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的逃生之路,变成了一条尸横遍野的荆棘之路。
此时在弗伦萨尔这片专门用来斩妖除魔的空地上,活物只剩下了两个邪门歪道的魔族。
刚刚完成一场屠杀的罪魁祸首,则像一个受害者一样在哭。
但他流出的泪,是鲜红色的血。
“安斯?”迪恩不安地问着:“听得到我说话吗?”
现在的魔王陛下倒是能听见别人的声音了,但是体内像是无数条虫子在啮食自己的疼痛感让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刚刚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而没有压制体内的熠鸟,现在熠鸟们简直是开始狂欢,为这场盛宴提前庆功。
“喂,你还好吧?”迪恩担忧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教。
是迪恩,迪恩还活着,太好了,安塞尔斯强行露出一个笑容,想告诉他“我没事。”
但他刚张开嘴,就吐出了一口血,同时天旋地转,他再没有力气坐住了,摔在迪恩的怀里,又吐出一口血,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但这点疼痛与他快裂开的头骨和仿佛断成两截的身躯相比这都不算什么了。
“好吧,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不太好了,那我该怎么办。”迪恩不知是在问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果不其然没有收到回答,好在迪恩也很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他温柔地把安塞尔斯放躺在地上,打算去寻找他那个便宜外公的尸体,他记得这个老不死——虽然现在已经死了——出远门的时候总喜欢带一些固化了治愈术的魔法物品,虽然不知道治愈术能不能杀掉熠鸟,但总之聊胜于无吧。
迪恩才迈出第一步,就觉得有东西拉住了他的衣摆,他回头一看,原本被他安稳地安置在地上的安塞尔斯痛得蜷成了一团,胸前的衣服已经被他吐出的血完全染红了。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抓住了迪恩的衣摆。
“哈……呃啊……你……去哪……”安塞尔斯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每个字之间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声,“别……哈……别死啊……”
迪恩想把他的手捋下来,但虚弱的魔王陛下力气意外的大,怎么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只好吸了一口气,把安塞尔斯抱了起来。
骨头绝对错位了,迪恩皱了一下眉头,一边随口说道:“我现在不会死,倒是你看起来活不长了。”
安塞尔斯没有回答,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只要他同迪恩在一起,那么他就可以保护迪恩,不会让他像哈珀一样无谓地死去。
所以靠在迪恩的怀里,安塞尔斯很满意地闭着眼睛,开始对付起身体内的敌人。
迪恩抱着安塞尔斯艰难地挪步到了梅斯菲尔德身边,这位曾经有着至高无上权利的教皇,现在像他身边所有的普通教众一样,被地刺扎穿身体,丢了性命。
迪恩毫无敬意地伸手在他衣服里乱掏了一会,摸出一张卷轴来。他费劲地用单手把卷轴摊开,发现这固化了能起死回生的治愈术的卷轴,已经被他怀里的魔王陛下的无差别地刺攻击戳得不成纸样了。
迪恩:“……”
“哎,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迪恩在安塞尔斯不说话后,自己的话慢慢地多了起来,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环顾着四周,寻找着解决问题的灵感。
被安塞尔斯杀掉的那些人基本死无全尸,估计也没什么好东西剩下,找下被自己砍死的好了。迪恩寻着方才被自己杀掉的那几个剑士法师,发现因为他们死在安塞尔斯的攻击范围内,现在也破破烂烂的了。
迪恩:“……”
他摸了一下安塞尔斯的头,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暴力啊。”
安塞尔斯自顾自地在忍受痛苦没有回应,颤抖的频率比刚刚减轻了一些,不知是熠鸟快被他杀死了,所以疼痛减轻,还是因为他快被熠鸟杀死而无力发颤了。
经过漫长的搜索,迪恩终于找到一具全尸,兴高采烈地抱着安塞尔斯跑上前后,却发现那个是哈珀。
“你好像蛮喜欢他的,那我们就坐这吧。”迪恩小心翼翼地把安塞尔斯放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顺手把黏在安塞尔斯脸上的头发拨开。
迪恩忍不住又开始打量起了他的脸,真是狼狈啊,头发上都是灰尘和血迹,黏成了一团,脸上也脏兮兮的,表情扭曲得要命,一点也不优雅,不漂亮。
“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好看呢?”迪恩发问,也没给安塞尔斯回答的时间,自己给了答案,“果然因为是真爱吧。”
“你这下不用想着我死在你面前你伤心了,反正你看起来要先死了,”迪恩握住安塞尔斯的手,“我好像有点懂你的感觉了,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死掉的话,还挺难过的。”
如果安塞尔斯听得到他说话的话,一定要愤怒地喊着“我还没死啊!”
