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奇甩了甩头，将拉法的话抛在一边，迈动脚步，继续在城堡里游荡起来。
167、丧钟鸣响之时
塞瑞斯登基一周年的时候；希尔成为巴洛特利伯爵也将近一年了。如今的他已是律政厅里的一名官员，碍于年纪；职位并不算高；但掌有实权；在御前议会上也有一个席位；虽然只是旁听的那种；不过；众所周知他是塞瑞斯的近臣；就算是律政大臣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会微笑以对。
绿龙芎已经消失在大家的视线当中；悄无声息地回了龙岛，而阿冬也彻底地进入了休眠期，但她并没有和芎一起离开，而是留在了亚夏城的皇宫，以龙的形态睡在了塞瑞斯特意为她改建的宫殿之中。
塞瑞斯的执政之路也还算顺利，自驾驭巨龙歼灭叛军之后，塞瑞斯便得到了龙眷者的美名，哪怕只是看在巨龙的威慑力上，大臣和贵族们也不敢对他太过刁难。
而塞瑞斯也并未急于做些什么，至少在明面上，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一个皇帝的基本日常，唯一的缺点也只是稍稍有些偏爱年轻的臣子。但鉴于新皇自身的年纪，而那些被偏爱宠信的年轻臣子也不算太多，又都是出自豪门的贵族子弟，主政的大臣们也只能在私底下叹一口气，感慨下自己也曾有过的青春年华。
但一直协助塞瑞斯做着很多事的希尔却知道，塞瑞斯将很多本可以光明正大推行的政令全部转至私下进行，刻意地避开了大臣们的注意，通过一些不起眼的小吏和不为人知的暗探，将自己的意志一点一点地渗透到帝国的根基当中。
相比于过于温吞而隐忍的政治策略，塞瑞斯在军事上简直称得上大刀阔斧。登基后不久，塞瑞斯就向驻守边疆的蓝龙军团和闪灵军团下达了反击令，允许他们穿越国境“追击”敌军，哪怕“追”入到敌国的领地。
与此同时，塞瑞斯又将亚夏城内的皇家骑士团一分为二。一部分与亚夏守备军合并，改编为皇家近卫军，将原骑士团成员改编为营，并接纳更多贵族子弟加入，在骑士营中接受见习骑士的相关训练。被分割出去另一部分皇家骑士团成员则以军官为主，他们自拆分之日起便分赴全国各个省郡，从当地的驻军中挑选优秀士兵，组建以帝国命名的亚龙军团。
由于塞瑞斯只是下了几道谕令，然后便将相应权力下放给那些早已摩拳擦掌甚至磨刀霍霍的军团元帅和相应将领——至少看起来是这个模样，这使得一些大臣虽然对谕令有所不满，却也很难阻止武者们借着这道谕令大展拳脚。
北疆的闪灵军团还算稳健，只是借着谕令以及洛丹联盟想要坐下谈判的机会，在边境处开辟了一片由闪灵军团负责驻守的商贸区。而西北的蓝龙军团则早就不耐烦了在城堡里观赏难民的无聊日子，接到谕令后的第二天便打开亚极城的城门，出兵占领了乌拉马拉山脉以西的大片土地。
塞瑞斯继位一周年的时候，蓝龙军团已在塞瑞斯的暗示和授意下，在亚极城西边建起了一座平民自治区，收纳来自奥兹各地的难民，在自治区内开辟耕地，建设城镇，再过个几年就很可能将自治区升级为附属国。
格兰特公爵派去支援帝都的半团骑兵早已返回亚极，乔伊也被塞瑞斯以理应开始学习更深层的骑士之道为名，和半团骑兵一起遣回亚极城，得以父子团聚。
自觉很得塞瑞斯信任的乔伊倒是不想去亚极城被父亲管束，但架不住塞瑞斯一脸诚恳的游说，又向他委以不为人知的重任，于是，乔伊终于返回了亚极，并带走了数个塞瑞斯安排给他的“心腹”，这些人如今都已在奥兹的自治区里担任要职，随时随地将那里的情况汇报给帝都的塞瑞斯知晓。
希尔无法将自己担心的事告诉乔伊，只能在送别时提醒他多加小心，抵达亚极城后也尽量不要让格兰特家族的护卫离开他的身边。但看乔伊那敷衍的嗯啊模样，希尔便知道，他就算实话实说，乔伊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不会相信。
——这一走会不会就是永别呢？
希尔只能叹了口气，希望格兰特公爵能尽快给乔伊找个妻子，留下后裔。
然而，西北还未传来噩耗，亚夏城内倒是先鸣响了丧钟。
塞瑞斯登基后的第二个仲夏节，在外巡游的德罗西终于返回了帝都，并出席了皇宫每年都会举行的仲夏节晚宴。
