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高悦从帝京去美国留学。登机前跟专门来送的父母挥手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眨眼就到。高悦为了买便宜机票,中间转了两次飞机,每次都折腾很久。转机的时候,邻座是一个美国大叔,好心地教高悦怎么吃面条。两人颇聊了几句。高悦怎么也记不住面条英文怎么说:斯波卡提(Spaghetti)。后来才知道是意大利面条的名字。
下了飞机,高悦狼狈地拖着两个巨大无比的箱子乱转,好久才找到当地中国学生会帮着联系来接机的老生,一个叫张力的师兄,是高悦的校友,高两级,不过以前不认识。他给了高悦非常大的帮助,高悦头两天就睡他家客厅的沙发上。他热情地请高悦吃了在美国的第一顿热餐,带他去买生活必需品。高悦一迭声地感谢张力。
第一次大采购,高悦推了一车锅碗瓢盆被子毯子之类去付款。收银员是个挺可爱的黑人女孩,拿过高悦递过去的一百美元钞票看了半天,好奇地说:“很少看见一百块”。高悦想:这是在顺便检查假钞吗?看样子不象,看来美国人确实都用信用卡,不怎么用大钱。
黑人女孩一样样扫描东西,打听到高悦是来读书的,羡慕地说:“你好有钱啊,我想读书但是没有学费”。高悦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没时间解释奖学金的细节,只是以不熟练的英文吃力地说:“肯定、将来、有、你的、机会”。黑人女孩顿时眉开眼笑。她看高悦买了锅、铲,说:“你肯定做饭不错”。高悦说:“不是”。黑人女孩说:“起码你看过你妈妈做饭啊”。
推着购物车去停车场的路上,高悦对张力说:“日常生活说英文感觉好奇怪,你按课本说‘How are you’,对面那人就跟你打招呼,跟按照说明书控制机器人一样。课本真管用啊”。张力笑道:“以后有你慢慢学的”。
稍微安顿下来,高悦第二天去报道。过程很简单,去某个办公室办护照的复印件,填个表,照个相,拿到一张学生卡,就完成了全部手续。高悦出来,站在宏伟的走廊里,看着周围过往的人流,看看印着自己傻笑照片的学生卡,想:从小就想来这个学校学习,这就算实现理想了?
走在校园里,蓝天、绿树、草坪,巨大的石头建筑、著名教授的纪念板。。。他走过一个建筑,以前在国内看过介绍,这里是现代计算机的诞生地之一。另外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在这里产生了提高人类寿命几十年的药品、医疗技术。后面是一栋高楼,里面的经济学家、政治学家常常在电视里指点世界。。。高悦非常激动。他知道为这些东西激动很俗气,但是身不由己。
不过他没时间太多感慨。不能一直在张力家睡沙发,必需赶快找房子。高悦来美国之前就通过网络申请了学生宿舍,但是张力说中国学生一般住在外面,省钱而且容易扎堆。学校有一个学生住房办公室,愿意租房给学生的房主会在那里登记。高悦晕头转向地抄了一堆号码、地址。结结巴巴地打了十几个电话,磕磕绊绊地定了几家去看房子。
出了门,高悦对着地图皱起眉头。这个城市的街道弯弯曲曲,更要命的是高悦根本不习惯看长长的街道名字。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自己在哪里。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到处是四处乱窜的学生。如果是国内,高悦肯定二话不说找人问路,但是在这里,他不敢去问人,怕问了也听不懂,在原地团团转。
