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伺候的常妈妈先是不以为然,可越想,心里越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
从京城一路行来,天越来越冷,周围越来越荒凉,她的心就像是掉到了冰窟里一样,又冷又沉。夫人从小娇养大的女儿,竟逃到了这样的地方过日子,该有多惨!想来这几年三小姐的眼泪从来都不会干的!
常妈妈一路上不知流了多少泪,夫人在京城要是知道了,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呢!
可是,真的见到了三小姐,情况好像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三小姐还是那样鲜活漂亮,唯一的变化就是比过去沉稳了,又添了已婚女人的娇艳丰润。
那个五大三粗的姑爷,在三小姐面前温和而体贴;而这里的人们,对三小姐又恭敬又亲近,一看就是打心眼里折服。
但常妈妈还是没那么容易接受卢梦生,在她的眼里,这个姑爷比探花郎差得远了!时人最重视的是文人,卢梦生虽然有了从五品的官职,但武官和文官还是没法比的。
她表面虽然对姑爷恭恭敬敬的,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也不怪她,她是替夫人来的,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没有她清楚,她所说的话代表的就是夫人。她来这里,为的是照顾小姐,姑爷那里就是个面子情。
于是常妈妈用了心思,细细地把三小姐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理了一遍,穿什么、吃什么,用什么,务必要三小姐过得舒服。还好,三小姐平时很注意养生,倒没有什么特别要改的,而三小姐也很听话,毕竟又大了好几岁,懂事多了。
只有一样,三小姐姐说什么也不同意,那就是安排人到东面的外间值夜。三小姐说她晚上从不起来,也不用人伺服。偶尔口渴,炕桌上摆着用棉套包着的茶壶,睡前灌上热水,半夜里还是温的。
可房里的事哪里只有喝水这一件呢?夫妻间恩爱一番后,三小姐还要自己去端水伺候姑爷吗?常妈妈话里露了几分意思,见三小姐脸红了起来,却更是不肯了。
这天,常妈妈睡到半夜听到东屋有声音,就披了衣服起来。东屋内间,油灯已经点亮了,三小姐一人躺在炕上,白着脸,皱着眉头。
“小姐,怎么了?”常妈妈唬了跳,马上问。
春花睁眼看到是常妈妈,勉强笑了笑说:“妈妈怎么起来了?我没事,就是肚子疼。”
常妈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知道三小姐特别爱洁,马上说:“我给你找换洗衣服。”
“梦生刚刚找给我,已经换过了。”
“我叫人给你煮姜糖水喝。”
“别再叫人了,副千户已经去煮了。”
男人哪会做这个,常妈妈不放心地去了西厢的厨房,见卢梦生正在灶旁煮姜糖水,做得有模有样的,见插不上手去,常妈妈就让跟着过来的厨娘找出炭来,准备烧个手炉给三小姐暖暖肚子。
卢梦生看出她的意思后,就说:“不用烧手炉了,屋子里不冷。”
“你哪里懂,喝点热热的姜糖水,肚子上再放个手炉,里外都暖了,也就不疼了。”常妈妈告诉他,
卢常驻妈妈看姑爷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
☆、第二百一十章
第二天早上;常妈妈不放心,起来的早;进了东屋就看到昨晚她烧好的手炉放在炕边上;她肚子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手炉怎么拿出来了,昨天她亲手放在三小姐的被窝里的!
