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男人做梦也想不到云锦书会偷袭他,毫无防备被打中,当场晕厥。
老人和青年都怔住了。
云锦书抛下枯枝,对昏倒在地的封君平低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後拖著脚上沈重的铁链走向那两人,平静地道:“不要杀他,我跟你们走。”
青年神情倏忽几变,深深打量了云锦书一眼,最後笑道:“那就走吧!”
(0。36鲜币)咒欲 第二部 2
丝缕橘红光线,变幻著漏出天际云霭,逐渐驱散了深浓如墨的夜色,照上鳞次栉比的宫宇金顶,恢弘间又透著无限苍凉。
一顶小轿,由四个脚步矫健的轿夫抬著,走向湖边一座碧瓦赭墙的宫殿。
把守在门口的侍卫刚想上前盘问,看清并肩走在轿子前面那一老一少两个白发人,顿时恭敬地退向殿门两侧,任由小轿长驱直入。
“嗒”轿子轻轻停落地面。脚步声很快远离,四下沈寂,没半点声响。云锦书坐在轿中,又等了片刻,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他终於掀开布帘,钻出小轿。
立身处,大到近乎空旷。耸峙的盘龙赤金柱与悬吊半空的百十枚玉雕龙涎香球耀花了他双眼,环顾四周後,云锦书更是微惊──无数件价值不菲的古玩字画,就随意地被放在案上、墙头……甚或只是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里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天跟著一老一少上路後,没走出几里路,就有人来接应。他被塞进辆马车,日夜不停地赶了几天路後又换坐船只,再改乘轿子,来到这个奢华陌生的地方。
试过问劫持他的那两人,是谁要抓他。老人缄口不理他,青年则掩著嘴细声细气地笑:“云公子到了,自然便知。”
知道自己无法从那两人口中探出任何消息,云锦书也就放弃了追问。
翘头书案边,有张黄花梨木座椅。他慢慢地坐下,看著自己左脚上的铁链子,突地黯然笑了笑。
带著满心满身的伤痕,他早已,生无可恋。对方是什麽人,其实都无意义。除了一条性命,他已经没什麽可失去。死亡对他而言,反而是种彻底的解脱。
他在周围缭绕浮动的香雾中缓慢阖上了眼帘。
不知过了多久,静寂渐渐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打破。
“你就是云锦书?”一个低沈温厚的声音在云锦书背後响起,音量并不大,却自有威仪。
云锦书睁眸,尚未回头,就听到白发青年低声道:“云公子,皇上在问你,还不快回话!”
“竺鸠,这里没你的事,你先退下。”先前那个男声喝退了青年,又急促地咳嗽两声,才缓缓续道:“云锦书,回答朕。”
劫持他的幕後主谋,居然是当朝皇帝?云锦书终於转头。
站在身前的颀长男子身穿明黄色的天子袍服,气度雍容,俊挺的脸容历经岁月风霜,已不再年轻,却多了中年人特有的成熟魅力。
可真正让云锦书震撼的,并非男人的身份,而是男人帝冕下那张与连冀酷似的容颜。
回忆一经勾起,曾被剑尖刺伤的心口,陡然间痉挛,钝痛。云锦书努力平缓气息,想把那个不该再浮现的名字驱逐出脑海。
男人锐利的目光同样也在打量著云锦书,慢慢地却从探究转为迷惘,最终震惊地道:“你怎麽会变成这样了?”走上一步,伸手抓向云锦书双肩。
云锦书根本躲不开,肩膀被男人有力的双掌捏得生疼,皱眉道:“你认错人了。”
男人这时也已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收回双手,仍是满脸错愕,连原本沈稳的嗓音也有了丝掩饰不住的颤抖。“你真的就是与冀儿有染的那个云锦书?”
