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百户看着春花很是心疼,这些日子的劳作,让春花比过去黑了一些,手也比过去粗了。不比在定辽前卫的家里,他不让春花做粗活。现在他从早忙到晚,就是在百户所内也没有多少时间与春花在一起,有时就管不了太多。
“别心疼了,过些天就好。”春花说着把擦手的香膏递给卢梦生,让他给自己仔细均匀地涂上一层。
“不要再整天跟着她们一起忙了,你是百户太太,可以不干活的。”
“那百户可以不干活吗?”春花反驳道。
“我是男人,自然要干活。”卢百户笑着说:“这几天,卫城里要派工匠过来建堡了,还得派人去采石,用石头和石板的地方多着呢。我还想建个砖场,以后百户所官署和军户们的房子都要建成砖房,从现在就开始烧砖才来得及。”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卢梦生时常把自己的一些计划对春花说起,春花有什么好的建议也会告诉他,并常让他获益良多。有时卢梦生很是吃惊于春花灵活超前的思维,每于这时,他就会抚着春花的头说:“你这个小脑瓜怎么这样聪明!”
春花总会笑着自夸,“你才知道自己的太太这样聪明!”她也很欣赏卢梦生做事的态度,他很务实,定的目标并不高,眼光也不深远,可总是实实在在的,一步步地前进。
春花想到这十几天来,百户所内景象一新,所有的窝棚都消失了,代之而出现的是一排排的土坯房。有趣的是卢梦生在建房子的时候,都像排兵布阵一样,百户所的房子从外面看,就像一道道的城堡,整齐异常。
“百户所的人手太少了,只靠上面派来的工匠和百户所里的人,今年恐怕建不完堡墙。我想请鲁千户、王百户等几个人找卫所里的余丁来帮忙,工钱先欠着。”卢梦生的朋友很多,这个时候很需要朋友的帮忙。
而且他的朋友还真给百户所里帮了大忙,特别是砖厂,并不是有人有物就能做的,需要技术支持,他一个做百户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会烧砖的人。
春花伏在卢梦生的膝上,享受着他为自己按摩着双手,只有这样,香膏才能吸收得快,真正地起到效用。听了卢梦生的设想后说:“我还可以拿出钱来,你需要多少?”
“不用了,”卢梦生说:“民户的工钱我每月一付,而军户们的,等秋天粮食下来了,再给他们结帐,有些关系好的,还可以明年再付。”
春花坐起了身子,看着卢梦生认真地说:“我很有钱的,真的,比你想的有钱多了,你要是需要……”
卢梦生按住了她的嘴,亲了亲她说:“宝宝,我知道你有钱,可拿出这些钱已经足够了,温副千户也不过给他那个百户所里添了几十头耕牛而已,周百户更是只用卫城里发的东西,我们这儿已经是最好的了。”
看卢梦生如此的坚决,春花也不再多说,卢梦生是不可能想到她有多少钱的。
不过,来百户所里干活的人们已经非常满意了,工钱定得不低,每天有三顿饭,量很足,中午还有肉。所以,整个夏天,百户所里最多时有几百个壮年男子来干活。采石、烧砖、夯筑堡墙,每一项工作都做得热火朝天。
卢梦生忙得脚不沾地,春花的事情也不少。偶尔百户所里的女眷们有些争执,会来找她评个是非,这些人已经非常敬服百户太太了。
还因为她这里各样的东西很齐全,也时常会有人来借些物件,百户太太虽然是个有钱人,但为人又和气又善良。
另外,百户太太是个有学问的人,好多人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也会来找她,就像眼下的陆太太。
陆太太的肚子已经明显地鼓了出来,其实春花刚到百户所时,陆太太就已经有孕在身了,可是因为那时穿得多,孩子月份也小,春花并没有看出来。
午饭后,陆太太趁没有人的时候,悄悄来问:“太太,您才学高,能看出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吗?”
