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气宁神,将一缕剑意聚在双目之中又再看去;朦胧薄纱仿佛被利剑斩开,将那人身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竟然是——
单致远随手抛出玉符,一面喝道:“刘皇!你已被大会除名,如今改头换面,混入擂台是何居心?”
那人眼看就要走脱,却被单致远喝破身份,背影一僵,立刻腾身要离开。
被单致远抛出去的玉符却光芒大盛,伸出十数条金色绳索,将那人手脚俱绑了个结实,有若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砰一声砸在擂台边缘。
单致远一声厉喝,换来众人哗然。那看守擂台的几位执事连忙跑上前来,手中的传讯灵符闪烁不停,显而易见已知会了上峰。
那人被那金绳缠得结结实实,怒得额角青筋暴涨,却是竭尽全力也挣脱不开。
这玉符乃少微所制的下品缚仙索符箓,元婴以下皆无法挣脱。单致远吃尽苦头,如今见刘皇也落入这般田地,方才觉心头大快。
不过片刻,一名身着蓝衫的中年管事便在侍卫引领下前来,往那陌生修士额头贴了一张消灵符。不知刘皇用了何等术法或者法宝,改头换面前来挑事,却被那消灵符破解,面上泛起一层濛濛黄光,过了片刻便露出真面目来。
正是凌华宫的刘皇。
那管事肃容道:“幸得这位道爷提醒,我万渡城绝不容这等宵小之辈欺瞒规则,蒙混过关,定要严惩。”
万渡城由关鸣山做主,单致远自然放心,颔首道:“有劳。”抬手收了缚仙索。众侍卫立刻上前,枪戟交错压在刘皇后颈上,重重下压。
那凌华宫昔日的天之骄子吃不住重量,膝盖撞在擂台上,便跪了下来,单致远与他正面而立,一时猝不及防,反倒受了他一拜。
果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单致远微微皱眉,趁侍卫将那人押走前又问道:“你三番五次想要害我,究竟哪来如此深仇大恨?”
刘皇脸色更是惨白,视线如针一般刺向单致远,眼底一片阴鸷狠毒,冷笑道:“莫以为得了奇遇便会一帆风顺,你这般无人看重的蝼蚁,只合终生腐烂在烂泥里!”
单致远不愿再听,任侍卫将刘皇粗暴提拽起来,押送往万渡城中受罚。一面道:“只可惜,要腐烂在烂泥里那人,并不是我。”
刘皇猛一回头,还待再怒骂几句,却被那管事眼疾手快,贴了一张定身符,便将人拖走了。
小小风波之后,擂台上又回复平静,那看守擂台的执事上前问道:“是否继续?”
单致远下意识扫一眼握剑的虎口,如今连那点血痕也干涸剥落,肌肤玉白平滑,半分痕迹也没有。他却有点心绪难宁,只道:“今日到此为止。”
执事应声,便唤了另外两人继续决斗。
单致远离了擂台,便朝观战台行去,却只见岳仲一人观战,胡满仓不见踪迹。
他一愣,问道:“师弟哪去了?”
岳仲正惬意品茶,见单致远走近也只是略略点头,他那徒弟百战百胜,他便不再操心,日子愈发地闲适了。“满仓去见了个客人。”
单致远才要问“客人?”,头顶又滑过一道传讯灵符,落在师父手中。
岳仲一扫,喜道:“你师弟回了客栈,正等我们回去。”
二人一面说一面离了观战台,往最近的传送阵行去。这万渡城中不能凌空飞行,距离远了则依靠关氏独家掌控的传送阵来往,起价一枚下品灵石,若是远了,再另加价。此举曾令胡满仓赞叹这万渡城主经营有方。
单致远问道:“师弟在客栈,师父为何如此高兴?”