一个过路的金发女孩忽然走上来,问高悦:“你找什么地方吗”?高悦有点吃惊,说:“这个”,把写着地址的小条递过去。女孩对附近也不熟,在地图上看了半天,抬头指路说:“你先去%^&*#,再去&^@*#(^,到%&*^%一转弯就到了,不远”。高悦根本听不懂地名,女孩连说两遍还一脸茫然。女孩笑道:“我领你去好了”。高悦大喜,笑容满面地说谢谢。一路跟女孩聊天。原来女孩是隔壁大学的,住在附近。她前两个礼拜才从外州的一个农村小镇来这个城市,不住抱怨车太多、路太难找,说:“我从家开车来,好容易开到公寓,吓死了,路上的司机好野蛮。来了以后我就把车一直停在公寓前,打算卖了,再不在这里开车了”。高悦听多说少,听到这里也笑了,吃力地说:“你多开车、没事”。女孩说:“我才不,坐公共交通一样的”。
到了地方,高悦千恩万谢,女孩笑笑扭头沿原路回去,高悦才知道她专门绕路陪自己来,连名字都不知道。
房主是个老头。房间在阁楼上,木头地板,有自己的厕所,没有暖气,但是可以用电暖气。高悦挺喜欢,可惜没有厨房。正在迟疑,老头掏出一个大文件夹,说:“你要同意就在合同上签字”。高悦拿过来,密密麻麻的小字,十几张纸,心下为难:都说在美国要小心,不能随便签字,对方现在要我签字怎么办呐。老头说:“都是标准的合同”。高悦犹犹豫豫,随便翻了几页,根本看不懂。老头说了半天,看高悦嘴里糊里糊涂说着听不懂的英文,那个意思是不要房子,不高兴了,说:“我还有事,你要是要的话就打电话”。
高悦那天跑断了腿也才看了三家。一家没厨房,一家没有独立厕所,一家楼破得高悦担心要塌。估计这是他专门找最便宜房子的问题。下班前,高悦好容易摸回学校的学生住房办公室,决心无论如何第一学期也先在学校宿舍住下来再说。
办事的是一个三百磅的白人胖大妈,在计算机里找了一下,轻松地告诉高悦:“你确实分到了一个房间,但是没有在规定时间前确认,已经取消了”。这是高悦最后的希望,他大急,结巴着说:“没有、消息、收到”?大妈无辜地说:“我们几个月前就给你去了信”。高悦道:“信寄到大学、我毕业、收不到”。大妈说:“没办法,按规定取消了”。高悦央告:“我才来、明天、没地方住”。大妈耸肩:“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一套故事”。高悦当时不知道这是一个英文常用语,以为自己胡说被看透,脸一红。
正在磨蹭,一个精干瘦小的大妈走来,似乎是个小头目,问:“怎么回事”?高悦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收到信,瘦大妈根本没听完就说:“没关系,跟我来重新填个表就行了”。高悦大喜,掉头不再理睬胖大妈,哈巴狗一样跟着瘦大妈走来走去,填了几张表。最后一张表递上去,又被退回来:“这张你留着,拿着去哈德逊大楼登记房间吧”。高悦心花怒放,简直要抱着大妈亲一口。
哈德逊大楼是个古老的百年建筑,很庞大,城堡一样的巨石结构,是校园最好的学生宿舍之一。座落在一片枫树林的中央,外面的墙上爬满藤蔓。一共六层,三翼,呈U形。每层中间是个大厅,有复印机、洗衣房、厨房等公用设施,两侧是阴森森的长廊,即使夏天也寒气袭人。走廊两边是一个个单间寝室。高悦拿着钥匙找到自己的房间,开门进去。里面的装修很现代化。落地的大窗户,采光良好,整个房间亮堂堂的。有电话、网络、衣橱、洗手间。从中世纪式黑乎乎的石头走廊推门进来,给人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
日子难熬
