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瑜絮絮叨叨,可说到最后,就连动嘴皮子也让人觉得累了,秦盛像个真的醉鬼一样任由他撒泼,他的一腔热情如同滚烫的沸水淋到了冰上,成了一摊子虚无飘渺的蒸汽,无力地存在片刻,便轻飘飘的散开了。
秦盛觉得自己的颈窝处湿漉漉的一片,后来又有些粘糊糊的,醉醺醺的脑袋尚有余力去想——闻瑜大概把鼻涕擦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喝醉了的他并不在意这点小问题,他好心情地当着人肉杆子,让闻瑜一通发泄,而后难受地扒了扒自己的衣服,当突然摸到一个冷硬的东西时,他才恍然般地有些醒了。
其实还不如不醒,不醒便能麻着,醒了就得让着那胡搅蛮缠的闻瑜,要不会心疼——秦盛看他疯疯癫癫,头发散乱,心到底怎么也硬不起来。
他想着乱七八糟的琐事,眼前一会儿是闻瑜跋扈的面容,一会儿是他哭哭啼啼的样子,最后都成了初遇时那双素白的手,那手在他眼前晃着,银饰轻灵地叮当作响,把秦盛被酒泡成了泥的脑子搅成了一锅糊糊。
算了吧。
这是在和谁较劲儿呢?丢人不丢人。
秦盛一会儿觉得自己该学学秦周,试着去接受闻瑜,一会儿又觉得实在是不甘心,两种想法在他心里撕来扯去,快把他分成两个人。
他于是从喉咙里哽出一声叹息,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摸了摸胸口的硬物——若是他也铁石心肠就好了。
摸到的东西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那玩意儿硬邦邦的卡在秦盛胸口,硌得他厉害,他用自己愚钝的脑袋转上两转,加上眼前有闻瑜几根离队的头发丝儿,他突然便知道了——哦,那是他刚买的簪子。
秦盛当时心烦意乱地逃离了闻瑜,闲逛了片刻到了个小摊子上,摊主是个半老徐娘,身上的香粉味儿重得能熏死十头天天干活的壮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巴巴地凑过去,又那么恰好地看见那簪子,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花了钱买下来,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胸口。
拉了好几层丝的簪子,做的不是花型,也不是别的什么,层层叠叠扭扭曲曲掩着几片金叶子,叶子里藏着一条探头探脑的小蛇,簪子精雕细琢,连叶子的脉络都细细地刻画了出来,功夫可见一斑,可惜做的不是什么吉利事物。卖的人说这簪子是从十几里外的一家人那儿买来的,当时光贪图便宜了,结果大家都觉得打成这样不吉利,也卖不出去。
谁知道呢?没人要的东西,他买下来了,到现在不明白自己当时是为的什么。于是他吃力地将那簪子抽出来,福至心灵,对着闻瑜那一头长发比了一比,这才犹如被醍醐灌顶一般——原来他当时是觉得这簪子一定很配闻瑜,脑袋一热,便就买了下来。
他把簪子蹭着插(hexie)进的头发里,然后理了理闻瑜的头发,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将闻瑜从自己的身上拉开,坐了起来,闻瑜挣扎着想扑回去,那松松地插着的簪子便“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闻瑜低头,看见一根金簪躺在地上,也不知想了什么,眼圈红红一片——大概是以为秦盛又收了哪家姑娘的定情信物,心里嫉妒得发狂。
“我跟你不死不休!”他嘶吼着,“我俩没完,你别想甩了我!”
秦盛才不管闻瑜想了什么,醉酒的人总是很混乱的。他只是把簪子捡起来,仔仔细细地绾了绾闻瑜的头发,然后把簪子好好地插在了闻瑜的头发上。
“你做什么?”闻瑜红着眼睛呜咽,“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要!”