陆太太已经生了三个女孩了,她现在就盼着能生一个儿子。春花知道她心里所想,虽然她真的不会看,但还是说:“是儿子的可能性大吧。”
这样一句话,就让陆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
春花给她倒了一碗刚刚在井水中镇过的绿豆汤说:“放了一会儿,已经不太凉了,不知道孕妇喝行不行?”
陆太太接过来一口喝了进半碗说:“哪有那么多的说法?我正热着呢,这绿豆汤真甜!”将一碗都喝了进去后笑着说:“百户太太,你对百户真好,每天的吃食都做得这样细致。不过,百户对太太也真好,既怕太太累着,又怕太阳晒着,风儿吹着!”
没错,这绿豆汤是春花专门门给卢梦生做的,他一到家就可以喝上一碗,凉凉的,解毒消暑,卢梦生不喜欢吃杂七杂八东西的人,却很喜欢喝这个。
而陆太太话中另外一层的意思是指,前两天春花有一次中午时在外面做事,正好遇到了卢梦生,看到春花出了一头的汗,卢梦生也忘了周围都是人,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你赶紧回家去吧,别在外面让太阳晒着。”
结果这话就被这些太太无数次地打趣她,春花估计一定也有男人打趣卢梦生,只是他不肯与自己说罢了。
春花的脸红了红,转移了话题,劝陆太太说:“其实生男孩女孩都不要紧,你年纪也不大,以后还能生的。重要的是保养好身体。”
陆太太有了身子,还是同别人一样做事,一点也不娇气。
面对春花的担心陆太太只是一笑,“我都生了好几个了,还不都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孩子们身子也都很壮。”
是啊,百户所里还有几个怀着身孕的妇人,也是一样的做事,就没有一个整天躺在床上养胎的。
陆太太又拉着春花关心起她的肚子来了,“你和卢百户成亲也半年了,应该也快了。”
“我倒是愿意再过一两年有孩子。”现在的两人世界多好啊。
“那怎么成?还是早生个儿子好。你看文太太,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在家里婆婆都不敢对她说句重话。文总旗也听她的。”
春花就是再不以为然,也得承认,在这里,能生儿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有多么的重要。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阵嘈杂…………正是夏季,门窗俱开,外面的声音能清楚地传进来。陆太太比春花还要敏捷地跑出去,春花也跟在了后面。
原来,一群男孩子们趁着大人没注意跑到了筑堡墙的工地去玩,不小心将一个大石锤从墙上碰到了地上,砸到了一个男孩子的腿,骨头折了。
现场管事的小旗黑着脸喝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我不是说过不让孩子们到这边来玩吗?”
卢梦生也来了,他看起来对那孩子的父母也很不满,但却没再说些什么,只吩咐赶紧找那位懂些医术的万军户来,并把跌打损伤的药取来些。
百户所里没有专门的医生,大家有病都只是靠自身的抵抗力,这也是平民百姓的常态。这个时代看医生吃药是很昂贵的,生了病能弄点药来吃,就是很奢侈的事了。万军户原来当过兽医,自从卢百户让他管着那些药丸后,就成了大家公认的医生。
万军户看了半天,将孩子断了的骨头接上了,用小木板固定夹好,对孩子的父母说:“这孩子的腿和脚都伤得很重,将来走路可能要有点问题。”
那就是说这孩子将来会瘸了。
看着孩子的父母伤心地把孩子抱走了,春花心里不是滋味。要是前世,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父母也有责任,但主要的责任则在施工这一方。但现在不是这样,责任百分百是孩子和他的父母的。而且就算不说责任,伤害已经形成了,怎么也无法弥补。
其实,孩子很无辜,他们毕竟还不懂事;他们的父母也很无辜,他们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照看孩子;但筑墙的这些人更不应该承担这个责任,他们只是负责筑墙的。
