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关切的眼神异常真挚,一丝暖意下意识地从心底拂过。
“能说出长句的话,应该是没事了。”岳父的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继而转向蹲在我另一侧的小语道,“小语,小虞的状况还不错,至少肺部没有积水,不用太担心。”
顺着岳父的视线,我看向小语,她的眼眶红红的,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我试着伸出手,替她拭去泪水。
“现在的我像不像腌咸鱼?”
“有人这么说话的吗?”小语忍不住破涕而笑,“现在能走吗?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好。”
嘴上虽然回答得很英勇,但事实上挪动双脚是一项大考验,就只短短的两步就险些累瘫了小语。
“我来吧。”
言语间,我全身的重量已被移动到了岳父的肩上。
与小语纤弱的肩膀不同,现在我靠着的是一堵坚实的墙,完全不必担心会压垮了对方。为此,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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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因为供养氧设备的脆化和龟裂,导致我差点葬身海底,成为鲨鱼们的一顿美餐——虽说历生死劫数自然会伤少许元气,但我自认为是九命怪鱼,只需休息一个晚上便又是绿林好汉一条。
可问题在于——别人并不这么认为。
至少,我的爱妻和岳父大人不这么认为。
于是,在两人甜言蜜语、晓以大义、动之以情,诉之以理等一百零八招无敌杀手锏的威胁利诱之下,我不得不躺在花园里的白色沙滩椅上,以看书和大吃大喝的方式来度过两天的无聊时光。
当第三天清晨来临的时候,我终于被大赦,重新拥抱久违了的自由。
所以,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地平线时,我已站在甲板上吹着清凉的海风,喝着今天的第一杯咖啡,看着小语全神贯注地用手中的画笔挥洒出日出绚烂的美景。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注意到画者眼中的景象与普通人所看到的景色是如此的不同。映入我眼帘的日出是自然赐予的美景,不具有任何感情色彩;而浮现在小语笔下的却是一幕带着鲜明情绪的画作——欢快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惆怅,愉悦中带着淡淡的悲伤。
无数的矛盾构成了这个世界,有了矛盾才有了美的一切。
记不清是在哪一本哲理论著上看过这句话,而从小语的画上,我却得到了感性和理性的双重领悟。
熟悉的食物香味从岳父的私人小露台上袅袅地飘了上来,饥肠辘辘的我禁不住这小小的诱惑,忍不住从栏杆边探头往下看去。
形状雅致的培根卷,弧度优美的荷包蛋,色彩艳丽的蔬菜色拉,香味四溢的英式吐司,赛雪欺霜的牛奶布丁,明黄澄亮的柳橙汁,还有六、七个品种的奶酪和抹酱,众多的美味以一个非常艺术的造型有序地摆放在白色的餐桌上——就算还没有吃到嘴里,就只这缤纷亮丽的餐桌景致也足够让人大饱眼福的了。
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可以毫无条件地征服我那挑剔的胃,估计除了这一桌子的丰盛早餐外别无它想。
“这是慰劳小虞的。”
眼角的余光看到我们非常自觉地‘偷袭’露台,岳父笑着将三人份的餐具摆放到位。
“我已经窥探了好久了。”拿起一片吐司,我选择口味比较清淡的鲑鱼酱做为它的亲密恋人。
“揩油揩油!”最爱蓝莓的小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甜味较重的意大利蓝莓酱。
“你们俩一个压惊,一个调养。”岳父早就安排好了。
说话间,我的面前已没有丝毫反驳余地地放了一杯冷热适中的鲜奶,而小语则是一杯柳橙汁。
“如果这些食物不吃完的话,你们可是被禁止离开这里哦。”
“吓!”前一秒刚吞掉吐司的最后一个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小语险些呛到自己,“这么多!”
“想去玩?”岳父眯起眼,露出成熟男人特有的狡黠微笑,“那你就拜托小虞全部吃掉。”
叉起外脆里嫩的培根卷送进嘴里,果然是色、香、味俱全,“我尽力而为。”
“这还差不多。”岳父满意了。
因为小语不爱吃荷包蛋,所以浅蓝色瓷盘里那两只看来非常精致的荷包蛋很荣幸地全部归我所有。叉起一只,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流质蛋黄缓缓而出,让人胃口大开。
这种顶尖的手艺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也唯有力求凡事完美的岳父才能做到。因此,我对岳父的仰慕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
“还对胃口吗?”岳父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我。
“再对没有了。”
连小语都不知道我对于流质蛋黄有近乎变态的强烈嗜好。
岳父的心情似乎因为我不假思索的回答而变得很好,连眼中都有了隐约的笑意。不可否认,人类有时确是很容易满足的生物,一如现在的我和岳父。
风卷残云般地喝完杯中仅剩的牛奶,所有的碗碟几乎都处于空空如也的状态,而我的胃则呈现出罐头沙丁鱼般的拥塞状态。
“谁负责清洗工作?”岳父笑眯眯。
“我。”
我和小语不约而同地自告奋勇。
“鱼鱼吃太多了,估计他走不动,更不用说洗盘子了。”小语振振有辞。
“基于多吃多做的原理,吃最少的人应该在一边纳凉。”这是我的理由。
“我个人比较赞同小虞的理论。”岳父一槌定音。
将小语收集成堆的碗碟搬入厨房,我打开水流开始洗涤工作。不一会儿,岳父便过来探班了,并临时决定义务担任‘小工’。
“还有多久才能到埃及?”数十天的海上生活让我对时间概念有些模糊起来。
“以‘椰子号’的速度,应该会在后天傍晚时候到吧。”接过我递去的盘子,岳父将它们一一擦干。
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快,我的心情顿时HIGH起来——
“重温踏上陆地的感觉值得期待。”
“海上待腻了?”
