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又有人要来了吧,不知这次来的会是谁。
随著轻巧的脚步声,有些熟悉的味道远远飘了过来。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属於天地的自由的味道。
踏雪挣扎了一下,费力地睁开眼睛,柔和的目光落到来人身上。
“踏雪……你还好吧?”
听到来人的问候,踏雪笑著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还活著呢。”
踏雪的回答令来人长叹一口气:“为什麽……为什麽要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我本来以为你可以摆脱注定的命运的,为什麽还是让这一切发生了?”
“小道士……可以告诉我,你那双眼中看到的我的结局,到底是什麽吗?”
尉迟云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万雷击身,形神尽毁。”
“又是被雷劈啊……”踏雪难过地咧咧嘴,“我最讨厌雷了。”
“就在今天,掌门师伯及其他门派的掌门已经做出了对碎羽的裁决……”尉迟云天欲言又止。
“哦?总算商量好了吗?说来听听。”踏雪多少有些期待。
“为绝後患,也是为了给损失了优秀弟子的门派一个交代,碎羽将被处以九天雷刑,明日正午就是行刑之时。本来掌门师伯是想给碎羽留一分慈悲的,你可知劝掌门师伯不可枉纵魔头的人是谁吗?”尉迟云天苦涩地说著。
踏雪眼珠慢慢地转了两圈,轻声道:“是你陆师兄。”
“你明明都知道的!”尉迟云天替踏雪鸣不平,“为救碎羽,他不惜借此机会除掉你,你就甘愿被他利用吗?无论是你还是碎羽,都没有太大的过错,为什麽要将陆师兄的罪过承担下来?踏雪,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求师父将掌门请来,你可以将一切前因後果说清楚,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小道士,你有喜欢过什麽人吗?”踏雪打断了尉迟云天的话语,突然问道。
尉迟云天脸上微热,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
踏雪轻笑了几声:“小道士,你真是好人。要是我喜欢上你就好了。不过你不必替我担心。狐狸可是世上最狡猾的动物,你那双眼看到的,未必是唯一的结局。我虽有些痴,但并不傻啊……”
“踏雪……”尉迟云天不懂踏雪话中的意思,只喃喃叫著他的名字。
“其实你是偷偷跑来的吧?以你的身份,应该还没有做监察使者的资格。谢谢你为了我的事担忧牵挂……只可惜我不能报答你什麽了……快回去吧,要是被人发现你跑来私会魔头碎羽,没准会受到牵连的……”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踏雪反而劝起尉迟云天来。
“我……我是跟今日负责监察的师兄说情才过来的……”尉迟云天颇为害羞地解释道。
“我会记得你为我做的一切,小道士。有缘再见吧。”踏雪微笑著说出分别的话语。
尉迟云天本想再说些什麽,踏雪却在他面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後残留在踏雪耳中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离明日正午想必已经不远了吧。那个人为了不留後患,处心积虑的要借他人之手除掉自己,让自己以碎羽的身份死去……
这原本都在预料之中。由他人口中证实之後,为什麽心里还是会涌起阵阵酸楚?那几乎夺走自己呼吸的痛苦又来自哪里?
“没变成碎羽的模样就好了……不,不好。”
那样肯定不会再遇到那个人了。不会遇到也就不会心动。不会心动也就不会受伤。不会受伤也就不会明白自己有多爱那个人。
踏雪自嘲般地苦笑起来。
死不悔改说的就是像自己这样的人吧。
在对自己说那个人不可能再回来的同时,心底一直还保留著小小的希望。希望那个人真的会如他所言回来救自己。
果然还是不该抱任何希望的好。
不要就这样死去。活著的话,总还会有相见的那天。死了就什麽都不剩了。
九天雷刑啊……那可是数万道仙界天雷同时击落,不给受刑者留一丝活路的刑罚。
“我还是做不到啊……为你去死这种事……狐狸什麽都不怕,最怕死了……”
踏雪自言自语,艰难地把手探到怀中,握住一块贴身藏著的玉符。
自打经历镇妖塔一险後,踏雪再也不敢让这块救命玉符离身,现在想起来,也许是本能中对危机的预见才让自己决定随身带著这宝贝了吧。
掏出带著自己体温的玉符,踏雪才觉眼前有了一线生机。
当初没把玉符带在身上的话,自己还会那麽痛快地跟著那个人走到这死地中来吗?
踏雪无法肯定地做出回答。
“师父……最後踏雪能相信和依靠的人,还是只有你吗?”
