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它还维持着懵懂的兽形,身上沾满碎草屑,眼神却看起来天真又无邪……后来在看到他化为人形的时候,元初几乎瞬间就认定了要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还未出生便被生父抛弃,长大后又被母亲封印了原形寄养在山鬼家中,几千年来都维持着孩童面孔无法长大,孤独就像野草一样在心中疯长不停。
院中的花随着四季开了又谢,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婢女早已有了重子重孙,而自己始终只能用畸形的外表示人。
他是金翅鸟王迦楼罗、风之精灵揭路茶,并非与青山绿水为家的休闲山鬼,他渴望蔚蓝的天空,希望舒展翅膀在天空自由自在翱翔……可是只要山母在,这一切都是不可能。
到现在元初也说不清楚自己对母亲是什么样的理解,该感谢她将自己抚养长大吗?可是束缚了他整整两千多年……她的爱执坳又狭窄,像根勒在他脖子上的线,让他活得压抑而痛苦。
可是杀了她如愿得到自由后,元初又感到隐隐的失落。
天空是那么广阔,无边无际,就算是迦楼罗也不能做到永远展翅飞翔,累的时候寻找落脚点,却再也没有了总是微笑着等待自己归来的人。
山母本性算是个极温柔的女人,总是喜欢用柳絮似的双手抚摸自己的脸,“今天又去哪里玩了,把脸都弄脏了。”
“我帮你煮了八宝茶,来尝尝看喜不喜欢?”
“马上要下雪了,我帮元初用茧人丝做了件棉衣呢。”
“劝你多穿衣服总是不听,过来让娘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生命没有重来的机会,失去便永远的失去了,他再也找不回那种痛苦又幸福的牵绊。
如今整个司空岛都是自己的,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小妖怪企盼着有幸在他跟前献一献殷勤,可是元初却从他们贪婪的眼中感受不到从前的那种温暖。
无极山中阿九请他吃的那盒铁罐头和石头鸡,成了记忆中永远无法超越的美味,跟他在一起的短暂日子,也成为元初这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西海南边的障雾已经解除了,阿九那几个哥哥应该会很快找到岛上来吧?可那又怎样?现在的他已非昨日的他了,阿九也非昨日的阿九。
时间永远只会往前走,错过就永远过去了。
元初动动被绑了姻缘丝的那根手指,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展小钱抱着阿九心烦意乱,泪珠在眼眶中不停打转,“你们少爷怎么还不来?我弟弟都快要被他害死了!如果他出个好歹,我一定把你们整个司空岛都掀翻过来!”
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话,因为客厅中已经一片零乱了,桌椅全都被震成了碎片,大理石地板上被他跺出数道裂痕。
就连大管家都感到震惊不已,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少年竟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
在展小钱准备拆柱子时,元初终于现身了,却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道:“把阿九给我。”
“休想!”
“不然你想看到他死吗?”
展小钱将阿九抱紧了些,固执道:“我弟弟才不会死,他还没有长大呢!”
元初面无表情道:“你现在不把他给我,以后他就永远长不大了。”
展小钱身体僵硬了下,泪眼朦胧道:“你想对我弟弟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他只要接近我就好。姻缘丝已经生效,在他还没有长大之前都不能离开我身边,否则就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展小钱抽了抽鼻子,用手推推怀里的小兽,“弟弟你醒醒……醒醒。”
阿九倦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就连往常生机勃勃的大尾巴此时都无力的低垂着,它现在已经丧失了五感,跟活死人没什么两样。
过去展小钱并未留意过什么姻缘丝,今天见了才知道其厉害。一根小小的红线,竟然将两人性命都绑在了一起!
他该怎么办?把阿九如愿交给这个蓄谋想夺走弟弟的坏蛋吗?这不可能!没有人能从他貔貅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就在元初快要碰到展小钱的时候,他突然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才不会把弟弟给你!阿九是我的!”
元初微微蹙眉,“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阿九死么?”
“不想!”
“那就把他给我。”
“不要!”
“你想跟我动手打架么?”
“不想!”
绕是元初没什么脾气也被他磨得有些不耐烦,“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展小钱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我想要跟弟弟在一起。”
元初道:“没有人会赶你走,只要你不捣乱,在这里住多久都没关系。”
“拉钩……”
“我不做那种幼稚的事。”
展小钱悻悻收起手指,这臭鸟看上去最多不过几千岁,连自己年纪的零头都不到,装什么大人!
不过看他样子应该不会说谎,姑且相信他一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时把阿九寄存在他这里,等病养好了再设法要回来就是……
他打定主意,便把阿九依依不舍的交给他,口中还叮嘱道:“你要小心一点喏,不要给我弄坏了。”
什么叫弄坏?他把弟弟当成什么了?元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般神经叨叨的人,不免多看两眼。
展小钱心生警惕,立刻炸毛做出防备的姿态,“你想做什么?”
其实也不怪他疑神疑鬼,谁能揣着价值连城的宝贝还能保持平常心看人?