“不排除这个因素。”洗完最后一只碟子,我关上流水,“不过,更重要的是——”
“是想去看看世界文明的发源地?”仿佛是从我的神情里发现了什么端倪,岳父很自然地接口。
“对。”我擦干手后靠在流离台上,面对着岳父。
岳父的嘴角边浮现起一抹释然的笑意,“看来八成是肖想很久了。”
“一点不错。”
将消毒完毕的碗碟归于原位,岳父按下自动咖啡壶的按钮,取了两杯纯咖啡。
“到了埃及以后,让小语做你的导游如何?”岳父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我。
“呵,我正有这个企图。”
“自小大到以小语过去胡夫金子塔的次数来看,估计连金子塔有多少阶石梯,石梯旁有多少只蚂蚁窝她都一清二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尽管岳父在说笑,但他的视线却并不与我面对面,而是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在我的侧面徘徊。
喝了一口苦中带香的清咖啡,微小的疑云油然而生。
“那鱼儿肯定知道金子塔里有几条暗道。”我继续从容地应对话题,“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有惊无险地演出一场金字塔探险记。”
“别忘了带上V8拍下你们精彩的‘演出’。”
“NoProblem!”我与岳父碰了一下咖啡杯。
“喝完咖啡我们就去甲板上吧,这里的空气流通条件不太好。”
尽管岳父的口吻自然得与平常并无两样,但他刻意错开的视线却让我心中的疑云慢慢扩大。
“好。”
将饮尽的空杯子冲洗干净后,我尾随着岳父出了厨房。
阳光灿烂的早晨在小语的大笔挥洒中悠然而过,吃过午餐又小憩了两小时后,我们一头钻进了‘椰子号’游乐城的电脑游戏宫里,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
等我们走出游乐城时,蓝黛色的夜空里已看得到月亮模糊的身形。小语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鱼鱼,我想去做个SPA放松一下,玩太久全身都僵了!”
“要我等你一起吃晚餐吗?”看着小语在自己身上东捶西敲以显示她的僵化状态,我扬起嘴角。
“不用了,估计我会在浴池里看一会儿杂志。”
“那好吧,房里见。”
“房里见。”小语笑眯眯地在我嘴上点了个吻,雀跃着消失在回旋式的楼梯口。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饿,所以决定暂时不去餐厅吃饭。
回到我和小语的私人平台,我以一个舒适的姿态坐在离欧式雕花扶栏最近的沙滩椅上,仰望着夜幕慢慢降临的天空——生性懒散的我在这样的状态下最容易放松。
数声简洁的手机铃声突兀地从下飘上来,紧接着一个沉稳的男声便在安宁的空气里响起。
“是我。”
“勉强。”
也许是对方问了有关于近来生活状况如何的问题,岳父的回答言简意赅。
“小语很好。”
“我没有逃避话题,如果你想问的是俞虞,那就说清楚。”
岳父的语气中多了一份锐利,但紧随其后的却是出人意料的叹息。
“……也许你是对的,晟茗,我确实不该跟他们一起来……”
至此,来电者身份已确凿,基于再坐着不动就有偷听别人隐私之嫌,因此我站起身准备不动声色地离开。
“……身为一个父亲,我不希望小语因为我而失去幸福……更何况,俞虞并不是那个世界的人。”
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本该不会频繁地出现我姓名的对话中发现有关于我的谈话内容,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晟茗,你是知道的。以我们的身份,有时候感情不仅仅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也许四处流浪直到人生结束,确实是最适合我的生存方式……”
我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岳父与莫晟茗的这段话已模模糊糊地指向了一个令我万分意外的答案——如果我早一分钟离开这里,这将会是个永远的秘密。
我有预感,我也许会为此遗憾一生。
思及此,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并且希望不会为时太晚。
因为所谓秘密,可以泄露,可以揭穿,可以公诸于世,也可以风干乃至烟消云散,但毫无疑问地,对我来说,后者是最好的选择。
***
“小虞,小语应该有教过你一些埃及话吧?”岳父的眼睛望着前方,边平稳地驾驶着车子边问道。
“我学习语言的智能比较驽钝,到现在只会说‘祖父’、‘祖母’、还有就是‘你好’而已。”我耸耸肩。
岳父透过后视镜朝我微微一笑,“不用着急,以后来多了,你自然就能慢慢地学会了。”
自然地避开视线接触,我投向车窗外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了在我们周围来来往往的车辆上。因为我发现,大部分从我们身边经过,或者是朝我们迎面而来的车子——无论豪华与否,车体上都至少有一个以上的坑洞,只不过洞的圆扁深浅、直径的大小长短有所区别而已。最夸张的一辆上甚至连右车灯也深深地凹了进去,以那种程度还能亮真可算得上是个奇迹。