将玉符凑到唇边亲了几下,红九那仙人一样的风姿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这仙阵应该奈何不了师父你吧……你可是有大神通的上古狐狸仙人,区区仙阵难不倒你的对不对……千万别摆徒儿一道,徒儿这次是生是死,就看师父法力的高低了……”
踏雪所剩的力气已不够把玉符捏碎,只好将之放到地上,手握成拳,用尽浑身的力气狠狠砸下。
玉符应声而碎,化做点点光华飘散於空中。
踏雪紧张得不能呼吸,只盼这玉符真的可以召唤红九。
当光华散尽,而踏雪眼前没有出现任何人的时候,冰冷而绝望的恐惧吞噬了踏雪的身心。
“不会的……不会的……连师父也骗我?”踏雪咬住自己的指尖,以钻心的疼痛来辨别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在踏雪怔怔不知所措时,仿佛来自九幽之地的奇香飘然而至,一个从未听过的酥媚入骨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封魔阵中。
“小家夥……你说谁骗你?连自己的师父都不相信,小心我打你的屁股……”
面前的虚空逐渐撕裂,现出一个裹著雪白轻纱的娇小身影,那曼妙的身材在白纱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引人无限遐思。
如瀑的黑发漂舞在她身後的空中,形如狐之九尾。比月亮更皎洁的面容足以承载君王的百般痴恋,即使为她倾覆天下也在所不惜。
她是谁?即使不问,天下狐族也无人不知她的来历。
“妲己……”
踏雪叫出她的名字,带著近乎憧憬的敬畏。
传说中封神一役後被女娲氏斩杀於封神台的九尾妖狐,除了自己的师父红九外天下唯一一只九尾妖狐。
为何召唤红九的玉符会招来这个传说中已伏诛的邪恶妖物?
“傻徒儿,不过是变了副模样,就认不出为师了?天地所生之九尾从来都只有一只。哪来的另外一个?”
妲己掩嘴浅笑,眉眼之间溢满勾魂的柔媚。
“这就是师父从来不肯在夜里见我的原因吗……?日为阳,月为阴,一旦入夜,红九就不再是红九,而是……妲己?”踏雪仰头望著那漂浮在空中的身影,说出自己的猜测。
“不愧是红九调教出的徒儿,几乎都猜中了呢。”妲己纤手轻摇,轻易解了踏雪体内的药性,催动他体内的狐丹吐出灵气。
久未得到灵气滋润的筋脉瞬间被填满,踏雪舒服得发出一连串细小的呻吟,就连之前的狼狈也一扫而光,同时解了幻化之术。
妲己缓缓落到踏雪身边,冰凉的指头滑过踏雪耳後,就像红九习惯做出的爱抚一样:“傻徒儿,真教为师心疼……”
踏雪终於接受了面前的人就是自己师父的事实,鼻头一酸,哭著扑到妲己怀中嚎啕起来。
“师父啊……徒儿真的以为这次死定了,再也不能孝顺你老人家啦!师父啊……徒儿这次摔得很惨,好像再也爬不起来了呀!师父啊……徒儿怎麽就看上那麽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呢?就算心里骂他怨他无数遍,徒儿还是喜欢他……师父你打我吧,把我打死,要不打到失忆也成,我不想这麽难受啦!我想跟师父走,再也不来人间啦!”
踏雪把脸埋在妲己胸前,在那最柔软的部位上来回蹭著,把鼻涕眼泪都抹到了妲己的胸襟上。
妲己温柔地抱住踏雪,包容著他肆意撒娇的行为:“有什麽好哭的,这是你必遭的劫数,你命中注定是要葬身於九天雷刑的,为师又怎能眼睁睁看你应劫?所以留了救命玉符给你,用或不用就在你一念之间了。还好我的徒儿没有那麽愚笨,在最後关头招了为师来……只是千算万算,算漏了被你召唤的时辰……”
“师父……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吗?”踏雪哭够之後,带著哽咽问道。
妲己想了一会儿才道:“是,也不是。为师的事你别问太多,妲己已经死了。这世上的九尾只有红九。”
踏雪没有忽略妲己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却并未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不足百岁的陆远秋尚且经历过那麽多,何况是被天下人憎恨不齿的妖狐妲己?妖族之间口口相传,九尾噬妲己而代之乱天下。自己是因吃了碎羽的精元才化成了他的模样,莫非师父他也是……
“别胡思乱想了。先跟为师出了这半吊子的封魔阵再说。”妲己面露不屑,拉起踏雪命他站到自己身边。
“半吊子?”踏雪不由打了个哆嗦。在师父眼中半吊子的封魔阵,可是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
“仙界那座真正的封魔阵,可是曾经困住过魔界之王的。”妲己不动声色间,就将踏雪带出了封魔阵。只一眨眼,踏雪就发觉已经离了那崖洞,跟妲己站到了通天峰顶。
“好了,既已救你脱险,为师也该走了。别说什麽你想跟著我的话,你我师徒缘分早就尽了。以後该如何选择,都在你的心中。踏雪,你要记得,这世上会牵挂你的人,不止为师一个。”
东方天际泛起青白之光,妲己的身影渐渐模糊,一点点化做红九的模样。
“师父……”重又见到陪伴自己六百年的人,踏雪眼泪又涌了出来,怎麽也止不住。
“傻徒儿……”
红九带著宠爱的笑骂声与他高大的身影一同在踏雪眼前消失,连回应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唯一的徒弟。
踏雪用力地擦干眼泪,双膝著地,对著红九站过的地方重重拜了几拜才起身。
清晨稍带凛冽的山风吹过踏雪身边,提醒著他时间的紧迫。