元初不理会他,将阿九揽到怀中,用手指帮他梳理颈部打着卷的软毛。
管家让人将客厅收拾干净,迅速换了新的家具进来,还让人沏了壶红茶上来。
展小钱当然不喝茶,感到腹中空空想从乾坤袋中掏出些东西来吃,可是看到管家和元初后便生生打住了这念头。
这臭鸟住这么大的房子,应该也很有钱才对,他为什么放着现成的便宜不捡,还要自己破费?
“我饿了。”
管家忙上前询问:“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展小钱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管家不解其意,元初一旁轻声道:“他不吃普通的食物,让人拿些金银珠宝过来。”
阿九伏在元初怀里,感受到他气息后慢慢意识苏醒,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柔软,甩甩尾巴后睁开眼睛。
元初问:“醒了?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阿九探出头来,用爪子扒着他的手好奇打量四周。
展小钱欢天喜地的凑过来,“弟弟,你醒啦?”
阿九却有些害怕似的往元初怀里缩,身体也跟着瑟瑟发抖,露出一半脑袋懵懂的打量他。
“弟弟,你怎么了?臭鸟,我弟弟怎么了?”
臭鸟?元初对他的称呼有些不悦,“他很好啊,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展小钱急道:“可他为什么不说话?”
元初用手抚着阿九的后背,柔声道:“不用怕,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弟弟,我是你五哥啊,不记得我了么?”
“五……哥?”阿九怯怯的摇头。
展小钱又气又恼道:“臭鸟,我弟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元初波澜不惊
道:“他将来要跟我在一起,当然不必记得你们这些可有可无的人。我会好好照顾他,让他继续保持之前的性格,但是也会教他一些为人处事的手段……”
现在的阿九,性格就如同初生的婴儿般,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心灵更是纯净如纸,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全由自己掌控描画。
展小钱愣怔了片刻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要把阿九教坏?!”
元初勾起嘴角,“教坏么?或许吧。”
“你这个混蛋!”
元初伸手用光圈将他甩在两米外,“我现在没空理你,你如果喜欢就可以在岛上随意,如果不喜欢……可以去岛外向你的几个哥哥弟弟求援。”
展小钱用力冲撞着罩住自己的柔韧光圈,却始终无法从中突破接近阿九。
元初对身后的人置之不理,抱着阿九微微一笑,“你现在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东西。”
“阿九。”
“阿……九。”
元初道:“我是在你叫你,你的名字叫阿九,记住了么?”
阿九伸出爪子去捉他手指,说话稍微顺畅了些,“阿九。”
元初又道:“元初。”
阿九看着他,吃力道:“元……初。”
“这是我的名字,”元初捏了一块白生生的嫩软骨送到它嘴边,“想不想吃?”
阿九耸耸鼻子,眼中显露出雀跃的光芒。
元初却并未将排骨喂给它,而是让人从外面抱了只小狗进来。
那小狗体形不及阿九,但看起来要机灵得多,在嗅到血腥味儿后,它使劲摇着尾巴在元初脚边打转,口中还发出咦咦嗷嗷的叫声。
元初将阿九放在一旁,把小狗抱了起来,将软骨放在掌心里喂它吃。
小狗吃完软骨还意犹未尽,用湿漉漉的眼神乞求元初,并伸出舌头讨好的去舔元初手指。
一人一狗玩的很快乐,彻底把阿九晾在了一边。
阿九吃不到肉骨头,又得不到跟元初在一起玩的机会,只得眼巴巴蹲在他腿上看。
元初逗完小狗后,把它放下来。
小狗很快注意到软趴趴的阿九,先是抬起爪子碰了它脑袋两下,见对方没什么回应胆子便逐渐大了起来,下手也越来越重。
元初一旁看着,没有制止也未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阿九想逃开却舍不得离开元初的身体,犹豫不决时脸上便被小狗连着挠了几下,疼的嗷嗷直叫。
小狗气焰正盛,见主人默许便愈发嚣张,跳过去用嘴去咬阿九的脖子。
阿九吃痛,一爪子把小狗拍飞出去,小狗跌落在地上发出凄惨的叫声。
元初微笑道:“这就对了。”
小狗吃了亏,当然不肯就此罢休,连元初的身份也顾不得了,三两下跃上去跟阿九扭打在一起。
阿九本不想还手,可是想到刚才元初的鼓励,心里便暖洋洋的,运足了力气后,用角把小狗再次撞了出去。
攻击防守大概持续了五六次,小狗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腿瘸着站也站不稳了。
阿九则除开始掉了几撮毛外一点事都没有,它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再也不用紧张堤防着小狗的袭击。
然而元初好像还不满意,没有像之前微笑抚摸它。
阿九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偏头用金色的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元初侧身坐着,用手支撑着下巴,将视线慢慢转到小狗身上。
