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纵然如此嘈杂,连雾还是隐隐听到了几个声音在疾声高喊:“他来了!他来这里了!”
又有几个声音惶恐接道:“来了吗?在哪里?快逃!快逃!快逃!”
在一片呼逃之声中,一个声音异常响亮地穿透空气,那声音愤怒无比:“杀了他!他来这里了!杀了他!不要逃!杀了他!”
连雾正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之时,忽然,一个雄浑的声音哈哈大笑着响起,传出老远,那声音中气十足,喊出的话十分狂妄:“尔等蝼蚁之辈,也敢妄称三千魔神?!哈哈哈哈哈哈!我就在此处!尔等可敢上来与我一战?!”
空气中顿时一静,下一刻便是众多声音厉声癫狂吼叫道:“杀了他!杀了他!快!”
在这声潮之中,也有声音悲呼哀喊,满是绝望:“不!杀不了他了!晚矣!快逃!”
那雄浑的声音又是哈哈大笑,良久,便是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物事倒塌了一般,一时间,诅咒之声,谩骂之声,呼喊奔走之声,还有斗法之声自四面八方隐隐传来,直吵得连雾头疼至极,仿佛整个脑袋如一个沙包一般,随便晃一晃,便是哗啦啦的响。
烦。
这些声音真烦。
头疼,安静!
然而他越是烦躁,那声音越是嘈杂到了极致,似乎要刻意突破他的极限一般,连雾只觉得脑中那一根线越绷越紧,越绷越紧,最后,铮然一声嗡鸣,如丝线一般崩裂开来。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动了,蓦然捂住心脏,那处一直静止不曾跳动的心似乎也开始随之狠狠跃动起来,“咚咚咚——”,仿佛立刻就要撞出胸腔一般。
为何听见这杀戮之后的哀嚎声会如此愤怒?那些事情与我何干?不要跳了,不要跳了!
他心中生出的那种隐约嗜血的渴望来,想做什么?
耳膜狠狠地鼓噪着,眼前一片血色,他听见一个微小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在心底叫喊着,声嘶力竭:你是谁?!你是谁?!
我……我是谁?眼前的血色愈发浓厚,鼻尖仿佛都能嗅到一丝浓郁的血腥味,我是谁?我是……
思维在此处戛然而止,此后便是一片空白,一张沉静的面容缓缓浮现,眼神深邃如水,那是——
耳边骤然传来一声暴喝,震耳欲聋,只见眼前的黑暗被什么一分为二,天光大亮,连雾不由眯起眼睛,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瞳孔。
映入眼中的是陵貉的面容,他表情虽然平平,连雾却能从中看出隐约的急躁,他开口喊了一声:“师兄。”
陵貉听了这声,手指微滞,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摸了摸他的脸,道:“你入幻境了。”
“幻境?”连雾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手,或许是在幻境中激动过了头,他的脑子现在仍旧一片空白,转不过弯来。
陵貉见他呆怔,也不着急,只是在旁边耐心地等他回神。
过了半饷,连雾才终于将自己的心神从那幻境之中收了回来,四处环顾片刻,不由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是一座空荡荡的圆形大厅,墙壁从左往右形成了一条漂亮的弧线,十二扇大门一字排开,齐齐敞着,像是在冲两人发出邀请一般。
又是门!
连雾忍不住暗暗咒骂,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那个少海主又跑去哪里了?!
他实在是不想开门了,便问陵貉道:“师兄,还有别的出路么?”
陵貉摇头:“暂时还没有发现。”
连雾:“……”
就在两人商讨着进哪一扇门时,连雾忽然觉得眼前一道白色人影闪过,直冲正中央那一扇门而去!
“师兄!有人!”
不必他说,陵貉自然也看见了,两人一同瞬移至那扇门内,只是那白影在下一刻便消失无踪了。
“师兄,那人影……”连雾皱着眉回想着,迟疑道:“有点熟悉。”。
“是青泽。”陵貉肯定道。
青泽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自从在连雾服了秦川的丹药之后,便消失不见,还害得连雾好一阵时间不太习惯。
所以之前见到那背影,连雾心中十分不确定,难道说,青泽并没有离开他们?只是隐匿起来了而已?
想到这里,他不由皱起眉来,不管怎么说,他必须要向青泽问个明白,如此作为究竟有何目的,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真是,令人相当不快。
一路下来,虽然并不曾有什么凶险,但是连雾仍旧不敢放松警惕,他暗暗将那千妖万鬼图挟在指尖,左手握着秦川给的那一张弓,两人这才进了那一道门内。
映入眼帘的是灰白色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中间站了一个人,影影绰绰,不甚清晰,连雾却一眼便认出来那人。
“青泽?你究竟是谁?”
那人影转过来,肤色苍白,面容冷漠,一双眼睛平静如无波古井,还带着几分戾气,像是一把尘封已久的霜刃,双手托着一个长长的木匣,不是青泽是谁?