安顿下来,另一件大事就是去见导师。导师是发给高悦生活费、指导他学习研究、将来给他写推荐信的人,简言之,就是老板。高悦的老板是个白眉毛、白头发的老头,据说是法国裔。办公室非常大,有高悦宿舍四个大。他的椅子是皇位一样的豪华大靠背椅,在一扇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景色优美的草坪。他是个非常有名的教授,高悦本科时候上课用过他的书当参考,当然当时全班都买的学校复印室提供的盗版。
老头挺健谈,说了一些研究方向和背景要求。跟其他美国教授比,他对学生不算和蔼。不过高悦在大学里见识过国内博导的威风,老头再厉害,比那个气势还是差多了。最后老头说:“你去秘书那里领实验室和办公室的钥匙,对了,实验室里一个控制器,你以后要用的,最近坏了,你看一下”。
实验室的杂事平时是一个叫安德森的技术员管理。高悦从教授那里出来,马不停蹄去安德森那里拜山头。安德森是个高高瘦瘦的白人,大概四十多岁,长的算是有型,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帅哥。然而他人很不随和,给高悦感觉很差,但是必须搞好关系,所以假装不敏感。安德森领他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小圈。设备不错。很多仪器看上去很玄幻,为了公关甚至还有专门的装饰灯光,置身其间有点象科幻电影。其实不少仪器高悦原来的大学也有,不过本科生没资格知道。
高悦磕磕绊绊地问:“教授、让、看控制器、坏了”。安德森说:“就是那边那个”。高悦傻乎乎地走上去。这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仪器,很高级、精密的样子。他既不会用,也不知道是干吗的。
安德森傲慢地刺激高悦:“在这所大学,教授让你修一个东西,你就要修好”。
高悦蒙了,求援:“你、会修”?安德森板着脸:“用这个机器的学生毕业了,别人没人会。机器的说明书在那边,你看吧”。
高悦晕头转向地看了一下午说明书,厚厚一大本,几百页,看不懂,连午饭都没吃。安德森露了一面就缩进办公室不出来。高悦没办法,先去自己的办公室整理桌子。教授这个课题组满奇怪,算上高悦才四个学生,但是有七、八个博士后,人员结构呈倒三角。博士后的办公室高悦不知道在哪里,学生办公室里他只看到一个人,是个女孩,高高瘦瘦,叫安娜,很拽的样子,不耐烦听高悦困难的英语。
找不到帮助,高悦垂头丧气、忐忑不安地去找教授,想告诉他自己修不了。作为教授研究组的成员,他可以越过秘书直接去教授的办公室。但是那天秘书告诉高悦,教授在高悦走后几小时就去了外地,要一个礼拜才回来。事实上,后来高悦发现教授出门在外是常态,顶多有二分之一的时间在办公室。
高悦无奈地回到实验室,对着控制器发呆。下班了,安德森离开,高悦一个人抱着说明书啃,动手调试。到了夜里,他饿得厉害,跑到学生中心,发现餐厅早关门了。国内大学有夜餐部、小食堂,开到夜深,这里似乎没有。高悦在空荡荡的学生中心大楼里上下走了一遍,只好去自动售货机买了几块味道怪怪的干饼,算是全部晚餐。
回到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他对着安静的房间发呆,四周只有计算机风扇的嗡嗡声,想:在这个鬼地方起码要呆四五年,怎么熬啊。
他给朋友们写电子邮件:齐飞、方睿、周安。。。这里的计算机上没有中文输入系统,能看中文,但是只能写英文。跟其他人无所谓,和齐飞没法表达细腻的情感。他只说一切顺利。
他的时间几乎全部耗在控制器前。倒是看出点名堂,起码知道机器怎么坏了、哪些功能不能执行。到了第二天,他注意到说明书最后有制造公司的技术支持电话,灵机一动,不顾自己英文不行,拨了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工程师,高悦打电话之前大概写了一下应该怎么说,照着纸念,好歹把问题解释清楚。对方的解释他就听不懂了,“Pardon、Pardon”地让对方重复。客服态度真好,也不着急,跟高悦说了整整两个小时。高悦在电话和机器前来回跑,按指示作调整,其间还顶着安德森的冷脸向他借了螺丝刀等工具。
