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羲察觉出她的小动作，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抚她。
她先回答郑幼娘的问题，“阿娘，我不选皇夫。”
她重复了一遍，以示自己的坚定。
接着又望向姜太傅，“祖父，您误会了，哥哥们的孩子是他们的，我不过继。”
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过继，爹娘都要换一个，在族谱上亲生父母再不是父母了，她做不来这种要抢哥哥们孩子的事。
一时之间，三人被她这番话弄得懵了。
“祖父，爹娘，我想把哥哥们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养长大。”姜元羲如是解释。
姜太傅和姜松齐齐惊诧，明了她言外之意，既不选皇夫，那就没有继位的后嗣，但她又要把姜伯旭等人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养，这是要在他们当中择一个当皇位继承人？
姜太傅嘴唇蠕动几分，“五娘。。。。。。”
看着孙女明媚中透着英气的面容，姜太傅微微叹息一声，“五娘，你不用顾虑其他人，这天下是你打下来的，祖父比谁都清楚这当中你的功劳，就算你选了皇夫，你的孩子也是姓姜，这天下依然会是姜家的，用不着以这种方式传承你的皇位。”
姜太傅以为是那些风言风语让姜元羲心有顾虑，想要把皇位传给姜伯旭等人的孩子，以此来保全姜家的王朝。
郑幼娘听了之后一下子就急了，“五娘你说得什么傻话？民间都有招婿之事，你是皇帝，选了皇夫，生下来的孩子当然是姓姜！”
姜元羲颇是无奈，她总不能说自己终归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自从上次师尊在虚无空间中隔空在她这个世界弄出九龙归一的异象，她就知道那个大阵迟早困不住师尊了。
等师尊脱困，她迟早是要跟着他走的，她要离开家人本就不舍，若是再留下子嗣，她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若是她留下，难道要她亲眼看着她的皇夫和孩子们一一死去吗？
这对她太过残忍了。
但这个原因又不能对祖父他们说，姜元羲绞尽脑汁，终是被她想出了两个理由。
“祖父，您瞧瞧这天下男儿，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成为皇宫内院的‘妇人’，后宫不得干政，一旦他成为我的皇夫，只能呆在后院消磨度日了，若是原本就有鸿鹄之志的男人，怕是迟早会颓废不堪，若他本就是冲着皇夫这个位置而来的。。。。。。
我为何要委屈自己？这种男人，连我的手指头都比不上！”姜元羲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偏让人从里头听出了她深藏的不屑，“祖父，我是您教导出来的，您当知道我心底的傲气，我也不求能找到一个比我还厉害的男儿，但至少不能比我差的，能与我比肩的人才配站在我身边。”
“您可有这样的皇夫人选？”
这一句轻飘飘的反问，让姜太傅三人齐齐哑口无言。
去哪里找能跟姜元羲比肩的男儿？
连李仲闻都被她亲手杀了，难不成要去跟大晋的皇帝联姻？
姜元羲根本不给祖父等人凝思反驳她的机会，因为她知道若是等祖父回过神，必定会想出让她无法反对的办法，“再者，都说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朕为何要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她猛然换了自称，不啻是在提醒姜太傅三人，她是皇帝，皇帝都惜命，但当这个皇帝是女人时，她的顾虑确实重要。
“就算下一任皇帝不是我的子嗣，孝道在那儿摆着，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还能不孝顺我？”姜元羲从容镇定的道。
她带在身边教养，还把皇位传给他，若是孩子敢忤逆她，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甚至只有对她更孝顺，才能让天下人满意。
殿内一阵沉默。
郑幼娘一方面觉得五娘顾虑的太多，明明她也生养了五个孩子，不也身子骨健康？她做亲娘的，是希望女儿身边有个知冷热的枕边人，与她风雨同舟，再生养两个可人疼的孩儿，这辈子就圆满了。一时又真的怕会出现五娘描述的那场景，心肝颤巍巍的，带着害怕，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得已，郑幼娘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公爹，这种大事公爹一向有主意。
姜太傅这回沉默的时间更久，眉毛一直紧皱着的，显然是遇到了难题。
最终，姜太傅抬头看着姜元羲，“你决定了？”
姜元羲认真的点头，“决定了。”
姜太傅又问：“不后悔？你要知道，一旦选了这条路，若是你又后悔了，怕是会有兄弟阋墙之祸。”
若在五娘把侄儿带着身边教养，以后又生出要把皇位传给自己亲生子嗣的念头，生养了孩子之后，曾孙子该如何自处？
既会破坏五娘跟哥哥们的感情，又怕日后会惹新帝对曾孙子的忌惮不满，好好的一家子就这样散了。
