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在翌日晨曦微明时,到得了灵山主峰,却是遍寻不著一条路径上山。壁轫千丈的险峰一眼望不到头,这显然是要他手脚并用攀爬上去的意思了。
眼前白云缭绕,风声在耳侧呼啸而过,带著随时都要将他掀翻下去的恫吓之势。
千瓣莲足底一滑,方才踩著的那块石壁突然往外坍塌了少许,莲花立刻提起力道,用手臂力量牢牢攀附住岩壁,一身已是落了冷汗。重新踩稳足跟,低头看去,脚底同样是浮云万千。
他攀爬了这大半日,上不见顶,下也见不到底,竟是空落落的悬挂在了这不前不後的半山腰中──或许,还远未到达半山腰。谁知道这灵山主峰到底有多高?
──“你若能攀爬上灵山之巅,我许你一个专程卜算的未来──”
清幽语调仿若就在耳旁响起。
千瓣莲抬头看了看紧紧扣覆入石壁缝隙的十指,指尖早已血肉模糊,磨破的伤口触目惊心。血迹渗出,又干涸;再磨破,又再殷红一片。到了後来已经不觉得痛,只是生麻生麻的,慢慢没有了知觉。
人类真是脆弱不堪的生物,经不起丝毫摧折和考验。千瓣莲想著,倘若不是墨末,坚持要他用人形爬上这顶峰,他又何苦一寸寸一尺尺这样辛苦的攀爬呢?他以梵莲之身运作这件事,岂不是事半功倍,有如探囊取物?
可是那个人做了严格的规定,严令禁止他投机取巧。千瓣莲既是为了讨她欢心,自然不会违逆她的要求。
唉──向女子求欢,果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无怪乎这数百年近千年来,自己原本的初衷都是快快活活保持单身,不去沾惹那些情啊欲的。偏生就那月下一晃眼,把过去的坚定持心都抛到脑後了。
千瓣莲一边自怨自艾的哀叹,一边竭力撇去多余的杂念,全心贯注在继续卖力攀山。
高峰之顶,墨末在崖底倒灌上来的大风中一动不动,散了漆黑如夜色的长发,在风中呼呼飞扬。他换上了巫妖的服饰,额抹环饰,双手搁在边口缀了一色淡青色符咒的水袖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穿透了层层障目浮云,眺望那个自前日便一直攀爬不歇的身影。
那朵小莲花,在这万壁山峰爬上一截,滑下半截,碎石断断续续自手边滚落,不知多少次踩踏了不稳的石痕,身子一晃一晃的要跟著掉下去。
墨末面无表情凝视著他每次的死里逃生,尽管每一次的险情都会让他险些要纵身下去拉住他,但终究还是隐忍住冲动,双手始终不曾从水袖中拿出来过,仍然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从千瓣莲进入灵山寻路开始,他找了多久路,墨末就站在山顶那里眺望了他多久。
这种心无旁骛,只关注一个人动向的心情,不曾有过。
他想起当日这朵小莲花,很认真的恭维他“是我生平所见最美好的女子”时,他当日竟是燃起来一层无法抑制的薄怒,想冲口而出的对他说,“若我并非女子,你是否同样觉得我美好?”
却忘了,前任巫妖的告诫,是要他维护她们巫妖一族的古老传统和骄傲,以女子身份昭示在所有世人眼前,将他男儿之身一直隐瞒到底。他淡於红尘与声名,从来也没动念要忤逆和违背前辈的告诫。
怎麽会就不愿意,唯独就不愿意这个小莲花误解了他的真实面目呢?
是因为他时至今日仍然看不透他的未来吗?
还是他想要在他面前,展露最真实的自我;再问他的心意呢?
