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噤声。
他的确是没必要知道。东夷这一战之惨烈,就连他们这些未上战场的犹在提心吊胆,廉贞星君这在战场上厮杀的……稍一分心,都会是万劫不复。
天兵想到在那一战中魂飞魄散的天兵天将们,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望向廉贞的眼神又添了些复杂。
“星君,红袖元君她……殒身了。”
殒身。
在天界中解释也倒好。比不起天人五衰、魂飞魄散,但在安逸的天界之中,对廉贞却也是不可想象的。
他是见多了神仙妖魔死在他面前不假,但那是在战场上。
刀枪无眼……
可在这天界、又怎么会……
那天兵见他神色怔忪,料得他此刻心情不平静,好言安慰一番,听他说想进去看看,也不阻拦让开道便让廉贞进去了。
朝阴殿失了主子,整座宫殿都沉寂了下来。廉贞在外殿走了一会,最后按记忆走到红袖的寝殿推开那扇门。
依然是他走时候的模样,没多大的改变。去时红袖盈香花满殿,来时人去楼空多惆怅——
“廉贞……星君?”
怯生生的女声让廉贞回过神。放眼看去,原先红袖最常待的软榻上趴了个小丫头,眼睛旁哭得红肿,晶莹莹的眼泪珠子还含在眼睛里头,扑扇地眨眨眼,便坠了下来。显是正哭得起兴被他推门的声音打扰了。
廉贞想了会,喊了声:“红袖家的丫头。”
他是不知道她名字的。平日里只见她常跟在红袖身旁,常板着脸,一句一个不行地念叨红袖,怕极了红袖哪个疏忽、一步错步步错,入了歧途一去不返。而红袖往往不耐烦到极点便一挥袖子,躲到药圃去,但也还是带着这丫头。
如今红袖出了事……最是伤心难过的,果真还是这丫头。
小丫头听了红袖的名字,眼泪顷刻又蓄满了眼眶,只差一点,夺眶而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抽一抽地十分难受。
“你来晚了……”
廉贞没有回答。他垂下眼睑,站在那儿,手脚开始一寸一寸的冷。
的确是晚了。
红袖……
红袖。
廉贞迈开步子走过去,抬起手,拍拍小丫头的肩,冷硬地开口:
“别哭。”
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温情。
“真的,别哭。”
廉贞的温情,在许多人看来便是薄情。
情这一字,在他身上,不说没有,但也是淡若无痕。
但所幸不是滥情。
可有时候染烟也会想,薄情和滥情,到底哪个好一些。
廉贞星君与红袖元君之间的关系,与天界中盛传的流言蜚语相差甚远。他们是知己,是好友,却不是情人。
廉贞星君没有情人。
自然也不会有爱人。
但他有好友。朝阴殿红袖元君,北斗七君……虽然不多,但以质量取胜。任何一个都是既可把酒同欢,亦可插刀同肋的好兄弟。
如今得知红袖殒身的消息,他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是不难过,但是……说不出口。
染烟像是怎么样也哭不够,特别是在曾经与她家元君有过牵绊的廉贞面前。但她却知道不能这样做,强忍下酸楚,她缓缓开口。
“元君临走时,还一直惦念着星君您……她说行军打仗又累又危险,指不定哪天精魄就交代在那修罗场上,等您回来一定要劝劝您……她那是操的哪门子的心啊,星君术法高强……她、她连自己都保不了!……”
她神情凄苦,说着说着,便又落下泪来。
廉贞阖了阖眼,轻声问。
“红袖,到底发生了什么?”
