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再多坐一会儿。”阿米尔扬声道,“我还没有招待您呢!”
“不必了。”巴罗什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就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在塔门之外。
见她消失,基奇忍不住问道:“她是谁?”
“她……她?”阿米尔正要回答,猛然间注意到基奇用的是女性的她,不由讶异地挑眉,“你说——她?”
“难道她不是女人?”基奇歪头反问。
“我还真不知道。”阿米尔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只知道他——好吧,她——她的名字叫巴罗什,是一个死灵法师。”
“死灵?”基奇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是的,死灵,不同于四系元素的黑暗系魔法的一种。”阿米尔也站起身,“先出发吧,路上我再给你解释,别让我们的车夫等得太久。”
“哦。”基奇应了一声,起身去拿自己的行李。
就在这时,阿米尔忽然补充道:“对了,巴罗什来过这里的事不必隐瞒,但请不要泄露我和她的谈话内容,可以吗?”
“好。”基奇欣然点头。虽然他本就没打算把这件事说出去,但阿米尔尊重地征求他承诺的态度更让他感到愉悦、满足。
基奇拎着自己并不比来时更多的行李,跟着阿米尔沿着来时的山路回到山下。那辆普通的四轮马车已经等在那里,车夫也依然是来时的那个。
上车之后,阿米尔信守承诺地向他解释了巴罗什的来历,以及死灵法师到底是怎样一种魔法师。
“实际上,魔法真正的分类应该是白魔法、黑魔法以及元素魔法,你现在已经接触的四系魔法不过是自然魔法的细化分类。”阿米尔说道,“死灵魔法是黑魔法的一种,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就是和尸体打交道的魔法。”
基奇不由皱了皱眉,心想,难怪那家伙会一身死气。
“很多人误以为死灵法师就是操纵尸体的魔法师,但实际上,他们虽然确实具有操控尸体的能力,但更多时候只是研究尸体。”阿米尔继续说道,“毕竟,真正的尸体其实很脆弱的,根本不适合作为武器。”
“尸体有什么可研究的?”基奇不解地问。
“这个就只有死灵法师才知道了。”阿米尔耸了耸肩,“不过,就我对巴罗什的了解,他……她与其说是一个魔法师,不如说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医师,她既有破坏的力量,也能像教士和医师一样挽救生命,只是挽救的过程远不如教廷的白魔法那样绚丽漂亮,甚至……有点令人作呕。”
“比如?”基奇追问。
“呃,比如,你的胳膊断了,你就可以去找巴罗什,她能帮你再装一个上去,只是其来源很可能是某具刚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尸体。”阿米尔故作邪恶地笑道。
——这样的力量我也有。
——而且,不需要借用别人的肢体。
基奇默默地想着,并因此而忘了追问巴罗什为什么会出现在阿米尔的法师塔。
但回到魔法协会之后,阿米尔倒是当着基奇的面,主动向蒂娜交代了自己施展禁咒并引得魔法协会派人探查的事。
“幸好来的是巴罗什,如果是别人,恐怕还真要费一番口舌。”阿米尔庆幸地说道。
“巴罗什好像准备回岛上隐居,法师塔已经建好了,新年那阵子,他一直在往岛上搬东西。”蒂娜说道,紧接着又问,“你真的可以施展禁咒了?”
“只有雷霆风暴而已。”阿米尔谦逊地说道,“说起来,小基奇还帮了我不少忙呢。”
“哦,他能帮你什么?”蒂娜立刻好奇地问道。
阿米尔当即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说辞,把基奇发现禁咒的咒语有“多余”魔法原音的事,半真半假地讲了出来。
“哎,这就是敝帚自珍的害处啊!”蒂娜隐喻地抱怨道,“我跟父亲说过,协会里的那些老古董早该拿出来晒晒了,省得蛀满虫子都不自知,他偏不当回事。”
“禁咒并非一般的魔法,就某种角度来说,如果禁咒能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阿米尔笑眯眯地说道。
“在兵刃没被发明之前,人类一样也会杀人。”蒂娜不以为然地说道,“罪恶的根源是人,不是刀枪,更不是魔法。”
阿米尔轻笑着,没有接言。
蒂娜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真遗憾,你虽然已经有了大魔法师的实力,却还要再等待三年才能拿到这个头衔。”
“亲爱的,你不愿意等我了吗?”阿米尔立刻挑眉。
“我只是在抱怨这项规定的不合理。”蒂娜面色一红,轻咳了一声,说道,“初级到高级的考核都是每年举行一次,为什么大魔法师非得有三年后才能重新提出考核申请的奇怪规矩呢?”
