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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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城-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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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惑
  时间一天天过去,高悦越来越区脱行迹。他周末和路德去打壁球,洗澡的时候放肆地拍了拍路德的胸肌,说:“你怎么锻炼的啊” 。路德啪地用手指把高悦的胳膊弹开,笑道:“我从高中起健身” 。高悦回味着手指接触的肌肉弹性,笑嘻嘻地走开。
  
  他一会觉得是不是路德接受自己了,一会又觉得所有一切都是正常范围。他简直有冲动要□着抱住他,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但是一丝清明的理智警告他:出了事情可不得了。他深呼吸,回避路德的身体,总算没有当众出丑。忽然他感觉什么,一抬头,正好路德把头和身子转开。
  
  出来的路上,高悦说他以前很少打壁球,跟朋友一般是踢球或者打羽毛球。他冷不防问路德:“你以前和女友一起玩什么运动”?这个问题他酝酿很久,虽然知道不一定好,但是忍不住,看机会不错忽然问出来。路德没有准备,脱口回答:“我以前其实不算有女友”。高悦非常高兴:在美国,就算路德是书呆,大学毕业了还没有女友,尤其是能够对外人这样自承没有女友,说明他心里真的没把交女友当一个事。他耸肩说:“我也没交过女友”。
  
  吃饭的时候,高悦又找个机会,肆无忌惮道:“在中国,如果两个同志认识,就会发生关系” 。路德对此毫无深谈的兴趣,根本没理他。高悦心说:真的有问题啊。如果是直男,听到朋友这么说,怎么着也该好奇地问两句。何况高悦几乎已经表白了自己的性向,路德不反感、不关心,就是不排斥Gay的证据。
  
  如果一个有正常观察力的人,对一个经常来往的朋友有心观察,有没有同志倾向是瞒不住的。比如有一次,一个穿着很暴露的女孩来问路。她很漂亮,□在薄绒布的T衫下颤巍巍、豆腐一样软,连高悦都不由多看两眼,而路德那个平淡的绅士样子,绝对超越了正常男孩生理所能允许的范围。高悦想:他恐怕比自己更“弯”。更何况,高悦越来越频繁地主动试探,几乎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一般而言,在一方已经比较明显地表明自己兴趣的前提下,如果对方有意,顶多两三个礼拜就应该明确关系。高悦以前给自己设的标准是:如果试探三次还不确定对方是不是Gay,就当他不是。但是路德很特殊。象路德这样成熟、稳重的人,如果反感,应该会主动终止交往;如果愿意,应该早早给个回应。然而高悦反复考察,虽然越来越有把握路德有“问题”,路德却即不松口又不回避,他没有办法。
  
  在新环境里,高悦不知道正常的程序“应该”如何,不敢太快、不敢太直接,当然也不甘心放弃。他象一只饥饿的狗,围着玻璃瓶里的骨头打转。
  
                  上帝荣光
  一个周末,高悦从中国城买了汤料,是号称直接倒进滚水就可以成为浓汤的粉末状可疑物体,问路德愿不愿意尝尝。路德问:“固态的浓缩汤” ?高悦大笑,以同样的科学术语胡扯:“是气液固三相平衡态” 。
  
  公共活动室没有其他人。路德拿过来一盒速冻匹萨,两人随便吃了点。浓缩汤很难喝,高悦全然不顾包装上的中国字,昧着良心说这不算中国菜、中国人平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路德微笑点头。
  
  饭后,两人闲聊,路德靠在沙发上,忽然说:“你说话真特别” 。口音、种族属於敏感话题,路德对高悦很随便了,才会说这样的话。高悦转过头来看他,问:“我的口音” ?路德摇头,说:“不是,是你说话的样子,你断句总跟别人不一样” 。高悦自嘲:“英文是我的外语,当然不能跟你的母语比” 。路德又摇头:“不是” ,他仔细想了想,说:“比如你明明说话好象很谦虚的样子,但是其实很骄傲” 。高悦笑道:“你不是间接地说我。。。” 他思索着英文词汇,好容易想起来:“虚伪” ?路德连忙辩白:“我从来不间接说东西” 。高悦抬头,看着路德,反问:“真的” ?路德一时无法回答,过了一秒,说:“不是真的” 。两人都笑了。
  