“……私恋妖魔。司法天神给定的罪。”她一抹眼泪,抓着廉贞的袖子气息不稳,声音怨愤:“可凭什么!凭什么!元君她!元君哪来的妖魔可恋——可那混账!那混账……”
她声音渐低,廉贞几乎听不清。
他道:“私恋妖魔,虽是重罪,但不致殒身。”
染烟怨愤的神色转作深深哀戚,甚至有些自弃:“那是我的错、我的错……”
剩下的她便不肯再说……神思错乱,难受得紧。廉贞看了她一阵,想起那个总是笑意盈盈,艳若骄阳的女子,没有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没人看么= =淫渣想要留言啊啊啊啊啊
☆、何妨惆怅是清狂
出得朝阴殿,廉贞得了红袖夹在诗集里的薄绢,是染烟在红袖殒身后从书柜里头找出来的。
雪白的绢上写满了字句,却被一渍浓墨掩去。清秀的簪花小楷最到后来成了狂乱的草书,几辨不出原先的字形,足见红袖当时写下这字句时紊乱的心绪。
他看到绢末。
直道相思了无益,何方惆怅是清狂。
十四字,道尽心伤。
玉衡宫。
当初他离开此处时,耻辱且迫不及待。如今他回到此处,倦困疲惫,里外是伤。
廉贞想要一壶酒。淋漓尽致的大醉一场,而醉后如何,他不想去想了……至少醉着的时候,他才能算是清醒。
是个会哭会笑的廉贞,而不是冰冷无泪的廉贞星君。
这是他的可悲。
所幸酒窖里还藏着些酒,好些是那日宾客的赠礼。陈酒醇香,新旧清冽。他索性在积尘已久的酒窖里席地坐下,撕开酒封,眼中无悲无喜,就着壶口一口一口的喝。
清冽的酒液穿喉而过,火辣辣的疼。
他眼底仍是一片沉静,面容却微微有些发白,看上去意外的脆弱。
顷刻间酒壶成空,他抛开空了的酒壶,酒壶碎在地上,声音清而脆,他下意识伸手便要去拿另一坛手却又被人按住。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回来了,怎么也该跟我说一声。”
廉贞手僵了僵,下一刻挥开他的手,拿了酒,开启酒封便继续喝。
“我不想见你。”
戴珠叹了口气,俯□子从廉贞背后抱住廉贞,感觉有些凉,便抱得再紧一些。
“廉贞,我知道你难过。”
若不是难过,他便不会回这玉衡宫。
若不是难过,他便不会在这里喝闷酒。
若不是难过……他便不会这样任由他抱着而不挣扎。
廉贞灌下最后一口酒,抛开酒壶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难过?——”
“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
戴珠只是说:“那你为什么要喝酒?”
“难道我喝酒都要跟你报备不成?”
戴珠又是叹气“廉贞,你不会喝酒。”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
“你骗不了自己的。”
“你又知道?”他嗤笑一声,沉黑色的眸子愈显深沉,“我是想骗自己!可我就是连自己……都骗不了。”
戴珠松开他:“你醉了。”
这次他没有否认。从旁边拎过两壶酒,一壶自己撕开酒封,另一壶,抛给戴珠。
“陪我喝酒。”
这会你就不怕我趁人之危?戴珠看了这明显是醉了的廉贞好一会,最后只是无奈的笑,“也好。”他站直身,向他伸出手,头上珠翠摇晃,一双桃花美目璀璨生华。“只是陪你喝酒可以,却不能在这黑灯瞎火的酒窖里。”
“要是我抵不住诱惑强抱了你,隔天起来你肯定又是要拿枪抵着我的了。”
廉贞看着他的手,却迟迟没把手搭上去,似在思索。
戴珠挑眉:“还是,要我抱你出去?”
“不了,我自己走。”
酩酊大醉一夜,隔日起来宿醉难消,自然是头痛欲裂。廉贞捂着额头从床榻上坐起,恹恹的。眼前景物十分模糊局限,一片片像是重影。有什么东西被递到唇边,温热的碗沿,热气扑面而来。
廉贞瞬时喝了一口,又涩又苦,也不知道是什么。接着就闭着嘴巴,下意识不肯再喝。旁边似乎
有人轻笑了一声,哄他:
“再喝一口,等等就甜了。”
然后他就真的趁着碗沿再喝了一口,之后闭着嘴巴不肯张开。
戴珠简直要叫他笑死,放下醒酒汤到旁边桌上拿了一碗腊八粥,舀一勺送到他唇边。
“甜的,尝尝。”
廉贞依言张开嘴,含下那口粥,顿了顿,才咽下。
戴珠笑得更欢。
料谁也想不到,冷静如斯的廉贞星君醉酒之后,竟然会是这副模样。
戴珠此刻是真想在他脸上亲两口,又怕这样把人给弄醒了。踌躇不定之际,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啪啪”的响动算是彻底把仍在状况外的廉贞给勾了回来。
那醒酒汤大概是起了些效用,他头痛的症状轻缓了些,淡淡看了戴珠一眼,起身就要去开门看看是谁。
戴珠肯定廉贞对他刚刚做的事情是有印象的。
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出声。戴珠放下手中瓷碗,拉住廉贞,道:“我去开门,你这样也不好见客吧?”
廉贞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凌乱不堪。仍是昨夜的衣服,不用想,戴珠只把他搬上床,没关其他。
少不得再看他一眼,戴珠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低声道:“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
门外敲门声愈拍愈响,廉贞淡淡道了一句“是么。”便转身去洗漱。
戴珠微微一笑,缓步去开门。
弗一开门,日光微微倾进寝殿,在门口敲门的顿住,顿时便是一顿好骂。
“好你个廉贞,居然敢让老子等那么久!”那人大概是笃定了来开门的定是廉贞,见门开了,立即便骂上了。
可等他看清楚,又是一怔,毫不客气地便说,“你谁啊?!廉贞呢?”