姜元羲能理解祖父这种担忧，她还是非常认真的点头，“祖父，您放心，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就绝不会后悔，您担忧的事绝不会发生。”
姜太傅心中依然有担忧，但他清楚五娘的性子，若是她决定做一件事，总会想法子做到的，日后她是不是会后悔暂且不知，但这会儿她要是下了决定，哪怕他是祖父也不能再像以前强硬的反驳她的要求。
五娘终究是不同了，是他的亲孙女，却更是皇帝。
姜太傅收拾好心情，问道：“那你要选谁？”
姜松和郑幼娘就明白他是不反对姜元羲的决定了，两人只得沉默，同样看着姜元羲。
“大哥家现在有一阳和徽音两个孩子，二哥家有一鸣，二嫂这会儿肚子里还有一个，五哥家有一翰，小哥家有一昭，既然我说要带在身边教养，自然不能厚此薄彼，自是要一同接进宫的。”她如是道。
第429章 选择
她无法确定哪个子侄适合做下任皇帝，索性全都带在身边教养，总能培养出一个合适的新帝。
姜太傅却有不同的意见，“一阳年纪比其他几个孩子大很多。。。”
姜一阳的年纪大，不管是读书还是武艺，都小有所成，不等他底下的弟弟妹妹长大，怕是在姜元羲的教导之下能逐渐慢慢掌握不小的势力，遥遥领先众人，他势力越大，竞争皇位的底气就越足，既然如此，还不若一开始就把他当作未来新帝的人选培养，这样也不用伤了几个孩子之间的感情。
姜元羲沉吟片刻，“祖父所虑有道理，我会亲自找一阳谈谈。”
听到自己哥哥的名字，姜徽音抬头不解的眨了眨眼。
“五娘，你连徽音都要带在身边？”郑幼娘迟疑着问道。
姜元羲低头看着小侄女，笑了笑，“有何不可？小徽音跟在我身边，兴许能学到不少东西呢，她是郡主，又有我们宠着，这辈子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她应该无忧无虑的活着，但我觉得女子存世不易，我也不希望她养成单纯的性子，该懂的事还是要懂，聪慧才能让女子风情万种。”
小徽音是郡主，她高贵的身份注定以后身边会围绕很多小娘子奉承，学会分辨人心没什么不好，聪慧能保护自己，也能识别真正的好友和别有用心之人，没有人能单纯的活一辈子，她不希望日后小徽音要用伤痛来成长，跟在她身边学东西挺好的。
于是郑幼娘不反对了，慈爱的看着小徽音，小徽音听得懵懵懂懂，听到五姑姑和祖母都提到她的名字，却弄不懂她们的意思，见大殿气氛渐渐回暖，遂大着胆子问道：“五姑姑，小徽音是要跟在您身边学本事吗？”
姜元羲含笑点头，“你想不想？”
小徽音清脆的回答，“想！五姑姑是个很厉害的人，小徽音跟着五姑姑学本事，那小徽音以后也是很厉害的人。”
惹得姜元羲哈哈一笑，“对极，日后我们的小徽音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日后的姜徽音没有长成她亲娘崔素娘想象中的大家闺秀，反而成了赫赫威名的女将军，为大雍王朝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成为第一个以军礼下葬的女子，名留青史。
这是后话，此时的姜元羲带着小徽音陪着祖父三人用了膳，把小徽音给阿娘带回去午睡，自己回了长安宫，派人去传了姜一阳进宫。
“一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姜一阳恭敬行礼。
姜元羲摆摆手，“不用多礼。”又笑着问他：“这段时日累坏了吧，被你老师抓着整理孤本，听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回肃王府了？”
姜一阳腼腆的笑了笑，提起那些孤本眼睛亮的很，“是，跟在老师身边整理那些百家孤本呢，那些孤本真的是瑰宝，若是能让天下人都有机会学，才不枉苦心孤诣写出那些孤本之人的心血。”
见这孩子一副跟段公如出一辙的兴奋神情，姜元羲失笑着摇头，“即便如此，也得注意身子，等会从朕这里出去，就回府好好歇息，你才十岁，不要熬坏了身子骨，《百家盛典》不是一时半会能编纂出来的。”
姜一阳年岁虽小，却跟在段公身边五年了，身为他弟子，尽得他真传不说，也很得他看重，就连编纂《百家盛典》这种大事段公都让他参与，不是真正的编纂之人，让他跟在一旁整理文书也能学到更多的学识，还能跟在一群大儒或者学识渊博之人身边聆听他们偶尔的教导，这种好事天下不知多少学子想要。
姜一阳听话的应了，又问道：“姑姑召一阳来，可是有事吩咐？”
姜元羲点了点面前的椅子，“你坐。”
待他坐下，她才道：“你也知道最近闹得沸沸腾腾的选皇夫之事，这事朕方才已经跟无上皇他们商量出一个决定了。”
姜一阳欢喜的问道：“可是我姑父选出来了？”
姜元羲笑着道：“然而，朕没择皇夫的打算。”
姜一阳怔忪极了，还没等他消化这个震撼的消息，又听姜元羲道：“朕打算把你们几个兄弟接到朕身边，朕亲自教导你们。”
姜一阳呆呆愣愣的样子，姜元羲耐心的等着，片刻之后，姜一阳蓦然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姑姑您是打算。。。。。。”
见一阳明白了她的意思，姜元羲欣慰的点头，“是，朕确实是打算从你们兄弟之中选一个人出来做下一任皇帝。”
她望着他，轻声问道：“一阳，你是怎么想的呢？”
姜一阳闻言，认真的凝眉沉思，好半响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直视着姜元羲的双眸，“姑姑，以前您问过我，我日后想做什么事，我说我想当将军，想跟您一样领军作战，现在我还是这样想，日后同样也是这样想。”