  路德那天似乎有点心神不宁,有一阵一直低着头,盯着喝水杯子看。高悦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路德说:“没有” 。高悦害怕是那包可疑地浓缩汤吃坏了他,跑到垃圾桶把包装拿出来仔细看成分,没看到什么。又问:“我从中国带来了一些。。。厄。。。”他想说酵母片,助消化的,可是又不知道英文酵母怎么说,急得咬牙切齿,只好比划着说:“一种非处方药、对胃好” 。路德看他,没说话。高悦跑回房间,拉开抽屉拿出酵母片,但是包装上没有英文,他回来,递给路德看,说:“就是这个,我不知道英文怎么说,我胃不舒服有时候吃,很好” 。
  
  路德好奇地看了看,说:“中文叫什么药” ?高悦说着汉语的发声:“Jiao Mu” 。因为是自己吃的药,在国内路边小药房买的最便宜的纸袋包装,药片是灰褐色的粗糙小片。高悦忽然发现药片及其包装的卖相真是丑,把手缩回来,说:“你不吃也行” 。路德一把抓住高悦的手,说:“以前还没人给我送过药呢,我吃一片” 。路德捏在指头尖看了一会,吞下。
  
  高悦笑眯眯地说:“其实就是维生素B,吃了很舒服” 。路德也笑道:“我根本没有不舒服过” 。高悦看路德活跃过来,很开心。
  
  前一天晚上,两人一起看了一个关于时间简史的科普节目。宇宙物理和两人的专业差得远,但是时间、宇宙永远是让人激动的话题。高悦一知半解地和同样不懂装懂的路德小小争论了一番超弦震动和宇宙翻转的关系,安静下来。
  
  电视里正放当地新闻,无非是东家大叔的游艇出事被救,西家大婶在院子里挖出金子之类,无聊的时候看看也能消磨时间。新闻开始说关于同志婚姻的争论。高悦对这类新闻很好奇,仔细听着。他的沙发离电视远些,注意到路德看得入神。新闻什么深层次的内容都没有,说完了阿三支持,再说阿四反对,最后主持人来一句有待发展。
  
  路德忽然扭过头来,对高悦说:“其实,Gay也是上帝家庭的一员”。高悦愣了一下,这是路德第一次主动提及这种话题。路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高悦,表情很奇怪。他的眼睛眯起来,很黑,很深。他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Gay也是上帝家庭的一员”。
  
  很多年以后,高悦都清楚地记得那一刹那,他的心跳得好像打鼓一样,仿佛买了一张彩票,发现可能中奖。他勉强用平静的声音说:“你觉得Gay正常吗”?他根据经验,知道内向的人敞开心扉只是一瞬,这时候绝对不能有半分犹豫。他探过身,想都不想,大胆地把路德的手抓住,握着,使劲、暧昧地摩擦。如果路德不反对,马上就可以进入下一步。
  
  路德垂下眼睛,半笑不笑地看着高悦的手。高悦失去了和他的眼神接触,看着他似乎是嘲笑似乎是鄙视的表情,尴尬起来,好像箭在弦上,忽然发现靶子没了。他摩擦路德手指的手停下。
  
  路德平静地把高悦的手拿开,低下头,费力地从怀里掏出项链。这个女式项链高悦常见,因为式样精巧、纤细,一直是高悦觉得路德有Gay倾向的重要依据之一。项链的顶端是个椭圆形的小金盒,高悦和路德在健身房洗澡的时候见过。路德把它打开,里面不是常见的照片,而是一个十字架,非常雅致,雕花刻样。盒盖的内表面是圣母像,很小,诩诩如生,慈祥的眼睛安宁地看着这个世界。盒身的内表面有一句格言,由很小的花体字母组成。路德知道高悦看不清,慢慢地读出来:“上帝荣光,普照罪恶”。
  