这些谜题,数日来冥思苦想,一直没有能够想透。这毕竟不同於占卜测算,就算再朦胧难测,毕竟还是有个八九不离十的隐喻答案。
墨末眉间忽然一动,身子向前微倾──攀附在壁上的暗红发男子,左手抓扶的石头松脱,身子顿时失去重心,向右边倾滑下去。
“当──”
一句低呼还未抵达那人耳边,已见那个小莲花反应快速,全身重量和力道立刻转换到了右手边的著力点上,堪堪稳住了身子平衡,不再在风中摇来摆去。
犹是这样,两个人,一个崖上一个崖腰,还是各各出了一身冰冷的细汗。
千瓣莲不上不下的挂在那里,像一条上勾的鱼,处境危险被动得很。他暗地里咒骂一声,再抬头看看前方──不知是不是错觉,原本始终看不到崖顶的山峰,好像突然间缩短了许多,隐隐绰绰的迷雾背後,竟然能看得到有人站在崖边。
千瓣莲眯起眼,仔细辨认,那个人虽然面目模糊,看不清衣著装束,但是从他身形轮廓判断,颇为眼熟。长长的黑发跟掠过身边的白云纠缠在一起,两色分明,格外显眼。
是墨末吗?她在那里等他?而且,方才见他遇险,是她故意放水,将这艰难的攀爬之路缩短了许多?
这个念头顿时鼓舞了千瓣莲,这几日来连夜不曾合眼的困倦,顷刻像打了鸡血一般全部烟消云散。眼底重新燃起熠熠光辉,聚起最後剩下的力气,费力再找到新的攀附点,像蚂蚁搬家一样,千辛万苦的一点点挪上去。
距离渐渐拉近了,那个起初还看不甚分明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扩大,面庞也逐渐清晰,桃花般娇嫩鲜豔的脸颊,唇若含朱,双眸点漆如墨。
墨末静静的站在那里,望著他手脚并用的,气喘吁吁的爬到了崖边。
千瓣莲气空力尽的挂在崖边,还差一步就能爬上山顶,却在看到墨末的那一刻松了劲,只紧紧攀附著崖壁,暂时没有力气动弹。嘴角扯出几乎气若游丝的笑容,决定先跟那人讨要了奖赏:“如何?我爬上来了哦。你要给我的礼物呢?”
墨末蹲伏下身来,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
他一靠近,千瓣莲鼻端随即沁入幽然淡雅的芳香,是燃烧千年的符香气味,非常特殊分明。
“你这身衣著,真是好看。”千瓣莲抬眼看著他,虚弱却得瑟的微笑,“墨末啊,作为奖赏,你同我成亲好不好?”
他接过墨末递过来的手,借助墨末的手腕力道,终於是爬上来,站直了身子,墨末却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把他的手往自己胸前摸去。
“哎呀,这……”千瓣莲始料未及,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的想抽手後退,私心里又有那麽一点见不著光的兴奋。男女授受不亲,墨末这麽大方,那她这算是应承了他方才看似轻佻实则认真的求亲麽?
早知道这样子就能把佳人拐骗到手,他何苦修炼那麽多年,早早就该来挑战爬这灵山之巅才是,说不定很多年以前,就能跟她──……
跟……“她”……
笑容凝固在了嘴边,手掌下传来柔和稳定的心跳,但是触感却极其奇怪。
他再不涉人世,再不懂风花雪月,对於女子的基本生理构造还是懵懂略知的。
墨末一双星眸深邃似夜,瞬也不瞬的望著他,平静道:“一直以来都害你误解了,我本是男儿身。”
☆、番外之 莲卿初情 8(濯爻X墨末)
8、
笑容僵硬得几乎能从脸上干脆利落剥下来,千瓣莲嘴里发涩,干干的笑:“墨末,你在同我开什麽玩笑──”手掌却像黏在墨末胸前,半天移动不开。
“你看我是在同你玩笑麽?你摸摸,我有女子该有的一切麽?”