这时姑爷已经起身了;看到常妈妈进来;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指三小姐。
常妈妈不好说什么;拿了手炉就走;到厨房里重新烧好;又送进屋子放到了三小姐怀里。走近后她看见三小姐正睡得香;小脸红扑扑的;看她舒展的眉眼,就知道肚子一定早就不疼了。
那昨晚没用手炉;是用什么暖的肚子呢?常妈妈想想就明白了;原来昨晚姑爷是想告诉她不用烧手炉的;但见自己不肯听,也就不说了。也是,姑爷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好意思说他给太太暖身子的事。
然后她自然清楚了,屋子里的事情,姑爷哪里舍得小姐伺侯他,都是他在伺侯小姐。
常妈妈又转到了厨房,对厨娘说给三小姐炖点补汤,齐嫂听了也说:“副千户告诉我今天给太太炖补汤,我已经做上了。”
“姑爷还能想到这些?”常妈妈自言自语地说,家里的老爷夫人是她见过最和睦的夫妻,可是老爷对夫人也没有体贴到这个程度。男人吗,本来就是管外面的大事的,家里这点小事自然不用放在眼里,不过,姑爷好像在外面也很威风。
这边齐嫂听了常妈妈的话,马上就热心地回答:“副千户和太太最恩爱了,两人你惦记我,我惦记你。太太对副千户穿的用的吃的特别精心,还专门学了针钱给副千户做鞋、做衣服,还把嫁妆拿出来给副千户用。”
三小姐在郭家可是万事不操心的,听齐嫂说三小姐有多能干,常妈妈本来不信,但这两天看着三小姐安排过年的事,确实面面俱到,妥当得体。
还有嫁妆的事,当初听胡妈妈说,三小姐到了郭家把嫁妆看得极紧,谢氏一心从三小姐那里弄些嫁妆,可怎么也算不过小姐,仗着婆婆的身份也没用。可眼下给姑爷用倒很大方!
“副千户也一样,得了上面的赏赐,都交给太太,自己一钱银子都不留;看太太做事情,总怕累着了;每次太太身子不舒服,都不忘嘱咐我做点补汤。”
常妈妈听齐嫂一面做饭一面说着,对姑爷的看法一点点地改变了。
她空闲时间重新细细打量这个副千户官署,外院布置得大方稳重,小姐住的内院里则是舒适自在。平时起居的东屋,地上铺了一层漆过清油的木板,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木质的花纹很漂亮。这样铺的地面不仅好看,更主要的是在最冷的冬天里也不会让人足下生寒。
东屋外间有一铺很大的火炕,炕上正中摆着一个与地板同样木质的炕桌,摆着描花的茶壶茶杯,还有一盆开着红粉色、黄色、白色的兰花,花朵虽然不出奇,但却散发着清幽的香味。炕边上还有一张同样的小炕桌,摆着文房四宝和几本书,看样子是小姐和姑爷常用的。
东面的次间,要小得多,算是内室,装了两幅窗幔,就像床上的帐子似的,放下来能完全挡住窗子,给这间屋子增加了私密性。炕桌上摆了一只浅木盘,盛着清水,一丛淡黄色单瓣的水仙花把整间屋子里都带得俏丽了。
两间屋子里还配了衣架、柜子、箱子、梳妆台等,就是不摆夫人特别挑的硫璃炕屏、宝石盆景等物件,看着也整齐得很,在里面过日子也能很舒服。
官署内院还有一宗好处,就是靠火墙、火炕取暖,就同杨府里冬天用的地龙一样,屋里见不到一点的烟气,但却温暖如春。
再看看三小姐依旧娇嫩的肌肤,还有白皙的小手,常妈妈不觉得暗暗点了点头。她让跟来的管家,把这些都写在信中,请姑爷送了出去,夫人看到后,一定会放下不少的心事。
堡城里人虽然少,也没有京城那么多的活动,可年过得很热闹。各家的孩子们写了对联,都拿来让太太品评,有几个字写得漂亮的,还给太太写了几幅。贴了对联、门神后,打扫屋子,又蒸上了豆包,这是辽东镇的特产,饶是常妈妈几个人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做,只好屈尊给齐嫂打下手。
春花下厨做菜时,真把常妈妈吓坏了,“小、小姐,这可不成,要是烫了可怎么办!”她一急,把称呼春花表小姐的事都忘了,好在不管是跟她来的仆妇还是这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这些隐秘事,也没人在意。
“常妈妈不知道我在定辽前卫开了酒店吗?”春花笑盈盈地说着,围上做饭专用的围裙,熟练地做了几个菜。这几天,因为过年事多,家里又多了两个厨娘,春花就没有下厨,可年夜饭她怎么也得亲手做几个菜,卢梦生特别喜欢吃她做的饭菜。