阿九迟疑了会儿,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跳下去用犄角推了推小狗。
小狗缩着身体往后退,四肢都在颤微微的发抖,刚才的交手已让它意识到两者能力实在相差太多,自己根本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阿九试探着回望元初,他眼梢果然微挑了起来,带着点笑和宠溺看着它。
它把头抵在小狗的柔软的腹部,动作在元初的微笑和小狗的乞求之间停顿了一下下,最终将尖锐的犄角用力插了进去。
小狗凄厉的叫了几声后死去,血很快流失了地板,粘粘的打湿了阿九的两只白爪子。
它有些不知所撒旦的看着逐渐冷却的尸体,像座雕像一样蹲坐着动也不动。
在它茫然无助的时候,元初将阿九抱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它弄脏自己的衣服,而且还给了它一个温柔无比的吻,“阿九做的真好,以后要记住,当别人欺负了你,就一定要抓住机会反击回去,不然吃亏受伤的还是自己。”
阿九心头盘旋的最后一丝怜悯终于被元初击败沉了下去,它感到有些累,不过能元初的怀抱却让它觉得很温暖。
元初让人把小狗尸体处理掉,自己则带着阿九来到浴室。
它有些怕水,站在光滑的地板恐惧的不敢前行。
元初却道:“阿九,看着我,你也能变得跟我一样……试试看。”
它有些怀疑,不过还是闭着眼睛想象了下自己两条腿走路的模样,待再次睁开眼时,它发现自己果然大了很多。
手脚还是同时趴在地板,姿态看起来有点奇怪,他抬起手动了动指头,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元初目光也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样,变得炙热而明亮,阿九情不自禁的害羞起来。
元初呼吸停顿了一下下,却很快若无其事道:“阿九,把衣服脱了,我来帮你洗澡。”
76
距离阿九被带走已经整整大半天了;展小钱陷入了前所未的沮丧当中,他被束缚在元初的光圈内,客厅不断有仆人来来回回收拾东西,却始终当他不存在一般看待。
他开始懊悔起往日游手好闲不修习法术;否则也不至于落到今天,倘若阿九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心里难受不说,恐怕连闻人楚都不会放过他。
睚眦平日里是谁都不肯相信的人,但是在前几天最紧要关头,他居然把阿九给了自己,如果被他知道阿九被……展小钱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蔚蓝广阔的海面上,浮着一尾红色金鱼;无数海鸟张开翅膀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结成一张巨网;在金鱼的带领下飞快前行。
付鑫有些无法忍受大家的沉寂,才要开口打哈欠却被欧阳飞从后捂住了嘴。
他对此感到莫名其妙,环视一周后用腹语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欧阳飞挑起眉毛,骂道:“蠢货!不想被二哥迁怒就给我闭嘴,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二哥?他怎么了?付鑫将身体微微后倾,小心翼翼瞥一眼闻人楚,立刻把快要出口的哈欠憋了回去。
闻人楚俊脸上结着一层寒霜,眼神税利的仿佛刀子一样,周身都散发着‘心情不好别来惹我’的气场。
没办法,他现在是几个兄弟里年纪最长的,龙族一行秉承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的教训,再加上他手段狠厉,就算被无故收拾一通众人也有冤没处说去。
习凤、东方其、欧阳飞平日偶尔敢同他开开玩笑,但是现在全都识时务的闭紧嘴巴收敛心神,生怕一个小心就会成为发泄对象。
鸟群毫无预兆的集体停了下来,狻猊流生脚踩莲花来到海面上,只见那尾活泼的金鱼周身已缠满细线,牢牢被束缚住无法动弹。
这金鱼本是佛家八宝之一,极具灵性却不懂杀生,乖乖受缚吐着泡泡来等着流生前来拯救。
流生也不杀生,只顾细心将那此细线梳理开来,那些细线却仿佛每一根都具有生命,卷曲着朝他的身体匍匐蔓延过来,被解开后也能迅速重新纠缠。
习凤察觉到下面的情况后,同欧阳飞道:“你下去帮帮老六,不然依他性子到明年都动不了。”
欧阳飞一跃而下,邪笑着召唤出双刃水镜刀,“六哥,三哥要我来帮你。”
流生鼻尖渗出细汗,态度温和的拒绝,“我自己来就好,麻烦你再等一等。”
“九弟现在下落不明,我们不能再为这种小事耽误行程,”欧阳飞挥起水镜像切豆腐一样在海面刷刷两下收刀,一只马头鱼尾巴怪便从水里钻浮出来,破成两半漂在水面,白色长尾巴像匹银丝一样慢慢散开。
流生收起金鱼叹惜道:“它其实未做什么坏事,想必是饿了寻些食物吃……”
欧阳飞一向不屑悲天悯人,抬脚将海怪的尸体踢飞,“六哥,现在距离司空岛大概还有多远?”
流生放眼眺望四周,困惑道:“金鱼显示这里这里应该就是司空岛。”
“这里?”欧阳打量风平浪静的海面,抬头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闻人楚和习凤立刻跳下来,鸟群也逐渐散去。
“二哥三哥,六哥法器说这里就是司空岛,但是现在什么都看不到,是不是被布了结界?”
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