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要逃,就趁花示君还没有起疑心、你家少主尚能自由行动的时候,捉准时机。多拖一日,变数大过一日。”
出自好心的劝诫之言能否起到作用,又有多少能够传递到毕染耳边,他没有把握,但也算是尽了最後的努力。陆小念心中记挂花莫漪身体状况,这边事了,立刻就想去花舞宫探看一番。
在黑衣人依旧不松不懈的视线中正要纵身离去,方迈出一步,忽见迎面扑来大片大片蓝色菖蒲花瓣,犹如一场急雨漫天飞卷,无数道蓝光不由分说的急袭而来。
陆小念脚步一停,立刻旋身以避,闪过这莫名不知来由的菖蒲花攻击。
菖蒲花瓣第一波攻势不奏效,犹如有生命的物体般,第二波又再度缠绕而上,逼得陆小念又後退两步。站在他身後的黑衣人似乎也给这猝不及防出现的花瓣雨震骇住,脚像生了根般定在原地无法动弹,陆小念後退的同时将他拉离花瓣攻击范围,两人一起退回了庭 院中。
那些菖蒲的袭击在他俩退回庭院时慢了下来,似乎只是为了困住他们,用意不在杀戮。
蓝色花瓣打著旋儿片片飘落在地面,一个肃穆冷眉的身影缓缓自渐次分明的花瓣中现身,朝著陆小念缓步走来。
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陆小念略一错愕後嘴角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而且很想大声叹气。
竟然是此刻非常不想撞见的一个人,花示君。
那些婢女们退下後,居然是第一时间向大太子禀报而去;而花示君忧心毕染身体,居然放下手中诸多杂务,第一时间赶来别院,也因此阴差阳错撞到陆小念。
现在的局面是不是可以用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再遇打头风来形容了?
花示君脚步虽然不疾不徐,浑身散发的骇人气势却是压迫感十足。他缓缓停步在陆小念面前,面上沈得能够看出铁青色。
“本宫还以为毕染遣退宫人是因心绪不佳或身子不适,却原来是瞒著下人们与陆公子私会。本宫如果没有记错,陆公子曾经说过与本宫的妃子素昧平生,毫无交集的罢?那麽今日此举,公子作何解释?”
陆小念哪里还有回应他的勇气,哑口无言,只能苦笑。
眼下情形对他十分不利,因为换做任何人看来,年轻俊美的修者私会太子妃一事,都透著一股子难以洗刷的暧昧和诡异。
而陆小念又不能就此局面做出解释,他若详细解释,势必会出卖毕染的身世和之後意图,违背自己对他许下的中立承诺。
可是若不解释,花示君一双锐眼犹如鹰隼,紧迫盯人须臾不放;花妖国大太子妖力惊人,驱花成兵如有神助,身後遍地菖蒲花随时都有蠢蠢欲动扑上来相杀的可能。
陆小念脑海里同时掠过好几个念头,却无一能够恰如其分的应对当前这种误会重重的局面。
花示君的目光自踌躇不决的陆小念身上,又移到他身後同样被菖蒲花阵所困,不得隐遁而去的黑衣人脸上。
与花妖国大太子目光甫一交接,黑衣人立刻露出厌恶和仇恨交织的表情,紧紧按住了腰间匕首。
陆小念察觉到花示君的视线自黑衣人面上一掠而过,继而愈加锐利的转向了自己,眸中杀意都似溢出有形──心下暗暗叫苦,这误会岂止难以解开,现下反而是越滚越大,跳入黄河只怕他也洗不清了!
修者脚尖一转,就想先行逃离此地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身後黑衣人眼神一动,不过电光一瞬的功夫,万万没有意料到的一幕便发生了。
黑衣人抢先两步,闪身挡在了他和花示君之间,沙哑著嗓音大声道:“公子快逃!这里交给属下来应付!!”