姜元羲眸中带着深意看他，“你可知你这话是放弃了什么吗？”
姜一阳点头，“我知道，可姑姑，我还是更想当将军，而且老师把儒家传承给我，等我不能打仗了，解甲归田之后我还要去太学院里头把老师的本事传承下去呢。”
他想，皇位真的很吸引人，方才他也不可否认的被吸引，可他爹娘做错了，他说过不会觊觎姑姑的皇位，人无信不立，他不想自己成为脊梁挺不直的人。
他怕姑姑误会，又道：“姑姑您放心，日后我会好好辅佐弟弟的。”
姜元羲心中慨叹，这孩子自从上次那事之后一夕之间长大，懂事得让她心疼。
她亲昵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也好，做皇帝太累了，姑姑也相信你会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大哥。”
姜一阳坚定的点头，“姑姑放心便是。”而后又有些腼腆的道：“姑姑，我可以跟在您身边向您讨教领兵打仗之事吗？”
姜元羲露出一抹笑容，“自是可以的，姑姑也盼着你能自己命名一军呢。”
这是无上的荣光，姜一阳听得热血沸腾，充满了斗志。
不几日之后，姜元羲在朝堂上明言不会选皇夫，又把几个侄子接进宫，每日下午亲自教导，渐渐的，朝臣们就品出了味儿，因着姜元羲说一不二，威势甚重，众人也不敢反对。
就这样，大雍王朝太初元年风平浪静的过去了，百姓们欢喜的迎接着太初二年。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内子想要请您去看看她。”卢和裕一脸沉痛之色，声音都抖了抖。
姜元羲眉心一蹙，站起身道：“那就摆驾出宫吧。”
第430章 芳华易逝【二合一】
顾以丹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临终之前，最想见的人，竟然是你。”
姜元羲一身素雅的衣裙，看着顾以丹透着苍白的脸色，皱着眉头，“我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是扁鹊在世，都救不回我了。”
顾以丹摇头，心中却在感慨，眼前这个女子已经为一国之主了，来见她的时候，只着常服，与她说话，也只用“我”这种平等的称谓。
“知道吗，在我看来，在这个世界上，芸芸女子之中，只有你和我，是跳出了这个囚笼。”
顾以丹先是用手点了点姜元羲，又指了指自己，“只有你和我，看到的不是后院之中那小小的四方天地；只有你和我，不会跟那些女子一样，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斗得你死我活；只有你和我，看到的是外面广阔的天地。”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我，才是同一类人。”顾以丹微微扬了扬下巴，骄傲的说道。
姜元羲含笑颔首，“是，只有你和我，跳出了这个囚笼。”
见姜元羲认可她的话，顾以丹谈兴更甚。
她冷笑一声，“那些只会在后院之中争风吃醋的蠢货，总以为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一样。
她们的眼皮子太浅，她们的心太小，她们看到的地方也太窄，她们还妄自菲薄，所以她们只能像兔宛丝一样，依附着男人而活。
可她们都错了！”
顾以丹直视着姜元羲的双眸，又重重的再一次说道：“她们都错了！”
“自己先低看了自己，那就不要怪别人也看低了你。她们依附男人而活，以男人的喜乐为喜乐，在那一方小小的后院之中，丢失了自己的灵魂。”
顾以丹面上带着讥讽，毫不留情的怒骂，“女子到底哪里比不上男子？何故要如此贬低自己？
论起相夫教子，男人能做得比女人还好？论起针黹绣工，男人能比女人厉害？
再不济，还有一件事，男人永远都比不过女人的，女人能生孩子，男人会生吗？要不是有女人在，这世界上的人类都要灭绝了。”
顾以丹胸口微微起伏，可见是带着怒气的，这番话说完之后，她顿了顿，又自嘲一声，
“我用女人能生孩子这件事来做比较，其实也说明了我自己也觉得女人的作用更多的是生儿育女，是我错了。”
“但我始终觉得，女子不该妄自菲薄，女子本身就可以顶一片天的！”
顾以丹微微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这个世界上离了谁不能活呢？人生而平等，男人可以对女人挑三拣四，为何女人就不能？
难道遇上的男人是个渣渣，不趁早扔了，还要将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吗？”
这番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是对父系地位的挑衅，要是传了出去，顾以丹得被士大夫们骂死！
就是如今，在这个屋子里偏角候着的史官，也被这番话震撼了。
顾以丹看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史官，却没有后悔自己说出这番话。
这些话藏在她心底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差点忘记了，她来自何方，她曾经接受过的教育。
今日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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