“好了好了,”秦盛不理会他,大着舌头道,“真漂亮……买给你的,真漂亮。”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这疯婆娘一般的男人好看的,大概是情人全都是瞎子吧。
闻瑜一堆牢骚话顿时全卡在了喉咙口,他愣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上的簪子,秦盛忙去拽他的手,“别乱碰,歪了。”
他把闻瑜的手扯到一边,将他额前多余的头发丝儿也撇到一边,粗糙的大手在闻瑜一张秀白小脸上摸了一把,秦盛满意地哈哈大笑,“漂亮。”
闻瑜闹不明白,一腔怨气打在了棉花上,全返回来糊在了他自己脸上,秦盛亲亲他的额头,他便神魂颠倒地傻了个彻底,等再反应过来时,秦盛已经站了起来,坐在了窗边,将窗户开得大大的。冷风“呼”地从外面灌了进来,闻瑜看着秦盛,秦盛也不说话,等着冷风将他那呛人的醉气散去,而很久之后,秦盛突然转回头来,“算了吧。”
闻瑜:“什么?”
秦盛盯着闻瑜的眼睛,唇抿得紧紧的,闻瑜也看着秦盛,吸了吸鼻子,显然这个长得漂亮的男人就快要嚎啕大哭了。
☆、第五十二把刀
秦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说算了。”
闻瑜急了,“你要跟我算了?!”
“说不准。”秦盛从窗前走开,坐回了床上,闻瑜立马巴巴地凑上去,把那还不住渗血的手往秦盛眼皮子底下放,“我他妈连手都不想要了……说不定以后就废了,你现在要跟我算了?!”
“唔……”秦盛若无其事地挑挑眉,“要不然呢?”
闻瑜哀求道:“我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你听听吧,听听吧。”
他蹲在地上,把脸倚在秦盛的膝盖上,觉得自己真是窝囊,可他止不住这劲儿,看秦盛那不在意的样子他就抓心挠肺疼,恨不得往那痞笑的脸上狠狠地划上两刀,但其实又是舍不得的。
秦盛看闻瑜低三下四地趴在他身边,平时的跋扈全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有些不忍心,他何时让别人如此委屈过呢?他自信面对谁都能摆出一副宽宏大量道貌岸然的模样,可偏偏对闻瑜,他摆不出来了,觉得别扭了,但其实又是舍不得的。
秦盛几乎是被迫将手摸上闻瑜的脑袋——这个骄傲的人真的……不适合这样卑微的架势。
“好,”于是他听见自己说,“你说,我听。”
心里不断地劝说——算了吧,算了吧,算了吧……明明应该竖起戒心,可算了吧,他做不到。
见闻瑜猛地抬起头,秦盛淡然地一勾嘴角,“你说吧,我听着,说完了我们就和好。”
“真,真的?!”闻瑜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头昏脑胀,他讷讷地问,“和好?”
秦盛点点头,“和好。”
“不追究了?”
“不追究了。”
“还像以前一样?”闻瑜可怜兮兮地看着秦盛,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他没去想秦盛是不是诈他说实话,光顾着表明清白了,也不顾手上的伤口,把秦盛的手抓在手心,充满希望地道:“说好了的。”
“嗯。”秦盛见闻瑜的样子,控制不住地微笑起来,他拍拍闻瑜的头,“不骗你。”
闻瑜眨巴眨巴眼睛,把脸往秦盛手心里蹭了蹭,“是,是这样的……”
话不长,闻芷暇的命令在闻瑜看来本来就没什么来由,他三两句便把事情交待清楚,还说了些以前的事儿,也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便掉起了眼泪,他慌忙擦去,“我,我反正都说了。”
“嗯,”秦盛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听着闻瑜以前的委屈,把闻瑜抱上(hexie)床,“我信。”
闻瑜趴到秦盛身边,结结巴巴地问:“我能亲亲你吗?”