  圣经里的古英语,高悦只听懂了上帝、荣光、罪恶三个词,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来。他知道路德是教徒,但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他去教堂,没有什么感觉。他忽然记起很多以前知道、却一直没有重视的东西:在天主教里,Gay就象中国文化里的家庭乱/伦、汉/奸卖/国一样不可容忍。中世纪,教廷对Gay的处理就是直接烧死。
  
  高悦对天主教文化没有很深的体会,对着路德,无地自容,只觉得自己犯罪了,朋友没得作了,脑子一片空白。他的英文忽然退步,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什么意思”?
  
                  一枪打死
  路德反复地、爱惜地擦拭着十字架,仿佛一个守财奴擦拭唯一的金币。他慢慢地说:“这项链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他停了停,说:“她是个虔诚的教徒,见过教皇。她有六个子女,二十几个孙子孙女。在所有孙子孙女里,她把随身的十字架项链单单留给我”,他抬头,直视高悦:“你知道为什么吗”?高悦茫然地摇头。
  
  路德说:“因为我一直是她所有孙辈子女里最虔诚的。我有六个哥哥姐姐,他们都很虔诚,一直禁欲到结婚”,他继续说:“但是我最虔诚,我从三岁起每个周日去教堂礼拜,直到高中毕业。小学的时候我是唱诗班里最出色的圣童,高中的时候我是那个教区天主教少年团的司仪”。他低下头,小心地把十字架的盖子合上,放开,任它在宽阔的胸前摇晃,说:“我的祖母说我是她的骄傲,是上帝最宠爱的孩子,所以临终的时候特地把这个十字架在众多堂兄弟里留给我”。
  
  高悦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祖母,但是能够体会这种感情。他不作声。
  
  路德接着说下去:“圣经》》在创世纪章就明说同性恋是大罪,是神用来惩罚异教徒的,令他们在反常的欲望里痛苦。同性恋是一种残忍的酷刑。他们在感情世界煎熬,为畸形的对象白白付出感情,仿佛对着塑料玩具求爱的狗。真正的信徒将享受幸福、顺利的男女生活”。
  
  他又说:“上帝曾经派出两名天使去所多码(Sodomite)城,两名天使容貌英俊,举止典雅,聪明睿智,居然引来城里同性恋的窥视,于是上帝摧毁了全城”。
  
  高悦听呆了。大概五分之一的美国人非常保守,信仰传统宗教,这是他知道的,但是从来没有在意过。如果路德是个原教旨教徒,就凭高悦暧昧的言语和举动,就算不去舍监那里告他骚扰,也可以直接揍他。那样高悦可真要给中国人丢大脸,在任何一个群体里也抬不起头。
  
  路德说着,停了一会,无端笑起来,笑得很邪恶,配合他漂亮的容颜,非常妖异:“我以前去教堂,最喜欢看那些年轻天使的画像”,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好像远山来风:“他们真是漂亮,有的露着上身,有的露着腿。我从初中就特别喜欢看,看好多年都不厌烦。家里兄弟姐妹老吵架,我吵不过、也打不过,就经常去教堂,看着天使漂亮的样子,特别舒服。我的祖母还有神甫都觉得我虔诚”。高悦看他忽然间说话不伦不类,不敢接话。
  
  路德接着对高悦说:“我们那个教区外国人很多。有一阵,唱诗班里来了一个西班牙男孩,跟你一样,也是黑眼睛、黑头发,但是他不戴眼镜。他也喜欢盯着天使像看,还冲我笑。我也对他笑。不过后来他家搬走了”。高悦越听越糊涂,心里一会想这样,一会想那样,最后什么都没说。路德自己笑着,说:“你知道吧,黑头发、黑眼睛是魔鬼的标志。应该被烧死”。他主动抓住起高悦的手腕,钉在桌子上,好像是往十字架上钉一样。他很有力气,高悦由他抓着。
  
