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边境上,为的就是用苦肉计混入花妖核心,一举算计功成 。”
陆小念神色未变,语气中透出苦笑:“……大太子妃要设计,何必拖在下落局?”江湖凶险,他自小便有所体认,这花妖国一片世外桃源之境,想不到也未能幸免。
毕染赤足於地,寒意似是自足底蔓延到了他清如深潭的眸子里,眼神中终是透出了一丝狠戾。“陆公子,因为毕染不希望你如同我一般,误信了花妖国和风沐雨的假相,招致家破人亡的不堪下场。”
不好的直觉明明在阻止他继续问下去,可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德性,自他幼时起就根深蒂固的盘踞在身上。陆小念一边叹气回想当年对九莲禅的法术念念不忘时爹亲不悦的眼神,一边不死心的追问出:“此话怎说?”
毕染腹中隐隐有抽痛传来,他颦了眉,微顿了顿缓过那阵胎气惊扰,又恢复无波无澜的口气:“一桩家仇,牵涉颇深,陆公子若有出手相助的意愿,毕染自会择日与陆公子和盘托出。”
主殿那边的宴会人声渐渐低了下去,宾客离去的脚步声纷杂,两人皆听见有不少向这个方向移动的声响。宫宴应已接近尾声,大太子即便有再多不得不宾主相陪的理由,这个时刻该是也要散场回到自己宫殿了。
毕染迈前一步,冰凉指尖触到陆小念垂在身侧的手腕,腕间传来的寒意让陆小念不由得又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大太子妃轻若微风的声音在他耳畔一掠而过:“陆公子,毕染愿意等你考虑清楚。”
人影倏忽散去,陆小念抬手揉著有些发痛的眉心,略略发呆的盯视著在夜风中摇曳生姿的塘中青莲。
月华正好,水流清浅,凉亭中一派静谧无声。
☆、第十六章
花莫漪初次品尝到宿醉的滋味,真是好生难受。他撑著胀痛不已的额头,呻吟著睁开沈重得像灌了铅的眼皮,双目无神瞪视著头顶帐帘。窗外晨曦微白,现在大概是拂晓时分?
他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头顶上空已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
陆小念关怀的目光在他微肿的唇瓣上流连了一番,微笑道:“头痛不痛?我给你去拿些醒酒茶来如何?”
花莫漪视线飘忽的跟他对视了半天,舔了舔不知为何有些发痛的嘴唇:“我……是不是磕到哪里了?为什麽觉得嘴唇破了……?”
陆小念心平气和的跟他解释:“昨夜你抢酒喝,又醉得半死,不慎将唇角磕到了杯沿,那杯子已经磕破了一个角,让我拿去扔了。”
半信半疑的眼眸瞪著他,花莫漪半晌呻吟一声:“好痛……昨夜的事都罩了一层雾,我什麽都想不起来了……”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整个人蓦地从床上弹跳起来:“且慢,我好像记得……依稀记得……”
陆小念表情微微一僵,仍是维持了微笑神色不变:“嗯?”
似乎在睡梦中有遭到别样的入侵,唇齿间隐约留有淡淡檀香气息,可是花莫漪专注的重点不在那似是而非的梦境之上。他紧张的跳下床来,边捂著剧痛的额头边要急急往外冲。
陆小念顺手一拉他手臂,花莫漪脚步不稳,登时就往後跌来,被陆小念顺势揽了腰身站稳。
“这麽急是要去哪里?”
花莫漪皱眉:“别拦我。”
陆小念柔声道:“你宿醉未醒,尚未用过早膳,难免体虚。若是要去找妲姒姑娘,这个时辰她应还在梳洗。”
“你不懂,”花莫漪还是皱著眉,一副牙疼的表情,“老爹说染哥儿有喜了,我担心大哥……”
陆小念愣了愣:“大太子妃有喜,大殿下合该欢喜才对,为何反而担忧?”
被他揽在怀里的人全然没顾自己同他暧昧的姿势,没好气的剐他一眼:“染哥儿与大哥向来相敬如宾,大哥尊重他心门未开,从未主动尝试与他欢好──十年有名无实的过去,染哥儿怎会突然怀上孩子?大哥既然不曾碰过他,孩子会是谁的?”