下方不远处依旧有灵岳山的弟子在崖洞外巡视,尚不知自己守著的只是一座空阵。
自己真的够聪明的话,就应该趁现在悄悄逃下灵岳山,回到过去与师父居住的山林从此避世不出。管他修真界会因为碎羽的脱逃而乱成什麽样子。那两个人最後能不能在一起,也与自己无关了。
然後呢?行尸走肉一般永远地活下去吗?忘了爱,也忘了恨,就像那只过去什麽都不懂的狐狸一样……
“太无聊了……”踏雪一字一字道,“实在……太无聊了。”
心中有了决定,踏雪不再迟疑,隐去身形向穿云峰飞去。
又望了一眼床塌上神识被封的碎羽,陆远秋继续不安地在房内走动著。
解了碎羽身上的封印并不是什麽难事,不过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行。
离降下九天雷刑的时辰已经不远了。等过了今日正午,碎羽就会完全属於自己了。废了他的魔功,助他改修仙道也好,干脆为他兵解转世重修也好,总之不能任他继续修炼化魔大法。
一切都按照自己预想的进行著,那在心底折磨著自己的骚动和不安究竟是什麽?现在碎羽就在身边,自己应该别无所求了才对,为什麽每一次呼吸都会引起胸口的疼痛?就像目睹自己的亲族死亡时的感受一般……
为了赶走那恼人的情绪,陆远秋走到床边,凝视著碎羽的面容,不停地说服自己,自己想要的就在这里了。
倾身去吻碎羽紧抿的双唇,无比渴望他能够回应自己。就像过去那样,开心地笑著扑上来,扭动身子索求自己的爱怜。
不对!那不是碎羽!
陆远秋猛地离开碎羽的唇,脸色染上难看的灰白。
突然,房内多出来的强烈的存在感令陆远秋反射性地抖出飞剑,抱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决绝,攻向站在门口的人。
来人没有躲,之前陆远秋与碎羽亲热的画面已让他无从反应,呆滞地站在那里,连泄露了自己的行藏都不知道。
电光火石间看清来人是谁,陆远秋拼著自损筋脉强行改变了飞剑的攻击路线,从那人颈边险险划过,削落一绺发丝。
脖子上的刺痛和血腥的味道唤醒了怔忪的踏雪。
“见我逃出来你不高兴,打算亲自动手杀我了吗?”
手指沾了些从脖子上流下的鲜血,踏雪的表情充满悲伤。
脚步不自觉地退却了,对於回来见这个人的事,踏雪开始後悔了。
就这样逃了吧……与其被杀死,不如留著条命麻木地活下去吧……
踏雪转身便跑,忘了驾起飞剑逃才比较快,结果没跑几步,身子就被从後面追过来的人抱得死紧。
“放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了,我不想替碎羽死了,我要活下去,不再爱你不再想你,你就当从没遇到过我好了,反正碎羽就在你身边,把他藏起来吧,别让任何人找到他,他是你的了,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所以放过我吧,求求你,我不要就这样死去……求求你……”
踏雪失去理智,大喊大叫,拼命挣扎,直到陆远秋用手捂上他的嘴。
“我没有要杀你。我……刚刚不知道来的是你,所以……”陆远秋的嗓子带著疲惫的沙哑,在踏雪耳边解释道。
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一直都在骗我……你说会回来救我,可你实际却是把我往死路上推,你太狠毒了,太无情了,我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看上你……
踏雪默默在心中控诉著,挣扎的力度弱了下来。
这个人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可以让自己沈醉,即使是在明白自己被欺骗了之後……还是贪恋著那份特别的温度……
阻止自己说话的手掌已经滑落,踏雪深深吸了一口气,挣开陆远秋的环抱,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为什麽骗我?你不是说会回来救我?”
面对踏雪的质问,陆远秋无言可对。
“其实我本来就没想过你会去救我的……只是……只是在知道你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去送死後,还是难过得无法忍受……所以我逃出来了……我晓得欠你的不仅仅是一条命,为你去死本也应该,但我做不到……”
踏雪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只是一只狐狸而已,让我明白做人的道理太难了。我能理解的事情都很简单。我对人类的情事著迷,我认为那是人类能得到的最大的快乐,是你和碎羽让我这样以为的。於是我陷进去了,不仅仅是身体的结合,我连心都陷进去了,你懂我在说什麽吗?”
陆远秋沈默不语,避开踏雪火热的目光。
陆远秋的逃避如同在踏雪火热的心上浇下一盆冷水,产生丝丝裂痕。
“你就那麽想要碎羽吗?想要到让我去替他死吗?如果是的话,那麽我告诉你,我也一样。我想要你,想要到让碎羽死去也无所谓。你说自己爱碎羽是吗?那麽我……我……也爱上你了。”
陆远秋瞳孔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踏雪凄惨一笑:“你不相信?说得也是,就连我也是不愿相信的……人间的所谓爱恨,我怎麽会明白?可身体在说爱你,连心也这麽说……我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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