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这么近看,亚瑟没穿军服也没穿皇室礼服,一身寻常的衣物倒衬得他显得有些文质彬彬、亲和俊秀,一点儿都没有个大将的风范,简直跟楚朔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祁连不由想起宁夭对他的评语来,果真有些贴切。
不过祁连的态度可没变,斜挑着眉,双手交叉在胸前,倒像被绑着的人不是他一样,“我说,我闷不闷得坏跟你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铜板?”亚瑟眨眨眼。
祁连一脸嫌弃,“啧,历史课数学老师教的么,连钱都不认识。”
亚瑟还是不恼,摸摸鼻子,“让你见笑了。”
这家伙真是巴塞皇子吗?脾气好得一逼啊,刚刚跟一个女佣也客气又亲昵,基因变种了么……祁连在心里腹诽着,嘴上说:“你找我什么事需要瞒着索兰的,难不成你也看上我了?”
亚瑟忍不住笑,这一位果然跟传闻中一样,特立独行的很,思维方式也够独具一格。
亚瑟这一笑可谓是明艳照人啊,金色的头发柔和得不刺眼,那五官就像使用雕刻刀按照完美比例细细刻出来的一样,于是祁连又白了他一眼,“别笑,笑妹,本少爷最讨厌比我帅的人了。”
“抱歉。”亚瑟终于止住了笑,可就算不笑,他的脸上还是有一层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舒服。祁连再次腹诽,这特么真的是巴塞的皇子么?老皇帝不是被人戴绿帽子了吧……
“其实我来是有些话想跟你说,关于索兰的,所以不方便让他听到。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又嫌我多事。”
“如果我说我不乐意听呢?”祁连反问。
“你可以选择不听,我不强迫你。但是这些话我必须得说出来,很早以前我就想好了,如果索兰以后找到了那么一个人,我就去找他谈一次。就像你在宁夭结婚之前,专程去跟楚朔开座谈会一样。”
“怎么,你也想告诉我让我好好照顾他?”祁连略带嘲讽的说道:“我说你们是不是都搞错一件事了,是索兰背叛我,不是我祁连对不起他,特么这世界都反过来转了是不是?”
“我知道,可是祁连,我是索兰的朋友。至少,我必须站在他这一边。如果换成宁夭,你也会这么做吧。”
呵,这倒确实。祁连笑了笑,“那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在夏亚的?”
“三年前。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索兰已经死了。”亚瑟面露苦笑,“再见面的时候,我很开心他没死,可是我又发现,索兰已经不是原来的索兰了,不仅仅样貌变了,什么都变了。”
“那你还敢自称好朋友?”
“不管索兰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朋友。如果不问缘由就跟他分道扬镳,那还算什么朋友?而且,我始终觉得如果当初我能早一点发现端倪,更关心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状况。他原来不是这样的,祁连,他原来,就是像斐尔那样的人。”
“你想说明什么?”祁连眯眼。
“我想说,至少,你所看到的斐尔是真实的。因为对象是你,所以他才能像以前那样笑。”亚瑟的语气悠远,带出了遥远的从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七岁,我五岁。那年我跟着父王到兰度来参加九王子的生日,给我介绍其他几个王子的时候,我还很好奇,为什么从一到七都有,就是没有八王子。”
祁连沉默着,没有搭腔,亚瑟就接着往下说。
“三天后我才偶然碰到了他,他一个人抱着一摞书在走廊上走,衣服下摆有些长,拖在地上,显然不是很合身,所以走得很吃力。我想过去帮他,结果随行的护卫把他给挡住了,让他让开点,等我过去再走。他笑笑,没说什么就站到墙边等我过去。然后我听那护卫嘀咕了一句:什么八王子啊,也不就是个下人的种……不瞒你说,我当时觉得他很可怜。”
“所以你就滥好人的跑去跟他做朋友?”