又是一个惊爆的消息,陆小念嘴角微微抽了抽,再次认识到这趟花妖国之行,远比想象中来得困境重重。
花莫漪抬腿又想走,陆小念拽著他手腕又把人强行拖住。
“小白脸!!”花莫漪动气了,这人怎麽没完没了?
“首先,这是你大哥家的私事,你同他再兄友弟恭,清官也难断家务事。”一偏头闪过花莫漪扬掌攻击,陆小念觉得他才没完没了,这麽大个人了居然还不懂人情世故,“其次,孩子如果当真不是他的,你确定你大哥愿意家丑外扬,一五一十告知於你?换成是你,你 被人戴了绿帽子,会得意洋洋跟每个前来关怀问候的人诉苦吐酸水?”
“你才被人戴绿帽子!!!”瞪。
“……我只是类比证明。”无奈,而且你的关注重点怎麽永远是偏移的?
手腕还被陆小念紧紧扣在手心里,花莫漪慎重思考小白脸的话有几分道理。以大哥那种面瘫个性,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暗地里就越是暗潮汹涌。昨夜算是老爹大寿,大庭广众下他不好对染哥儿采取逼问之势,回到宫里指不定就开始家法伺候了。
想想威仪稳重的大哥一身肃冷模样,二殿下有点心头发毛。这个时间点赶去云都殿,只怕好死不死正好撞在枪口上。他是想帮助染哥儿没错,但不想把自己也搭上当炮灰。
他点点头道:“嗯,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那不靠谱的老爹消息来源有误,染哥儿并非有孕,或许只是吃坏了肚子抑或身染微恙。谨慎起见,我还是派个花灵去探听一下准确消息,再做打算。”尚活动自如的另一只手捻指念诀,就见屋角一丛蝴蝶兰翩然脱形, 自花瓣形态化为翠蝶展翅,扑打著双翼优雅的消失在空气里。
陆小念初次见识到花妖国的御花成灵之术,眨了眨眼,看著指尖犹然凝聚了一丝灵气的花莫漪。
花莫漪将花灵送出,转头看见小白脸目不转睛盯著自己:“作甚?你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喂。”
陆小念轻咳一声:“没什麽……只是此刻才略微感觉到,你果然是只花妖罢了。你方才将花灵送去何处,云都殿麽?”
“嗯,我要将这件事暗地里查个水落石出,即便不去与他俩当面对质,也总要想想办法,替我大哥解决这桩心……”顺著他的口风将打算和盘托出,猛然一激灵,花莫漪抽出手腕後退一步。
眯起秀眸:“小白脸,你的任务只有帮助本公子解决所附巫咒,花妖国内务,无须你操心过问。”
好好的,又从陆小念变成小白脸了。见人一脸戒备,陆小念暗忖,别看他平素心直口快,大脑不转弯;涉及到亲友家人,竟是比自身之事还要著紧,也懂得警惕。
说起来,在喝醉酒时混混沌沌被人占了便宜去了还犹自不知,神经得是迟钝到怎样的地步……这麽迟钝的一个人,真难得还会护短。
毕染身世蹊跷,算上这未合欢便有孕一事,将来花妖国王室必是少不了一番风起云涌;若是花莫漪冒冒失失一头撞进去,估计也不得脱身。陆小念盘算著还是不能任由这个智商硬伤的家夥胡乱趟了浑水,徒劳惹得一身尘埃。
但这番计较又只好在心内琢磨,跟花莫漪开诚布公,他大概又要拉起警备线同他划清距离。还是藉解咒之机,走一步看一步。
陆小念道:“好,我本来也没有过问大太子家事的兴趣,只要给你解决了婚事,我亦能结业出师,两相圆满。现在既然没有别的事要做,不如用过早膳,按原计划推进。”
