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进展吗?”他问队伍最后的小霍尔。
小霍尔身形摇晃,借了荷伦安一只手稳住身体,“不太好,谋杀发生的地方没有留下犯人的踪迹,我们又去了受害的人家,死掉的人都已经建好了坟墓,我们看不到她们的尸体,其他人又完全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荷伦安问:“一点踪迹都没有?死掉的人都是被割破喉咙流光了血才死的,现场应该有很多血吧?”
小霍尔答:“啊,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确有,但是被杀掉的人都没挣扎,无论是巷子里还是菜田中都没有挣扎的痕迹,她们应该是安安静静地被割开了脖子的。干涸的血液上没有留下脚印之类的东西,菜田里应该会有踩踏的印记的,但它们细微得足以在这些天里消失无踪。犯人简直比天上的飞鸟还要轻盈。”
说到轻盈,荷伦安不禁瞥了一眼队伍中唯一的精灵,最轻盈的生灵应该是小精灵,可是它们都是瘦弱的小东西,要用工具割开大它们体型许多倍的生物的喉咙——接下任务那天护卫说了犯人是有凶器的——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么剩下的,能让人联想到轻盈这个词语的,就只有精灵了,会是黑暗精灵吗?
米提莱特放慢脚步,和他们并肩而行,“荷伦安,斯格愿意开口了吗?”
荷伦安避开米提莱特的视线,“没,今天还没有。我们的几个战士在他的房间里闹了一场。”“是吗?真不走运。”
沉默弥漫,米提莱特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荷伦安空余的手探到腰间,“还没想好。”
“我们都要赶紧的了。”
“是啊。”
第二次沉默。
“小精灵还好吗?”米提莱特似乎还不愿意结束对话。荷伦安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顺着话题继续答道:“它最近都很安静,离开柯来申之后就常常睡觉。”
米提莱特微微一笑,“舞会的时候它挺努力的,让它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说不定它是要换新翅膀了。”
“换翅膀吗?听说小精灵换翅膀的时候每七天就要擦一遍兰花叶尖的露水,我也要准备了。”荷伦安说。
“我可以帮你——”
“不用。”
两人终于对视了一眼,荷伦安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不用麻烦你了,它既然在我的房间里,我应该照顾好它的。”
米提莱特看上去似乎是因为他的笑容而迷茫了,好一会儿才说:“好,你的那颗蛋就由我来照料了。”
荷伦安又紧了紧腰间的匕首,他要赚钱,然后快点把蛋要回来。
小霍尔暗中打量着气氛尴尬的两人,心里有了一些异样的感应。
第二天,荷伦安终于见到了斯格,对方憔悴了很多,矮人引以为豪的胡须乱得一塌糊涂。他靠近的时候,斯格警惕地做出了戒备的姿态,被布料裹得严严实实的武器就在他的怀里,他的手上还攥着一把小斧头。
“别过来!滚开!”他咆哮。荷伦安差点就被唬住了,但他及时回过神来,努力把这个愤怒的矮人想象成愤怒的表妹,“斯格先生请别生气,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给你送点小礼物的。”他赶紧把小袋子装的糖果拿出来,彩色的晶莹糖果在光线下闪闪发亮,斯格的眼角落下几滴眼泪,一把抢了过去。
“别担心!全都是你的,我保证没人会抢属于你的东西,我们佣兵队会保护你。”他原意是想让斯格放心,说完之后却发现自己好像碰巧一语双关了,表明自己既会保护糖果,也会保护那件武器。
斯格塞了一把糖果进嘴里,用力地咀嚼,发出清脆的咯嘣声。感觉气氛缓和了,荷伦安连忙掏出布包,试探着递到对方面前,“其实,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他掀开遮掩,“这是一把很好的匕首,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斯格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荷伦安欣喜地凑近他,“请收下吧!”但突变就在瞬息之间,锋利的斧头突然从侧面砍了过来,荷伦安心跳骤停,左膝失去力气,他的头发擦着斧头掠过,整个人摔到了一边。“骗子!下地狱!”斯格把匕首扔出窗外,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了荷伦安面前,斧头寒芒毕现,“去死!”
荷伦安全身紧绷,在斧刃落下的瞬间听到了稚嫩而僵硬的笑声,斯格的动作骤然停止,他瞪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荷伦安甩了甩头,站起来,在斯格的肩膀上看到了熟悉的紫花,幼嫩的根系扎进了斯格的脖子里,然后缓慢地挪移,花朵紧贴在脖子的皮肤上,化成烟雾彻底融入了斯格的身体里。斯格轰然倒地,双手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怀中的物件滚落到了地上。
荷伦安蹲□去,手轻轻撩开了布料的一角,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猛地弹开了,“荷伦安!”
