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清晨，卓悉意外地睡到自然醒。
习惯性轻轻在床单上磨蹭两下，然后惊坐起来——该做早饭了！他身体未动，思维先快速地转起来。今天还要找工作，季鸿轩昨天古古怪怪的，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性情大变再为难他……
可是等卓悉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来，才忽然意识到，房间安静的有些可怕。
身旁那份本来应该每天存在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消失了。
房间里空荡荡，房门虚掩。他的双手被悉心上过药，伤口已经痊愈。
可是帮他上药的人呢？
卓悉在外面转了一圈，上楼敲开王廉家的门，然后被迎面扑来的白猫挠了一脸。才终于意识到。
——季鸿轩走了。
……
王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个姓季的了。
这真是值得欢呼庆祝的一件事。
还有另一件事也很值得他高兴，就是卓悉总算肯从底下那间小屋子里走出去找工作了。
之前王廉靠着原来的人脉，给他介绍过几份全职。
但都被卓悉婉拒。
王廉暗搓搓地想原因肯定出在那个姓季的身上。
现在卓悉在一家食品公司负责自动贩售机的检修工作。
活很忙，他活动的也很勤快。
朝九晚五上班，每天游荡在市内外，几乎每部自动贩售机前都有卓悉的身影驻足过。
令人操心的老友看似非常正常，王廉却有点隐隐不安。
今天他去卓悉家坐了一会儿，屋子里挺干净的。床单被褥整理的一丝不苟。碗碟都洗的锃光瓦亮整齐地放在桌上。
王廉喝了一口他倒的水，开口：“卓悉，你最近怎么了？”
卓悉木然地坐在他面前：“嗯？我挺好的，有什么不对吗？”
就算他这么说，王廉还是觉得不对劲。一阵阴风吹过，他脖子凉飕飕的：“你忘了关门。”正因为如此，一向在楼上徘徊的毛毛才在他说完这句话的这一秒跟着它的真·主人从门缝溜了进来。
房间的真·主人卓悉跑过去关门。接着悲剧发生。
他一脚绊倒在毛毛身上。
咚！
旁观者王廉不忍侧目。
毛毛不愧是以身姿灵活著称的物种，在卓悉倒下的一刻就快速地闪开。而卓悉就没这么好运，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神不守舍成这样了这还叫没事！王廉咬着牙把他扶起来，“你到底在搞什么？以前组里那个以严谨著称的卓悉到哪去了？”
卓悉被扶起来，呆了半响，忽然道：“我很想季哥。”
王廉恨恨地把他按在椅子上。果然跟那小子有关。
卓悉失神地说：“我以为我不会这么想的。可是我做不到。”从半年前的一次尴尬偶遇，到后来入狱后半年内唯一的精神寄托。最后在他出狱最举目无亲的时候，王廉无疑是为他雪中送炭的人。可陪在他身边消磨每日琐碎时光的人还是季鸿轩。
当跟一个人在一起变成一种习惯，再戒掉就会很痛苦。
王廉看着他闪烁的眼眸大惊失色：“喂，卓悉你要干嘛？你不会是要哭吧！”
卓悉把脸抬起来：“我是个男人，这点小事我怎么会哭呢。”
可是话音刚落，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无声无息地，他连一丝呜咽也没有。
一边掉一边想季鸿轩看到这一幕估计会鄙视他婆妈还会取笑他“哭的真难看。”
卓悉都能想象他会露出什么样的刻薄表情。
可怜王廉活了小半辈子，连个哭鼻子的妹子都没安慰过，就要开始安慰哭鼻子的爷们。
他皱着眉想，卓悉哭起来确实不够爷们。
谁知道他掉了一会儿眼泪就不掉了。
王廉没见过这种阵仗：“怎么跟水龙头一样？”
卓悉回过神：“掉眼泪也没有用。季哥不会无缘无故走掉，原因可能有二。一是我这里让他难以忍受到恨不得掉头就走的地步。还有一个可能，就是LM公司已经进驻地球。他不得不回去。”他之前一直浑浑噩噩，竟然没有细想过。
王廉傻眼，怎么卓悉刚刚还像个水龙头，忽然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
难道掉几颗眼泪还能打通任督二脉？
等等，LM公司？
王廉一头雾水，卓悉已经如梦初醒般站起来：“如果LM公司真的来了地球，肯定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火速打开智能面板，把从季鸿轩离开那天起的所有电子报都找了出来。
这些天他一直闭塞在自己的世界，竟然全然没注意过外面的情况！
王廉道：“等等，卓悉。如果你说的LM，是那个LM的话，不用找报道了。现在外面众人皆知，前段时间炒得沸沸扬扬的新星球移民计划第二批成员已经来到地球。有一半就是LM公司的人，因为是他们提供的核心技术。”
卓悉惊愕：“一共多少人？”
王廉道：“大约五十多个，新公司已经开起来了，就在我们市。你说奇不奇怪，天朝这么大，最富饶最奢华的妖都魔都他不去，偏偏把总公司开到我们这种小城小市来。”
卓悉呆愣点头：“那家公司地址在哪？”
王廉报了个地址，紧接着卓悉飞一般奔出门外：“喂，你干啥去？！”
卓悉头也不回道：“应聘！”
……
LM公司的新办公楼建立在这座城市的市中心。
最繁华，也最肮脏的地段。
但神奇的是，这家公司周围的空气竟然格外洁净。
卓悉一踏入这片领域，立刻感觉到微妙的差别。眼睛一扫，果然地上安装了十数台净化器。
机器是人家自家产的，装多少别人也管不上。
但是这样会消耗很多不必要的资源。