所谓原计划,就是他俩商量了一整夜的针对白狐族王女的追求大法。花莫漪没有过追女人的经验,那计划基本是按照陆小念的筹划制定,日後他就会明白,他被坑得有多惨。
经他一说,花莫漪认真想了想,大哥的事虽然要抓紧处理,自己的事也最好早日解决,早日把陆小念送出花妖国亦好。便点了点头,两人相跟著出了寝房。
到最後花莫漪也没想起来追问一句:──你为何会穿著昨夜那套衣裳,在我房里从晚上待到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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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兰化作的花灵翩翩然飞舞,一路蹁跹到了云都殿,收拢双翼,停驻在靠近花示君寝房的一朵蓝色菖蒲花心上。是日细雨霏霏,菖蒲花的香味在雨中愈鲜明,幽雅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却消散不去房内弥散的战火硝烟味。
男人刚刚退朝,一身刚硬朝服未换,负手站在窗前,背对著同样神情冷漠之人,彼此间气氛绷紧得像一根欲断的弦。
毕染拢著长长睡袍,眼底还有淡淡阴影,是昨夜与陆小念谈事过後,长夜难眠所致。
难眠的原因,一在不知那人龙之子会作何抉择,心下揣测不定;二在那个夜夜必去他房中,同他道过晚安方回自己房间的男人,昨夜破天荒的没有踏入他房门一步。
毕染睁著眼在房中躺了一夜,也没听见十年来听习惯了的脚步声到得门前。
他知道他不来是何缘故,却不知道自己心中那隐隐失落,是何缘故。
辰巳之交,男人下了朝,嘱宫人将他请来自己寝房时,毕染心里是有一丝模糊期待的。期待男人开口问些什麽。
然而花示君叫他过来,两人杵在房中,竟是一片荒烟蔓草的沈默久久不散。
从他进房开始,大太子就始终站在窗边,不动不移的凝视著窗外满眼菖蒲,硬朗英气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他不吭声,毕染也不主动开腔,这种相处模式十年来不曾更迭,但今日毕染却觉出了焦躁。
是他焦躁了。
只手暗暗抚了抚尚未隆起的小腹,毕染对自己说,我会主动开口,是因为胎息不稳,我不能陪这家夥呆站一整个白昼。
“大殿下唤毕染来,可是有事吩咐?”
蝶形花灵翩然转了个圈,停在窗棂上。
花示君目光转到花灵上,似乎听见了毕染问话,又似乎没有听见。
毕染趋前一步,看著男人宽厚的背影纹丝不动,只觉胸口一阵闷痛。
“若是无事,殿下亦知毕染身染微恙,请容毕染告退。”
“你素喜菖蒲,敬它清净出尘,逢雨愈芳。因你之故,本宫亦对菖蒲有所偏好,本宫恋它亭亭玉立,恋它耐苦寒,安淡泊,更恋它寓意喜乐。你可知晓菖蒲花语,在花妖国盛行为何?”
毕染不答,花示君终於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视著他。
花示君素来具有王者威仪,泰山压顶的气势盯牢人不放,今日那眼神中格外蕴含了说不清的危险意味,叫人无从逃避。
毕染闭了闭眼,再睁开:“花就是花,美色怡人,供人赏玩即可,何必另有它意?”