“大概是因为能在大魔法师考核里担任考官的魔法师太少又太忙碌吧。”阿米尔半开玩笑地答道。
话题就此转向了闲言碎语和浪漫情话,基奇没再旁听下去,转身去了厨房,向艾维拉索要可以充饥的美味糕点。
在阿米尔法师塔里的一个多月时间,基奇最担心的是无法及时赶回魔法协会接收希尔的通讯,最想念的则是艾维拉制作的美味佳肴。
人好像真的是贪婪的,基奇想。他在家的时候哪会在乎这些啊,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很是心满意足了,但当他来到魔法协会,品尝了真正的美味,再不会被饥饿侵扰之后,他却开始挑剔起食物的种类和味道了。
不过,艾维拉看起来倒是很高兴基奇能够喜欢自己烹饪出的食物,不仅给了他一块配有新鲜水果的奶油蛋糕,还特意给他做了一大块巧克力布丁。
当天晚上,艾维拉又拿出她给基奇准备的新年礼物——整整一箱子男孩衣服,而且以担心会不合身为理由,硬逼着基奇当场试穿。
基奇没办法,只能按照艾维拉的要求,一件一件地全都试穿了一遍。衣服大多都很漂亮,甚至是太漂亮了一些,好多都缀着蕾丝花边,镶着华丽绸缎,让基奇不由生出了自己变身成玩偶娃娃的错觉。
蒂娜和阿米尔也一直在旁边看着,蒂娜还一边看一边评头论足,直将基奇听得面红耳赤,最后干脆抱着一箱新衣落荒而逃,躲进了自己房间。
阿米尔好像看出了基奇的尴尬,第二天便去了一趟亚夏城,给基奇带回了几件样式简单的正经常服,以及一些用于换洗的内衣内裤。
这次回来,阿米尔直接住进了希尔曾经住过的房间,也没再提会否再次离开的事,每天或是帮蒂娜研究魔器,或是指导基奇学习,连艾维拉也得了不少指点。
但回来没几天,基奇便从阿米尔那里得到了一个让他很是郁闷的消息——
“魔法学徒是不能自由出入魔法协会的,必须有成年魔法师陪同。”
知道这件事后,基奇郁闷了好几天。
蒂娜是肯定不会陪他出门的,阿米尔或许可以,但基奇却不想让他陪同。
自从那一次阿米尔用小狐狸来称呼希尔之后,基奇便觉得阿米尔对希尔缺乏好感。虽然他并不确定原因,但还是下意识地不在阿米尔面前提及希尔,更不想把自己和希尔的事情太多地暴露给阿米尔知晓。
——怎么办呢?
基奇郁闷却又无奈。
很快,三月一日终于到来,基奇从早上起床便把传声筒带在了身边,但一直到夜色将至,传声筒都毫无动静。
——总不会是坏掉了吧?
基奇担心地想。
就在他吹熄烛火,换上睡衣,准备上睡觉的时候,枕边的传声筒却突然震动起来。
基奇赶忙打开盖子,但马上便又紧张起来,张口结舌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基奇?是你吗?”传声筒里传来了希尔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明显也有些紧张。
“嗯。”基奇忐忑地应了一声,“你是……希尔吗?”
“当然是我。”希尔答道,“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听不出我的声音了,我会伤心的。”
“怎么会!”基奇赶忙答道。
“那就好。”希尔轻笑起来,“抱歉哦,这么晚还打扰你,不过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身边也总有人在,一直拖到现在才找到能和你单独说话的机会——你已经睡了吗?”
“还没有。”基奇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又想起希尔是看不到的,于是继续说道,“但已经上床了。”
“啊,裸睡吗?”希尔开玩笑般问道。
“才不是!有穿睡衣的!”
“咦?基奇什么时候有睡衣了?”
“阿米尔买给我的,艾维拉也送了一件,不过全是蕾丝,我不喜欢。”
“嗯……其实裸睡更舒服哦!”
“呃,真的吗?”
“你可以试试看,真的很舒服哦!”
“……感觉好像怪怪的。”
“哈哈!”
18、重返帝都的希尔
合上传声筒的盖子,希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好,将近三个月的分离并没有让基奇对他产生疏远,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虽然,依然无法达到无话不谈的亲密。
基奇没有向他隐瞒这两个多月的行踪,但具体做了什么,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言明。
有时候,希尔不禁会想,他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得到基奇的友谊,很可能只是因为基奇身边再没有第二个同龄男孩可以和他交好。希尔甚至觉得,就算基奇当时没有提出自己不识字这件事,阿米尔也会找出其他理由,不让基奇去学院里读书。
蒂娜的法师塔就像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将基奇如同圈养一般困在其中,与世隔绝。
基奇自己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甚至还对这种状态甘之如饴。希尔也不打算点破,被圈养的基奇远比一个视野开阔、交友广泛的基奇更容易被引诱、掌控,也更符合他的利益所需。
——被禁锢在法师塔中的俊俏少年。
每当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希尔便不由想起小时候曾经听过的一个童话故事:一个长发的姑娘被恶毒的女魔法师关在高塔之中,一位王子顺着她的长发,爬上塔顶前去营救。
虽然他不是王子,基奇也不是姑娘,但他却和那位王子一样想将基奇带离那座禁锢他的高塔。只不过,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基奇获得自由,而是为了用他所建造的法师塔将基奇重新禁锢,使基奇成为他的专属之物。