但在晚宴上，德罗西却发表了一番颇为古怪的致词，乍听上去像是在表扬塞瑞斯登基后的沉稳表现，但仔细一品却又会觉得其中的意味未免太过悲凉，尤其是在最后，当大家听到德罗西竟然以“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去见先祖”这样的话作为结尾的时候，在场的贵族们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第二天清晨，当沉重而悠长的钟声自皇宫内传来的时候，贵族们顿时意识到：他们的预感成真了。
德罗西终究还是遵守了博尔吉亚大帝留下的遗训，在仲夏节的第二天清晨，用一根绳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留下一份说明缘由的遗诏。
当丧钟鸣响之后，整个亚夏城也被悲愤的气氛所笼罩。虽然当日围城的叛军已经全部遭诛，导致这场叛乱的银甲骑士也被魔法协会灭杀，但德罗西的自缢却让整个亚龙帝国尤其是贵族们再一次意识到，这次事件将成为亚龙帝国历史上一次不可抹除的耻辱，它将记入亚龙帝国的史册，为后代所铭记，警醒。
于是，就在塞瑞斯正为德罗西准备葬礼的时候，军政厅的大臣们已经主动提出了应对帝国现有的军事体系应该进行大幅度整改，以免类似悲剧再次重演的建议书，
塞瑞斯接下了这份建议书，但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转过头便继续忙于德罗西的葬礼，就像是一心扑在丧事上，再也无暇他顾一般。
这时候，希尔的心情却比亚夏城中的任何一人都更加糟糕。
在德罗西自缢前的晚上，希尔便从与德罗西一同返回帝都的父亲那里预知到了事情的发生。但安格尔之所以把这件事提前告诉希尔，并不是为了让他对即将到来的国丧有所准备，而是告知他，自己将担任德罗西的守墓人，此生都将守在墓园，再也不会返回帝都。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希尔并未觉得有多震惊，以父亲和德罗西的关系，以及他所担当的职务，这样的结果或许反而是一种善终。但紧接着，希尔便注意到父亲的神情有些过于清冷，看自己的眼神也满是留恋，就好像马上就要永别，再也无法见到了一样。
希尔顿时心下一紧，试探着说自己会去墓园探望父亲，但安格尔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言，转而叮嘱希尔，不要将他守墓的事泄露出去，对外只说他身体不好，去乡下休养。
当天晚上，安格尔没有住在巴洛特利家的府邸，用看希尔一样的留恋目光看过希尔那个尚且不满一岁的孩子后，便从密道去了皇宫。
希尔找不出安格尔话里的破绽，但总觉得心里不安，整整一夜也未能熟睡。
第二天，德罗西自缢的消息传来，希尔当即离开府邸，以探望塞瑞斯的名义去皇宫里寻找父亲。但他见到了塞瑞斯，却没见到安格尔，不安的感觉顿时越发严重，希尔再也顾不得种种忌讳，向塞瑞斯提出了要和安格尔见面的请求。
塞瑞斯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站起身，将希尔领进了德罗西的寝宫。
此时，德罗西已被放入魔法协会提供的可以让尸体延缓腐烂的特制棺木，由于亚龙皇室并不信奉教廷，因此棺木就停放在寝宫的主厅里，在葬礼正式开始后才会抬至葬礼的正式举行地，然后再转入墓园安葬。
塞瑞斯并未在德罗西的棺木前停留，带着希尔径直进了主厅后面的卧室。
一进卧室，希尔便看到华丽的四柱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和棺木里的德罗西一样穿着盛装，只是双眼禁闭，像是正在熟睡。
希尔不由一愣，正疑惑父亲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以这副打扮睡在德罗西的床榻上，下一瞬便注意到，床上的人没有呼吸，脸上的肌肤也白得毫无血色。
希尔顿时呆了一下，紧接着便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向安格尔的鼻息。