正在兴味昂然之际,巧遇红灯乍亮,岳父稳稳地踩下刹车,却不料紧紧尾随我们车后的某个冒失司机却一时没能来得及停稳,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我们的车尾。虽说是不轻不重,但以这样的力道一个圆扁的坑洞是决计免不了的——至此,我终于了解了埃及大部分车辆之所以会千疮百孔的‘奥密’。
探出头去,岳父用埃及语朝后面的乌龙司机说了句什么,对方满脸堆笑地朝他挥了挥手,却丝毫也没有下车过来谈一谈赔偿问题的模样。这时绿灯刚巧亮了,而岳父居然也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继续向前驶去。
“不用索赔?”我挑眉。
“没有这个必要。”岳父的笑容看来像是早已料到了我的疑惑,“类似这样的‘小车祸’对埃及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几乎没有什么人会为了这种程度的损伤而去大动干戈要求赔偿,或是大费周章地把车送去修车厂修理。”
解开了疑云,我的视线继续游弋在那些连绵起伏的清真寺建筑上。大约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结束极具埃及本土风味的家常晚餐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洗完了一个舒服的薄荷浴后,我穿着睡衣惬意地躺在床上看汽车杂志。
不知为什么,我的注意力一时却无法集中到杂志上最新款的车型上,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琐碎的事件里。
基本上,我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神经纤细敏锐的人。
生存在这样的世界上,太敏感的人往往会经受不起严苛的压力和法则,所以对于许多不重要,或者是次重要的事,我常常会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为了我自身的轻松和愉快。
我必须承认,对于岳父,我有着由衷的敬仰之情;而且对于同性相恋,我没有特别排斥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有尝试着成为其一员的念头。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时,他的真诚、亲切、无所谓是发自于内心的自然;而当他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时,为了自身的轻松和安宁,那种相安无事、无所谓的态度却是源于一种刻意的伪装,一种既是出于善意又是出于自私的狡猾。
以假乱真的伪装和欺骗固然可以欺瞒一时,但却无法欺瞒一世。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种伪装毫无疑问是一种高难度的表演,生活上的许多蛛丝马迹都会出卖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若想要一劳永逸,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岳父的生活圈,但这亦是一项难度系数较高的任务。
……或许,小语去法国留学会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鱼鱼在动坏脑筋!”
凭空出现的小语嗓音让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说?”看着洗完泡泡浴,一身清爽的小语爬上床盘腿坐在我身边,我扬起眉。
“因为鱼鱼的眼神闪烁不定。”
“哦?”
“心理杂志上说,人的眼神向左,代表他说的是真话,向右是说假话,而闪烁不定则是在动坏脑筋。”某条鱼儿振振有辞。
“原来如此。”我闻言将眼神挪向左边,“那现在如何?”
小语大笑。
“呐,鱼鱼,我们明天的第一站是妈妈那里哦。”
“没问题。”
笑完了的小语双手撑脸凝视着我,“鱼鱼,老实说,我觉得蛮奇怪的……”
“奇怪什么?”
“你还记得爱莲娜阿姨吗?”
我微微颔首,“有印象,我记得她跟你有六分像。”
其实,除此之外,那位女士之所以会让我记忆深刻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爱莲娜和妈妈是双胞胎。”小语嘟哝着,“……也许就是因为是双胞胎之间太相象的关系吧,所以爸爸每一次过来埃及都会有麻烦……”
“你是指感情方面的纠葛?”有点意外。
“对。”小语点头,“我记得我有告诉过你,爱莲娜阿姨至今都是独身吧。”
“是为了岳父?”
“猜对了。”小语叹,“所以,这次我们过来,她居然刚好不在。这让我觉得很意外……”
“你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从小语的表情上,我看出了端倪。
“嗯……也算是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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