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能够从建筑布局之上看出曾经的富贵大气。
祖宅其中的一个小院落之中,一只橙黄色的符鸟扑棱棱地自远处天空飞来。
比起其他的院落,这个小院明显被拾掇了一番。此刻,院中央的石桌边上正坐着一个身着杏黄色广袖长袍的青年。只见他左手撑着下颔,肘部抵在石桌之上。右手微微上扬,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停着的正是那只黄色的符鸟。
石桌上,茶盏微开,余香袅袅。
将符鸟带来的传信打开,一个略带慵懒的低沉男声漫不经心地道:“唔……此去东方,必有所得……东方,倒也巧了,即墨疫病之事倒可以一并解决了……”斜靠在石桌上的身体微微直起,露出了微微掩藏在黑发间的俊秀面容。
那人生得极为出色,修眉凤眸,五官线条精致却不女气,薄唇微微上扬,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无怪乎“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此人正是现今青玉坛的丹芷长老,欧阳少恭。亦是一手算计了巫妖二族,敢于挑衅天道的巫族太子,长琴。
今年已是长琴成为青玉坛丹芷长老的第三年。然而这几年里,长琴在青玉坛的时间一只手都算得出来。
虽说长琴的状态糟糕,业力缠身水火失衡还缺少半数魂魄作为依托,需要寻找一些天材地宝涵养身体,广结善缘以功德抵消业力,借助一些势力很重要。但是,在青玉坛的几个月里长琴算是发现了,这青玉坛,门下弟子都是没脑子的,门派长老都是脑子有病的,尤以那武肃长老和善法长老为最。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起作用的水属性灵宝根本不是小小青玉坛能够得到的,而广结善缘得亲力亲为。至于找韩云溪的事情,因着这一身业力的关系,推演天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散布人手去寻。他倒是记起前身有一位旧友,身在江都花满楼,擅长卜算之术。只是,可能是融合了太子长琴的半数魂魄,如今的韩云溪命轨大乱,除却得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以后,倒也没有其他线索。
如此种种,长琴便不必一直呆在青玉坛。毕竟,炼丹之术他是有些兴趣,但不代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在丹室呆着。炼制些有着奇异效用的丹药是乐趣,但被逼着炼些透支身体来提升实力的劣质丹药,长琴还不想做那么有下。身份的事情。
三年来,长琴以医者身份游历天下,在救人的同时也结下了自己的人脉。久而久之,谁人不晓青玉坛丹芷长老之名。然而长琴这些年过得其实并不轻松,以着他的手段,这三年也不过将自己的实力提升到化神期。不是他没有手段更进一步,而是他每每想到冲刺下一阶段的时候总会有不详的预感。他反复思量,应是当初所谓获罪于天之时,太子长琴的命轨之上被强加上了“永除仙籍”的缘故。一旦进入渡劫期,所降下的天劫根本不会是普通的四九天劫。
而且,所谓的广结善缘并非一味地救人,而是在不违背命数的前提下抢下一线生机。长琴虽然不屑天道命数,但也不愿救下应死之人结下因果,日后的业力又落在自己的身上。
指间微错,那符鸟所带来的传信立刻化为齑粉。
这张传信出自江都花满楼瑾娘的手笔。瑾娘虽然与道无缘,但天赋异禀,卜算之术极为灵验。不要看平日里长琴举止气度莫不从容,实际上,长琴每日的修炼都必须忍受全身经脉的灼痛,一般的水灵之物根本无法抑制。不修炼固然不必忍受那些痛楚,但一丝生机皆无。修炼固然是逆天改命的一个机会,但其中的苦楚若非长琴心性,换做常人早已被逼疯。
从那个时候起,长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前身对龙渊部族的恨意了。灵魂撕裂之苦,被烈火焚烧之痛,不拿那一族血脉为祭,怎能消去心中怨恨。
此方天地间水灵至宝,当属五灵珠之一的水灵珠。只可惜,长琴在多方查探后得知,自五百年前琼华于天火中陨落之后,门派宝物水灵珠便不见踪影。自此,本就因太子长琴之事对神界各种不顺眼的长琴对神界更是厌恶,就连那个和自己在洪荒唯一说得上话的伏羲都是一并划归到不待见的神中。
谁叫此方神界的天皇也叫伏羲来着。
长琴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明明整个人显得温和优雅,却偏生令人心生一阵寒意。然而,这阵寒意转瞬即逝,下一瞬,他整个人仿佛都拢在和煦的微风中。他直起身体,微微侧头看向院落的门口处,笑吟吟道:“小兰怎么这个时辰来这里了?”
方兰生一手抱着脏兮兮的小狗,一手拉扯着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讷讷道:“子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子曰:仗义相助必有好报……子曰:方兰生今日遭蒙大难,少恭心慈手软……啊不,是妙手仁心,定会出手相助。子还曰……”
长琴无奈抚额,拖长了声音道:“什么子曰,是小兰曰吧。”
方兰生“哒哒哒”地跑到长琴的面前,仰着一张惨不忍睹的小脸,露出了和怀中小狗如出一辙的神情,软声道:“少恭,你一定得帮我啊……少恭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当时可是拳打恶霸脚踢流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一敌百游刃有余,一心一意还世道一个朗朗乾坤……”
长琴的眼角抽搐,他当初是瞎了眼才觉得那个用着一张包子脸做严肃状的小孩子很像韩云溪才没有无视其存在。但看着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眸,他又忍不住叹息道:“说、真、话!”