花示君的目光变得有些许莫测。
“你伴它十年,却从不曾想过要去了解它之心意。”缓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盛放娇豔陪你,而你落了目光,不著真意。”
“大殿下若是只想同毕染讨论模棱两可的话题,毕染……”
风声微动,话未落音,人已被迅速欺身上来的高大身影,紧紧压覆在了背後一堵冷墙之上。
第十七章 上
“这件琉璃珍宝盒,是我阿爹答谢白狐一族的回礼,给妲姒王女带回族内做个小小纪念。”
“二殿下太客气了,我族和花妖国向来交好,区区一些金银珠宝,怎好意思劳烦二殿下亲自登门致谢呢~~~~”口中称谢,白狐族王女边接过琉璃宝盒,边在花莫漪递过来的手上若有意若无意的摸了一把,“外头风大,二殿下和陆公子,请入内小坐。”
容颜妖媚的女子笑吟吟牵著花莫漪的手,全然不避四周宫人耳目,拉著二太子进房。花莫漪得意洋洋的扭头对陆小念做了个“本公子靠这张脸就能吃遍天下”的得瑟表情,心花怒放的跟著妲姒往屋内走。
看她模样,像是在寿宴上就跟花莫漪看对了眼。也好,若是他俩眉来眼去,两厢情愿,倒是省了一番中间牵线的功夫。
陆小念後脚也踏入内厅,并不落座,四下里看了看白狐族客居这座别苑中的摆设。
按理送了贺礼,若无它事,小住一段时日就该告辞离去才对;这白狐王女俨然要常住一般,把个客居别苑打扮得花枝招展琳琅满目的,跟好大喜功的花莫漪脾性很是相投嘛。
他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回来,正好听见花莫漪和妲姒两人手握著手,深情告白:“妲姒姑娘,不瞒你说,其实今天我另有一个不情之请。”
“嘘~~”纤手点上花莫漪薄唇,娇媚道,“二殿下不要跟妲姒见外,妲姒一颗心早就在二殿下身上,赴汤蹈火也是甘愿的~~~~~”
……果然是看对了眼。而且妖类果如传闻中开放,说话不带绕半圈弯子。陆小念登时觉得这里没自己什麽事,可以静悄悄透明化。
眼见妲姒说著说著就要往花莫漪怀里倚过去,陆小念轻咳一声,拎著已然被迷魂汤灌得分不清南北的二太子,往後退了几步。
笑容可掬道:“王女大概不清楚二殿下身系巫卦之咒,在未探明来龙去脉前,最好是循序渐进比较稳妥。”
“妲姒不在乎~~~~”顺势跟过来,手还紧紧攥住花莫漪不放。
给陆小念往後一带,与温香暖玉失之交臂,花莫漪不快,压低声音道:“你凑什麽热闹,让本公子抱一抱又何妨,难道天会塌下来不成?”
“你缓一缓又怎样,难道她会跑掉不成?”
“呃。”哽住,没好气的瞪陆小念一眼,碎碎念,“最好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确保本公子能循序渐进走到最後一步。”
陆小念耐心纠正他:“都说了,我不是和尚。”
“谁管你。”
妲姒一双媚眼来回在两人之间打转,忽然轻呼一声:“二殿下,你嘴唇磕破了?为何好似微肿……”
花莫漪摸了摸自己唇瓣,原本他早晨只觉得不对劲,尚未自己照铜镜检查一番;如今竟然连妲姒都看出来,想来昨晚在酒杯上磕得够狠。他皱著眉:“是有点疼,应该是喝醉酒,磕破了罢。”
妲姒又凑近一点,细细闻了闻,“而且身上有股子檀香味……”灼灼有神盯向一旁陆小念,“这股香味,花妖国内,好像只有修佛的陆公子身上特有。”
“王女果真敏锐。”陆小念神色不惊不慌,“在下目前暂且落住花舞宫,每日三柱陈香修身养性。跟二殿下同进同出,或许不经意间二殿下也沾染到了些许。”
“就这麽简单?”
陆小念笑道:“总不至於是我趁二殿下酒醉,强吻於他罢?”
花莫漪像被踩著尾巴般跳起来,嚷道:“喂,小白脸别乱说话吓人,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第十七章 下
陆小念阴森森的看他一眼,不接腔,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二殿下觉得後背有些凉意袭人:“喂,你是说著玩的罢,本公子是被酒杯磕坏了,跟你八竿子打不著罢?!!”
陆小念阴恻恻道:“二殿下多虑了,好端端的我吻你作甚?”
“上回在鸢尾小筑你不就吻了!”
脱口而出,花莫漪惊觉大事不妙,原想装傻充愣混过去的。
陆小念也是一怔,然後似笑非笑的盯著他,徐徐道:“那是一场误会,不小心擦碰而已,二殿下居然心心念念这麽久……?看来是我让二殿下心有芥蒂了。不如二殿下吻回来?”
他说著,无视於还紧紧拉著花莫漪手的白狐王女,竟当真把一张俊脸凑到了花莫漪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