还没等迪恩继续自白,一声轻响从他身边传来,他扭头一看,一个水晶从哈珀的怀里滚了出来。
迪恩:“……”刚刚看脸看呆了,忘记检查这人的道具了呢。
“看来我们命不该绝啊。”迪恩抓过那个水晶,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功能的,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启动了它。
水晶一闪一闪地放出光芒,这个是联络水晶。
“哈珀!你这家伙死哪去了!!你知不知道陛下现在在哪!!!”兰卡的咆哮声从水晶里传出。
迪恩捂着耳朵,皱着眉回答:“哈珀的话,不是死哪去了,是死了。我们在弗伦萨尔。”
“我知道你们在弗伦萨尔!我们也已经在这了!!我问的是你们在弗伦萨尔的哪里!!!”对面的咆哮突然一顿,“你说什么!你说谁死了!?”
“东南的城郊吧。”迪恩发挥了主场认地优势:“哈珀死了,你再不来安斯也要死了。”
听到水晶里传来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迪恩轻轻搂住安塞尔斯:“你的部下总有办法让你不死的吧。跟你说,我又做了个决定,以后我要死的时候还是不杀你了,让你活着我会比较开心。”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也打不过你啊。”迪恩自嘲地笑了笑,一直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因为精神放松而浮出水面,迪恩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把头靠在了安塞尔斯的肩上,闭上眼昏迷了过去。
第36章 终章
三十六
迪恩醒来时已经在自己房间里了,他掀开被子坐起,发现身上的剑伤已经好好地裹上绷带,骨折的右手也已经经过处理,用夹板固定好了。
他看了一眼挂钟,自他昏迷后只过去了几个小时,外面的天色还泛着微光。
迪恩挣扎地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准备出去找安塞尔斯。
大概是听到里面的动静,外面的仆人开门进来,跟正要开门的迪恩差点撞在一起。
“迪恩先生,您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还不能起来。”仆人手忙脚乱地想把迪恩送回到床上,但迪恩不为所动,只是问道:“安斯呢?”
“您是说陛下?”仆人怔了一下,答道,“他在宫殿的地下房间,兰卡大人在照顾他。”
迪恩应了一声,要往外走,见仆人愣愣地挡在面前,皱眉道:“这点伤不算什么,让我过去。”
仆人有点委屈:“但是你还没跟我说谢谢。”
“……”迪恩:“……谢谢。”不愧是安斯宫殿里的仆人,也太讲礼貌了。
地下房间有许多,之前他们去过的传送室也在地下,基本用于魔王的法术研究活动。但因为安塞尔斯的不省人事,原本发着奇特光芒的法阵们全部黯淡无光了。
安塞尔斯现在躺在其中一个房间里,闭着眼睛,神色平静,身上已经经过清洁,不再是之前那种狼狈样。
立在一边的兰卡见到迪恩进来,向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迪恩则只看着沉睡似的安塞尔斯,无视了他。
兰卡无声地骂了一句,不耐烦地把他揪了出来,这短短的一天他仿佛苍老了十年——虽然是精灵的十年——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迪恩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兰卡揪着眉头,烦躁地跺脚。
迪恩:“说完了,我可以进去了吧。”
“别,还没说完呢!”兰卡及时拦住了他:“还有进去不要说话,不要做太大的动作,我们制作的法阵不稳定,很容易崩坏。”
迪恩问:“法阵?”