方兰生讪讪地甩了甩手,干笑着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他是如何将欺负小狗的那几个小孩子赶跑救下这只小狗,如何在那一场混乱中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德行。虽然方兰生刻意模糊了对抗的人数以及年龄,但长琴很快就用着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找出那八个经常欺负弱小,年龄段处于六岁到八岁之间的小孩子。
长琴坐在石椅上,低头看着方兰生。
方兰生站在长琴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温润如玉的青年。
方兰生心中泪流满面,他的身高,是他心中永恒的伤。
如今的他和少恭出门,谁能想到自己是他的总角之交,就差没说自己是少恭的儿子了。
的确,方兰生综合了各种原因后,样子比起实际年龄嫩了不少,但主要还是少恭的缘故。只比他大上七岁的欧阳少恭几年不过十八岁,并不是说他样貌如何,而是他一身的气度风华,就是世家大族的睿智老者都生不出俯视之念。甭管年纪如何,几乎每一个与他相交之人都下意识将少恭当做了平等的存在。
方兰生摇头晃脑地感慨,就连他暴脾气的二姐都对少恭一脸的和善,时不时在言语中感慨自家小弟的不听话,随即很是羡慕地说要是自己有少恭一半,不,就是十分之一就是谢天谢地祖宗保佑等等的。反正在方兰生的心里,自家的总角之交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只能仰望的高度了,所行所言,莫不金科玉律……
一日后。
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方兰生坐在桌案旁,咬着毛笔的笔杆,略带哀怨地叹了口气。透过窗纱,方兰生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家花园午后时的美景。他的脚边,是活蹦乱跳如今被他命名为“癞皮”的小狗。但他的左手边,却是一摞子五尺厚的宣纸。
发了会呆,方兰生叹了口气,黑色的眼睛落在那厚厚的宣纸上,无端端生出一股绝望来。
“果然……”方兰生喃喃自语道:“少恭就是我的保命符啊,如今少恭才出发半日不到,我的悲剧就这么降临了。”
昨夜因“癞皮”而发生的种种事件经自家总角之交的调节下,非但没有惩罚方兰生,反而被众位姐姐高度赞扬了一番,并当即允许的那只小狗的落户……当然,因他这番伤势,他也被姐姐们温和地责怪了一番。后来被他打跑的那几个孩子的父母前来责问的时候,自家的姐姐很是凶悍地反责问一番。
方兰生觉得很满意。
只可惜,据少恭所言,黄海即墨之地发生了疫病,他要前去救人。方兰生虽然不舍,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谁知道,少恭走了不到半日,他那几位姐姐忽然捧出了一大摞子的纸张,说什么虽然他见义勇为是好事,但性子实在是太过毛躁。这几日在家里虽然不用去上学,但是得抄书磨磨性子之类的。
于是,方兰生只能看着窗外美景无限,自己困坐在书桌旁,老实抄书。一面痛苦地抄书,一面怀念少恭的存在。
要是少恭还在的话,一定能够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
只是,方兰生不知道的是,他此番痛苦地抄书源自于临行前某总角之交的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
那人说:“二姐,小兰心性善良,昨日之事无可厚非。只是,万一日后遇上一些匪盗之徒又该如何。小兰也该抄抄书磨磨性子了。”
那人笑得如沐春风,一脸诚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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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长琴表示,黑了自己的总角之交,真的是毫无压力。他还表示,他马上就会遇见一个天然系的家伙,各种牙疼
☆、第22章 即墨疫病
清晨,海风阵阵,拨开了缭绕的云雾,揉碎了散落在碧蓝色海面上的日光,星星点点,潋滟动人。远处,海鸟鸣声清脆,身形轻盈小巧,在蓝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的线。
碧海白沙的岸边,山与海相接的地方,便是即墨。
即墨背靠狐仙山,东临黄海,与其说是一个市镇,莫不如说这里是一处渔村。依山傍海的地势使得村民将屋舍建在崖壁高处,且多是二层小楼。而在浅海处,以着木板悬于海面上建起四通八达的木板桥,每隔百步便在桅杆上高悬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只要一入夜,这些灯笼便会纷纷亮起,盈盈点点如星光闪烁。
独自站在崖壁高处,长琴拢了拢杏黄色的长袖,眸底划过一道深思。
这是他在即墨的第三天。
即墨之人,祖祖辈辈以渔猎为生,数百年安居一隅,除却几百年前有狐仙为祸外,百年来可以称得上是安居乐业。此次的疫病爆发得极为突兀,村民染病了大半,但以着长琴的医术,根本不是问题。他本意是向东方去寻找瑾娘卜算的“必有所得”,即墨疫病不过是他顺便前来挣功德。在给他们稍作诊治之后,长琴便已经摸清了病理,对症下了方子,只要按时用药,痊愈只是时间的问题。
了结了疫病的问题,长琴本打算离开。这里的人以村长为首自然是竭力劝阻,非要好好招待长琴一番,还说三日后即墨有灯会,反复再三希望长琴能够赏脸。
当然,以着长琴的城府心性,以一种既不会伤了村长面子又能够自在离开的方法不是没有,只是刚想出口的时候莫名想起了瑾娘的那句“必有所得”,于是出口的拒绝就变成了礼貌的应承。