除了卓悉之外，还有许多人好奇地围在这附近。他们都是被这家横空出世的外星大公司吸引，有看上去很资深的专业记者，虎视眈眈一脸深意的便服警察，还有一大波纯粹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但是这家公司的大门却牢牢紧闭。
这可不一点像是出来做生意的。
卓悉询问蹲在他隔壁的记者朋友：“这家公司什么时候开门？”
这位记者是个秃顶大汉，眼窝深陷，精神萎靡。却死死盯住LM公司的大门。
听到卓悉的问话，无意识地轻声喃喃：“我从这栋大楼开建就一直蹲守在这儿。建筑工、装修工、甚至是送外卖的我都使出浑身手段，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跟我搭腔。大楼建成后大批员工直接由保安保护，全员入住。至今大门没有开启过。”
卓悉钦佩：“那真是很辛苦啊……”
记者又道：“不仅如此，我千辛万苦尝试跟里面的员工套消息。可你猜怎么着，他们说的全都是新星球语！光是新星球语也就算了，居然还跟我说新星球方言！十个人说十种方言！玩我是吧，你们玩我是吧！等我连新星球方言也植入学习成功，你有多少秘密我都要挖出来……”
卓悉：“……”看来这个记者已经开始魔障，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这时LM公司的大门忽然打开。
周围人群骚动，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哥从里面慢吞吞地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大包。
所有人一拥而上，只有原先跟卓悉对话的那个大汉不动。他们纷纷拿出语言翻译器：“先生，先生，请问您在LM公司的职位是？”
小哥张口：“我……”
才一个字，人群振奋：“他会说地球语！”
那些没有语言翻译器的围观群众也迅速凑上去，把小哥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神秘小哥身上时，卓悉发现LM公司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小缝。
他独自一人靠近那里，接着被人拉住衣领，眼前一黑。
意识恍惚时卓悉依然欣喜地发现——这种拉扯他衣领的方式，真是太熟悉了！
……
LM公司门外，所有闪光灯跟摄像头都对准了那位陌生的西装小哥。
小哥有点怯场，这里绝大部分人都用关切地眼神盯着他，鼓励的朝他点头微笑。在他们的殷勤期盼下，小哥终于下定了决心，颤颤巍巍地开口：“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送外卖。”
众媒体：“……”
原来只是个送外卖的。
靠！你早说啊！
26转折（下）
习惯之所以是习惯，是因为它们重复多次到根深蒂固在人的脑海。
卓悉被忽然拉进门里，处于被常常拉扯这个部位的习惯，他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地调整了身形，将脖子缩起以保护脖颈部位不会被领口卡住。
同时抬起双手保持平衡，使自己不要被拉得摔到地上。
一系列反射动作完成之后，身后只能容一人侧身的入口被啪地关上。
屋内灯火通明。
卓悉稍稍呆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瞪大眼睛盯住立在他眼前，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季鸿轩。他张开嘴——跟眼前这个男人的再会好像隔了一个世纪这么长，现在恨不能把两只眼睛长全在他身上。
我找到你了。
多天不见，季鸿轩跟在他家时完全不一样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衣，头发被整理的一丝不苟，气色平常，举手投足皆有一股疏离感，目光更是令卓悉感到有点不自在。季鸿轩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的眼球出问题了？”
卓悉心里感叹，真是久违的刻薄讽刺。酝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季哥。”
季鸿轩陡然脸色一变：“闭嘴！”
卓悉吓一跳，无措道：“怎么了？”
季鸿轩没回话，凑近按住他的肩膀侧耳，半响，把卓悉的头按下去，在他的后颈处取下一枚白色圆片。
卓悉盯着这玩意儿，呆了呆：“是刚刚那个记者！”但是他不可能知道素未谋面的卓悉将会进入LM公司，所以唯一的可能是给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动了手脚，确保无论谁能成功得到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季鸿轩把原点捏碎，冷笑道：“以为凭这种手段就能得到我们的内部消息吗？”那也太小瞧LM这家在电子产品中称王称霸的公司了。
真是无孔不入的新闻工作者。
想到自己差点成为窥视季鸿轩公司情报的记者帮凶，卓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回过神，快速把外衣脱下：“我身上会不会还被装了什么？”
季鸿轩抓住他的手，意有所指道：“只有这一个。不过，麻烦你做什么事之前先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