“不用试了。”塞瑞斯站在门口，漠然说道，“今天早上将父皇入殓后，巴洛特利阁下便服用了毒药，现在……无论你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希尔呆呆地缩回手，转头看向塞瑞斯，“你……是不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塞瑞斯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按照父皇和巴洛特利阁下的遗愿，我会在父皇下葬之前，将阁下转入棺中，与父亲一同葬入墓园……”
“你为什么不阻止？！”希尔打断了塞瑞斯的陈述，愤怒地质问起来。
“巴洛特利阁下从来没对我要求过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必须要让他如愿。”塞瑞斯垂眸说道，“知道吗？希尔卿，在我小的时候，我一直很羡慕你。你有一个非常爱你的父亲，他爱你胜过整个世界，但凡你想要的，他总是会想办法让你得到。”
希尔不由一呆，不明白塞瑞斯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些。
“当我知道，我的母后曾是巴洛特利阁下的未婚妻的时候，我甚至一度希望自己是他的孩子，这样他就会像疼爱你一样疼爱我。”塞瑞斯自嘲地摇了摇头，“遗憾的是，母后对父皇是忠诚的，就像巴洛特利阁下一样忠诚。”
“陛下！”
“希尔卿，就算你无法理解，甚至因此而憎恨我，我也绝不会为我将要做的事感到后悔。”塞瑞斯淡淡说道，“我无法给予阁下一个名正言顺的葬礼，但我一定会满足他的愿望，让他永远陪伴在父亲身边……而这，也是父皇最后的心愿。”
希尔转回头，呆呆地看着床上已经长眠不醒的父亲，很多事亦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这一刻，希尔忽然明白了祖父为什么会猝死，那确实是安格尔所为，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够继承巴洛特利家族的伯爵爵位。显然，那时候的安格尔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并做出了会追随德罗西而去的决定，所以才冒险弑父，让爵位顺利地落在自己身上，进而传给一直想要得到它的希尔。
——你的父亲非常爱你。
想到塞瑞斯的评价，希尔不由苦笑，握住安格尔已经僵硬的手，在床边慢慢地跪了下来。
——父亲，如果你再更爱我一点，是不是就会选择留下？
希尔闭上双眼，任由泪水在脸颊处滑落。
希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皇宫，回到巴洛特利府邸的。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父亲最喜欢的暖房里。
这会儿是盛夏，暖房里的很多盆装植物都被搬了出去，显得颇为冷清。但在暖房一角，父亲的画架依旧孤单地矗立着，上面还有一张空白的画布，只是绷在上面的时间太久，明显已经无法使用。
希尔早就看出，父亲对他的那些画作根本就不在意，对绘画也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他只是将这个所谓的爱好作为一种掩饰，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忽略他的行踪。
——以后，父亲再也不用浪费时间去涂抹这些东西了。
希尔自嘲地笑了笑，在父亲经常流连的躺椅上坐了下来，看着暖房里熟悉的景色，忽地想起了自己那个自出生后就从未被他抱过的孩子。
他不爱这个孩子，更无法像父亲爱自己那样爱他。
更糟糕的是，孩子的母亲也是一样。
当发现自己生下的孩子既没有奇美拉的血统力量，也没有魔法方面的天赋，连容貌都更酷似巴洛特利而不是奇美拉的时候，莉奇便把这个小家伙彻底丢给了保姆，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过去看上一眼，确保他还平安活着。