那身巫妖装束虽然繁杂,却也绢薄,决无多余隔阻,因而很轻易就能抚摸到墨末身形纤瘦颀长,但胸前一片平坦。即便身形再娇小清秀的女子,在墨末这种成年身形的年纪,怎样也平坦不到这个地步。
嘴边的苦笑已经变成了发僵的嘴角,暗红发的小莲花,觉得自己笑都笑不出来,脑子里一片轰鸣作响,简直如同被一场千载难逢的狂风暴雨劈头砸了个稀里哗啦。
这是在做梦吧,一定是梦吧,说不定是幻境呢,他现在打道回府,一头钻到莲花池里睡个十天十夜能不能从噩梦里清醒过来──
墨末看著他脸上表情,从原本的不可置信到慢慢僵硬,显然心里已经慢慢认同了这个事实,虽然他还死鸭子嘴硬,仍然不甘示弱不肯死心的在他胸前摸来摸去。
心思一点点冷却下去,他早知他不能接受,早知他会露出这样给当头打了一棒的怔忡模样,但真实看到这朵莲花傻呆呆木雕一样的表情──他竟然还是不可遏制的心痛了。
把那个家夥还在不死心想摸出胸部来的手自胸前拉下,嘴边强自勾起一抹笑容,牵著木呆呆的人往里面走:“你既然爬了上来,我便允诺给你卜算你的将来,你同我进屋。”
他再尝试一次,这次在灵山之巅,巫妖力量最强的地方给他卜算;若是这次也卜算不出这个人的前程将来,那只能说明一点──任何一代巫妖也不曾经历过的一件事──他的未来,跟他紧密相连在一起。
因为卜算无法自算,他才始终看不透他的未来。
千瓣莲仍然傻呆呆的看著他,任由他牵著他的手到了屋里,任由他把他摆弄成盘膝而坐的姿势,两人面对面坐在石床上。
屋子里很静,这从来不曾有外人踏足的灵山之巅只有他二人相对,流云自窗边聚拢散浮的声音几乎都能巨细靡遗的听个真切。墨末将手掌抵附上莲花心口时,有些恍神的想,如此静谧而凄冷,似乎从开天辟地以来,这世间便只有他二人,只剩下他二人,除彼此外 便再无其他。
掌心盈出的白光耀亮了这间石屋,在刺眼白光中他依然是只看得见夺目的光辉,将灵思测算的所有迹象掩灭其中。
墨末聚了全副心神,聚精会神、带著殉道般的决意和痛苦,一心想要看破这个人的未来──若是看得到,看得破,便同他自身不会有所勾连牵扯;他也能延续从前心无旁骛的巫妖之道,不为尘世所系的全心走下去……
他即便拼上这条性命,今日,也一定要勘破──
忽然掌心被牢牢握住,凝聚起的巫力登时一滞。墨末内息一乱,愕然还未回神,那方才还懵懵怔怔,犹如游魂般神思飘无的人,握住他手腕用力一攥,人已倾身压上,将毫无防备的巫妖牢牢压覆在了身下。
墨末眼前刚刚泛起的一点头绪,一点灵思,在这一扑一压的身形变化下,瞬间化为泡影。任凭他再如何挣扎,再如何徒劳的努力,也再找不出方才那最後的一丝飘渺测算痕迹。他仰面倒在冰冷的石床上,压覆著他的躯体带著高热,淡淡莲香透体而入。
暗红长发与幽黑长发你中有我,无分彼此的纠缠在一起。
“我不相信,你骗我。”千瓣莲压低了的声音,终於有了感情,痛苦又不能置信。“墨末,你怎能这样骗我?”
“我没有骗你──这次,是真正……”
可是那个人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或者他根本也不想听他解释。
“你骗我。”他再重复一遍,伸手,在墨末猛然睁大的眸中,摸索上他腰间长长的系带,粗鲁的拉扯巫妖装束上的结扣。
墨末猛然挣扎起来,剧烈抵抗著想从他身下翻身离开:“住手……!”
