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斗因为受伤的缘故身体小了许多,像只猫一样软软趴在他的脚边。
待眼睛适应了光明后,阿九才放眼打量四周,这是一个肮脏的地方,布满了钢铁打造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人,或衣衫褴褛或赤身裸。体,面容是木讷的像是胶塑的假人。
空气中充斥着甜腻的血腥气,还有刺鼻的粪便味儿,还有浓厚的脂粉和蛋糕香气,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味道全都集中在这里杂揉了一样,粘裹着鼻腔令人喘不过气来。
阿九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他把祸斗收到乾坤袋里,摸着笼子开始研究将其咬断的可能性。
“哐啷!”
有只铁球被狠狠掷了进来,砸在笼子上撞得阿九耳朵嗡嗡作响,旁边的人吓了一大跳,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巴开始呜哇呜哇叫个不停。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阿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笼子里除了自己外其它全都是残缺不全的,有断手缺足的,有脊椎被打碎的,有穿琵琶骨的,有剜去双眼的……
阿九越看越越惊,寒意像毛毛虫一样顺着脊背慢慢爬上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不是在猫眼沙漠三丘岭被呼云豹围攻么?怎么眨眼来到了人间地狱?!
82
就在阿九困惑不已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细碎脚步声;头上包着蓝着毛巾的古怪男人将头探进来看了看;随即满脸不悦道:“为什么这些奴隶还没有清洗干净?”
他后面仆人打扮的家伙几乎是立刻间便提着桶冲了进来;拿着木瓢哗啦啦将水泼倒在铁笼子里。
阿九才要开口询问,却不妨半瓢冷水哗啦一声迎面浇来,从头到脚被淋了个湿透。
这水并不干净;而且带着股酸馊味儿;里面还掺杂着泡发的碎馒头屑,只能暂时压制一下铁笼中的恶臭气息,并不能彻底清除。
这些人做事很潦草,态度也几近敷衍;将水泼完之后便欲离开;阿九及时出声道:“等等……”
这声音好像出自寂静的墓场,瞬间便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包括站在门口满脸不耐的蓝毛巾包头男。
阿九用手抹掉脸上的水珠,神态平静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我们给关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众仆人看着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沉默片刻后,毛巾男终于迈出了尊贵的脚步,径直走到阿九的跟前站住,居高临下的看着倦在笼中的人。
他有着卷曲的金色头发,鼻梁很挺,面部轮廓清晰流畅,看上去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与众不同的红色长袍,手腕和胸前挂了不少耀眼金饰,姿态和打扮都像极了阿九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异域贵族。
贵族男用漂亮的蓝眼睛看着阿九,眼神充满鄙夷和轻蔑,好似在看一个匍匐于脚下的奴隶。
以为对方没有听清自己的问话,阿九又字字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他眨了下眼睛,金色阳光随着他浓密的长睫毛跳跃了几下,良久后弯下腰,动作轻佻的在阿九下巴上捏了捏,似乎很满意的扬起嘴角,“等会儿把这个奴隶送到我房间来。”
阿九很快被沉默的女仆带出铁笼,并被置在牛奶池中重新清洗。因为对这个神秘的地方一无所知,他并没有做任何反抗。而且,他也不喜欢现在又粘又臭的感觉。
不过在被女仆搓洗身体时,阿九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另一双眼睛,那个人曾用极温柔的动作抚摸着他那里,“这里疼么?这说明我的阿九长大了……”
那时睚眦多宠自己啊,牙疼了就帮他亲亲,尾巴疼了就帮他揉揉,哪里不舒服就将他抱在怀里,带着他漫山遍野的到处跑,还会露出为数不多的笑容说:“阿九,来亲亲哥哥。”
可是后来,自己做错了事,惹恼了他,就被嫌弃了,他说不原谅自己,宁愿为了保护九尾狐而打伤自己,还要跟那个漂亮的女狐狸成亲,说不定再过几年,他就会跟九尾狐生下一个像鳄宝一样可爱的小孩……
身上游走清洗的手突然间像变了味儿,捏着他的柔软器官挑逗似的揉搓几下,阿九陡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到女仆含着羞意的水眸。
他抿了下嘴唇,将毛巾从对方手中抽出来,“我自己来。”
清净身体后,阿九被送到了一个铺满羊毛地毯的大房间,里面布置很干净,器具多是耀眼的金属,处处透着种张扬的奢华感。
方才他见过的贵族男就侧卧在大床上,一面吃着葡萄,一面饶有兴趣的观察阿九。旧衣服换成了略大的直桶长袍,垂着袖子遮盖住了两个手掌,赤着双脚踩在地毯上,精致漂亮的脸庞透着股纯真诱惑。
两人对视良久,阿九终于先开了口,依旧是铁牢里问过的话,“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贵族男悠哉道:“我的府邸。”
“府邸建在什么地方?”
