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色的眉睫微微颤动,随即缓缓睁开。
入眼是屋子是熟悉的布置,正是他在天墉城剑塔的房间,而他此时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他微微侧头,正见着一身兽皮衣裳的挚友趴伏在床侧,双眸紧闭,呼吸清浅,显然正在熟睡。
紫胤定定地看着云天河安然入睡的面容,嘴角扯了扯。方才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五百年的时光逆转,他又变成昆仑琼华的弟子,天河、菱纱、梦璃、怀朔、璇玑、掌门、玄霄师叔……梦里,还有师公宗炼的慈爱面容,没有网缚妖界、没有琼华坠落……当真,是再美好不过的画面。
五百年,琼华不再,同门不再,他身边,只剩下天河。他一如五百年前的模样,除了双目已盲,他和当初刚上山的模样,一般无二。
正微微出神时,云天河仿佛感觉到紫胤的苏醒,他的眉毛皱了皱,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紫胤轻叹一声,缓缓坐起身体,却在下一刻皱了皱眉——他的头发,如今正被云天河捉住一缕,方才的动作正牵扯到头皮,有些疼痛。
然而,紫胤却发现云天河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抬手拢了拢银色的长发,紫胤道:“屠苏如何了?”他不曾忘记自己正是要去搭救自己的小弟子时突然晕了过去,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断不能让他在强行取出魂魄而化作荒魂。
“紫英……”云天河忽然开口,他的手指不曾松开,固执地攥着紫胤的长发。
“你的头发,白了……”
紫胤却不在意,五百年的时光,并非是没有留下印记的。
他刚欲开口却猛然怔住。紫胤霍然低头看向云天河,目光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颤声道:“天河……你的眼睛?!”他甚至不敢明确地问出来。
为了云天河的眼睛,他去过太多的地方,从雪原到密林,甚至还求助到了魔界,只是天河的眼睛时违逆了天道的惩罚,哪怕换掉一双眼睛,他也无法再看到。
然而如今,那双空洞了五百年的眼眸亮晶晶,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紫胤,直看得紫胤忍不住侧头,面上有些发烫。
“紫英……”云天河虽然疑惑自己的视力为何突然恢复,但万事不萦于心的性子使他很快就将疑问抛之脑后,转而认真专注地看着五百年不曾看见却依然铭刻在心底的容颜。
云天河有些傻气地笑了起来,紫胤本有些不自在,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笑容感染,面上的冰冷稍稍褪去,眉眼变得柔和起来。
然而云天河的下一句话顿时令他的脸僵住:“紫英,你好看得能当饭吃了~”
韩菱纱曾笑语:“小紫英当真秀色可餐。”云天河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好看能当饭吃,但菱纱说的话,总是对的吧,因为他现在看着紫英就觉得很满足了。
就像是刚刚吃掉一只巨大的烤野猪一样。
紫胤:“……”
紫胤重重闭眼,他反复告诉自己,云天河的性子相处了五百年他应是再清楚不过,那些莫名其妙之语忽视了便好……但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天、河,你给我滚去思过崖思过!”
“哎哎?为什么呀~?”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屋外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却是每隔十九年才会与他们二人相聚的幻冥之主,柳梦璃。
柳梦璃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唇角挽着笑容,盈盈笑道:“云公子和紫英都好好的,如此,我便放心了……”
……
云消雨霁,天气晴好。
长琴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冰冰凉类似鳞片的东西正在磨蹭着他的脸侧,他眼睛也不睁开,抬手揪住湿滑的某物,随手一抛。
“吾友——!!”一声惨烈的呼声伴着“砰”的一声响,黑蛇状悭臾先是整个被嵌进墙壁里,片刻后方才滑落在地。
“先生!”耳畔响起的是熟悉的声音,长琴忍不住微微勾唇,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他,正枕在屠苏的腿上,视线中,百里屠苏双眼微红,正关切地看着他。
长琴低低地笑起来,道:“屠苏这模样,当真秀色可餐。”
百里屠苏也不恼,只喃喃道:“先生……”
长琴眼带笑意,抬手揽住百里屠苏的颈背,将他向自己压过来,唇角相贴,片刻后才分开。
百里屠苏抿了抿此时才带上些血色的唇,他记得自己已经散魂,此时能够活过来,先生必定是付出了极重的代价。他垂眸看向放置在身侧的凤来琴,轻声道:“先生,你的琴弦断了……”百里屠苏下意识觉得,这张琴对于长琴而言是极为重要之物。
“不用去管它。”本命神器受损,连带着他的修为大降,但长琴却不愿百里屠苏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他无所谓地笑着,手上用力,直接将百里屠苏压在身下。
长琴的唇角轻轻在百里屠苏的颈侧磨蹭,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能够直接沁入心底:“屠苏,屠苏……”
温热的呼吸在敏感的耳侧吞吐,百里屠苏有些怕痒地缩起脖子,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解开他的腰带,顺着衣襟滑了进去。
百里屠苏倏尔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按住了长琴的手掌,蹙眉道:“先生身子未愈,不该动……动情。欲之念。”
话刚说完,百里屠苏就感觉到衣裳里的手掌一顿,紧接着大殿之内的空气骤然紧绷起来。百里屠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长琴,却见他的先生凤眸微眯,唇角带笑,只不知为何,那个笑容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
“屠苏的意思是……”长琴慢悠悠地道,声音危险却温柔:“我不行?”
