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被一圈灌木围着,车子钻进了灌木丛中,十一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全是黄绿色在晃动,车子冲了出去,灌木丛中也有大大小小的岩石,车子左右摇晃,差点翻到一边,十一站立不稳在车里摔来摔去,徒劳地伸手想抓住点东西固定自己,车子冲出灌木包围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胸口一痛,撞到了什么。
十一吃力地往车窗外看,灌木后面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湖泊,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落差不太大,车子出了灌木丛后在半空飞了一会,扑通一声掉进湖里,水花四溅。
车子以很快的速度下沉,有湖水缓慢地渗进来,燕昶年依然软绵绵地歪斜着身子,毫无知觉。万幸的是额头的血似乎止住了。
十一把燕昶年的安全带解了,放平座椅,拉到身边,用力拍打他的脸颊也没有反应,呼吸非常的轻微。
水漫过了脚背,惊慌地在车内扫视了一圈,十一把冰箱里的保鲜袋拿出来,装满空气再打上结,串成一串,虽然死亡的恐惧包围着他,那种极度的兴奋感让他身子微微颤抖,一双手却很稳。
车子在湖里是倾斜着车身的,车尾比车头要低一些,水已经漫到躺着的燕昶年身上,十一抓起用保鲜袋装好的燕昶年的手机放进裤子口袋,他想过打电话,但是手机没有信号。
从车窗往外看,湖水被搞浑了,防止太多污水灌入燕昶年口鼻,他刚才在车子里找到一卷胶带,就撕了一个安全气囊用胶带粘成能将燕昶年脑袋套住的大袋子,只要他速度够快,燕昶年窒息的时间短,上岸后再做人工呼吸,也比污水直接灌进口鼻中好。
将燕昶年扶成坐着的姿势,拿水果刀把外套划成条,把燕昶年用布条捆在身上背着,串在一起的保鲜袋就捆在腰间。
十一半跪着,打开车门锁,没想到居然推不动,很可能是湖水的压力太大,他深吸一口气,用右脚去踹门,一脚两脚三脚……最后伴随着脚掌的剧痛,车门被踹开了,车里的空间本来就狭窄,又有水渗入,空气已经被压缩到很小的一块地方,车门一掉,外面的水马上涌进来把那点空气挤出去了。
那种接近窒息的感觉十一并不是第一次体会,五岁时溺水的场景一下子涌入脑海,他静静地呆了两秒,让自己习惯那种被水包围的感觉,拽过一个保鲜袋打开,深吸了一口气,保鲜袋马上瘪了下去。
春日湖水寒冷,十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头脑马上清醒了,小心地迈出车子,湖底有厚厚的淤泥,直达膝盖,他微微弯腰,把鞋子的鞋带解开,鞋子脱了,那种凝滞的感觉轻了些,但他落脚却更小心,根本无法知道湖底有什么,万一把脚扎伤,走不了,很可能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断绝。
燕昶年1米88的身高,体重75公斤,饶是十一力气过人,也觉得有些不堪重负,右脚掌很痛,胸口也是,回想车子入水前看到的湖边环境,十一绕过车子,往东方走去。那边离岸最近,似乎岸边和湖面落差也不大。
湖底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还有裂缝,随着头顶光线的改变,保鲜袋还剩一个,主要是背着个人,消耗氧气太快,但连湖的边还没摸到,他看不到燕昶年的情况,但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万一因为在水里呆时间太长缺氧窒息……
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溺水死去,如果只是一个人,十一在短暂的恐慌之后,心情或许会放松下来,有些事情无法改变,那十一绝对是属于接受得最快的那类人,但是还有一个燕昶年,虽然十几分钟前他们还吵过架,达到分手边缘,十一也不希望这个男人就此从世间消失,他那么出色,对自己那么好,给了那么多以前没有得到过的柔情,他值得享受完正常的一生,而不是半路退出。
最后一个保鲜袋的空气也用了。
湖水入眼的感觉非常的糟糕,十一睁大眼睛看着湖底环境,湖水被搅动,身后一片浑浊。前面影影绰绰有堵黑灰色的障碍物,大脑开始缺氧,眼前的景物也模糊了,脚下一个踉跄,踩到了什么,那尖尖的东西从左脚脚心扎进去,痛得他一下子摔倒了。
哆嗦着摸摸,露出外面的东西还有两指长,好像是尖利的石头之类的东西,十一两手抓着外面的部分用力一扯,生生把那条状物拔了出来。
痛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十一神智清醒了些,尝试着站起来,一连几次都失败了,身上的燕昶年越来越重,像一座大山一般压着他。
可能动作太大,燕昶年突然发出了似有若无的呻吟,细听却没有,十一以为是幻觉,即使是幻觉,却也给了他无穷的力量,终于站了起来。
经过刚才那一番挣扎,附近的湖水早已经被搅浑,十一根据直觉往前走,浑身都痛,尤其是胸口,痛得越来越厉害。
他摸到了石头,肺部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最后的求生意志让他攀着石头往上蹬,石头表面有些滑,他不得不用尽力气,十指指甲外翻,鲜血淋漓。
哗啦一声,右手最先伸出了水面。
阳光照射下来,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温暖。
十一把燕昶年放下来,扯掉紧贴着燕昶年脸的气囊,燕昶年脸色青紫,依然昏迷不醒,心跳呼吸都已经微弱都几乎察觉不出来。他把手机摸出来,一边脱燕昶年湿透的衣服一边翻电话簿,燕昶年私下喊他爸爸叫“霸王”,电话本里果然有个叫霸王的联系人。
拨出电话,换成扩音模式,放在身旁,听着手机传出的彩铃“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十一给燕昶年做人工呼吸,身体微微颤抖。
燕昶年的唇很冷,昔日饱满红润,现在却是白中泛青。十一前所未有的悔恨与自责。如果他刚才和燕昶年好好谈一谈,他们很可能不是现在这个结局,他们还在温暖舒适的别墅里面,而不是衣不遮体,面临寒冷和死亡的威胁。
漫长的时间过后,电话接通,一个威严浑厚的声音传过来:“你个忤逆子还知道打电话给我?”