在春花心里仅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的事情清晰起来了。
晚上,她对卢梦生说:“我想把百户所里的孩子都组织起来,教他们读书认字,这样,他们也没有时间到处乱跑了。”
“教他们读书认字?”卢百户户疑惑地问。
准备其实在明朝,富裕的地区百姓受教育的比例还是不小的,甚至朝廷有规定在每个县里都建有学校,卫所里也是一样的,但事实上,并没有做到,特别是辽东如此的偏僻贫穷,比起关内差远了。因此所有人都认为,教军户的孩子读书认字是笑谈。但春花毕竟经历过全民普及义务教育有年代,在她看来,这算不了什么。她坚决地点了点头说:“是。”
卢百户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曾听春花说过以后人人都会会读会写的,那时他不相信。可此时他却有些信了,他的宝宝这样说了,一定是有道理的,她想怎样做就做吧。“可是,哪里有足够的书和笔呢?还有桌子、椅子……”
“是啊,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会想办法的。”春花坚决地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二天;春花就开始了学校的筹建工作。
她让齐嫂和她的女儿小红和小兰先做她的助手。
校舍,现在肯定没有;就先借用操练用的空地;反正军士们只在早上操练,学校要在白天上课,时间不冲突。
没有笔墨纸张;也好办;先用家里的;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没有孩子肯来学习;这可是个大问题。
春花看到好不容易找来的几个孩子根本坐不住;在操练场里到处疯玩;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叹了口气;自己要给他们先讲讲读书认字的重要性,可没一个听了进去;失败呀失败!
可是遇到失败就打退堂鼓;那可就不是春花了。
第二天;春花带了几张纸来到了操练场,每一张纸上都是五个简单的字。这几张纸当然不可能吸引任何一个孩子,但她同时带来的满满一篮子茶叶蛋却像吸铁石一样将孩子们差不多都吸引过来了。
孩子们洗了手,又排了队,但规矩变了,八岁以下的孩子领到了鸡蛋,而八岁以上的孩子必须会认这五个字后才能领到鸡蛋。
小红和小兰事先经过春花的指导,现在她们俩教这些孩子们认字,而学会了的孩子只要到春花面前将这五个字都念出来就可以领到一个鸡蛋。
聪明的孩子只教了一遍就记住了这些字,而稍差一些的,几遍后也就差不多了,春花准备的字是极简单的。只有一个孩子用了半个时辰还没全记下来,春花亲自己领着他念了好多遍,才将他教会了,发下了鸡蛋。
能买到了鸡蛋都吃光了后,春花又用了榆钱糕、松子糕、核桃糕等等替代,效果还是不错,百户所的大部分孩子们每天都来报到。齐嫂现在的任务就是给孩子们做这些吃食,作为来听春花课程的奖励。
春花与最近开始到百户所做生意的货郎联系上了,请他给自己多带些糖果来,保障了日常供应不间断,这东西对孩子们的吸引力可不一般。
第一天学五个字,第二天再加上五个,就变成了十个,第三天是复习学过的十个字,第四天再学习……
不知不觉间,百户所里大部分的孩子都能认几十个字了,而且,孩子们行为举止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春花一点点地改变着这些孩子们,他们变得爱整洁、有秩序、懂礼貌了。
每天一早,大部分孩子们都要为家里做些事,最通常的就是为猪、鸡准备饲料。要知道百户所的人家靠着按时发下来的军饷,大多数都添了猪、鸡,把日子过了起来。
巳时左右,大家就习惯性地聚到了操练场,在一起认字,吃东西。
再接着,孩子们一同出了百户所,到外面去打猪草,这是猪、鸡的主食。活干完了,再玩上一会儿,回家的时间就到了。