但这一连呆了三天,他也没有找到任何的水灵之物。莫不是当初那一闪而逝的想法只是错觉?长琴有些踌躇,毕竟此去东方有无数名川小城,这即墨不过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要是因着在此处的逗留而错失了那件可能平息他体内火势的水灵之物,实在是得不偿失。
正在思虑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长琴抬眸看去,正见着一个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来,踩得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那女孩穿着粗布的衣裳,手臂小腿裸。露在外,肤色是均匀而富有朝气的浅褐色。她的模样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她一双眼睛出奇明亮,整个人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她一直跑到了长琴暂且安身的屋舍门前,弯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喘气。但她的嘴角是咧着的,欢喜的模样让看到她的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欧阳大夫……欧阳大夫在吗?”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有如水浪轻击海岸一般。
“小渔姑娘?”长琴站在高处,略微提高了声音应道。那个姑娘是渔民张家的独生女儿,平日里很是孝顺,自从父亲染上疫病之后忙前忙后地照顾,询问起看顾病人的细节也很是仔细,长琴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欧阳大夫?”小渔闻声抬头,见到长琴所在后欢喜一笑。随即“蹬蹬蹬”轻车熟路地顺着悬桥,跨过石阶跑到了长琴的面前,似模似样地对着长琴行了一礼,笑盈盈地道:“多亏了欧阳大夫,我家阿爹的病已经大好了。”
长琴浅笑颌首,道:“那要恭喜小渔姑娘了。”
小渔连忙摇了摇头,道:“小渔一个渔家女,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不用姑娘来姑娘去的。欧阳大夫对我们家有救命的大恩,小渔当牛做马也还不完恩德,还是叫我小渔就好了。”
长琴微笑点头。
小渔见状更高兴了,道:“阿爹今儿个一早出海捕到了几条肥鱼,阿娘准备了一些家常菜,想请欧阳大夫中午到家里聚一聚。欧阳大夫不肯收诊金,但我们是真心想要感谢欧阳大夫的救命之恩。”小渔有些俏皮地一笑,道:“村里想要请欧阳大夫饭的人不知道多少哩,阿爹说要先下手为强!”
长琴摇了摇头,道:“不好叨扰。”
“哪里会叨扰不叨扰的!”小渔有些急了,道:“欧阳大夫不来才令我们家于心不安呢。来吧来吧,阿爹阿娘都盼着小渔把欧阳大夫请到家里呢~今晚的花灯节,小渔还特地为欧阳大夫做了一盏花灯了。到时候放在海里,剑仙一定会保佑欧阳大夫平平安安的~”
“剑仙?”长琴想起了崖壁高处的那一座剑仙庙。他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女娲庙见过城隍庙见过观音庙,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个剑仙庙。
想起眼前的欧阳大夫可能不知道他们即墨这里的传说,于是连忙道:“那个剑仙庙是好几百年前……肯能是四百还是五百来着,反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建起来的,听说以前那是一个什么狐仙庙。里面有个狐仙很坏很坏,天天捣乱还吃小孩子。后来来了四个剑仙把狐仙给赶跑了,所以村民就把狐仙庙改成了剑仙庙,每年的那一天放花灯庆祝,比起中元节还热闹呢!”小渔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道:“小渔的灯笼扎得可好了,花灯做得可漂亮了~”
长琴嘴角微抽,他很感谢那些他救过的人,没有脑袋发热给他建个什么医仙庙来着。但是到这个小渔家里吃饭的事情真的不能答应,因为一旦答应了……
“什么可好了,什么可漂亮了,真不知羞!”灌木丛后来冒出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此时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努力冲着小渔表达出类似不屑鄙视的神情,大声道:“就你那破灯笼,欧阳大夫才不会喜欢呢!!”男孩冲到了长琴的面前,无比认真地用着还没有褪去奶味的声音,高喊道:“我爷爷是村长,欧阳大夫要吃饭,也得先去我们家!!!”
“我阿爹还是秀才呢!”这是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编渔网了呢!”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
长琴抚额,他就知道。小孩子什么的,真的是烦死人了。换做从前,管你小孩大人,心情好的时候下手直接拍熄火,心情不好的时候,下手设计阴死你。哪里像是现在,杀不得,怕担上因果,骂不得,怕毁了自己树立的形象。长琴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不得不说,这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居功至伟!
于是,今儿个一早长琴选中的那一处,安安静静又能够俯视整个即墨的地方,七八个小孩子你说我一句,我斜你一眼,变得异常热闹。也正是趁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