周围环境？卓悉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整个公司的大厅里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是有很多很多人啊！
卓悉惊恐地倒退几步。就在他的正对面，站着大约几十个成年人类，他们面无表情，身穿白衣白裤。跟周围纯白的环境融为一体，一个个直勾勾盯得他毛骨悚然。
——这家公司难道有一定要穿成白色的传统？
完了完了，卓悉惭愧地捂住脸。他的洋相全被看见了。
季鸿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用担心，这里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听不懂地球语。”
也就是说？卓悉满怀期许地抬起头。感谢天朝语言博大精深。
季鸿轩打破他的期待：“他们只会认为你是行为怪异的地球人，而不是蠢到被安装发信器也不自知的地球人。”
卓悉惭愧的无地自容，自己好像无意中丢了整个地球的脸。
新星球的人民群众将所有目光都投射到卓悉这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身上。让卓悉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进了动物园的猴子。悲剧的是整个动物园只有他一只猴子。卓悉从没这么受瞩目过，大为紧张，抓住旁边季鸿轩的衣袖，忐忑道：“季哥，他们为什么要看我？”
季鸿轩坦然道：“因为你是他们接触到的第一个被污染的地球人。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研发部成员，负责产品开发跟技术研究。此次来地球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新星球的卓越技术改善地球的生态环境。”
这下卓悉懂了。难怪他们盯着自己好像饿虎见了肉。在这些人眼中，他这个被污染了二十五年的纯种地球人，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实验小白鼠啊！
想到这里，这些白衣研究者的眼光就显得不那么友善了。
卓悉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人意淫切割了一万八千回，每个细胞都好像被人放在显微镜下大肆观察……猛地打了个冷颤，弱弱道：“季……季哥，我们去别的地方说话好不好？”这里真的好可怕！
季鸿轩说：“不急，我要把你介绍给他们。”
介绍？卓悉迎上研究大队的目光，瞬间想到很多不好的方面。
季鸿轩把脸色惨白的卓悉推到前面，语速飞快，一直没学好新星球语言的卓悉根本没听明白。等事情尘埃落定，他已经无力回天。季鸿轩瞥了他一眼，翻译道：“我告诉他们，从今天起，你将成为LM公司研发部，地球环境研究改善小组里的一员。”
卓悉：“……啊？”
……
被带到一间白色的小房间里时，卓悉整个人还是懵的。
这里的建筑果然全部都是白色。
也不知道是设计师的恶趣味还是另有深意，总之很古怪。
所以一身灰色衣服的卓悉在这里显得极不协调。
季鸿轩在宣布完他的入职命令后，所有的研究人员便鸟兽作散，走进四面八方忽然开启的小门里去了。卓悉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抓着季鸿轩立在原地。
季鸿轩以为他是高兴的找不着北，面露得色：“我说过，我会请你来我公司做事。”
可重点不在这里。
现在没有别人了，卓悉内心忐忑。
季鸿轩又恢复成了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季鸿轩。这令卓悉觉得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远，本来准备了很多再见面时说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吞回肚子里，最后只能犹豫着问：“季哥，这些天你有想起过我吗？”
卓悉满怀期许，同时做好了接受任何黑色信息的准备。
结果季鸿轩表情真诚，语调平缓地阐述：“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卓悉心跳声急速加快。
滴滴——
——XX分XX秒，样本心率大幅度起伏，伴有头部充血特征。
卓悉动作一滞，猛地回头。
身后角落里两个像幽灵一样缩着的人手捧着银色的记录设备，发出冰冷准确的电子音——朝着卓悉别具意味地一笑。
卓悉打了个冷颤：“季哥，他们是什么人？”
季鸿轩答道：“他们就是地球环境研究改善小组的组员。”顿了顿，“全部组员。”
幽灵们向他挥手，笑容弧度加大。
卓悉哆嗦起来：“那么他们说的样本，就是我了？”
季鸿轩坦然道：“没错。”
卓悉愣了一下，有点愤怒：“我不想给别人当小白老鼠！如果要我工作的话，我希望可以在能发挥我所长的岗位上。”
季鸿轩面色如常：“你只是兼职做样本。正职工作相信非常适合你。”
卓悉怀疑：“真的？”
季鸿轩打包票：“没错，公司不会养闲人。我们的目标是做到资源最大化，如果你接受这份工作，我给你的待遇将会是你在那个剥削者手下的两倍。”剥削者很明显指的是他的前上司组长，讲到这个人季鸿轩的脸色十分不悦。
卓悉喊得前所未有的大声：“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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