冀儿?再回想起连冀服饰上常用龙形图案,与皇帝酷似的面容,云锦书心中已猜到了,涩然笑。
早就觉得连冀绝非普通商贾,原来竟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当朝天子璟帝赫连贤宗的皇子。
璟帝是否真如民间传闻般荒淫残暴,云锦书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却可确定。身为帝王,赫连贤宗肯定不能容忍自己的皇子迷恋上男子。最简单的方法,莫过於除掉他这个“妖孽”。
这应当便是赫连贤宗派人暗中捉拿他的原因。也难怪那一老一少两人说话举止都阴柔得不像男人,云锦书现在知道,那两人必定都是宫中的宦官
他如今,唯独不明白,赫连贤宗为何不命人直接取他性命,还非要将他生擒回京。
等不到云锦书回答,赫连贤宗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云锦书,若有深思,面色阴晴不定,突然沈声道:“竺鸠,进来。”
一直在殿外候命的青年应声入内,垂首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赫连贤宗又对云锦书看了很久,才轻轻一挥手,面无表情地道:“竺鸠,先带他下去。朕要静一静。”
云锦书脚上还拖著粗长的铁链,走不快。竺鸠也没有催促,慢吞吞地带著云锦书出了宫殿,绕过湖泊之後又走了一长段路,最後停在个看上去已经废弃许久的宫苑外。
本该挂有匾额的门楣上空空如也,朱红色的门漆,斑驳剥落,和门内外疯长的野草一起诉说著荒凉。铁链拖刮过已被尘土掩盖得辨不出本来颜色的玉砖,发出令人牙根发酸的尖锐声音,惊飞栖息在梁上的数头蝙蝠。
云锦书有些意外,还以为自己会被送进天牢,结果却被安置在冷宫。
“皇上一天没发落,云公子就还是皇上请回来的,怠慢不得。”竺鸠仿佛看透了云锦书心里的疑虑,轻笑道:“云公子又没有净身,自然不能跟我们这些阉人住一起。这冷宫反正空著,云公子请安心住下。竺鸠这就去拨人过来洒扫收拾。”
他知道云锦书不会也无法逃走,放心地走了。
(0。3鲜币)咒欲 第二部 3
冷宫空寂,只有风吹过,扯动著云锦书干枯的长发和衣袂。
一幅残破不全的竹制门帘也随风轻晃。云锦书盯著竹帘,仿佛受了什麽蛊惑般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伸手掀开了竹帘。
帘後,是间比外面略小的房间,地面同样落满灰尘。室内除了张雕花大床外别无余物,床上堆放的棉被枕头霉味冲鼻。墙壁上,却高高低低挂著十几把宝剑。
这宫殿的原主人,莫非是个男人?否则怎麽房内连张梳妆台也没有,甚至看不到一面铜镜……云锦书怔忡出神,直至听到脚步声入内,才回头。
来人是两个小太监,奉了竺鸠之命来打扫冷宫。两人手脚麻利,不出一顿饭工夫就把冷宫收拾得焕然一新,又抬来木桶热水伺候云锦书沐浴。
看到云锦书那许多鞭笞落下的伤痕,两个小太监丝毫没露出好奇,只在为云锦书更换新衣时皱了下眉头。锁著云锦书左脚的铁圈,已将他脚脖子处的肌肤磨出层血茧子,有处地方还流出脓水。
两人同情地望了云锦书几眼,抬著木桶走了。不久又返回,为云锦书送来了饭菜和新被褥。
云锦书根本没胃口,吃了两口就食不下咽。那两人倒也不勉强,收起食盒告退,临走还点亮了灯烛。
暗红烛火在渐浓暮色里微微摇曳,照著云锦书侧脸,在墙上勾出个清冷剪影。
赫连贤宗伫立在廊柱阴影里,透过大开的殿门,遥遥凝望云锦书。眼神之复杂专注,令随侍身侧的竺鸠也为之毛骨悚然,干咳一声,小心翼翼提醒道:“皇上,夜深了,可要起驾回寝宫休息?”
赫连贤宗终於收回目光,扭头冷冷地扫了竺鸠一眼,旋即甩开衣袖,竟径自踏进殿。
到这地步,便是竺鸠也看出赫连贤宗太过异常,怕有闪失,忙尾随入内。可赫连贤宗气势汹汹地走到云锦书面前,却阴沈著脸一言不发。
云锦书不知赫连贤宗想干什麽,也缄默著不出声。
赫连贤宗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云锦书的脸,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转身离去。走到冷宫大门外,他才止步,对竺鸠道:“冀王爷已经快到京城了吧?”