岳仲喜孜孜道:“你师弟就快筑基了。”
单致远一听,也是喜出望外,“如此可要好生准备。”这两年来胡满仓一面用心经营,一面勤奋修炼,如今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
他才一抬手,师父已抢先取了两枚下品灵石交给看守法阵的修士,脸上隐隐闪过肉痛之色。
单致远心头好笑,面上却仍是恭敬有加。师父毕竟过了六十多年贫寒日子,如今乍富,不经意总会流露出些许往日的习气。
每每这些时刻,总让单致远生出些许怀念,忆起他师徒三人相依为命那段时光。自然便想到了那位前任大师兄。
也不知那欺师灭祖的陈际北,如今在哪里鬼混?
传送阵极为平稳,不过数息工夫,便将他二人送到了客栈附近。
他同师父回了小院,胡满仓立时迎了上来,笑道:“师父、师兄!来得正好。我同你们引荐一位客人。”
会客厅中一人站起身来,同他二人见礼。此时正是临近黄昏,橘色阳光透进会客厅中,将那修士照得笑容和暖,平易近人。
单致远不由默然,今日果真是处处遇熟人。
那修士三十出头年纪,一双狭长凤目生在端整面容上,令原本一派正气的长相凭空生出些许昳丽之色。
修为不过凝脉初阶,此时拱手笑道:“在下剑圣门弟子于森,见过岳掌门,单道友。”
胡满仓亦是笑道:“说起来我师兄初试还得了你相助。”
那修士正是曾助单致远一臂之力,最后自动认输,跳下擂台去的灰衣修士。
单致远固然得了他帮助,却反倒因此被勾陈彻头彻尾教训了一番。如今一见那修士,不由觉得屁股生疼,脸色便不大好看,却仍是道:“还未曾谢过于道友。”
于森见他脸色不虞,忙长施一礼道:“不敢当,得罪了。”
气氛一时凝滞。岳仲见状,忙上前打圆场,请于森重新坐下,问道:“不知所为何来?”单致远亦是明白自己这般迁怒,不过叫那修士受了无妄之灾,更显得忘恩负义。便收了郁色又道:“我在想别的事,于道友勿怪。”
于森察言观色,方才松口气,同胡满仓你一言我一语,说清了来意。
原来这剑圣门已有上万年历史,乃是个纯粹的剑修门派。而后日渐式微,数代单传,传至于森这一代时,便只得师徒二人,再无其他门人。
落魄之处,比起真仙派有过失而无不及。
真仙派众人听闻,亦是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剑圣门因传承日久,故而虽人丁凋零,掌门玉印却仍是第二品。加上剑圣门又有一门独门心法,祖上曾以这心法顺利渡劫,修成了剑仙。
故而如今便是三岁孩童身怀巨宝,引来了众门派的虎视眈眈。
剑圣门历代掌门绞尽脑汁,小心翼翼藏匿行迹,好容易维系至今日。
单致远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如今大喇喇报了名字,前来这宗派大会?”
于森叹道:“实不相瞒,我师父已殁了。如今整个剑圣门只剩在下一人,掌门玉印同剑圣心法只怕要保不住。”
岳仲一拍扶手,怒道:“胡闹!既如此为何要贸然前来大会,岂不是羊入虎口!”
于森叹道:“我已被三山观发现了行迹,若是再一味躲藏,不知哪日便遭了毒手,不如放手一搏。”
单致远同胡满仓视线一撞,立时明白了,“你想同真仙派结盟?”
于森咳嗽一声:“单道友快人快语。”
原来初试之后,于森便四处打探了单致远同那真仙派的消息,便想出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于森道:“若在下所料不差,贵派大会之后,便要广收门徒了。不如同我剑圣门联手,在下虽不曾领悟祖师爷留下的心法,却对剑修一道有些心得,教个入门不在话下。那剑圣心法——便由我两派共同保管。”
岳仲早在于森提议时,心下已有允意。一则双方同病相怜,二则同视三山观为敌,三则胡满仓虽是小徒弟,看人却极为毒辣,若他肯引荐,此人品性不至太差。
只是他如今名虽为掌门,却处处依赖两个徒弟,不由心中萧瑟,叹气道:“于森,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于森自然知道此事不可急进,仍是面色平和笑道:“自然,在下不过提议,成与不成,自然悉听尊便。”
单致远又问道:“如今便是三山观行动最快,要暗害于你,谋夺掌门玉印?”