常妈妈亲眼见到三小姐动手做了好几个菜,尝了尝味道还特别好,眼睛都快瞪了出来,三小姐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菜!虽然知道三小姐开了酒店,但谁能想到三小姐会亲手做菜!但每天都要见到很多稀奇的事,常妈妈吃惊后又淡定了。
三小姐带着大家一起放烟花,做冰灯,堆雪人,到冻了冰的河面上滑冰车,让这些来自京城的人第一次放开了手脚,过了一个不同平时的春节。
冬天的军屯里很是悠闲,军屯里爱热闹的人组成了秧歌队,不只天天在堡城里扭了几圈,还到附近的商屯和民屯去表演,而商屯和民屯的秧歌队也到了军屯里来,经过官署门前时都专门停下来舞上一会儿,大家听到锣鼓声也都出来看,三小姐每次还要打赏秧歌队的人一大把制钱,图的就是个开心热闹。
初三的时候,温副千户只带着两个随从来拜年,说是得知卢太太的姑母找来的消息,专门来恭喜卢太太。但春花看他的神色,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事情。他与卢梦生和文百户等人在一起吃了酒,也不说第二天要离开的话。
卢梦生晚上喝得醉熏熏地进了屋子里对春花说:“我想少喝点,温副千户说什么也不让,要不是樊大虎几个给我挡着点,我都回不来了。”
“怎么了?”春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温副千户本来说好了要在定辽前卫过年,已经把堡城里的事安排好了,大年三十进了卫城,结果初二和温太太打了一架,赌气出来,又不好意思回堡城让大家知道,就到这里来了。”
“怪不得我看到他右脸上带着一条抓痕。”春花一点也不奇怪,上次温副千户能那样向她哭诉,肯定是压抑得太久了。但是夫妻间的事,她和卢梦生也帮不了什么忙,“既然没地方去,就让他在家里住着吧。”
“当然,他能到这里是把我们当成朋友。可温副千户心里闷,想我让陪他去打猎。”卢梦生看着春花的脸色说:“我没答应,初五前怎么也不能去打猎。”
春花知道卢梦生想陪温副千户打猎,但怕在过年间出门她不高兴,其实她并不太注意这些说法,她笑着说:“打猎倒没什么,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你就放心吧。”卢梦生安慰她说:“等再过几天,我带他进山里,看看能不能猎到熊。”
“不知道温副千户要住到什么时候?”
“估计十五之前走不了。”
“那我们去附近几处拜年时怎么办?”
“到时候把温副千户也带过去不就行了吗?”
也只有这样了。
这些日子,卢梦生天天陪着温副千户,连早饭他们都不能在一起吃了。春花见他并不把温副千户带进内院,心里暗笑,知道他还记着温副千户上次喝多了闯进她的屋子里的事。不过,温副千户没有带女眷,安排到外院住是应该的。
但春花还是很用心地给温副千户打点饭菜,被褥用具也都是上好的,又让斐太太帮他做了两身衣服,他当时从家里出来时,什么也没带,连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常妈妈见了温副千户,竟被惊呆了。没想到这样荒凉的地方竟然能有这样的俊秀人物,不逊于探花郎!从副千户和三小姐嘴里漏出的几句话,脑筋灵活的常妈妈很快想明白了温副千户的事。
温副千户天生的好相貌征服了常妈妈,再加上春花的吩咐,常妈妈对这位美少年很关照。温副千户坦然地享受着常妈妈和几个仆妇的照顾,而卢梦生带他上山猎到了一只黑熊,小婶打点着他的饮食,还给他煨了熊掌。他越发觉得小婶家真好,把这里当成他的避风港,直到十五过去了才离开。
过了正月,春花便对常妈妈说:“看看皇历挑个好日子,我送妈妈和大家回京城吧。”
“小姐,我来时夫人说,让我在这里侍候小姐一些日子。”常妈妈说:“跟我来的人是从陪都那边挑的,都没见过小姐,并不知道过去的事,以后就留下来跟着小姐了。”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是惦记我。”春花点着头说:“可你到了这里,也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你就亲自回去跟母亲说一说,让母亲也放心。至于你带来的人,我这里也用不上,你就带回去吧。”
“我已经写了好几封信回去,夫人早就知道小姐过得很好了。”
“但写信怎么能及得上你亲自回去当面对母亲说清呢?更何况,我有没有虚词推让你还看不出来吗?”