亚瑟耸耸肩,“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不过他刚开始都不怎么搭理我,直到我初中的时候来兰度做交换生,正好跟他一个学校,才熟了起来。他长相很出众,但总是留着很长的刘海,把那双好看的眼睛都给遮住了。他成绩其实很好,但每次都只考良好。他是王子,可是满学校的贵族,谁都觉得他才是下等人。”
“因为出身?”祁连终于出声了,言语里慢慢的不悦,心里莫名的有股恶心的感觉。索兰是兰度皇室里唯一一个活着被承认的皇帝跟下人生的儿子,至于为什么用‘活着’这个形容词,那是因为兰度皇帝是个好色的暴君,不知道在春风一度留了多少种,然而他有个强悍的王后,一个个给他清扫干净,索兰是唯一一条漏网之鱼。这一点,几乎全星际海热爱八卦的人都知道。
兰度皇室,在这个现代文明社会里,就是个神一般的地方。
“不错,出身。但是索兰告诉我,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所以他不想怨天尤人。他父母不爱他,他就不要了。他说他喜欢星空,以后有机会离开兰度,就去星际海里探险,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所以他一直活得很小心,不犯错误不出风头,只要能挨到十八岁,他就能出宫了。
但是十八岁那年,他母亲疯了。
索兰一定没跟你说过他母亲吧,如果说兰度皇帝是罪恶的源头,那他母亲就是那个最毒的恶梦。”
亚瑟的语气忽然沉重起来,而祁连的脸色也变得不好。他忽然想起那天索兰跟他轻描淡写的说的那几句话——我在想,如果我是真的瞎了就好了,至少不用看到那么多令人恶心的面孔。
“索兰的母亲一心想要麻雀变凤凰,怀上索兰也只是她的一个手段,所以当时王后把她留在皇宫里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美梦成真了,可是所有人都只拿她当个笑话,皇帝也再没有去看她一次。她便一心想借着索兰往上爬,可是索兰不想。有好几次我都在他身上看到指甲印,我气呼呼的想跑去理论,结果他抓住我耸耸肩说‘她也就只能对我发发火了’。
后来,十几年的怨毒和旁人的嘲笑终于把他母亲逼疯了,索兰也因为这样,推迟了出宫的时间。再怎么样,那都是他母亲,他不能把她一个人疯疯癫癫的留在那里。王后留下她,是为了立个榜样,告诉所有人得罪她的下场,可是索兰也被绑在耻辱柱上,又在皇宫里熬过了两年。
那时候我被父王送去了军营,所以不能时常去看他,但我知道索兰一直在暗中筹划,等寻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带她母亲一起逃出去,到时候我会派人在空港接应他。可谁知道……却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刺杀案?刺杀兰度皇帝的人难道是……”祁连心里咯噔一下,被亚瑟的话揪紧的心忽然像被针刺了一样。
“就在逃离前一晚,兰度皇帝过五十岁生日,宫里大摆筵席。然而索兰的母亲却神奇的出现在宴会现场,用一把匕首行刺了皇帝。人证物证都在,她被当场格杀。后来赶到的索兰被作为共犯擒下,关进皇宫地牢。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我急匆匆从军营赶过去,却被告知索兰已经重病死掉了。我刚开始不信,可是他们给我看了他的尸体,他长得跟索兰一模一样,我竟然就信以为真了。”
说到这里,亚瑟痛苦的闭上了眼,似乎再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祁连紧紧攥着手,却觉得一阵好笑,好笑得莫名想哭。这真是一桩好丑闻啊,难怪被人津津乐道那么多年。如果世人知道故事里那个王子最后被打断了手整了容卖给了人贩子,估计整个星际海的八卦界都要沸腾了。
祁连忽而怒了,转过头瞪着亚瑟,“你当时就傻了吗?病死?你堂堂三皇子是那么好骗的吗?!”
亚瑟无言以对,是啊……当时怎么就那么傻呢?人一旦恶毒起来,哪里还会有所谓的边际。他当时怀疑了索兰的死因,却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死更痛苦的活法。
说实在的,祁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气,明明说好了要恨他的,可是听到亚瑟说起那些事情,他又气得不行。是啊,那是他的斐尔啊,不管有没有背叛,那都是他捡回来的,一点一点照顾好的,从刚开始的沉默不语,到只对他一个人笑,再到后来的如影随形,都是他倾注了心血的。他愿意为之付出的人,怎么可以被人这么对待!他们特么的到底算哪根葱!
这时,亚瑟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所以……你明白吗?祁连,把他从栅栏区那个深渊里解救出来的你,究竟对他有多重要。”
说着,亚瑟站了起来,表情郑重的,看着祁连,“我恳请你,哪怕他的方法错了,哪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有一部分被仇恨扭曲了,我请你相信他是爱你的。他虽然挪用了祁氏的资金,但并不伤及祁氏本身,这么多年来他为祁氏赚的,也足以相抵。他窃取了夏亚的军事情报,但那些情报不涉及核心机密,对夏亚来说并没有太大损失。
所以,请你不要这么排斥他。你可是祁连,不爱到骨子里绝不会想跟他求婚,你既然这么爱了,就不会轻易被打垮,对不对?”
第125章 字迹和画
白云城的夜黑得彻底;因为老皇帝病重而执行的宵禁一天比一天严格,整座城都安静下来不少。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着床上沉思的祁连;也照着城市的另一头;出现在祁连沉思中的那个人。
一座教堂内,索兰微微俯身;把一柄长剑从倒在地上的人大腿上抽出;手腕一甩,几滴鲜血从剑尖上衰落;飞溅在地上。
“啊——”地上的人是六王子齐格;他捂着大腿;痛苦不堪;鼻涕眼泪鲜血混杂在一起流了满面。他看着索兰的表情像是看着来索命的厉鬼;全身哆嗦着,就差没跪地求饶,事实上他刚刚确实也跪了,可惜索兰宁愿他的仇人能有点骨气。
“索、索兰,不要杀我!不、不要杀我!当初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不是我陷害你的!是二哥、一切都是二哥的注意啊!”齐格哆嗦着,嘴唇发白。
“是吗,当初骂我野种,踩断我右手的不是你吗六哥,”索兰冷笑,皮靴踩上齐格的右手,“就像这样。”
索兰微微一用力,齐格就叫的像杀猪,“不、不要!不要……索兰,我会死的!会死的!”