春花还找机会领着他们参观了夯土筑墙、烧砖、盖房子,孩子们对这些事情很好奇,但真地看到了,甚至亲手做过了,就不那么好奇了。借此机会,大家也明白了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盛夏最热的季节里,百户所里第一间青砖建筑…………百户所官署建好了。春花比卢梦生还盼着这间建筑的建成,因为她的学校终于有了上课的地方。
百户所官署的东面附带着一间极大的演武厅,春花早就同卢梦生说好,演武厅闲着的时候,她要用这里给孩子们上课。
刚建成的演武厅里空荡荡的,春花请木匠打了几排简易的长条木桌和木凳,平时摆在演武厅的周围,上课时,则挪到中间。从卢梦生的书箱里借来的一本《论语》就是教材,同样来历的纸和笔还不够分给大家,只能先是公用。
在这样一个荒凉偏僻的地方,有些东西不是用银子就立刻能买到了的,但这种简陋并不能阻止学校的正式创办。
眼下最缺的是个先生,不过春花已经有了人选,她到了胡家。胡家是罪臣家眷,被罚入军户,这家人在百户所里人丁不旺,并不起眼。
夏日天长,刚吃过晚饭天还亮着,胡家人全家都在,作为正军的胡沂二十岁左右,相貌熏黑,皮肤粗糙,若是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曾为书香门第的后代了。而知道些内情的春花则看出他骨骼纤细,行动有矩,是受过长辈严格管束的。
胡沂的母亲,刚明显出身于大户人家,举手投足间,还留有昔日的风韵气质,只是她一直病卧在床,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头发已经全白了,也失去了所有的美貌。
胡沂的弟弟胡湛只有十二三岁,个子不高,相貌清秀,身上穿着一件补了几处的蓝土布袢袄,一看就是哥哥穿过的,过长的袖子卷上去几折,但洗得干干净净,露出来的一双手,虽然粗糙,但也不带一丝的泥垢,不同于百户所里其它的孩子。
春花要请的先生就是胡湛。
从她开始教孩子们认字起,她就发现胡湛每天都是第一个认识了所有的字,第一个领走春花所备的零食或点心,他并不立刻吃掉,而是拿回家里,听说是给他的母亲。
最初,春花以为他很聪明,但后来就知道他是认字的了。拿来《论语》,这孩子不仅能流利地背诵出来,还能讲解其中的意思。甚至他还能写一笔好字,比卢梦生要好得多,更不用论及春花了。
问过卢梦生后,春花才知道了胡家的来历和情况。
永乐初年,方孝儒拒不奉诏,惹得皇上诛了他的十族。而第十族就是他的师族,有他的朋友和学生们。胡沂的祖父被牵连诛杀,胡家被抄没,后来成了军户,辗转到了百户所。
胡湛的祖母和母亲都熟读诗书,她们从小教胡湛读书,期望他将来能重振家声。而这个孩子恰好非常的聪明,过目成诵。但胡沂,却由于身为长子,摆脱不了军户的身份,反倒还没有像弟弟那样读书用功,况且自从他的父亲过世后,他成了正军,也没时间读书。
见百户太太来了,胡母赶紧从土炕上起来,给春花倒了茶水。军户家里大多穷困,买不起茶,只能将麦粒炒熟煮水为茶,胡家也是如此。春花见倒茶的是一只木碗,但洁净异常,便接过来喝了一口,笑着将来意说了。
胡母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还不至于诧异,儿子也对她说过百户太太非常喜欢他,时常多给他些鸡蛋、糕饼、糖果等,还让他帮着写字。
但也不是没有顾虑,“湛儿太小,学识又浅薄,恐怕会有负百户太太的委托。”胡母迟疑了一下说。
春花却对站在一旁的胡湛说:“你给你娘和我讲一段《论语》。”
胡湛从一口箱子中拿出来一本残破的《论语》来,请春花指出一个段落,便逐句地讲了起来,态度大方,语言流利,词藻优美。
儿子的学问虽然是胡母亲授的,但看着眼前虽然还充满着稚气却文采卓然的儿子,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自从胡家落难后,人口凋零,婆婆的性子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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