“……救,命!刹车失灵……掉落湖里……燕昶年昏迷……”十一断断续续地说,那头的人怔愣着,怎么不是儿子的声音?对方声音嘶哑难听,还伴随着阵阵咳嗽声,似是受了重伤一般,手机信号也不是非常好,边听边猜,没想到越听越不对。
“别关机!我们马上过来!”
十一身上的力气与热度以惊人的速度流走,男人依然昏迷,但心脏在缓慢跳动,也有了不易察觉的呼吸。十一将他放成侧躺的姿势,自己躺在他旁边,两手搂着他,胸膛贴着胸膛取暖。
从车子冲进树林,掉落湖中,走出来,前后也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的时光。
随着呼吸,口中有血冒出,可能是车里那一撞撞到了肋骨,刚才一番折腾,骨裂变成骨折,断骨扎进肺部,才会咯血。不能睡,不能睡,十一模糊地想,不知道会不会死,幸好这个男人还能活着。
风从林间穿过,真冷,世界模糊,感官开始失灵,只有胸前还带着点温度。
十分钟后,一辆直升机追随手机信号来到小湖上空,湖边枯草地上两个搂在一起的身影进入机上人员的视野。
这些年,十一得到的东西并不多,他记得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不为没有的东西而悲伤,为拥有的东西喜悦。
他也是一直这样做的,所以才能够一个人走过漫长的时光,没有堕落,甚至还拥有一份少年的纯真。拥有的不多,却也是喜悦的,他记得年幼时父亲给他做木头手枪,自己举着上了红色油漆的木头手枪在小伙伴中骄傲地跑来跑去:“我爸爸给做的!叭叭叭……你中枪了!”
十一做着乱七八糟的梦,父亲去赶集,回来时带了几颗一分钱一颗的糖果,一个孩子一颗,他们欢呼着围着父亲,很少有笑容的父亲笑着摸他们的头……漫山遍野跑着采摘野果……偷摘村民的石榴,熟没熟都被糟蹋了,父亲在告状的邻居走后拿着竹枝满院子追着自己抽打……秋天时躺在苦楝树下的竹床上,阳光照在闭合的眼睑上,秋风慢慢吹着……夏天浑黄的洪水,在洪水中只露出绿冠的竹林……
燕昶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拿起西装外套,秘书正抱着一沓文件进来:“燕总……”
“我有事出去,这些文件先放我桌上,还有下午的会议帮我往后推。”燕昶年驾车去花店,他面容憔悴,但还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短发利落,下巴新剃了胡茬,一片青色令他更有成熟男人魅力,抱着一束漂亮的鲜花走进郊外一家疗养院。
十一整整昏迷了两个月,肋骨骨折,断裂的肋骨戳入肺部,脚骨骨裂,左脚掌被贯穿……失血过多导致休克,呼吸循环衰竭,术后感染……数次和死神擦身而过,但十一不知道,他一直很安静地躺着。
燕昶年将鲜花□床头的花瓶,昨天的花丢进垃圾桶,倒温水给他擦拭身体,亲吻他的额头,一根根手指轻缓地清洁,连指甲缝里都没有放过,十一的指甲已经重新长好了,修剪得十分整齐,长椭圆的指甲带着粉色。
他低头去拧毛巾,眼睛余光似乎看见十一的手指动了下,不自觉地看十一的脸,十一缓缓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燕昶年抖着手去按呼叫铃,仿佛怕吓到十一一般,用很低的声音喊他:“景明?景明!你醒了是吗……”
十一眼睛闭上了,睁眼的片刻他似乎看到有人影在面前晃动,但眼皮很沉,有很遥远的声音传来。
脑里一片混乱。他是谁?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很英俊的男人是谁,他怎么捧着自己的脸掉泪?一个男人掉泪,实在难看,有损他那张脸……
第 16 章
东篱菊一张支票,恩情感情,谁又欠了谁,一笔糊涂账。
十一总觉得醒来后脑子很迟钝,记忆有些混乱,醒来的时候没认出燕昶年,把燕昶年吓着了,医生说要慢慢来,燕昶年将十一推到花园里的草坪上晒太阳,自己坐在旁边看文件,十一本来就很少说话,如今更是沉默。
燕昶年知道着急不来,很有耐心地和他说话,不在的时候就由疗养院的护士照顾十一,他醒后第三天秦来到疗养院看他,秦来是半个月前才知道他出事的消息,过来看了两次,但那时候十一都是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
秦来走后接着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妆容精致,画着细细的眼线,眼尾上挑,笑容很好看,随身的保镖带了很多营养品,跟十一说:“你救了燕哥,我们都很感激你。”
十一似乎见过她,她和燕昶年很熟悉的样子。燕昶年似乎不太欢迎她。
有时候他会静静回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总觉得这个女人话里话外总想告诉自己什么一般,他越想越头疼,干脆不去想了。
躺了两个月,虽然每天都有人给他定时按摩,有时候燕昶年也会给他做按摩,但浑身骨头要生锈的感觉让十一十分不舒服,况且断裂的骨头也差不多长好了,几次要求,燕昶年在询问过医生之后,终于同意他出院。