于森叹气道:“三山观素来横行惯了,所欺压谋夺的,又岂止我一个剑圣门?真仙派想必也深有体会。”
岳仲深以为然,缓缓点头。
胡满仓道:“于兄,此事我定会同师父、师兄好生商量,你且放宽心。”
单致远又问道:“于道友,除了我两派皆受过三山观欺压,你又为何选我等做盟友?”
于森道:“初选时你以一敌二十余修士,如此实力,早已震惊万渡城。单道友莫非不知?”
单致远怔然,低声道:“确实不知……”
胡满仓道:“拜帖都被师父挡了下来,师父要你静心闭关,一切待大会结束再说。”
单致远方才笑道:“多谢师父师弟挂念。”
送走了于森,单致远独自回了厢房,不觉又低头看右手虎口。那细微碎屑扎了一下,如今早已痊愈了,只是莫名怪异,依旧压在心头。
他便凝神打坐,细细内视于体,反复查验,两个时辰后才缓缓睁眼,却找不到半点不妥。
既然如此,他便不再纠结,只推开门,低声唤道:“哪位星官在?”
自他初选时好勇斗狠,此后必定有星官隐身守护一旁。勾陈的理由是以他手中的龙牙为饵,要星官提防妖皇随时来袭。
单致远只得由他,好在星官们若非召唤,绝不现身,并不会打搅他。
话音才落,六甲便现身了,那素来爽朗的青年面色有些古怪。
单致远道:“六甲,你可知剑圣门是个什么样的门派?”
那门派号称传承万年,询问星官自是最为稳妥。
六甲伸出一根手指,抚摸鼻翼,神色又有些古怪,道:“这三界之中,无人比我知晓得更多。”
单致远好奇道:“为何如此自信?”
六甲叹息,“那剑圣门是我创的。”
作者有话要说:又迟到了对不起= =||
☆、第四十八章 大蛇终于出洞
天帝圣殿;觐见之厅内,此时正是一派肃穆沉重。
天帝白玉宝座巍然在上;其下约五丈处,整整齐齐四座;正是四御分列而坐。
再往下三十三阶台阶的青玉地砖上;便有一名武将打扮的男子头垂得极低,单膝跪地。
正是天界军大将,人称白阎罗的长垣星官。
神界自古相传;外有白阎罗,内有赤城王,将天庭护得铁桶一样水泄不通。
如今赤城王逆反,内防职责转移到长生大帝手中。长生素来仔细警惕,更将一干武将尽数梳理,或撤职或处罚了上百人,内防终究受了打击,故而外防职责便愈加重了。
这次长垣来禀报战况,心头亦是紧张万分。冲虚、至道二山乃仙凡两界的连通点,前几日被妖魔大军偷袭,险些失守——为守住两山,天界三位武将阵亡,天兵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一则是被攻其不备,二则,却未尝不是神界过惯了悠闲日子,散漫的代价。
幸而殿中凝滞气氛并未持续太久,便被青华大帝打破,“陛下,以微臣之见,严防死守终有时,不如主动出击。”
勾陈道:“如今不知敌人去向,如何出击。如今四封印已去其二,剩余南之鬼王、北之修罗定要拼死守住。否则叫那四大孽障联手起来,天庭岌岌可危。微臣下属的众星官仍在四处搜索,一旦找到九方荒冥与血逝的踪迹,格杀勿论。”
长生闻言,漆黑细长的眉头略略皱起,自打封印了开阳,勾陈便日益保守起来。
四御之中青华最年长,几与天地同寿,素来保守已是常态。
如今主战的改为主守,主守的改为主战,倒叫人有些看不透了。
紫微在四御之中,资历最浅,年纪最轻,况且并不擅长兵法谋略一道,如今便只得沉默旁观。
待青华同勾陈争了片刻,便听天帝那少年清朗的嗓音懒洋洋响起,颇有几分意兴阑珊的意味,“罢了,就依勾陈卿的意思。好生守着各处要塞,加强巡防。众爱卿辛苦些,待邪魔伏诛,朕自有重赏。”
天帝既出此言,四御同星官便齐声应是。又听天帝道:“若无其他事,都退下吧,勾陈,你随朕进来。”
勾陈自座上起身,“遵旨。”
一片衣袂摩挲声中,群臣退朝。长生趁勾陈离开之时,一把抓住他手腕,皱眉道:“你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
却听那人轻佻笑道:“你同后宫之神这般亲昵,不怕家里那位醋意大发?”