薄而精细的衣衫,本就不是为了防卫谁而设计;千瓣莲充耳不闻,两手三下五除二拉扯,将那衣襟松脱了大半,露出雪腻肌肤,衬著淡淡柔光。
“除非我亲眼所见,不然,你便是变著法子诓骗於我。”在他身上胡乱摸索,拉扯他衣物的年轻莲花,手指微颤,而墨末一眼看清他掌间薄茧,十指的血肉模糊,那是经历千辛万苦攀爬上来的灼热心意。“你不想与我成亲,我能理解,我也能答应不再纠缠;但你不可 以这样荒谬的借口,来欺瞒我──”
墨末眼底一颤,忽然间喉间哽塞,竟再无力说出阻止的话语。
千瓣莲的手下滑到了他衣摆下方,正要探入,墨末抬手按住他:“若是……若是你亲眼所见。”他轻不可闻的问,“你赌输了的话,你的赐名,便仍然是我的权利。”
压覆著他的人,闷然发出不知所谓的一声咕噜声,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墨末道:“早在你来之前,我便已想好你之名姓──”
“嗤啦”一声,长裳已破,千瓣莲冰凉的手指探入双腿间。
“便叫濯爻,寓意‘濯濯乎光明者’与变动之道──”
带著寒意而微颤的手指,紧紧摸触到了墨末双腿间安静的小玩意,那从来没有任何人碰触过的难以启齿的脆弱,在难以理解的情形下被猛然捉握,像是要确认般带了粗鲁狠戾的力度。墨末身子一抖,微微颤了起来,仍然咬著下唇,忍著那奇怪而痛苦的感受,眼里 只看著身上的人,看著那个人慢慢露出更加诡谲、更加看不透心意的神色。
墨末一时茫然,衣襟大敞的仰面躺在石床上,思绪像是漂流到了不知名的空间,一瞬间所有的空气都似在他和他之间停止了流动。他茫然了好久,耳边好像听到些什麽,仔细再听,才发觉是自己喃喃的,并无自觉的在唤那朵莲花的名字:“濯爻……”
那握住他脆弱的手,也开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起来;千瓣莲瞠目结舌的死死盯著自己掌心半疲软的小巧玩意,什麽成亲,什麽生一堆莲子,什麽学那人世俗礼将墨末凤冠霞帔娶过门──
原来他竟瞒哄了他数百年。
“你怎能这样对我?”万万想不到刻骨铭心的初恋竟会落得这样啼笑皆非的下场,年轻的莲花语无伦次,口不择言,“──看著我费尽心思讨好同样身为男性的你,你是不是暗地里嘲笑我的愚蠢可笑?墨末,玩弄人心很快乐麽?”
☆、番外之 莲卿初情 9(濯爻X墨末)
9、(完)
千瓣莲跪坐在墨末两腿之间,一手紧紧攥著他手腕,一手死死的还捉握著他身下脆弱,茫然而痛苦的问他:“──你怎能这样对我,墨末?”
那处从未有外人接触过的私密软弱被圈得紧紧的,无法挣脱;又由於身上压覆的人情绪剧烈波动,不知下手轻重,墨末给他逼得眼眶浮上薄薄水雾,却仍不做反抗的看著他,只是道:“……你输给了我,从今往後,你的名字便是我赐给你的,濯爻,你知道吗?”
“名字──名字有什麽大不了的?叫阿猫阿狗,叫什麽名号有什麽要紧?”恼怒於他没头没脑的岔开话题,千瓣莲狠狠一收掌心,给掌控住的人不由自主发出一声低吟;年轻而没有分寸的莲花,恨恨的冲他吼,“你就是为了看我的狼狈,为了看我这数百年的痴心变为 泡影,才一次次跑到荷池边来打趣我,一次次耐心鼓励我,怂恿我像个傻子一样白天黑夜爬这座愚不可及的山峰吗?这数百年间,除去奚落我,暗地里嘲讽我,你就再无其他正经事可干,再无另外的消遣了???”
墨末抿著嘴看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荒谬,说到後来,连“难道你喜欢男人,所以装扮成女人行这勾引之事”都口不择言的讲了出来──墨末再隐忍不住,一抬腿,运上全身力气,将倾身压覆著自己的人踹到床边。自己抓住敞开的衣襟,翻 身下床,双腿间的钝痛在落地刹那还让身形禁不住踉跄了一下。
“别走!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我没有什麽可解释的。”墨末冷冷道,“我不喜欢男人,我也没有勾引你。”
“那麽多年,你分明有无数次与我解释的机会──”
“我为什麽要跟你解释?”骤然趋近,墨末也不再克制自己语声,更不再遮掩自己眼中渐蔓渐浓的情绪,“你当我是男是女,你对我是爱是恨,管我什麽事?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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