“巴布伦尔。”
“巴布伦尔又是什么地方?”
“罗兰。”
罗兰……这里就是被称为鬼域的沙漠之城?几千年前就已消失在猫眼沙漠的罗兰?莫非是因为传说中的雨师神兽呼云豹?阿九打量四周后思索着他话语真假,“那你又是谁?”
贵族男慵懒道:“我是罗兰尚论长史赫连容心。”
“尚论长史?”阿九有些不太能理解,“是大官么?”
“是官职没错,不过算不上大官。”赫连容心笑了下,“你一连问了我这么多,现在是不是该换我来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叫阿九,在猫眼沙漠里遇到了呼云豹,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这里了,你知道么?”
赫连容心坐正身体,挑起眉毛道:“我当然知道,过来我告诉你。”
阿九慢慢走过去,在距离他两三步距离时站住,黑眼睛里明明白白写满警惕。
赫连容心朝他招手道:“你再过来些,这在罗兰算得上机密,被旁人听到就不好了。”
阿九刚欲抬脚,赫连容心却突然伏身一拉,将他整个人扯到了自己怀里。
妖怪的直觉只能嗅到他的不怀好意,却嗅不出对方有任何杀气。阿九犹豫了下,悄然将伸长的尖甲收了回去。
赫连容见他生得容貌可爱,身体又似柔软无骨,美人在怀愈发心猿意马,大手便在他身上放肆的游走起来。
阿九忽道:“你摸我做什么?”
听到这种稚气的问题赫连容心只是想笑,待对上他清澈透亮的眸子,却不由自主愣了住,“因为……因为……我喜欢你。”总算找到这么个借口,用来哄骗这种单纯乖巧的小奴隶再合适不过。
阿九却皱起眉毛,认真思考后正色道:“我不喜欢你,也不要你喜欢我。”
赫连容心生于贵族之家,府上圈养的禁脔多不胜数,但是这么奇特另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我偏要喜欢你呢?”
“那你不要摸我。”
“如果我偏要摸你呢?”问出这话后,赫连容心才发现原来傻气也是会传染的。
阿九说:“我会咬死你。”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平静阐述可能会发生的事实。
然而赫连容心却愈发觉得这少年有趣,他居然不用是用‘杀’而是用‘咬’,多么可爱的字眼和表情!
当阿九第二次用粉红舌尖轻舔蠢蠢欲动的尖牙时,尚论长史大人终于忍不住将身体前倾过去,“常听中原人说牡丹花下花做鬼也风流,今天总算知道是个什么感受了。我不但想摸你,还想亲亲你,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疼爱……”
罗兰民风古来彪悍,床事也不像中原人内敛保守,欲。望来了鲜少掩饰,人前亲热和集体欢爱亦屡见不鲜,所以他这番话非但算不上放荡无忌,反而更类似于表白的温柔情话。
可惜阿九却不懂得,他只知道这人手掌大而粗糙,贴在他皮肤上就像蹭着一块树皮,又涩又燥,不舒服极了。以前闻人楚也经常抚摸他,不过指腹却光滑而且柔软,而且还仿佛会伴唱催眠曲,抚过的每一寸都让他舒服得想要眯眼睡觉……等等,怎么又想起他了?