百里屠苏诚实点头,先前他为先生检查过身体了,修为大损,伤了根基,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
正在这时,被长琴随手丢出去的悭臾晃晃悠悠地爬了回来,嘴上道:“吾友,屠苏,你们这是……啊~”
这次悭臾直接被长琴丢出了殿外,随即挥手设下结界——在方才长琴的琴声里,虽然天兵化为齑粉,天火业已熄灭,但天火焚烧过的景象着实惨然了些,除了山顶的宫殿还算完好以外,整个大陆光秃秃的,半点生机也无。
可怜再次被挚友抛弃的悭臾一路飞出大殿,直直撞到一面墙上。虽说悭臾已经修成应龙,皮糙肉厚,但也是会晕的。
巫礼皱眉拎起地上晕乎乎的悭臾黑蛇,摇了摇,道:“醒醒。”
他的身后,巫姑蹙眉看了看软趴趴的悭臾,道:“身上被下了术法,看手法,应是主上的手笔。”说到此处,她不禁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巫盼等人纷纷点头,面上有释然、也有惭愧。身为主上巫卫,非但没能及时护卫主上安全,反而遭了暗手动弹不得。若是主上有个好歹,万死难赎其罪。
巫礼冷笑道:“神界当真送了好大一个礼,不回敬一二如何了得。”
大殿之外,巫祝开始商议如何“回敬”神界,而大殿之内,百里屠苏只觉得阴风阵阵,他似乎是……说错话了呢。
轻咳一声,百里屠苏道:“先生……”不论如何,先道歉罢,哪怕先生的身体再是羸弱,他还是先生,但不小心触到先生的伤口却是他的不是。
未等开口,百里屠苏就听到长琴慢悠悠地道:“行与不行,屠苏自己试试便知。”
长琴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下嘴,只是想要亲亲抱抱摸摸而已,毕竟,他险些失去了怀中的这个人。但是,他竟被心上人质疑了能力,哪怕只是无心之语——最重要的就是这是无心之语,无心之语素来正是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想法——这是长琴无论如何无法忍受的!
百里屠苏还没太想明白长琴的意思就整个人被他拉进炙热的情.潮之中,想要劝解的话到了唇边成了隐忍的喘息呻.吟,推拒的手也在一波波的快.感之中不由自主地攀上了长琴的脊背。
无论事后的百里屠苏会怎样的别扭,但此刻他完全沉浸在长琴给予的快。感之中。当身体的最后一分气力被榨干的时候,百里屠苏的神志都有些迷蒙了。
疲乏睡意一波波涌来,百里屠苏半眯着杏眸,已然昏昏欲睡。这时,他却感到一直在他身上折腾得不停的男子喘息着吻着他的耳廓,意图挑起另一波情。潮来。
百里屠苏无法,只得伸出软绵绵的手推了推长琴的肩膀,嘶声道:“够了……先生真的够了……我们……快、快些回家吧。”
长琴一怔,满心的渴望化为满足欣悦,他轻轻将额头抵在百里屠苏汗津津的额上,缓缓道:“固所愿尔,岂敢不从。”
顿了顿,长琴慢慢道:“屠苏,你可知……这世上唯有汝之所在,方为吾之归处……”
家对长琴而言只是落脚的地方,唯有百里屠苏所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宿。
魂魄相依,生死相随,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好。
“还有,屠苏……”长琴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似乎从未说过,我……心悦于你……”他与屠苏做过最为亲密的事情,屠苏也许诺此生不离他左右,但他发现,那些远远不够。那种喜欢到欢喜几乎满溢的情感,不宣之于口难以纾解。
百里屠苏微怔,他涨红着脸有些不自在地侧头,却也慢慢地道:“我……我亦然。”
长琴忍不住微笑起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雀跃。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哪怕他依旧没能挣脱冥冥中的天意,但……
这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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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结局神展开,最终HE,番外会有滴会有滴~~~~
番外
当长琴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空旷的大殿之中,身下是斑驳暗淡的石板,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裳,直沁得他周身冰冷。
黑色的凤眸眨了眨,长琴慢慢地坐起身体,修长白皙的手指微颤;轻轻地按在了胸口处。清雅温文的面容上虽然仍旧是一贯的春风和煦;但他的心中却激起了千层巨浪。
这强行糅杂在一起的魂魄;无比衰弱的灵魂之力……这怎么可能?!