秦盛的回答便是倾身吻住了他。
他已经无计可施了,就算是闻瑜说什么,只要随便说点什么他都信了,秦盛觉得有些无力,他看着闻瑜啰啰嗦嗦半天也吐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心里却是平静的。
罢了。
……
王小看看眼前十个被绑起来的青年,挨个儿抬起他们的脸,半晌挑剔地放下了,再摸摸身子骨,不满地摇摇头,“脸不行,身子还凑合。”
青年们个个眼含泪水,泪眼汪汪地看着这肌肉女壮汉对他们轻薄。
“这是这附近最青年才俊的男人了。”王大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要美成什么样才肯嫁。”
“不说天仙,起码狐妖级别吧。”王小比了个兰花指,“怎么也得是闻芷暇级别的,不过那人性格太差,我不稀罕。”
“还不稀罕……那你就当一辈子老姑婆吧。”王大不满地踹了王小一脚,王小一个拳头挥过去,王大敏捷地后仰躲开,再一把拽住王小的手腕,“哼”了一声,“省省,你还差点儿火候。”
“欺负人。”王小抽了抽手没抽回来,火没下去反倒更加高涨,“这最近抓的男人越抓越难看,你是不是没用心啊你!要是我嫁不出去就都他妈是你的错。”
“这怨我?!方圆百里的男人我都给你找遍了,我这哥哥还不够称职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小瞪大了双眼,愤愤道:“怎么不怨你?!你看这个,斜眼儿。那个,秃头。最后那个他妈脸和驴一样长,你管这些叫青年才俊?!”
“不按你的要求说要皮肤白么!”王大反咬回去,“你看看这些个,那个,不是个个都白白净净?!你以为那么好找白皮肤的男人啊,我容易么我!”
两兄妹一言不合便跳起来打架,打得也都不是什么高手的招数,兄妹打架用的最多的便是拽头发插眼睛,于是等秦盛领着抽抽嗒嗒的闻瑜经过时,眼前便是这么一副景象——王小骑在王大的脖子上玩命揪他的头发,生生把俊朗的刀疤脸揪得秃了一块头皮,而王大则捧着王小的小腿使劲咬,咬得嘴角都是血。
秦盛淡定地转身捂住闻瑜的眼睛,“太丑了,别看。”
闻瑜:“……”
王大:“……”
王小“啐”了一口,“说什么哪!”
“不敢不敢。”秦盛笑了一笑,后退两步,王小瞥了他一眼,“哟,和好了?”
“是,”秦盛眯起眼睛笑,“和好了。”
闻瑜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哽咽地道:“嗯……和,和好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秦盛掏出帕子帮闻瑜擦了一下脸,将被绑着的青年一个个的打量遍了,这才不解地问,“倒是王小姑娘……这是在干什么呢?”
“选婿!”王大插嘴,“你看看,我给她带回来的可都是俊俏男人,她却怎么都选不上,岂非不知好歹!”
王小眉毛一立,愤怒地揪掉王大一撮毛,王大顿时“嗷”地一声,把王小从脖子上甩了下来,“怎么对你哥呢!”
“贱人。”王小朝横了一眼王大,对着秦盛说,“你看看这些个……歪鼻斜眼歪瓜裂枣!还青年才俊呢,我哥是不是瞎了眼?!按我说,这种的在寨子里当牛做马我都不要,洗赶紧吃了差不多。”
才俊们颤抖地缩了缩,满脸惊恐,其中一个稍微胆大点的哆嗦着道:“好,好汉……”
“叫谁好汉呢!”王小顺手拔出一把小刀顶在那人的下颌处用力,“嗯?叫我吗?”
男人一抽搐,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腥臊的气味儿,秦盛低眼看,见那个男人的裤子湿了一片,又默默地扭过头去,“王小姑娘……这不好吧。”
“一会儿就放了。”王小被那臭味儿一熏,也没心情折腾别人了,骂骂咧咧地收起刀,走到秦盛身边,“你看看这些没用的货,这叫才俊?”
秦盛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不回答,闻瑜听见王小往秦盛身边蹭,尚处于失而复得,正紧张得浑身炸毛状态的他立马不满地把秦盛捂住他眼睛的手给扒拉下来,红着一双兔子眼便厉声道:“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难不成当初你们劫我们的道也是要把我们抓起来选婿吗!”