阿九下意识摇摇头,将闻人楚的影子从脑海中甩出去。
他的哥哥是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的人,自司空岛事件在他心上划了一道伤疤后,两人身份上虽然还是亲兄弟,当初无极限宠他的哥哥却已经不在了。
同样被元初涂上颜色的阿九,虽然吃下石心丹恢复了往昔记忆,但被涂上的色彩却依旧在,阿九不再是当初怀着梦想下山一脸懵懂的单纯少年,再也回不到睚眦心中那个万事想要依赖他的天真小兽,所以他们才从亲密无间走到了今天……
在阿九发呆时,赫连容心的嘴唇迫不及待的贴了过来。
“赫连大人!”外面响起突兀慌张的声音,仆人连门都来不及敲就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大祭司亲自过来检查祭品!”
赫连容心身体僵了下,随即恼羞成怒,“那便让他检查好了,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仆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大祭司说……祭品少了一个!”
房间诡异的安静下来,赫连容皱眉道:“府上奴隶那么多,随便找一个中原人给他就是了,何必为这种小事来惊动我?滚!”
“赫连大人好大的脾气。”仆人背后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穿着宽大白衣的年轻人似笑非笑的走了进来。
阿九只瞥了下,便觉得眼前豁然一亮,满室都似暖阳斜照如沐春风。
83
来人年纪大概在三十岁;生得面如秋月,唇红如朱砂,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眉角眼梢都流露着股非凡自信;看上去竟然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身上并不像赫连容心挂许多金饰,只是穿了件麻布宽衫,细腰用青丝系了,走起路来轻轻晃动,虽简单却不失清雅脱俗。
他眸光扫到阿九,顿了顿,很快转过去看赫连容心;毫无诚意道:“打扰阁下美事,真是万分抱歉。”
赫连容心蓝眼涌现出怒气;下床后干脆直接道:“大祭司有何事?”
“方才仆人想必已经告知大人了,在下是来寻找走失的祭品。”
“后院多的是奴隶,你大可以去随便逃选。”
来人笑笑,“多谢大人好意,不过我只想要您身后这一位。”
赫连容心瞥一眼阿九,声音愈发冷清,“如果我不给呢?”
“我想大人因为一个小奴隶得罪我们伟大的曼哈图。”
阿九不知道他口中的曼哈图是个什么来历,却清楚看到赫连容心倨傲的神情瞬间僵硬了,脸色迅速青了又白,心有不甘的将手藏入宽袖中。
那人淡然的笑了下,同阿九微微颔首,便算是召唤过了。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独特的安静气质,阿九对此人并不感到讨厌,相对于目光灼灼的赫连容心,这人显然要可爱得多。
阿九默默跟着赫连容心走出去,在园子里看到蔚蓝如洗的天,园子里恣意生长着许多梭梭树和沙柳,枝枝蔓蔓无人修剪,用蚀岩沙石堆成的围墙相衬着,有种生机勃勃粗旷的自然美。
天是瓦蓝色的,干净得像是特意提炼过,一点云彩和杂质都没有。
只是空气里很干,微风吹在皮肤上痒痒的,好像是情人的手抚摸在上面。
两人从始自终都未有过一句交流,阿九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譬如因何来到罗兰,为什么会成为祭品,七夜指示自己又出于何种目的?他们所谓的祭品又是怎么回事?是想要杀了关在笼子里的那些残疾人吗?这个人是不是想再次关住自己……
走出大门后,阿九看到了条热闹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大多作赫连容心一样的打扮,只是布料没那么精致,肤色也因阳光暴晒要黑得多。
有穿着蓝衫的江湖艺人,面前摆着几个瓦罐,悠悠吹奏着吹笛,里面的蛇便探出头来,跟随着节奏和女孩子的身体轻轻舞动。
也有倚墙而坐的,拉着形状古怪的胡琴,开心的笑着自弹自唱,面前摆着个收钱的破碗,看起来很是乐在其中。
还有牵着装饰华丽的骆驼车,上面的妇人用黑色纱巾遮着脸,额头贴满亮晶晶的宝石碎片。
这些人大多不穿鞋,上身小褂很贴身,腰则一律用带子束得极细,裤腿宽阔飘逸,迎风走起路来很是好看。
阿九看得目不转睛,心头的疑惑几乎都被抛到了脑后。
突然,他嗅到了一股焦香,似乎是面粉和蜂蜜被烘烤出的味道,但又跟过去吃过的完全不同,这让被遗忘许久的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
前面的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停下脚步,“是不是饿了?”