长生定睛一看,却见不知何时抓了太羽,顿时柳眉倒竖,依旧紧紧抓住他手腕,怒道:“你倒油滑,一问关键便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若不说个清楚——”
她倒是想要逼问,怎奈话才出口一半,便听见天帝语音冰冷将她打断,“长生,你同太羽靠得太近了。”
长生大帝的夫君无事,不想这一位倒是醋海生波了。
长生只得松开手,退开三尺,恭送太羽笑容满面,施施然自她审问下离开。
紫微叹气道:“莫要追问了,想必勾陈自有安排。”
长生依旧愁眉不展,“这一次勾陈提前醒来,种种行为都和以前不同。如今天帝也换了个人一般,我心里难免不安。”
青华却依旧气定神闲捋着胡须,“不妨事,三清上人既然肯作壁上观,料想并无大碍。”
这话倒是如定心丸一般,叫长生心中忐忑去了大半。三御心思各异地离了大殿。
太羽随“天帝”进了内殿,便见那少年屏退左右,对他怒目相向,“这些日子你动辄失去踪影,究竟去了哪里?莫非又背着朕去私会你下界的小情人?”
太羽心中叹息,只觉这伪魂顶着天帝的外皮说这等拈酸吃醋的话语,委实令人虎躯一震。只得低声道:“天帝竟遣人跟踪臣子,若传扬出去,却会叫君臣生隙,殊为不智。”
天帝不语,只上前两步,轻轻拉住太羽衣襟,涩声道:“我快要失去你了……”
太羽闻言,眸色亦是微微一暗,抬手覆盖在那少年额前。白光闪过,那伪魂便现了护心镜的本相,被太羽接在手中,轻轻抚摸如镜般光滑的表面。
这蟠龙甲的护心镜贴近圣阳心口,最是知晓天帝心意。如今种种作为,皆是继承了那番情意。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圣阳的死缠滥打,遇上那坚若磐石的勾陈,便尽数化作乌有。
这死局却不知如何才能解开。
但愿莫要坏了大事才是。
太羽便下定决心,又询问其余三相意见。
勾陈不语,麒麟闭目,开阳却一反常态,自识海深处爆出一声咆哮:“要做便做,废话少说!”
太羽方才露出笑容,传话道:“我侍奉天帝安寝,不可放任何人入内。”一面在寝殿内布下重重禁制。
随后便握紧那护心镜,迈入寂静幽深的寝殿深处。
此时,凡界中,宗派大会已过去了十日。
万渡城中依旧熙熙攘攘,汇集天下菁英。如今第二轮擂台临近尾声,万渡神符的排名日日变换,众门派竞争极为剧烈。
真仙派以两百一十六枚万渡神符的战绩,进入五百强榜,虽不过第四百七十五位,岳仲等人却是喜出望外。
这一场宗派大会,参与者何止千万,真仙派能进入五百强,已足可告慰历代祖师。
另一方面,六甲亦感念他后世的徒子徒孙能代代传承,在护卫闲暇之余,便将剑圣心法加了诸多注解,不再艰难晦涩。
单致远亦是感念平日多得六甲照顾,如今便同剑圣门结了同盟,权作一点报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有立足之地。
众人聚集一起,商议此事。
要寻个山头,要么选无人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