这句‘你谁啊’怎么也该是他来说吧?戴珠不动神色打量了一番这不请自来的神仙,他样貌倒是十分年轻,十五六岁的光景,个子不高,一身绿衣,眉间有一道红痕,略一思索,大致估计到是谁。
听闻北斗七君中有个最名不副实的巨门星君,性情火爆,想来便是这位了。
于是他轻笑:“清晨会在此处的,星君以为是谁?”
“自然是廉贞!啊,对了,他最近还娶了个媳妇,叫什么来着……啧。”
“戴珠。”
“对!就是这名儿!”巨门绞尽脑汁,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可廉贞娶了戴珠,又关你什么事?”
戴珠脸色不变,眸光微沉:“我便是戴珠。”
巨门大叫:“不对啊,戴珠不是你这模样的!明明——”
晚了。
巨门连话还没说完,没有任何前兆的,就昏厥在地。而他身后,站着个黑衣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见了戴珠,单膝跪下,唤道:“陛下。”
“接下来,你该知道怎么做。”
男人面色如雪,言语如冰:“是。”
阖上门转身进到殿内,廉贞已然洗漱完毕坐在红木桌旁用着早膳。
面容冷毅分毫见不着方才的温顺。
戴珠走过去时,廉贞正好放下筷子。抬起头问他。
“是谁?”
“是个绿衣服的少年。”他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四样小菜各自动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仙人不食五谷,廉贞能吃这一些,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巨门吗?”廉贞略微思索,“他怎么没进来?”
“我把他打晕了。”
廉贞顿时一怔,“你打晕他做什么?”
戴珠冷哼一句,“你觉得呢?”
廉贞哑然。
他与戴珠之间的间隙,他和戴珠都是明白的。戴珠是个男子,就算他女子装扮再过美丽也还是个男子。
即使他现在不愿意去想。但总有一天,戴珠的身份会暴露。廉贞星君的妻子,由美娇娘变成了美郎君。不光别人难以想象,他自己此时都还有些恍惚。
晨光下廉贞的侧脸柔和美好,淡淡地似要出魂。
“你总不可能就这样瞒着一辈子。”
“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廉贞不觉一僵,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抬起沉黑的眸子,复杂地望着戴珠。
最终低声问了一句。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要我?”复杂的情绪瞬时充斥着眼底,廉贞面色一冷,心底似是有什么东西,原先破开了现在又开始结霜。
“我要你……”戴珠走来,强硬地将十指扣进廉贞手中。
记得是谁说过?唯有十指紧扣,才有恩爱缠绵?戴珠实在是忘记了,他此时只说了一句话。
是誓言还是玩笑,真心还是假意。可笑他自己都辨不清了。
“我要你——”
“与我两情相悦,相守一生。”
……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是到了这里,有人吗?!!!
☆、天宫美人三万三,七成假相
七杀星君是南斗第六宫,与北斗七星一向交好。性情一向沉静。
听见同行的巨门星君在玉衡宫闲逛不知磕到哪处墙昏厥过去这样的消息,他也只是微微啊了一声然后继续稳稳当当地坐在正殿喝茶。
一旁伺候的天奴看着冷汗津津,一边想着自家星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暗暗催促人去通报。
好在廉贞总算没再让他们久等。换下第三盏茶的时候,他总算是来了。
七杀放下茶盏,细细打量着廉贞。
这应该是婚宴后他们第一次会面。早前庆贺战胜东夷的庆功宴上的时候他不在也没那心思,也就没有到场。时隔月余的见面,倒让七杀看出些许的异常。
廉贞似乎……变了些?
眯起细长的眸子,七杀正欲再细细分辨,却听廉贞淡淡开口。
“七杀。”
七杀站起身,温和地朝他一笑:“许久不见,可还安好?吾友。”
吾友。
廉贞稍显冷肃的脸色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微霁。
走过来坐下,问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七杀这朝来是有什么事?”
七杀不同于璇玑,璇玑或许会因为无趣来寻他打发时间,但七杀却不会。
而廉贞突然间却想到了巨门,现下看来,他跟七杀,大概是同行而来的。那暴躁的小子得罪了戴珠被打昏了过去也不晓得醒了没有。
前任巨门星君殒身。现今的这巨门到底……还是年轻。
七杀缓缓地开口,“吾这朝来,是来向吾友赔罪的。”
“赔罪?”廉贞不觉有些意外,但还是听他将话说完。
七杀道:“……关乎戴珠公主。”
*
七杀的话很短,寥寥几句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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