阿九如实点头,他在饥饿面前向来坦诚得很。
那人走到一边的大泥炉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沙贝,换来了两个锅子一样大小的面饼。
饼很厚,咬起来却很柔软,咀嚼起来像是精糙的面□,虽然闻起来很甜但是吃起来却很淡,几乎完全辨别不出味道。
那人不吃,默默等他吃完一个递出第二个。
吃了别人的东西,怎么都要打声招呼,阿九如此想着开了口,“我叫阿九,你呢?”
他温和的笑,眼睛里仿佛撒满了揉碎的阳光,“我叫符观紫。”
阿九从他的脸上读出一丝熟悉,隐约感到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去?”
“回我府邸。”
咦,他竟然不是带自己重回铁牢的,阿九愈发疑惑,“带我回你家做什么?”
符观紫道:“做客。”
“做客?”
“做客。”
“为什么?”阿九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你在罗兰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不是么?”
阿九脚步顿了下,又快步跟了上去。
符观紫的府邸跟赫连容心处大不相同,而是古色古香的中式布局,门口种了两棵青翠沙柳,下面还摆了两尊石狮子,园子里铺着平整光滑的石板,连围墙缝隙都专门砌成了花纹式样。
房子是泥砖砌的,顶部铺着厚厚的白茅草。因为罗兰缺少雨水,所以木材和稻草都显得很新。
阿九长在兰因寺,对古建筑一直感到亲切,想到身前的人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由的便跟着亲近了几分。
房间里有正在打扫的少女,身上穿着青纱制成的右衽长裙,一头乌发用红缎带绑了,看上去灵秀之极,见符观紫回来,立刻放下东西奉了凉茶上来。
茶具亦是中土用的紫砂,只是茶不知道是用什么冲制的,倒在杯中绿绿的,晚下去后一股清凉萦绕在喉间良久不去。
在这异域罗兰中有这么一座宅院,还有穿着汉服的少女奴仆,阿九愈发好奇起对面人的来历。
符观紫屏退了侍者,用宽袖挡在脸前将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同阿九道:“你现在是不是疑惑我为何要带你回来?”
阿九点头,他虽然缺少人生阅历,却还没天真到以为这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这人不惜得罪赫连容心而将他带回府上,还和颜悦色的执行,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符观紫修长的手指点在案上,缓慢敲了两三下开口道:“今日我本来是想去赫连大人那里骗杯酒喝,寻找奴隶不过是个随便的借口罢了,不曾想遇到了你……你身上有股很强的妖气,应该不是人类吧?”
他声音很好听,说话的姿态也很优雅镇定,虽然用了用了疑问语气,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显的肯定。
阿九道:“我是龙子。”
“龙……子?”符观紫的眼睛亮得惊人,“不知令堂是何身份?”
阿九如实道:“珠珠膏,又名珍珠膏。”
据几个哥哥说母亲原形酷似小猪,浑身带有奇特香气,幻化后是难得一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