“是,探子刚才回报说冀王爷已进京,回到冀王府上。”竺鸠暗中窥探著赫连贤宗的表情,道:“皇上可要召冀王爷入宫?”
“不用。”赫连贤宗微眯起眼,看著远处宫墙上那一片红得似血块的晚霞,缓缓道:“他迟早会来见朕的。”
连冀站在御书房里,直视端坐在书案後的男人。他的眼神无比冷漠,仿佛那椅中坐著的,不是当今天子,他的父皇,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如果不是有求於赫连贤宗,连冀压根就不想踏进皇宫半步。可事到如今,他思量再三,不得不回到自己最痛恨的地方,求见自己最不愿见的人。昨晚黄昏赶回自己在京城的王府落脚休憩,今天一早便入宫等著赫连贤宗退朝。
赫连贤宗也在看著连冀。只有在面对自己这个最欣赏的儿子时,朝堂上的帝王戾气才会完全被慈爱代替。此时的他,就如同个民间寻常人家的父亲,见到阔别多年的孩子归来,笑得欢畅,赐了座,又命宫女奉上茶水。
连冀却看也不看,仍站得直挺挺的,冷冷地道:“连冀这次回京,想请皇上颁旨,通令朝野寻找一个人。”
“坐下慢慢说。”赫连贤宗端起茶盏轻啜著,慢条斯理地笑道:“冀儿你难得回京,今天就陪父皇用了膳再回府。有什麽事情,席上再谈。”
连冀半点不领情,反而提高了声音,“不敢叨扰皇上,还请皇上立刻为臣下旨。”
赫连贤宗脸上慈蔼的笑容终於消失了,重重摔掉了手里的茶盏,瞪视连冀,声色俱厉。“放肆!你就是这样来求父皇的?”
周围的宫女太监见皇帝发怒,无不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出。唯听连冀发出声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笑。
“臣该死。皇上要是听不惯臣说话,尽可赐死微臣。”
“你!”男人腾地站起身,按在书案上的双手青筋毕露,显是气恼到极点,最後却又缓缓地坐回椅中,脸色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无奈更贴切。他疲倦地摇手,让御书房内的侍人都退了出去,才黯然问道:“冀儿,这麽多年了,你还在恨父皇吗?”
看著那张与自己酷似的面容浮现凄凉之色,连冀却只觉讽刺,冷笑道:“皇上这是明知故问。臣的生母,当年蒙皇上三尺白绫赐死,臣也险些被溺毙。皇上难道都忘了?”
(0。46鲜币)咒欲 第二部 4
赫连贤宗顿时像被人狠命打了一拳,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声音也沙哑了。“父皇当年是受奸人蒙蔽才会以为你娘不贞,与人私通怀上了你。冀儿,父皇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後悔。朕知道错怪了你娘,追封她为孝贞皇後,移葬皇陵。你不愿回京居住,父皇也不勉强你,赐你封邑良田。就连这赫连氏的天下,只等你肯认祖归宗,都将属於你。冀儿,你为什麽就不能原谅父皇?”
连冀别转头,冷然道:“臣这次入宫不是来听皇上忏悔的,皇上不必白费口舌。”
“我们父子两人,就非要到此水火不容的地步吗?”赫连贤宗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什麽也是枉然,他深呼吸,收起伤心神情,重露最初的从容气度,淡淡地笑:“既然如此,那也没什麽好说的。朕是绝不会下旨替你找那个云锦书的。”
连冀一震,没想到赫连贤宗竟已经知晓他的来意,更连云锦书的名字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随即想到必定早有人向皇帝通风报信。“是琴夫人回京後告诉皇上的?”