到了第三天,估计制造商全公司都知道有高悦这么个人。但是问题确实找到了:某电子原件损坏。高悦去跟安德森说。安德森跟对方公司通了电话,价格不贵,在他的权力范围内,立刻定货。第二天到货,高悦装上,机器当场修好。高悦差点激动得跳起来。如果在国内,他肯定大呼小叫喊上一帮同学撮一回,但是在这里,他谁也不认识,只是自己跑去学生中心买了顿中餐,正常地吃一顿,奖励自己。买东西的时候还闹了笑话,他跟人说要“Cocacola”,对方就是不懂。好在中餐馆的小老板是中国人,跑过来一问,客气地告诉高悦:这里叫“叩可”。
等教授回来。高悦得意地跑去表功。教授很忙,高悦才开口,老头就点头道:“安德森跟我说了,他已经买了坏掉零件的替换件,把机器修好”。然后开始说研究文献的事。高悦知道自己的功劳被安德森霸占,恨得牙痒,但是语言不行,呆头呆脑,说也说不出,只能认命。
这几天,高悦见全了自己办公室的其他师兄师姐。除了第一天见过的冷面师姐安娜,还有一个成天对着计算机屏幕编程序或者打游戏的师兄亚伦,以及一个成天以花花公子自居、和安娜见面就吵的师兄艾德。后来他知道,亚伦家挺有钱,全国好几个别墅,但是这个富N代的爱好就是计算机,一不嫖二不赌三不出成果四不买任何人的帐,教授对他也无可奈何。艾德和高悦一样,是个外国人,不过他爹是个拉美小国靠军事政变上台的部长,跟高悦没什么共同语言。
高悦周末到张力家吃饭,添油加醋地说自己办公室的怪人。张力边听边笑:“你们那里怎么没一个正常人,听起来安娜象个女同”。高悦苦笑,心想:真是报应,安娜是不是拉拉我不知道,我本人确实是同志。
慢慢活过来
这种郁闷的局面持续了好几天。高悦一方面时差反应很大、成天昏头昏脑,一方面办公室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亚伦吃饭放屁都在办公室,安娜、安德森都不是好相与的人,艾德偶尔露面而已。他缩在图书馆以及宿舍,反正这一阵主要是读文献,在哪里读都无所谓。
哈德逊大楼每层都有几个公共活动室,有电视、台球桌、游戏台等等。高悦时常去看电视,认识了几个邻居。其中一个叫本杰明,简称为本,很活跃,是个金发小伙,方下巴,高高大大,相当英俊。他是不多的愿意耐心陪高悦练习英语的人之一。经常聊天的还有一个叫佛朗西斯科的意大利人。当高悦告诉佛朗西斯科足球也是中国的国球、球迷数亿的时候,他死活不信,高悦无意昧着良心替国足吹牛,不服气地说:“咱们出去练练”?
球场上有十几个巴西人、阿根廷人、欧洲人,一般踢足球的都是外国人。高悦和佛朗西斯科加入进去。高悦早就观察过球场上的人,觉得除了体力好点也没有三头六臂,心里比较有底气。
有的南美帅哥的体型真是好。高悦平时路过就口水直流,终於可以近距离观察。高悦和佛朗西斯科的体力和技术在这些人里都在中等以下,但是本来就是玩,而且美国踢足球的少,大家对他和佛朗西斯科表示欢迎。高悦的成名作是单刀绕过一个哥伦比亚鬼子,在被踹翻之前传球给一个巴西队友,射门得分。他们立刻获得队友的热烈庆祝,被抱着猛拍背。这种剧烈的感情表达高悦不习惯,但是很喜欢,笑着嗷嗷叫。因为自来美国就没有发泄过,下身居然一擦就半硬,还好短裤宽松,假装弯腰喘气遮盖过去,要不就出丑了。
踢球非常愉快。踢完球,高悦本来还指望一起去吃个晚饭什么的,但是大家各自回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