快速扬起手臂,匕首冷芒自空中一闪而过。
反应慢了半拍的陆小念只来得及上前一步,一声“住手”刚到喉咙眼,就见被短刀攻击的花示君目光一凛,蓝色花瓣蓦然狂卷而上,将黑衣人密不透风的包裹在其中。
!当一声,匕首自失去生机的手中跌落,只一眨眼的功夫,毕染手下那名不知名姓的属下胸口已被锐利花片穿心而过,爆冲而出的鲜血将包围他周身的蓝色菖蒲染成了触目豔红。
僵硬身躯重重倒落尘地,发出砰然巨响。
陆小念伸出去扶人的手臂落了空,僵直的伸在半空,收不回来。
急遽爆发的菖蒲花瓣并没有恢复初始的平静,仍然狂暴的卷吹在花示君周围,象征著主人不言自明的汹涌怒火。
花示君双眸中燃烧著熊熊怒意,一向冷静自持的声调失去了平稳,尖锐的指向陆小念:“黑衣行刺者竟是你之下属──陆小念,知人知面不知心,花舞宫那场刺杀原来出自你手?”
“大殿下,请听在下解释──”
呼啸风声挟带变得如同刀锋般锐利的花瓣自脸颊边生硬刮过,修者俊美脸颊立刻被划出十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痕,血珠自伤口渗落。
黑衣人用自己的性命洗刷了毕染可能存在的嫌疑,而把所有的冤祸都转嫁到了陆小念身上。花示君眼见为实,此刻狂怒的心底,已然认定陆小念与攻击花莫漪和自己的黑衣人是一丘之貉。此际大太子最为急切想要确认的,自然是陆小念偷偷摸摸来见毕染,会否已 对毕染做了什麽手脚?
陆小念无意与花示君正面冲突,花瓣再度袭来时他迅速手化佛气护住周身要害;脚步半转,眼角余光飞快在四周逡巡一圈,寻找最合适的逃脱路径。
顾忌著屋中毕染情况的花示君同样心神有分,不想和陆小念虚耗下去。袍袖一扬,花阵再启,将陆小念湮没在花瓣雨中後便立即闪身进了庭院,心慌意乱唤了声“毕染”,闯门而进。
他闯入後,门扇一开一合间,耳力极好的陆小念捕捉到了房中毕染刻意发出的轻微呻吟声,修者心中又是一凉。
忠心护主的黑衣人为何而死,毕染心思灵巧一点即通,自然不会白白糟蹋属下为自己苦心开脱的心意。一主一仆,生死配合,双簧演至天衣无缝。
情势直转而下,竟至演变出远超意料之外的局面,陆小念百口莫辩。
庞大佛气陡然冲散圈绕在身旁的菖蒲花瓣,陆小念不再犹豫,拔地纵身而去。
这局棋,难解了。
☆、第三十九章 误解
第三十九章 误解
花示君心急如焚冲入房中,一眼看见只著月白色里衣的身影倒卧在美人榻旁,一手捂著小腹,剧烈的干呕。
“毕染!”男人从未如此慌乱过阵脚,箭步上前,欲要将人扶抱入怀,却见毕染柳眉紧蹙,一副疼痛不堪的模样,男人伸出去的手就迟迟不敢随意落下,唯恐碰著那人哪处,增加了苦楚。
“你是哪里不舒服?是陆小念伤著你?本宫饶不了他!”
“恶……”毕染微微蜷著身子,仿佛没有听见花示君焦急的问话,神色痛苦地一径干呕不停。
如此情状,虽有三分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伪装,另有七分却是看到属下拼死护主,心绪受到剧烈冲击,而真真正正在三个月的身子上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反应。黑衣人暴毙在花示君手下的那个瞬间,毕染在房内听得一清二楚,洁白修长手指狠狠抠入了掌心,把原本就 被药盅碎片划伤的伤处,抠裂得更加严重,血水渗流出来,他却恍然未觉。
与这名忠心耿耿的属下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却已是他在这十年当中,唯一感受到的来自族人的熟悉感与温暖。
“恶呃……呕……”
心绪剧烈起伏,未成形的花系胎儿似有所感,胎气立时不稳,毕染牢牢捂著传来隐痛的小腹,翻江倒海的干呕。在束手无策的花示君面前,基本没有进食的他,呕出来的全是清水。
苍白脸色和单薄消瘦的身子在男人眼底一览无遗,花示君又是心疼又是无措,宽厚手掌轻轻抚拍人後背。“你莫再执拗,搬去本宫寝房与本宫同住,饮食起居由本宫亲自照应可好?”
