想了几秒,憋出一句算是幽默地台词:“你准备好”。
  
  他们去高悦租的房子,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高悦终于放开自己,抱了安迪。安迪是个很活跃的人,身体健美,高悦看着很想抱,但是抱上去以后,不想任何进一步的行动。安迪哪里肯让高悦安静,反抱回来。调情很久,他嘻笑着掏出高悦的器官,说粗俗的话:“让我看看”,发现是软的。高悦比较尴尬,不知如何解释,只好说谎:“下午才来过”。
  
  安迪啧啧不满:“这个考试太难了”。高悦抚摸安迪,想:这人是个混子,明天不知道跟谁睡,我爱抚人的技巧很高,伺候路德是心甘情愿,但是为什么要陪安迪?
  
  安迪褪下衣服,高悦觉得他满身黑毛非常丑陋,索然无味、无法亲近。安迪不知道高悦心里的起伏,等了一会,笑嘻嘻地上来扯高悦的裤子。高悦身体僵硬。安迪又示意高悦用嘴,高悦仍然没有反应,连摸都不摸。
  
  安迪问:“你作什么”?高悦知道安迪什么都没做错,是自己的问题。他抱歉地说:“我今天不舒服”。安迪不高兴:“你这个人很奇怪”。高悦懒得跟他敷衍,自管整理衣服,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好”。安迪不快地嘟囔,高悦不耐烦地说:“美国这么大,遇见不同的人一点都不稀奇,你以前没被人撵出门过吧”。安迪摇头。高悦板着脸说:“那今天就是第一次了”。安迪害怕起来,穿好衣服,说:“我走了”。
  
                  星光灿烂
  高悦使劲洗澡,然后躺在床上。他租了一个两层小楼,还没找到室友,就他一个人住,座落在一片树林里。后院是个草坪,周围全是松树。新到此地,除了尚不熟悉的同事,方圆一千英里内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他每天夜里独自瞪大眼睛,听着风吹松树的声音,得下夜不能寐的毛病。长夜漫漫。
  
  他想很多人和事情。他想起齐飞。当年自己因为要继续求学,决然地跟齐飞分手。齐飞恨过自己吗?他应该恨,如果他恨,高悦的心里会感觉好点。高悦回忆到后悔的地方,死死咬住嘴唇。
  
  小半年来,眼泪已干,心里难受就咬嘴、咬手,手臂上经常有一圈圈牙印。他想:自己跟齐飞分手是没有办法,路德跟自己分手也是莫明其妙。造化弄人。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他翻身抱住枕头,他特意买的特大枕头。他回忆路德一次说他抱枕头、幻想那是暗恋的男孩,痛苦地问:路德,我为什么忘不掉你?
  
  午夜,高悦仍然毫无睡意。他起来坐了一会,然后去后院的草坪散步。月色清凉,星光灿烂,夜风很冷。高悦胡思一些以前的事情,又乱想一些以后的事情,茫然极了。
  
  在内:青春将逝。他曾经是圈子里最年轻、最张扬的男孩;而现在,年轻的时光和容颜被挥霍殆尽。他特别怕照相,怕见自己的老相。后来发现要照赶快照,再不照,越来越老。然而情感上,却和十六岁刚开始探索的时候一样,一样穷、一片空白。人生起伏,尘土散去,回到零点。
  
  对外:曾经的爱人已经坚决地离去,而寻找新欢非常不顺,心理和生理都出现的很大的问题。厉害的时候,甚至连和男性同事礼节上的握手都不愿意。他觉得这辈子会就此孤独一人地过下去,再不能找到有心灵感应的爱人。
  
  高悦想象自己老了,一个人花白头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凄凉样子。他觉得委屈: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样一个境地。自己难道不是很重感情吗?难道不是很聪明、很有技术、很真诚吗?
  
  他觉得荒唐:世界之大,居然会如此孤单。他觉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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