赫连贤宗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露出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冀儿,父皇也是关心你。”他顿了顿,继而摇头道:“那个云锦书,听说本是盗匪出身。父皇怎能让个匪类和你在一起,辱没了朕的皇子。”
连冀强忍住怒气,僵著脸道:“和谁在一起,是臣的私事,皇上无须过问。臣只求皇上一道圣旨。”飞鸿山庄已被炸毁,除了贺昌等几个好手侥幸逃生,大部分手下均葬身火海。单凭他一己之力想从茫茫人海中再把云锦书找出来,无疑大海捞针。连冀犹豫挣扎之後,终於决心拉下颜面向璟帝求助。然而当真站到了赫连贤宗跟前,便根本压制不住满腹的怨恨,对赫连贤宗冷嘲热讽起来。
赫连贤宗这次倒没动怒,反而笑了笑:“既是私事,朕又何必多管?朕要管的,从来只有国事家事。”
连冀袖中的双手忍不住握紧,捏得骨节轻响。赫连贤宗只当没看见连冀黑眸里越来越盛的怒火,兀自笑道:“朕还有奏折要批阅,冀王请回。”
“啪”一声闷响,连冀一掌拍上书案,僵住了赫连贤宗的笑脸。
一条人影快如鬼魅掠进御书房,正是一直在外面值守的竺鸠,听到里面有异动急忙进来护驾,见状不由倒抽一口气。“冀王爷,你竟敢惊扰皇上?”
连冀目光冷绝,只紧盯赫连贤宗,根本不理竺鸠,反是赫连贤宗缓慢开口道:“竺鸠,退下。”
竺鸠不敢违抗圣意,只得垂首倒退出书房。
赫连贤宗面色已恢复如常,波澜不兴地道:“怎麽?你想杀父弑君?”
连冀薄唇紧抿,眼前的男人纵有千般不是,始终是他的生父。
他还按在书案上的手掌慢慢抬起了,露出个入木三分的清晰掌印。室内只闻他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忽地,连冀後退几步,撩起衣摆跪了下去,一改先前强硬口气,肃容道:“儿臣知错,父皇恕罪。还请父皇降旨,为儿臣寻找云锦书。”
赫连贤宗不觉动容。多年来他对连冀赔尽笑脸,赏赐络绎不绝,也换不来连冀唤他一声“父皇”。如今为了个男人,他这心高气傲的儿子居然甘愿向他下跪,低头认输。
富贵荣华,江山社稷,在连冀心中,原来都比不上一个云锦书重要麽?赫连贤宗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溢出口的,却仅有一声苦笑。
“请父皇成全儿臣。”连冀再次相求。
“好。”赫连贤宗应得爽快,倒让连冀有些意外,惊喜地抬起头刚想谢恩,就听赫连贤宗道:“再过两天正是初一,朕要去宗庙祭祖。冀儿你随父皇同去,当著我赫连氏历代先祖的面,父皇要你认祖归宗,把名字补入皇籍。”
连冀心底一万个不愿意,但也知道自己倘若不答应,赫连贤宗绝不肯替他找人。当下俯首沈声道:“儿臣但听父皇安排。”
赫连贤宗满意地笑了。慈爱的目光背後,却闪动著几分冷酷锋芒。可惜连冀低著头,看不到。
云锦书一身白衣,站在庭院中,遥望天边一寸寸沈落的血红夕阳。
又一个夜晚即将降临。他无声叹,拖著铁链缓慢返回殿内。
已经在这个冷宫住了好几天。时间越长,他越是琢磨不透皇帝到底想怎麽处置他?难道就打算将他在这里软禁一辈子?
若能与世隔绝地活到老,对他来说,或许也算是种恩赐了罢。云锦书茫然笑,再度望向墙壁上那十几柄宝剑。
随手摘下一把,慢慢抽出,冷若霜雪的剑光立时盖过了室内烛光,剑气森森直扑面门,令肌肤隐约刺痛。微一挥动,顿生风雷之声。
他再拔出另几把,均是千金难求的利剑。
能配得上如此宝剑的人,又怎麽会蛰居在深宫内院?云锦书心潮起伏,猛听身後一声低咳,这才蓦然回神。
赫连贤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室内。他後面还跟著竺鸠和那个白发老太监。
见云锦书手里拿著柄宝剑,赫连贤宗面色变得很复杂,忽然道:“你也喜欢剑?”
“云某不懂武艺。”云锦书看到竺鸠手里已握住了柳叶飞刀,显然怕他行刺皇帝,不由好笑,把剑挂回墙上,平静地道:“我要是会武功,也不会被人囚禁了。”
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