自贴背手掌传来的温热,让毕染身子不易察觉的轻颤。越是渴望便越是痛苦,越想逃离这人的温柔。他朝榻内挪了挪身子,勉力挣脱花示君的抚慰,咳喘著摇头:“不……用。”
再度被拒绝,任男人如何习以为常,内心终究还是失落。视线落到细白手掌划裂伤处,花示君猛然一怔,捉起人手心细看,只见深浅不一的血痕俨然是新创,伤口处迸裂渗著殷红血迹。
“这是怎麽回事?”男人的音调陡然拔高,怒气满溢,“是陆小念?!!!他今日果然对你做了什麽??!!”
否认的话到得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毕染横下心,陆小念既是不愿站在自己一方,视作敌方亦无可厚非,栽赃也就栽赃了,无须偏袒。
“是……”缓过一波强烈的反胃感,调匀气息,毕染缓缓开口,“他以向我问询花妖受孕生子一事为借口,妄想轻薄於我……万万想不到,一代高僧之子,行为竟与一般登徒子无异。”
花示君冷笑:“花妖受孕生子,凭他?一介卑微外族,也想小漪替他行那妇人之事,不知天高地厚!!!!”
毕染眼神猛然一颤。
男人话语中明白无误的轻藐何其刺人,当年正是这种睥睨一切的嚣张气焰,活生生夺取了全族三百来人的身家性命,一夕族灭……他至今仍然记得,从床榻上跌跌撞撞爬下地来,赤著小脚的他,怎样看著族内血流成河,怎样感觉到粘稠而带有强烈刺鼻腥味的血流 渐渐漫过自己洁白脚趾、脚背、脚踝……
那种阴森森的、不见天日犹如履足深渊的绝望感受,他没齿难忘……
自那之後,他便终生再不著鞋袜,为著那如影随形的血红记忆和黏稠痛苦,刻骨铭心。
他沈默了很久,身子难以克制的轻颤,面上又现出怔忡与疏离的神色来。花示君担忧他的身体,不顾他意愿,强硬把人自榻上打横抱起。
察觉到毕染有挣扎的迹象,花示君压低声音,坚持却仍然温和的要求:“至少今夜去本宫寝房过夜,让本宫看著你好转起来。这样对孩子亦好。”
从男人胸膛传来的平稳沈静心跳和柔和安抚的语气,不可思议的缓解了腹中隐痛,便连烦闷欲呕的感觉也减弱了许多。毕染推在花示君胸口的手停顿了片刻,认输似的半阖眼眸,头也渐渐靠往男人肩胛。
怀中人鲜见的示弱与依顺,让花示君顿时心中狂喜。愈加紧实的揽稳他,不自觉微微低头,嗅闻那人发际幽香。
自上回大醉而两人误打误撞行了巫山云雨後,他俩再无如此贴合相近过,镇日在同一个宫殿里,却咫尺更似天涯。
如今毕染遭受了陆小念轻薄,却也改变了态度,愿意主动亲近迎合於他,──是否因为毕染终於意识到,这世间惟有他花示君能够保护他,他也惟有他可以依赖与信任?或许以此次危机为契机,他与毕染的关系,有进一步融洽的可能。
***************
这几日花舞宫太平无事,原因在於总是聒噪闹腾、成天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太子花莫漪,终於消停了。
有几名宫人亲眼见到五公主将捂著腰、龇牙咧嘴的二太子扶进了内寝,然後二太子自寝房中传出命令,宣布要休养生息、闭门谢客一段时日,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哪怕他爹花妖王亲临,也要毫不客气的赶出去。还嘱咐这几日膳食务必清淡,不许有辣有盐有酒口 味过重,违者丢到食人花丛中苦刑三日。
花舞宫众宫人分外好奇,二太子从来不是个修身养性的主,荤素向来也毫无所谓绝不忌口,更加不会有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闲得住的贤淑性子。怎麽从化境阁回来一趟,整个人突然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俨然一副要吃斋念佛的和尚模样了?