虽说他曾经被炼制在焚寂凶剑之中的灵魂并未取回;但他多年前便已经得证大道;灵魂的残缺之处也由大道法则补全——然而,此时的他不仅灵魂缺失,就连身体的修为也低微得可怜。长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落得如此境地。
长琴慢慢地阖上双眸,掩去了眸底的冰冷复杂——他分明记得,之前的他正在摇山向那只五彩天凰索要那颗已然孵化了五百年即将破壳而出的凤凰蛋。虽然他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好不容易等着那只该死的海东青修成人形后被长琴打着“为了阿翔好”的旗帜扔进了封神陵,成了神将句芒的弟子后,没过几年的二人世界,长琴就因某人面上虽然极力掩饰却永远瞒不过他眼睛的黯然神色而心痛,更是动了重新为百里少侠寻得一个宠物的念头。
长琴是绝对不会将某只该死的肥鸟弄回来碍眼,他只会为了将那只海东青的鸟影彻底从百里屠苏的心中挤出去而选择一只更美丽更有用更善解人意的宠物……当然,一切的前提是,那个新宠物必须要有眼色,绝对不能在他和百里少侠做一些热衷喜爱的事情时冒出来打扰!
以着长琴如今的修为,那只修为堪比玄仙的五彩凤凰的意愿自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只是,长琴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的手指堪堪触碰到凤凰蛋的时候,一阵强光骤然闪现,再度醒来的时候他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那颗凤凰蛋,莫不是有些特异之处?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的掌心便觉得微微一沉。长琴霍然睁开凤眸,对上了右手之上那曲线圆润的某物,不是那颗该死的凤凰蛋又是何物!
强行忍住将手中这个凤凰蛋砸碎的欲。望,长琴磨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闻言,凤凰蛋抖了抖。
长琴阴沉着脸,正欲开口却听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迟疑道:“少恭,你怎么了?”
长琴循声望去,却见风晴雪正站在他身侧不远处,周身被术法禁锢动弹不得。
“巫真?”长琴缓缓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风晴雪歪了歪头,一脸疑惑地道:“巫真?这是在叫我吗?可是,我不是巫真姐姐。”
长琴:“……”
风晴雪见长琴并没有露出前些日子的疯狂,忍不住恳求道:“少恭,你能不能不要把大家做成焦冥。”
“焦、冥?”长琴慢慢重复道,眼底浮现一丝冷意。焦冥是什么,长琴再清楚不过。当初琴川疫病之后,他因伏羲的暗手而陷入昏迷之中。黛青骗得屠苏的信任令其前往海外祖洲寻来所谓仙芝,便是那焦冥。屠苏的娘亲,他的岳母大人的尸身正是被焦冥所食,最终屠苏不得不亲手用灵火将韩休宁的尸身焚毁。
长琴虽然对韩休宁没有什么好感,但他总是不愿屠苏伤心。在得知了这件事后,虽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但他仍是前去祖洲,将那害人的虫子焚烧得干干净净。如今,他竟从风晴雪的口中再次得知了焦冥的消息,而且——
“你说,我要制作焦冥?大家……不知巫真所指何人?”长琴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风晴雪仔细地看着长琴的表情,有些拿不准长琴究竟在想些什么,老实道:“少恭你前些日子将琴川里好些人都做成了焦冥,还有兰生的二姐也是。少恭你要苏苏来这里,不然就在沿海诸城撒播瘟疫……”
长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风晴雪口中,他渐渐拼凑出这个世界的所谓真相。
太子长琴魂魄一分为二,命魂四魄被铸进焚寂中,而二魂三魄以渡魂之术残喘至今,好不容易在九年前得知了焚寂的所在,与雷严密谋来到南疆乌蒙灵谷,这些事情不曾有变化。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不再是长琴记忆中的模样。
为夺去焚寂,“他”与雷严率青玉坛弟子屠尽乌蒙灵谷的血脉。为将百里屠苏引入疯狂之中,他在天墉城杀人嫁祸,以所谓仙芝漱魂丹害得百里屠苏连娘亲的尸身都无法保存,更是散播瘟疫,害死无数无辜之人……现如今,他更是以风晴雪和疫病要挟百里屠苏,要他在面前自刎,将魂魄归还。
饶是长琴得证大道后的大圆满心境,也不禁摇摇欲坠。
不对,一定是有人陷害于他,一定是……鸾来还有那个什么天帝伏羲,没准儿女娲也插手了,一定是这样的!!
思及此,长琴的神情反而镇定起来。他正欲开口,却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长琴蹙眉看向殿口,却见百里屠苏一身黑红色南疆玄衫,面容冰冷肃穆,缓缓走过来。
至于他身后的红玉、尹千觞、方兰生和襄铃四人,长琴权当做未看到。
“屠苏……”长琴从容淡定地道,没有人知道他心底是多么抓狂。
百里屠苏微微一怔,他敏感地觉察到眼前的先生似乎与前些日子的残忍疯狂有些不同,只是他被先生骗得太惨,那些代价是他此生此世都不愿再经历的苦楚,容不得他轻信。
百里屠苏错开目光,看向正被法阵禁锢的蓝衣少女,道:“晴雪,你可还好?”
风晴雪虽然身体没有办法动弹,但她见到百里屠苏却绽开一个灿然的笑容,道:“苏苏,我没事~”
闻言,百里屠苏面上稍霁。
长琴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早就觉得那个风晴雪对他的屠苏一直都有些图谋不轨,平日里对屠苏热情得简直过了头。现如今到了这个世界,她竟然勾.搭上了他的屠苏,当真胆大包天!
他早就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