他听得连雾发问,竟然勾起唇角来,充满讽刺意味地一笑,尽管他并不答话,但是连雾看着那一张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仍旧觉得十分的不适应。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悦,再次问了一遍。
青泽仍旧不答话,只是望着他,面上的笑容愈盛,嘴角微微上扬起来,带着几分嘲意,周围的灰白色火焰似乎开始烧得愈发的肆意起来。
那一刻,连雾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阵蚀骨的恨意,在那双冷漠的眼中,几乎就要喷薄而出,恍若实质,就如那火一般,仿佛在下一个刹那就要将他焚成灰烬!
青泽缓缓向连雾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火焰就愈盛,迅速地蔓延开来,如同来自地狱的业火红莲……
☆、第83章 转折
那灰白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过来,连雾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凉之气,突然意识到,这是或许便是已臻化境的幽冥鬼火!
他带着陵貉往后退开一步,警惕地望着那缓缓而来的青泽,道:“你是谁?”
青泽只是笑着,笑意到达眼中,便只剩的一片冰冷,仍旧是沉默,然而连雾与陵貉早已退无可退,那幽冥鬼火火势浩大,几乎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火海。
就在那火缓缓向两人聚拢之时,一蓬火红色的流沙洋洋洒洒落下,那原本已成燎原之势的幽冥鬼火竟然触之即灭,火势顿时小了下来。
“道友何必如此?”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连雾转身去看,果然是之前那名中年道人,他面上带笑,手臂把着一根拂尘,正将手中的大红葫芦一点点塞好口塞,尔后慢慢挂回腰间。
青泽停下脚步,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道:“原来你没死倒还罢了,想不到竟去做起了道士,也不嫌丢人。”
那中年道人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道士怎么不好了?都是一家人。”
闻言,青泽呵地冷笑一声:“你自去做你的道士,何必来管我的闲事?活得太久了么?”
中年道人甩了甩拂尘,微笑道:“我等好歹相识一场,如何能忍心坐看你执迷不悟,自取灭亡?”
青泽登时猖狂大笑,如同听见什么尤其好笑的事情一般,尔后笑声渐歇,这才慢慢地道:“还要多谢你记挂,不过那点情分我早忘记了,你也不必特地来提醒,就当我活腻了便是,几万年,一日一日地熬下来,我活够了,你且放心,此局虽然为你所设,但是毕竟不在天道之中,你也不必担心因果落在你身上,只管做你的道士去,不要多事,滚开!”
中年道人摇头叹息:“你又焉知你今日所为并非天道的安排?”
青泽冷哼一声,傲然道:“若真是如此,说不得我要多谢它了,我也管不了那许多,日日焚心之苦,你可能忍受数万年之久?”
中年道人微笑道:“贫道正是为渡化你而来。”
“可笑之极!”青泽一声冷嗤:“老道士,我不信道!道能否救我于三千业火之中?道能否使我永生不受生生炼化之痛?道能否让我无碍行于天道之下?”
随着这一声声的反问,他脚下那灰白色的火焰猛然涨了起来,愈发的肆无忌惮。
中年道人拈须而笑,一手指着连雾与陵貉,一语直中要害:“杀了他,你就能解脱吗?”
青泽闻言,一怔,微眯起眼,将目光投放在正看得一脸迷茫的连雾身上,而后突然一笑,张狂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何必让他死得如此轻快?我将随他左右,必要叫他也再次尝一尝这大道之中的无上苦难,方解我数万年来的恨意!”
青泽说罢,身影便渐渐消失于空气之中,再无迹可寻。
连雾对这急转直下的情势显然一头雾水,那中年道士拈须苦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连雾听:“想来倒是我料错了,不该,不该啊。”
他话毕,也隐去了踪迹,四周的一切都开始逐渐瓦解开来,渐渐的,头顶出现一片水蓝色,那是海面。
连雾呆愣愣的,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本以为此地必然凶险莫测,已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哪想到,居然就没了?!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师兄——”连雾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前方传来的一阵声音打断了。
“你倒说说你干了什么?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怒气冲冲地道。
“我干了什么?不就是一面破镜子罢了,也不见得多贵重,还不许我动了?”这是那少海主冷淡的声音。
连雾两人闻声望去,只见那少海主面前的一名中年男子,痛心疾首地道:“早与你说过了,这岂止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是你与麒俢子数百年来交情的见证,你早说过八百回了,”少海主不耐烦地接口道:“麒俢子都不知去了哪个旮旯,也就你还记着那一杯酒的交情,你那老相好怎么没有将你扫地出门?”
“怎么与你父亲说话的?”那原本是罗刹海海主的男子怒不可遏地道。
“一个父亲会数百年泡在自己老相好那里,懒得回来看自己儿子一眼吗?”少海主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那海主一噎,气势顿时大减:“我不过是喝醉了酒而已……”他顿了顿,大概也觉得老脸发烧,又赶紧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拿这镜子做了什么?怎的破了?”
少海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淡淡地回道:“也没做什么大事,据说这镜子能看见过去未来,我就拿来瞧一瞧,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罢了。”
海主:“……那你瞧见了吗?”