——他想占有他,用最原始的方式。
希尔握住被做成脂粉盒模样的传声筒,叹息着,闭上了双眼。
回到家族领地之后,希尔曾尝试过面对其他少年的裸|体——当然,这种尝试是非常隐秘的,无论是他的贴身女仆还是被他窥探的少年,都并不知晓此事。
之后,希尔终于明白,他并不是不能人道,他只是无法对女性产生欲|望,那些不是基奇的少年一样可以让他的身体产生反应,只是生出的欲|望远不如面对基奇时那样强烈。
希尔一头扎进了家族的藏书室,在翻阅了很多文献资料之后,虽然还是没能弄清自己会对同性产生情|欲的真正原因,却终于知道了他并不是特例,更不是唯一。
鸡|奸者,这就是教廷对他这种人的轻蔑称谓。
在教廷的经文里,这种事被定性为禽兽不如的罪孽,比男女间的偷情、乱伦还要严重,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处以极刑。但在另外一些杂文野史中,却又记载了很多鸡|奸者的故事,其中包括了大陆上曾经的英雄、帝王,甚至还有教廷的教士以及某一任教皇。
而在巴洛特利家族秘藏的只供直系成员浏览的先祖日记里,巴洛特利家的某位先祖则用轻松的语气,轻佻的态度,阐述了他对同性关系的另一种观点:女性情人最大的麻烦就是她们太容易怀孕,因此而得到的私生子又会为她们带来不切实际的野心,然后,关于爵位、财产等有关继承权的争夺也将接踵而至。相比之下,男性情人就会简单很多,一个职位、一座农场、一间房屋甚至一袋金币就足以将其打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更不会出现为了顾忌子女感受而不得不厚待其生母的无奈。
与这位先祖持相同观点的贵族显然不少,另一位先祖也在写给后辈的谏言中提及:如果你发现某位贵族竟有一位同性情人,不要惊讶,更不必因此而对他或她产生疏远,因为他们很可能只是出于对其婚姻的维护,减少那些本就不该存在的麻烦。
贵族间的婚姻原本就建立在名为“利益”的基石之上,所谓婚约其实更像是家族之间的一场盟约。贵族夫妻在婚后大都拥有各自的情人,夫妻间除了为诞下继承人而进行的必要交|媾外,很少会同床共枕,在感情上也多本着互不干涉的原则各行其是。
但盟约亦是一种责任,其内容之一就是杜绝私生子的诞生,维持血脉的正统。而异性情人实在很难确保这一点,尤其当那位异性情人本就心怀叵测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同性情人便成了排遣欲|望的更好选择。
这些言论,让希尔忐忑不安的心情恢复了平静,并情不自禁地感谢起亚龙帝国的创建者博尔吉亚大帝。如果不是这位陛下拒绝了教皇的册封,将教廷势力拒之于帝国之外,那么他的先祖绝不敢就这种事留下如此轻佻的言论,他自己也肯定免不了会生出被送到火刑架上烧烤的担心。
不过,就算亚龙帝国如奥兹帝国一样信奉教廷,他也无法再舍弃基奇了。
其他少年虽然也能让他产生欲|望,但能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掠夺、占有的,只有基奇。
当然,希尔也会想,如果基奇没有那样卓绝的魔法天赋,没有被阿米尔看重,没有成为蒂娜的魔法学徒,没有那样一张虽不明艳却更没有缺憾的完美脸孔,他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地在乎他,一门心思地想要得到他。
但紧接着他便又会想,如果基奇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他们也根本不会相遇,又哪里会有如今这样的不安、犹疑。
——这一定是命运女神的安排。
希尔这样想着,却忘记了,巴洛特利家族从不信奉任何神灵。
第二天一早,希尔像以往一样被女仆露茜从睡梦中唤醒,简单地洗漱之后,拿着长剑去了庭院。
清晨练剑是希尔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只在进入魔法学院借读的那段时间才暂停了下来。虽然他在武学上并没有成为强者的天赋,但为了他的健康,父亲安格尔还是为他聘请了一位退役骑士,教授他基本的骑术和剑技。
希尔正按部就班地挥舞着手中长剑,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紧接着便是大力的鼓掌和熟悉的喝彩——
“好看,真好看,希尔你的剑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来得可真早。
希尔撇了撇嘴,收起长剑,转身看向这个明显是在喝倒彩的家伙,格兰特公爵家的独子,他的好友乔伊·格兰特。
乔伊和希尔一样,都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才不得不在帝都出生并长大的孩子。不同的是,希尔随时随地可以离开帝都返回领地,而乔伊却连走出亚夏城的城门都要先向皇帝陛下报备。之所以会这样,只因为希尔的父亲不过是个怀有不切实际梦想的纨绔贵族,而乔伊的父亲却是手握重兵、驻守边陲的帝国元帅——乔伊,其实是格兰特大公留给皇帝陛下的质子。
境况迥异的两个人,因为府邸的比邻而从小相识,进而一起长大,然后又再自然不过地成为了好友。也正因为太过熟稔,乔伊才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巴洛特利家族的府邸,不经通禀就出现在希尔面前。
“怎么来这么早?”希尔走到乔伊面前,随口问道。
“当然是为了品尝巴洛特利家的美味早餐啊!”乔伊笑嘻嘻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