看着齐格那张脏兮兮的,明显纵欲过度的脸,索兰心底里的厌恶突然呈几何倍数的增长,甚至一下子盖过了恨意。他蛰伏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复仇的准备,可是曾经把苦难施加在他身上的人居然如此不堪,多可笑。
索兰顿时对眼前这张脸失去了兴趣,把剑扔下,说道:“把他拖走。”
阴影里立刻走出两个人来,一人一边把齐格拖走了,也丝毫不管齐格腿上有伤,拖在地上拖出了一条血路。齐格一路鬼哭狼嚎,痛得大概快神志不清了,一直喊着索兰的名字。
索兰越听越烦躁,冷厉的一个眼神扫过去,其中一人顿时会意,一脚把齐格踹晕了,然后继续拖走。
教堂里很快就只剩下索兰一个人,他闭眼平复了一下烦躁的心情,然后抬头,看到了墙壁上方画着的圣父拯救世人的壁画。穿着白袍的圣父面目祥和,慈爱的看着教堂里来来往往的所有人,月光从那半圆形的七彩玻璃里折射进来,却衬得他面目阴沉。视线再往上,巨大的十字架高悬在头顶,宛如一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自己心里的那柄剑,又什么时候会落下呢?
索兰怔怔的看了良久,才转身走了出去。教堂外,亚瑟靠在门边,看到他出来就迎上去。
“没事吧?”亚瑟关心的上下打量着他。
索兰摇头,“你怎么来了?”
亚瑟看着他那张依旧冷厉无情的脸,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我担心你。”
“齐格只是个废物,没必要担心。”
亚瑟往教堂里看了一眼,“他这些年也被逼得只剩下吃喝玩乐了,博伦心狠,要不是齐格跟他是一个母亲生的,估计也活不下来。”
“不狠怎么能对自己老子下手呢。”索兰的嘴角有丝讽意。
兰度皇室现在算上索兰,也只剩下五位王子。大王子、三王子、四王子、七王子,都在索兰不在的这些年里生病或者出意外死了。但要说兰度皇室真的这么霉运当头?谁信。
但纵使很多官员不信,想要查个清楚,可兰度老皇帝已经越来越不清醒,头脑发昏的厉害,有什么话都得通过日夜悉心照料他的王后以及王后的亲子,能力出众的二王子殿下来传达。二王子那么能干,官员们也就并不那么抵触其他王子的死了,反正死得都是莫顿家的,老皇帝都不急,他们急有个屁用。
于是,如果索兰没回来,二王子毫无意外就是兰度的下一任皇帝。
可世上只有苹果无花果火龙果,哪来那么多如果,有也被上帝自己吃了。
亚瑟也对兰度皇室的那些事情感到无可奈何,他自己本身就是王储,身在权力漩涡,有那么多的无奈抉择。他看着索兰那张陌生的脸,看到那眼睛里的戾气,觉得心里一阵刺痛,思前想后,还是开了口。
“索兰,你当初不是想要去星际海里探险吗?现在去,还来得及,回去找祁连,让他带你回夏亚,那个地方你一旦踏进去就没有回头路了!自由不好吗?跟喜欢的人自由的在一起不好吗?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报,只是时间可能要延后很多,但你没必要再为了那种人……”
“亚瑟。”索兰按住他的肩头,看着他,“如果我不亲手去报仇,我永远都不会什么自由。我永远只能把自己内心最憎恶的一面藏起来,害怕被他看到我没那么好。呵,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他看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我呢?”
“索兰……你换一种方式吧,你帮他把链子解了,说不定他会为了你留下来的!”
“说不定?你也知道说不定!”索兰收回手,忽然笑了,笑得邪气又决绝,“他不会为我留下来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祁连。别人都说他率性妄为,但其实他比谁都要有原则。我曾经也试探过他,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么做。”
亚瑟直觉那答案铁定不好,连忙说道:“那也许只是他随口一说……”
“也许。”说完,索兰把话岔开来,“打算什么时候回巴塞?”
“夏亚那边动作大,我必须回去了,明天就走。”亚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叹一口气,没再继续纠缠。既然索兰心意已定,那他也只好继续无条件的支持他,至少,索兰会是个好皇帝。从很早以前他就坚信,如果兰度的掌权人是索兰这样的,兰度必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那是他的朋友,如果不是出身限制,他本来也该是个光芒万丈的人。而且就算到时候出了事,他还可以做他的后盾。“我的人手都留下来给你,二王子绝不是轻易就能扳倒的,你当心点。”
“嗯。”
“那我走了,等你登基的时候,我一定赶来替你加冕。”
索兰的脸色终于柔和了不少,嘴角的笑意让亚瑟一瞬间以为又看到了以前同宿舍的那个,总爱站在阳台上看星星的舍友。两人伸出手,牢牢的交握,像是订下了盟誓。
“好。”索兰说。
亚瑟很快就走了,索兰回到他小时候居住过的那栋古宅里,穿过种满了野蔷薇的花园,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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