“我们用封印的模板做了个可以作用于人的法阵,但这只能延缓陛下的痛苦,具体怎么样还得看陛下自己。”兰卡握了下拳头:“一定可以的,他可是陛下啊。”
迪恩点头赞同,随后道:“我可以进去了吧?”
兰卡抓狂,但鉴于要保持安静的戒律,只好低声地吼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没有。”迪恩理直气壮:“你还想说什么?”
“啧,你这个态度,我都不想拜托你了,”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兰卡还是说出了请求:“在陛下没有醒来期间,你能不能帮忙守护一下魔域,毕竟……”
迪恩:“不要。”
兰卡差点要掐他的脖子:“理由呢?!”
“你脾气好差啊,”迪恩觉得他莫名其妙,“魔域跟我有什么关系?”
“魔域是所有魔族的大本营,是我们最后的后盾!”兰卡吼着,看着迪恩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又补充道:“还是陛下一直在守护的地方!”
迪恩眨了眨眼。
兰卡趁热打铁:“如果陛下醒来,发现魔域被毁了,而你什么都没有做,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
迪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兰卡再接再厉:“但如果陛下醒了过来,发现魔域发展得很好,所有魔族都没有因为战争而死,那他不就会非常感激接替他的那个保护者吗!”
迪恩:“好吧,我干了。”
兰卡长出一口气,跟这位剑圣打交道真是太辛苦了,陛下不愧是陛下。随后他发现在他出气放松警惕时,迪恩已经进到房间里去了。
这个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人可千万别惊扰到陛下啊!兰卡紧跟着冲进了房间。
然后他看见迪恩悄无声息地走近安塞尔斯,在他的床边坐下,轻柔平稳而且没有一点点多余的动作。
兰卡在心中啧了一声,既然这里有人看着,那他可以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了。
大约是因为大陆优秀的人才不小心被魔王陛下杀光了,所以之后教廷并没有什么猛烈的攻势,最多是一些小打小闹的骚扰。
迪恩作为新任的护城团长——虽然他手下没几个团员,大部分人都是归伍德管——早早地翘了练习,跑到地下房间陪安塞尔斯。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床沿坐在地上,打了一会盹。
大概是因为前几天睡多了,迪恩只小眯了一会就醒来了,开始扭头盯着还在沉睡的魔王陛下看。
都快半年了,他饿不饿?头发和衣服都没洗过,为什么都不脏,难道趁他不在的时候有仆人每天擦灰?
被自己最后的想法吓了一跳,迪恩无语地站起来,是被哈珀附身了吗,看来最近确实太闲了,需要再多练一会剑——他对自己在半年前那场战役中的表现相当耿耿于怀。
就在他无声地推开门出去时,身后传来了一点动静,这是这个房间自魔王陛下沉睡后第一次有声音。
迪恩回头一看,安塞尔斯睁开了眼睛,在跟他大眼瞪小眼。
安塞尔斯:“……”
迪恩:“……”
安塞尔斯咳嗽了几声,迪恩在脑中不切时宜地想,看来真的有人擦灰,所以灰都飞到安斯喉咙里去了。
安塞尔斯又咳嗽了几声,见迪恩呆呆地没有反应,只好用沙哑刺耳到极致的声音艰难地说话:“水……”
迪恩扫视了一下房间,为了维持法阵的稳定,也因为没人想给这个经常不请自来的“团长”准备茶水,所以他什么也没找到,只好丢下一句“等着”,到外面找水。
正巧兰卡也把手上的事务做好了一个段落,跑来拜见魔王陛下,还没到楼梯就看到迪恩在走廊附近张望着找人。
他皱着眉头问:“有什么事?”
“你来的正好,”迪恩问,“哪里有水?”
“你在这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水在哪?”兰卡没好气地说“这边过去右拐有个会客厅,里面有茶。”
见迪恩连谢都不道就往那走去,兰卡随口吐槽:“你有没有这么渴,现在是把陛下一个人扔那了?”