啊,说起和尚,那位长发而年轻美貌的佛修者,好像这几日也迟迟不见人影呢。
难道跟二太子合体了吗,或者是他的灵魂附身在二太子身上了吗……──真可怕!
处在谣言最中心的花莫漪,自然是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下人们这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奇思怪想。
他不是突然间脑袋进水,也不是转了性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事实上,就算他再想像以前一样到外面去活蹦乱跳为非作歹,现今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允许──後腰酸得要跟要断掉了似的,偶尔下床走上几步,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也跟要裂开似的抽筋拔骨的疼痛!! 花莫漪生平还是初次体会到何谓生不如死!!!
肉体上的疼痛还算小事,更让他抓狂的是,花千秋强制他顿顿只能喝清粥饮淡茶,早睡早起,不许见风不能乱跑乱跳,他镇日镇夜待在寝房里不见天光,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哼,这还算不幸中的万幸,若是二哥你怀了孩子又给强迫流掉,恢复元气的过程中更加要事无巨细的忌讳了!”花千秋边对喋喋不休抱怨的花莫漪斩钉截铁的这麽说,边把他活生生按回榻上去,“好好躺著!再过半个时辰才许下床!把这碗小米粥喝了!!”
花莫漪被迫咽下那碗清淡寡味几乎淡得出鸟来的小米粥,美目汪汪看著妹妹,花千秋断然拒绝:“没有大鱼大肉,只能吃这个!谁让你色欲熏心铸下大错!!”
“什麽色欲熏心,本公子是一片好心要救人一命,谁知竟然惨遭那个出家人的毒手……!”花莫漪跳起来,立刻又哎呀呀的颓坐回去,“痛痛痛痛……”
“在大哥面前装腔作势也就罢了,你对那家夥打什麽主意,以为我不知道?”花千秋恶狠狠的白他一眼,“好女色好得做梦都想成亲的你,竟然会甘愿为男人牺牲清白,最好是你真的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麽高尚的觉悟!”
“咳咳。”二太子掉转视线,眼神飘忽。
花千秋又推过来一盅汤药:“还有这个,趁热喝了,疗复伤口的。”
她不说是哪处伤口,可是两兄妹皆心知肚明伤在何处。花莫漪腾地红了脸,赶紧劈手夺过药盅,大口吞咽下去,唯恐妹妹再借机数落自己。
那药苦得堪比砒霜,花莫漪喝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恨不得自己味觉瞬间失灵就好。捏著鼻子灌下去一大半,最後一点残渣几乎是用倒的喝进了嘴里,花莫漪臭著一张好看的脸,恨恨的忽然就想起那个罪魁祸首来。
“陆小念跑去哪里了?”
太不像话了,把他这个救命恩人吃干抹净就跑得不见踪影,音讯全无!
他花莫漪即使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逼他负责的黄花闺女,好歹也是堂堂一国皇太子;再说了,受人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呢,陆小念怎麽自化境阁出来後就一直神隐到现在,看都不来看他一次?
花莫漪捏著药盅,俊俏的面庞皱到一起,也不知是苦成这样,还是想到了陆小念那个没天良的。
花千秋从他手里接过药盅,哼了一声:“他?给大哥下了逐客令,赶出国境了。”
“什麽──”花莫漪一惊,“就因为他跟我……?”紧张的用力抓住花千秋胳膊,“你没有同大哥解释吗,我并不是因为对他动情才,才跟他发生情事,而是情势逼不得已……况且我并没有受孕!!”
“你这麽紧张作甚?”胳膊给抓得有点疼,看到二哥居然会这麽在意那个带发修行的和尚去向,花千秋没好气的嘲讽,“不是说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花莫漪仍旧紧抓她不放:“一事归一事,不论我对他有没有不该动的念头,他毕竟是为了解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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