出院那天燕昶年将十一带回他父母的家里,十一终于见到了燕昶年的父母,燕霸王年纪在五十开外,不过看去也就四十出头,气色很好,样貌并不很出色,但由内而外发出的上位气质令人不敢忽视,无论他表现得怎么和颜悦色,十一依然觉得如坐针毡。
燕母像那些电视剧里的大家闺秀一样,气质高雅,对十一招待周到,笑容和煦,十分郑重地道谢。
跟想象中不一样,他们家并没有雇佣厨师,做饭以及饭后收拾碗筷都是自己做,燕昶年帮他母亲洗碗的时候燕霸王将十一叫到书房,问了十一他的家庭情况,经济生活情况,十一并不想粉饰,只是简略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恐怕他们早就弄清楚了,燕霸王听了也没有多问。
“你为了救南天自己身体遭到损伤,一时也无法胜任以前的工作,还要定期检查,花销少不了,这钱,你就拿着。”燕霸王拿出张支票,“人命无价,假若南天没了,无论多少钱也买不回来……钱不多,但也稍稍能表达我们的感激……”
“很早就听南天提过你,虽然他似乎挺满意你,但今日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之间恐怕并没有达到两厢情悦非彼此不可的地步。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相处,是怎么看待你们的未来,我不干涉你们,感情的事,并不是外力能够干涉的,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看清现实,更好地处理相互之间的感情……”
“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的。”燕霸王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搭着扶手;“南天是我们的独子,当初知道他和男人在一起我们也是无法接受,但后来也想通了,人呢,来这世上一遭,短短几十年,要活得高兴一些才是。或许你会想,难道你们不想他跟女人结婚生子,给燕家留个后人吗?有孩子固然好,但没必要为了个孩子将南天的一生幸福葬送,况且我们年纪比他大,死在他前头的可能性很大,后人又怎么样?眼睛一闭都烟消云散……同性恋并不是人人都能包容,能够得到家人的祝福,相信会过得更好一些。你们家里还不知道你和南天的事吧?有没有打算跟他们说?”
十一脸颊带有大病初愈的苍白,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是回答家里不知道他和燕昶年的事,还是对于“有没有打算跟他们说”感到茫然无措,只是下意识地摇头。
别说家人,连十一重遇燕昶年之前都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和男人纠缠在一起,农村人传宗接代的观念总是根深蒂固,陶父有三个儿子,虽然都还没有结婚,但绝后的事情微乎其微,况且大弟肯定是要结婚的,那小子初中开始就跟女生谈恋爱……他自己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并不是爱男人,而是,从来没有结婚的机会……也有独自过一辈子的准备……
他坐在沙发上,那张支票就放在他面前,如果他只有十几岁热血方刚的时候,他会拿起那张支票摔到燕霸王脸上,但他已经三十一岁了,单身,累死累坏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没钱就没有女人愿意和他结婚,他好歹也是高中毕业,一般的农村女人看不上,好的却轮不到他……现在身体也垮了,即使医生说好好调理过两年就能完全康复,但以后的事谁能作准?
和燕昶年重逢后的过往在脑海一幕幕闪过,燕昶年身边,他是最落魄的一个,没有能够支撑他的家庭背景,自身也没有足够的才华,怎么配得上燕昶年?身份地位和所受的教育决定思想观念,他们之间的思想观念差异太大,如今,他救了燕昶年,虽然他没有借此“绑架”燕昶年,但燕昶年肯定会说要跟他一起……
因为他救了燕昶年,这件事促使燕昶年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燕霸王一直不动声色,十一眼里的挣扎他也看得到,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想看看十一如何做。
十一伸手去拿支票,事情发展在燕霸王意料之中。
燕昶年和十一离开后,燕母问燕父,燕父说:“他拿了支票。”
燕母叹气:“难得南天对他比较上心,却是……这孩子比起应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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