“是啊,”迪恩回答,“没办法,安斯醒了,要喝水。”
“确实没办法,”兰卡点头赞同道,下一秒暴起,“什么?!陛下醒了?!”
“是啊,所以我去给他拿水,你能不能不要拦着我了。”迪恩说。
“那个是给你喝的!陛下怎么能喝剩下的茶叶!我去给陛下端新的!”兰卡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然后飞快又跑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在迪恩手里,“你去端!用这个直接传送到厨房就好,记得跟厨房说是陛下要喝的!我去见陛下了!”
话音未落兰卡已经以半滚地姿态下了楼梯,迪恩看着手里的水晶,心道我也想见安斯啊。
不过比起安斯还在口渴就找他说话的某个精灵,还是给他端水的我显得比较有爱。迪恩启动了水晶,自我安慰地想着。
等到迪恩正端着(厨房佣人含着热泪泡出的)茶回来时,兰卡正坐在床边上,紧紧地搂着安塞尔斯。
迪恩注意到他眼眶泛红,但毫不在意地走上前把他拉开,把茶递到了安塞尔斯面前。
安塞尔斯正在全力安抚着兰卡,没想到突然就怀里空空,眼前多了杯红茶,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
用茶水润完喉咙,他虚弱地开口问道:“我睡了几天,大陆那边怎么样了?”
兰卡苦笑着:“陛下,你睡了整整半年啊……”
安塞尔斯瞪大眼睛,被水呛到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迪恩上前拍他的背:“大陆没什么事吧,都挺正常的。”
显然安塞尔斯不太信任他对正常的定义,看向兰卡。
“你猜我跟不跟你说?”兰卡耸了下肩,见安塞尔斯眼神不善,只好补充道:“你才刚醒过来,不要太累了。最近发生了不少事,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告诉你。”
安塞尔斯可怜兮兮地用眼神攻势:“告诉我嘛,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兰卡:“……”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换个地方。”
长时间没有经过运动的魔王陛下肌肉松弛无力,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迪恩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运到了书房。
安塞尔斯坐在久违了的书房座位上,试着拉伸着自己的手脚,兰卡则不给他准备时间,干脆地问道:“你想说什么事?”
安塞尔斯:“我失去魔力了。”
兰卡:“……”
兰卡猛拍了一下桌子,太过用力以至于手痛得不行,但他现在根本顾不上这点手痛:“你,你,你说什么?!”
“熠鸟太多了我打不过它们,”安塞尔斯不太好意思地说,“所以我就跟它们做了个交易,把魔力给它们吃,然后他们就不再骚扰艾拉奈尔大陆了。”
“什,什么?”兰卡张口结舌,“我从没听说过熠鸟还有思想啊,它们不是只会吃吗?”
“是这样的,它们就个体而言并没有思想,或者说其实所有的熠鸟加起来才是一个个体,零散的熠鸟就是它的头发丝儿之类的东西。”安塞尔斯挥了挥手:“那些不重要,你可以跟我说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吧。”
兰卡还有点愣神:“其实跟你说的事差不多,这半年来大陆上半只熠鸟也没出现过,而且……也再没有新生的魔族。”
安塞尔斯倒是不太惊讶:“我猜也是,魔族只不过是熠鸟们为了掠食而擅自制造的种族,现在它走了,自然也不会再有新人。”
他笑了一下:“再过不久,我就要失业了。”
兰卡仍沉浸在庞大的信息量里,在一旁一直沉默的迪恩突然发话:“安斯,你是不是有点变了?”
安塞尔斯好奇地问:“哪里?”
迪恩:“脸。”
安塞尔斯:“……”
兰卡凑过来打量了一会,赞同道:“好像是有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被两个男人围着看自己的脸,就算是魔王也把持不住,把他们挥开:“走开走开,我要去看看军队,还要去跟教廷打个商量休战!”
兰卡凉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