王小乐了,“哟呵?你们才知道啊?”
沉默了许久的王大拽住王小的辫子使劲往后一扯,“闭嘴,胡说什么,都说我打不过他们。”
秦盛挑挑眉,若无其事地摸了摸下巴,闻瑜却摆出了打架的架势,斗鸡似的对着王小,“你要跟我抢秦盛?”
王小斜觑了闻瑜一眼,又看他挡在秦盛身前,秦盛仍是笑眯眯的模样,看来两人是真和好了,她于是“呵呵”笑了一声,“瞧把你稀罕的,放一万个心,老娘不要。”
闻瑜听言却是不信的,他警惕地看了王小一眼,显摆似的将秦盛送他的簪子扯出来一点,让大家都能看见,又暗地里拽了拽秦盛的袖子,低声说:“我病好了,我们走吧,不呆在这里。”
“行。”秦盛点点头,朝着王大一拱手,“说起来,这些个日子麻烦了这么久,我们也得告辞了。”
“不麻烦。”王大僵硬地笑笑,“天也晴了,确实该上路了。”
王小锤上王大的头,“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知道自己不会笑就别吓人……哎,秦盛。”
“嗯,王小姑娘。”
“你认识秦周吗?”她看着秦盛。
“正是家师。”
“只是随便一问,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王小低头喃喃道,又看闻秦二人和好如初,恍惚间竟绝似当年秦周为闻芷暇梳妆打扮的模样,不由得叹息一声,“唉,秦家难不成盛产傻子。”
不过,看闻瑜那护着秦盛不让别人看见的模样,谁知到未来会怎么样呢?她一个老人家,瞎操心什么,可真是不忍心再让秦周的徒弟受苦了。
王小知道自己顶不了什么事,可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豪迈地扯开领口,闻瑜跳起来把秦盛往自己身后拽,尖叫道:“你要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王小把手伸进衣领去掏了一会儿,掏出个脏兮兮的钥匙,“这个给你。”
秦盛微微地皱皱眉,并未伸手去接,“这是……”
“信物。”王小道,“以后拿这个来我们寨子,我就帮你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我们不要!”闻瑜拽着秦盛不停地后退,炸毛道,“拿走!你走开!”
“谢谢。”秦盛却是接过了,他对着王小温柔地点点头,“虽然很想知道你和家师是什么关系……”
“我不太想说,”王小抱胸,好好地审视了两人,见闻瑜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倏地灿然一笑,“说不定你和你师父不一样,闻瑜也是。”
秦盛有些不明白,不过这都无关紧要,总而言之,他二人又住了一晚便告别了王大王小的寨子,驾着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
跟班的王狗腿一边挥着手一边擦着干燥的眼角,“哎呦……到底是没把人家掳回来,二当家也真是的。”
王大:“……”
王小:“……我就不信我嫁不出去了,给我再抓二十个男人回来!”
王大:“我操……妈的饶命啊。”
马车颠簸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扯皮扯到了天上,算是把各自的生辰八字出生由来都给抖落个一干二净,前两天的事儿暂且算是揭过了,闻瑜从窗户里伸出头来,“我们去哪儿啊?”
“牡丹花城。”秦盛扬起鞭子,“带你散散心,你坐好了,路不太平,别等会儿撞着头。”
虽然不是理想中的回答“寒舍”,但听见秦盛一如既往的唠叨他,闻瑜还是甜甜蜜蜜地缩回头,接着打开门帘,一把抱住秦盛的腰,腻歪地扭一扭,傻笑道:“嘿嘿。”
“坐好了。”秦盛头也不回,直接伸手往他头上一拍,闻瑜不买账,越发扭得厉害,一拱一拱地想往秦盛怀里蹭,“我跟你一起坐外面吧!”
秦盛好笑地看了一眼头发已经乱了的闻瑜,随手顺了顺闻瑜的乱发,“看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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