荷伦安手下一顿抬起头来,看到了反手握着长刀的米提莱特,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那把刚才被扔出窗户的匕首。
“我、我没事。”他余惊未消地说,米提莱特的神情肃穆得骇人。
米提莱特走近来看了一眼昏迷的斯格,收起了长刀,同时也把匕首插回了自己的腰带上,“你以后和温蒂两个人一起行动比较好。”
荷伦安看着对方把匕首收回,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已经没事了,我确定。”
米提莱特把斯格扛到了床上,也不多问,他的神色还是阴沉着,兀自把斯格一直死守的东西甩到桌面上。荷伦安连忙阻止,“不,我们擅自打开他的秘密,要套他的话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们大费周章要和斯格交谈,就是为了从他嘴里得到更多信息,而不仅仅只是要知道物件的真实面目。
米提莱特一拳砸到桌子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荷伦安瘫坐在凳子上,看着时不时抽搐几下的斯格,脑袋中一片混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伏特茄”和“=。=”的支持嗷!
☆、一城两案(3)
米提莱特来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把脑袋塞了进去。呼吸被堵塞,声音被阻隔,思考归于清净。
他猛抬头吸入大口的空气,满腔的怒气仿佛也因此冷却了。他撑着井口垂下头,晶莹的水珠顺着金色的发梢滴落,落入被阴影笼罩的井水里,细微的回声清脆而空灵。米提莱特冷静下来了,他拿出匕首,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拔出刀身,锋利依旧。为什么因此生气?他当然知道荷伦安不是要扔掉它,但当时他确实是认定这个可能性了。
他到街上买了水果,再次回到斯格的房间。
“我为我刚才的态度道歉。”
荷伦安猛然回神,只见米提莱特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提着一布袋的水果,“给、给我的?”
米提莱特走到床边坐下,把水果放进了他的怀里,“我郑重道歉。”
荷伦安连忙摇头,“没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很好……”后半句话他咽回了肚子里,他想要回那把匕首,可转念一想,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早点还回去早点少一份牵挂,不是吗?
斯格已经被安置在床上了,双目紧闭。
米提莱特问:“……还没醒?”他本来想问荷伦安的是为什么匕首会从窗口飞出去,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可是,对方安然无恙,匕首已经被气在头上的他收走了,在这个气氛之下硬是无法开口。
荷伦安犹豫了一会儿,“醒过一次。”
“问到什么吗?”
“嗯,”荷伦安一说谎就容易结巴,所以他刻意放慢了陈述的语速,“他说,他们两兄弟接到一个神秘客人的订单,做了两件武器,带它们来这里。”
“然后?”
“塔林的死和巫师没关系,塔林是……自杀的。”
“自杀?”米提莱特吃了一惊,“确定?”
“这是斯格说的,我确定我没听错。”荷伦安松了一口气,这些信息是从斯格口中说出来的,却并非在清醒的状态下——小莉芙花控制了斯格。
“听上去更复杂了,你觉得呢。”米提莱特站起身。荷伦安摇头,“说不准,我去通知克雷兹。”
米提莱特回头看了一眼斯格,将床单撕成布条把他牢牢捆在了床上,确保对方不能挣脱,他抱起还放在地上被布块包裹的武器,尾随荷伦安而去。到了克雷兹的房间,米提莱特把布包抛给了克雷兹,“哈伦那边有眉目了,我们需要找人假扮女人。”
克雷兹不解,“你和哈伦还不够?”
米提莱特说:“死者都和街角那间斯威特最大糖果店有关系,我们露过脸了,那个店的伙计们记性不是一般的好,我们进城那一刻他们就记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长相细节。”
荷伦安听到街角的糖果店几个字就想起了小莉芙花的不久前的指示,那里真的有问题。“我可以吗?进城的时候我很低调,可能他们没注意到我。”
“不行,”米提莱特立刻否决,“你忘了我刚才的话?进城那一刻他们就记下了一切。”
克雷兹放下布包,拍了两下手掌,三个黑影凭空出现了,“你们怎么忘记了我们还有没露过脸的队员?”