确实如此,常妈妈最后同意了,“就听小姐的,我回去禀报夫人,但这些仆妇,你一定留下几个,平时也能帮你打点一下家里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想多更,可最近事情多,卡文又卡得厉害,不过,怎么也能保住每天一更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最后;春花留下了一个姓陈的妈妈和叫冬青的丫环,这两个人一个是无家无业的寡妇;一个是杨家买的孤女。
自从常妈妈来了后;卢梦生和春花就分别开始打点礼品。卢梦生为杨家的人准备了虎骨、熊掌、鹿茸、各色皮子等,他还拿出了最心爱的两张虎皮送给岳父岳母。春花则是将这些时间攒下的羊绒找人纺了线,织成了几个小毯子;家里每人一个;母亲和父亲每人额外多一个。
别看她养了那么多的羊;其实羊绒产量极低;根本不能成批量的生产东西。但这样纯粹的羊绒;轻柔的品质是任何东西也比不了的。在秋冬季节;身上披上这样一块毯子;又暖和又舒服;是这里没有的新鲜东西。
最后,两人又将军屯里的各种土特产挑上好的各样装上一些;毕竟是他们夫妻亲手种植的东西;表达的就是一份心意。
春花和卢梦生将常妈妈送出堡城很远;才勒住马,与常妈妈最后话别。
常妈妈不顾天气寒冷,将车帘打开,看着与卢梦生并绺驻马的三小姐,心里并不平静。她本想按夫人的吩咐,在这里伺侯三小姐一些时日,也把带来的几个下人调理好了,再回京城的。
可是,她只住了一个多月就回京城了,不是扭不过三小姐,而是觉得三小姐说的在理。
三小姐的日子过得非常好,并不需要有什么改变。另外她还急着回去,亲口对夫人说说三小姐的事。很多事情在信中不好明言,而且也很难写明白。
就比如说,她若是写信告诉夫人,三小姐会骑马了,夫人恐怕会被吓着。但若是自己把三小姐骑在马上那种快活肆意的神态说给夫人听,那就是另外的结果,夫人一定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几个孩子中,夫人对三小姐最疼爱。除了因为三小姐是最小的孩子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自己没给三小姐缠好脚,害得三小姐长大后一切都不顺利。三小姐“出了事”后,夫人最常念叨的是,“要是我当初狠狠心,把这孩子的脚缠好,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可三小姐呢?常妈妈看了看春花穿着小羊皮靴子的脚,真不知三小姐是怎么弄的,把一双小脚放成了大脚,就同辽东镇里寻常的妇人们一样。这样的事情要是夫人听了,真不知会怎么想。也许夫人会迈过她心里的这个坎?
回去后要说的事情千头万绪,常妈妈心一直在不停地翻腾,要是能将三小姐带回京城的家里,让夫人看看,该有多好?可是,三小姐要是回京城了,让别人抓住一点把柄,老爷在朝中都会受影响呢!
所以夫人再想小姐,也只是让她来送些东西,并没有想将小姐接回去。想到了这里,常妈妈的眼泪又要下来了,春花提起马缰上前几步,拉住了常妈妈的手,“妈妈回去在母亲身边,多逗母亲开心,就算帮我尽尽孝,我就拜托妈妈了!”
三小姐虽然狠心地离开了家,并且与家里断了联系,但心里一直还惦记着夫人。常妈妈看得很清楚,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就问了出来,“三小姐,你诈死埋名离开了侯府,就一点也不念与郭探花的夫妻之情吗?”
春花知道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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