  路德说:“圣经》》里,我还特别喜欢戴维和约拿森(Jonathan)的故事,每次读到约拿森和戴维哭着分别就特别激动,每次读到约拿森战死就特别失落”。高悦当时不知道戴维就是以色列赫赫有名的新王,而约拿森是以色列旧王的王子。他爱慕戴维、效忠于戴维,却和父王一起战死疆场。
  
  路德忽然转了语调,说:“我的父母收入不高,要养七个小孩,非常辛苦。母亲每天从天不亮就起来祷告、准备早饭、干家务,下午出去帮工挣钱。晚上继续作家务,很晚才睡”。高悦点头,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忙。路德继续说:“我的父亲没日没夜地给人干活挣钱,如果没有活干,在家闲着,就会生气、骂人、和母亲吵架。但是他很少骂我……所以我的哥哥姐姐总欺负我”。
  
  路德说得很入神,说到这里微笑起来:“神甫、校长都夸我。母亲最喜欢我,说我是他们的骄傲”。高悦看他又说回去了,更不敢接话,没营养地来了句:“你很优秀”。
  
  路德没理他,继续自己的话:“我父亲没什么别的爱好,他喜欢打猎,打过熊,和好多鹿。他收集了大大小小十几支长枪、短枪。他是教区的活跃分子,道德的捍卫者” ,路德这么评价他父亲,“他脾气暴躁,大家都怕他。如果他知道有人”,他用手指点着高悦的鼻子,“比如说你”,顿了顿,接着说,“充满罪恶,他就会开车过来,砰,一枪把你打死。”高悦听得头脑发晕,居然傻呼呼地说:“我知道了。”
  
  路德停顿了一下,深棕色的眼睛直视高悦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心底最深的地方,看得他心里发毛,慢慢说:“砰,再一枪把我打死” 。高悦没有反应过来,回看他,没说话。路德知道高悦的英文有卡壳的时候,语速很慢,手指点着他自己的心口:“把我们俩都打死。”
  
  高悦忽然明白路德在说什么,惊讶地望着他,说:“你是说。。。”高悦想问:你是说你也充满了罪恶?他的心情象云霄飞车一样大起大落。好像一个探险者,兴奋至极的发现了一个山洞里的宝藏,上一刻失望地发现箱子是空的,下一刻不可思议地发现整个洞府都是金子铸就。他不敢相信,心脏跳得口干舌燥。
  
  路德意味深长地点头。
  
                  推心置腹
  为了确认自己不是做梦,高悦问:“什么、你什么时候注意我的”?路德半笑不笑地看着高悦,慢慢说:“从最开始,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高悦失声:“怎么可能”。路德说:“那天你象个魔鬼一样,别人看我、跟我说话不是那样的”。高悦暗想:那天自己看来确实太失态。转念又想:这是因为路德是有心人,一般人不会注意。他嘴里笨拙地说:“对不起”。路德严肃地说:“我一点都不介意”。
  
  路德坐回沙发里,说:“悦,你一定是魔鬼,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说吗”?高悦不知道路德的态度,试探他:“你为什么这么说”?路德没理睬他,自顾自说道:“遇见你的第二天,我心烦意乱,读了圣经也不能平静。我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就打电话给我的神甫,他会开导我,让我心平气和。可是那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高悦早忘了,顺口问:“什么”?路德眯起眼睛,看着高悦,象是在回忆那天的情况,缓缓道:“我刚拿起电话,还没有来得及给神甫拨号,听筒里居然你在说话。我一听就是你的口音,你的口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有点沙、每次都在想不到的地方顿一下。那是魔鬼的声音,一直等在电话里,在我寻找神甫的中途跳出来”。
  
  高悦记起确实是那么回事,解释:“那是巧合,我正好给你打进电话来”。路德摇头:“我当时吓坏了,跟自己说应该远离你,但是不知为什么,最后忍不住还是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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