荷伦安脸一热,他真的忘记了这三名刺客。为首一个说道:“仅供差遣。”
米提莱特走过去绕了三圈,“阿瑟?就你了,跟我来。”
为首的人对克雷兹点了一下头,重新隐匿身形,应该是从暗处跟上去了。荷伦安收回视线的时候另外两名刺客也消失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克雷兹。
“需要等其他人回来再检查这件东西吗?”他问。
克雷兹把布包搁到桌子上,“你做得很好,去把温蒂叫来,让我们先看看这玩意是个什么鬼东西。”
……
布包一层一层减少,一对腿甲和两小块护膝甲暴露在阳光下。“这算什么武器?”温蒂哈了几下,大笑起来。荷伦安也觉得这不对,“被人掉包了吗?”克雷兹显然不这么想,他摩挲着腿甲,来回地看且敲敲打打,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这几件东西不简单,一般人拿到顶多用来换几颗宝石,但真正有眼力的人绝不敢小看它。”温蒂的笑声半路弱了下去,像被人掐着脖子逐渐用力。
克雷兹把腿甲轻轻一抛,里外掉了个头,让其余两人得以看到边沿处细小得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咒文。荷伦安还看到了很像魔法阵的纹样,但实在太细小他看不清楚,要找个类似的东西比喻的话,他会用“米雕”,第一辈子见过那种名为米雕的东西,在极其纤小的米粒上雕刻,和眼前看到的雕刻很像。温蒂再没了戏谑的心情,她说,这些咒文是古咒文,隐约可以看出一些“禁锢”和“吞噬”的效果。
斯格死守的是腿甲和护膝甲,是不是可以猜测塔林带着的是一件盔甲的其它部分?禁锢,吞噬,自杀,连不算十分聪明的荷伦安都能肯定,如果塔林是自杀,跟这些所谓武器肯定有关系。
克雷兹带着东西和他们来到了斯格的房间,斯格醒了剧烈挣扎,旅店一个伙计正给他解开布条。荷伦安他们进门的时候他正好挣开所有束缚,跑到了窗边,“斯格先生请您冷静下来!”他是要自杀吗?荷伦安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处。
克雷兹把布包扔到地上,四件护甲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斯格神情一变,惊恐不已地躲到了窗帘背后。荷伦安不懂他的举动,然后很快地,斯格又换了一个表情,他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定,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到了腿甲和膝甲上。他趴在护甲上一动不动,鲜红色的液体渐渐地从他的身下流了出来,荷伦安和温蒂忙把人翻转过来,斯格只剩下一口气了。他胸上有一个深可见骨的血口子,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染血的锋利小刀。
“斯格先生!”荷伦安把人扶起来,温蒂捡起地上的布条堵住血口。就在这个时候,克雷兹喊了一声“好家伙!”荷伦安和温蒂都转过头去,四件护甲熊熊燃起了蓝色的火光,刺骨的冰寒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斯格抽搐了起来,“我、我……”
“温蒂你扶着斯格先生,我去找巫师回来!”
斯格一把抓住了荷伦安的衣摆,迟缓地摇头,“没用……”
温蒂定睛打量了半刻钟,“噢,噢噢,我的天……荷伦安!你拉上窗帘,快!”
荷伦安慌张地跟着指示做了,终于他也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人形的灵魂虚虚地浮在斯格的半寸之上,几乎与斯格的身体彻底重叠,但它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撕裂着,分解成了一缕缕的布条状的东西。循着引力的方向看去,终处竟然是那四件护甲,细小的咒文发出微微的灰光,只有一朵小小的类似花形状的图纹还保持原状。
荷伦安第一反应就是攻击护甲阻止这个过程,被温蒂厉声打断,“太迟了,古咒文也不是你和我能对抗的,看来这是以灵魂打造的盔甲,多么歹毒!”
克雷兹挥退温蒂,托起斯格的后颈,“你的兄弟塔林也是这么死的,是不是。”
斯格闭眼,再张开,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你们到底为谁服务,把灵魂都赔上,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像矮人会接受的。”克雷兹接着套话。
斯格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蓬松的胡子乱糟糟的,末端还沾染了血液粘成了一团,他勉强开口嘴唇,“迫于……无奈,我们死了,救、救……家族。”
“竟然能威胁一整个矮人家族?到底是谁。”
斯格咳了几声,“我不能……抱歉……”
“喂,先别死!”克雷兹用力摇了几把,看得荷伦安一阵心惊,连忙把人拉住,“再摇他真的会死的!”
克雷兹重重叹了一口气,把人随手一抛,“少废话,他已经死了。”
“什么?”荷伦安赶上前查看,虚渺的灵魂还剩下一半,但矮人斯格的呼吸和心跳的确都停止了。他无力地坐倒在地,“我们难道就没办法了?”
温蒂甩出一个风刃,距离护甲一英尺处,球形的护罩因碰撞的火花显露了影迹,“古咒文的防御也不是我们能打破的。”
四件护甲最终把斯格的灵魂吞噬殆尽,然后紫色的光芒一闪,它们也凭空失去了踪影。这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里,荷伦安的腹部毫无征兆地天翻地覆了起来,他觉得那个紫芒中央有一个入口,里头有什么召唤着他,吸引他,也同样扰乱了他。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体内却变本加厉地暴动起来,他扶着墙就狠狠地吐了很久,把所有东西甚至连水都吐了个干净,他摇摇晃晃地退离脏污之处,最后在床脚旁的地毯上彻底昏了过去。
‘这里。’
‘这里。’
‘这里……’
半梦半醒之间,荷伦安听到小莉芙花们絮絮叨叨的声音,“这里”指的就是那个糖果店了。他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刚才护甲上的花朵图纹,闪现的紫光,是莉芙花!护甲里有小莉芙花的灵魂!
☆、一城两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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