希尔曾努力想对这个孩子更好一点，但每当他看到这个孩子，他便会想起自塞瑞斯登基后就再也没有谋面的基奇。此时此刻，当他知道父亲已经离他远去，再也无法相见的时候，悲伤中的他所能想到的也不是去抱抱自己的孩子，或是去探望自己的母亲，他只想拥抱基奇，或者，被他拥抱。
他想念基奇，刻骨铭心地想念。
他不想像父亲那样在死后才能和恋人在一起，他现在就想要他，现在，立刻，马上。
希尔这样想着，却也清楚地知道，他不过是在妄想。
168、结束，或者开始（上）
德罗西的死讯对基奇来说就像是昨天下了场雨一样；发生便发生了，生不出任何心绪。
但在德罗西死后不久；基奇忽然发现久未联络的希尔竟然开始向奇美拉的城堡递送礼物；有时是贵重的物品；有时却只是一封信函；简单地说一说自己的近况；而且并不索求基奇的回复。
基奇很疑惑希尔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试探着将这件事告诉阿米尔后；才知道泄密者应该是蒂娜。蒂娜并没有住进阿米尔在源岛新建的法师塔；而是留在了亚夏魔法协会，希尔一直和她保持联络，时不时地还会登门拜访。
“蒂娜知道你经常回奇美拉城堡，估计是她告诉希尔的。”阿米尔无奈地说道，“她不知道你和希尔到底怎么了，只当你俩还在闹脾气，前阵子还让我帮忙劝你们和好。”
知道是这个原因后，基奇撇了撇嘴，转眼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只让拉法把希尔送来的东西和信函随便找地方放起来，以后希尔再送什么也不必给他过目。
拉法倒是没怀疑希尔和基奇的关系，只当希尔想为基奇和莉奇缓解僵持的关系。基奇也不得不承认，姐夫和妻弟这样的关系真的很具有掩饰性，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就算联想也只会想到讨好、攀附之类的事情。
但基奇的不理会并没让希尔停止，他自顾自地继续着，对基奇的冷淡视若无睹。
塞瑞斯登基后的第三年秋天，塞瑞斯完成了他对基奇的承诺，派人将乔伊的尸体送到了奇美拉的城堡。而这个时候，外界还不知道乔伊已经死亡，格兰特公爵也只当他在乌拉马拉山脉里狩猎的时候失踪，正焦急地派人四处寻找。
希尔不知道乔伊已经被塞瑞斯送给了基奇，如今更是早就毁尸灭迹，但他知道塞瑞斯和基奇的约定，一下子就猜出这件事肯定和两人有关。
到了这时，希尔也算看出塞瑞斯的打算，他显然想将整个帝国的军事力量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也不愿培育诸如格兰特、埃兰那样的军权世家。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塞瑞斯已经在蓝龙军团和亚极城内外连安插了诸多人手，格兰特公爵本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吃下了断绝子嗣的药物，再不可能诞下一个新继承人。
但塞瑞斯手中可用的人才尚且有限，就算把蓝龙军团全部接收过来也无法好好管理，于是只能做长久打算，先将格兰特家族的根茎断绝，然后再慢慢砍去上面的枝叶，最终将整棵大树收归己有。
对塞瑞斯的夺权计划，希尔不好干预也不能干预。从帝国的角度着想，格兰特家族这样的存在确实不利于帝国的稳定，很像是一个随时可能引发熊熊大火的危险之源，只有彻底熄灭才能杜绝隐患。
但希尔却实在不希望乔伊就这么被牺牲掉，更不希望他的母亲帕丽斯伤心。
犹豫了几天之后，希尔毅然向塞瑞斯提出了去亚极城帮忙的请求。
塞瑞斯愣了一下便点头应允，只希望希尔不要在那里逗留太久，毕竟帝都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协助处理。
看到塞瑞斯如此淡定的态度，希尔顿时心里一凉，直觉地感到乔伊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当希尔赶到亚极城，见到已经哭成泪人的帕丽斯夫人后，这种预感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