“没有,光看见你与那独角蛟龙滚在一堆了,一把年纪,真是寡廉鲜耻,有伤风化。”少海主冷声抛下这一句,便施施然离开了,徒留那海主满面呆滞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连雾强忍住笑,过去对他道:“你放心罢,他约摸什么也没看见。”
“如此便好,”那海主忙不迭松口气,终于回过神,看着两人,问道:“你等又是何人?”
“在下连雾,这是我师兄陵貉,”连雾厚着脸皮解释道:“我等与少海主有过一些交情。”
“原来如此,”那海主恍然大悟,又看着连雾,奇异地道:“你是鬼修?”
“不错。”
海主抚掌大笑,道:“真是缘分,我曾有一个好友,也与你一般模样,是个鬼修,为人豪爽,性子不羁。”
“想来那是麒俢子前辈了。”连雾笑道。
海主诧异:“你竟也认得他?”
“虽不认识,但是在下敬仰他已久,”连雾笑着道:“若非麒俢子前辈,只怕如今我已然消失不见了。”
那海主面上露出些怀念的神色,感叹着道:“当年我与他在流云山巅饮酒,大醉七日七夜,已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他后来去了哪里,那时他的修为已臻至化境,想来是得道飞升了才是,那样惊采绝艳之人,我平生仅见。”
对于此话,连雾深以为然,若是麒俢子不厉害,如何能另辟蹊径,写得出一本鬼修秘录来?是以便也赞同地点头。
谁知那海主见有人同意他的话,心中大悦,拍着连雾的肩,道:“我曾听过他说的修炼一事,想来你也是个气运极佳之人,走,我们去痛饮一杯!”
他说着便要拖起连雾走,哪知才一步便拖不动了,回首一看,只见陵貉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淡声道:“他不会喝酒。”
那海主也是个厉害的,一双老辣的眼睛往两人身上一扫,便明白了大半,阴险一笑:“他喝不了,难道你也喝不了?”
被人质疑喝不了的陵貉认真想了想,沉默片刻,又看了看连雾示意他拒绝的眼神,放开手道:“我同你喝。”
“这就对了!”海主哈哈大笑着,一手一个,带着便瞬移往海上去了。
罗刹海的果酒皆是由各式灵果所酿,出入口绵软甘甜,但是后劲十足,连雾贪嘴,多喝了几杯,陵貉甚至没能挡住,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扑通倒下了,醉醺醺地捏着白玉的酒杯玩儿,自己一边傻乐:“师兄,喝。”
适逢那海主正在给陵貉递酒,听了这话,顺带附送一个挑衅的眼神,陵貉将连雾半扶着靠在自己身边,而后接过来那酒便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
两人对坐着你来我往,一喝便是大半夜,期间连雾爬起来一次,见两人还在喝,顿时甘拜下风。
那海主的脸越喝越红,而陵貉始终声色不动,最终,两人竟喝了十日十夜,将罗刹海主藏在那小岛上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便是罗刹海主也对陵貉服了气。
他笑着道:“想我喝酒喝了几千年,第一次见有人比我还能喝的。”
陵貉微微挑眉,望着正趴在石桌旁睡得口水滴答的连雾,淡淡地道:“他喝不了,我能喝便行。”
罗刹海默默撇头,竟无言以对,只恨此刻自己的老相好不在身边,知道你们二人恩爱,为何非要在我面前说?
但是这罗刹海主倒是个爽快人,尽管陵貉说了这话,仍旧是对两人说道:“你们这朋友我交定了,听说你们修士交朋友是需要凭证的?”
恰好连雾在此时醒了过来,听见这话,揉着眼睛,随口应道:“是啊。”
那罗刹海主想了想,便拿出一样东西来,道:“这本书是当年麒俢子与我饮酒之时,行酒令输给我的,我拿着也无甚用处,不如就送与你们了,也当个信物。”
连雾睡眼迷蒙地瞅了那东西一眼,登时整个人就清醒了。
那上面四个大字正映入眼帘:鬼修秘录。
☆、第84章 下落
罗刹海主手中捏着的,可不正是连雾心心念念的另一半鬼修秘录?
连雾心情激荡之下,差点就直接冲着那本书扑了过去,幸而陵貉眼明手快,揽住他的肩,瞟了那鬼修秘录一眼,见那书页上一字也无,顷刻间便明白了连雾为何如此激动。
被陵貉阻止了之后,连雾终于冷静下来,干咳一声,想了想,在储物袋中掏摸了片刻,终于从一堆藏品中挑出一枝笔来,那是当日打败了无绪上人之后,连雾从他的宝阁中捡来的便宜,品相不错,勉强也拿得出手。
今日拿出来正好,赠书赠笔,相得益彰,看起来倒是十分风雅,尽管并不是那么回事儿,但是双方都皆大欢喜,也勉强算是一桩美事吧。
那罗刹海海主收了那笔之后,非常高兴,又连声说要与陵貉喝几盅,拿起酒杯来才发现滴酒不剩了,不由大呼不痛快,站起身就要叫人送酒来。
连雾连忙阻止他,告罪道:“痛饮几日足矣,我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不敢再多加逗留。”
罗刹海海主刚兴起,听了这话自然不乐意,但是又不便阻拦,只好顺口一问:“有什么事情这样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