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沉思的崔谦突然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注意,一个更加令人心寒的念头闪过脑海。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痕,更加肯定了他的判断。
“赵道长,你看到棺盖上这些划痕了吗?”
崔谦的脸此刻看起来忧伤又严峻。
“我已开始对这些没有注意,以为那是凶手在藏尸体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但是仔细看的话,其实这些是指甲划出的吧。”
赵修顺着崔谦的手指看去,中间深两边浅的划痕的确像是指甲造成的。
“小红曾经说过,夫人把砒霜掉在了地上,恐怕放进甜品的药量不足以令孔姑娘死亡。我想那两个人见自己的女儿晕
厥过去,就以为她已经死了。”
“而且他们二人装模作样请来的郎中是个胆小鬼,当场就被小姐痛苦挣扎的样子吓晕了,没有确认孔姑娘是否已经断气。”
“所以孔姑娘在活着的时候就被埋在了地下,这些就是她在黑暗中绝望地挣扎所留下的痕迹。”
听到崔谦的话,赵修不禁皱起了眉头。一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人,为什么要凭白承受这么多的痛苦。被自己的父母毒害,醒来后已经置身黑暗冰冷的地下,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孔姑娘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赵修无法想象,但是他能感受到那黑暗狭窄中无尽的悲哀、愤慨和憎恶。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我觉得最近发生的案子可能都跟孔姑娘的死有关。城外发现的无名男尸被放在已经空了的孔姑娘的坟茔中,而孔姑娘的尸首又不知所踪。蒋家现在的大宅就是原来孔家所有,在孔姑娘被毒害的晚上一家九口全部被杀。还有一件事赵道长不知道,那就是无名男尸和蒋家老爷的尸首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胸膛被打开,取走了心脏。我在孔姑娘坟前的土中发现了这个。”
崔谦递给赵修一个未燃尽的黄色纸片,上面似乎画着符,但是只有一角,赵修看不出画的什么符咒。
“似乎是有人在挖开孔姑娘的坟之前祭奠过她。我想除了我以外,可能还有深深爱慕着孔姑娘的人。毕竟她是那么清丽脱俗的姑娘,谁见了会不心动呢?这个人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小姐的真正死因,决意为孔姑娘报仇。但是他不知道那里已经变成蒋家,所以在中秋之夜潜入蒋家,误杀了蒋家九口。城外的道士大概是发现了他挖人坟墓的行为被他灭口。我想我们要找的,恐怕是曾经与孔姑娘接触过的男人。”
“这……”
是这样吗?赵修总是隐隐觉得这种假设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崔谦的表情却非常坚定。
“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你知道吗,我发现了这件事之后,都恨不得亲手为孔姑娘报仇。”
这样的动机赵修可以理解,但是矛盾就是矛盾。
首先,孔姑娘被杀的事应该非常隐秘,除了孔家老爷夫人外,应该就只有小红知道。但是从今天跟小红的接触看来,她应该不会轻易对人提起这件事,就连已经是她丈夫的面条顺今天似乎也是第一次听闻。若不是崔谦用官威吓她,她恐怕至死都不会提起。
退一步讲,假设这个人有能力打听到孔姑娘的死亡真相。那么这个人有可能连孔家旧宅已经归蒋家所有这件事都不知道吗?
第二,一个人能够直接把别人的脖子掰断一定非常健硕,这样的
人出现在县里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可是从案子发生到现在,县城里连只字片语跟健壮的人有关的传闻都没有。
而且,城外的尸体真的只是与案子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吗?一个太清宫的道士来到这个小县城本来就是很不平常的事。如果只是被他看到挖开姑娘的坟墓而已,有必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掉吗?
还有,为什么蒋家九口只有老爷被剖开胸口取出心脏?他跟城外的道士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如果这些解释不了,这个案子永远没有办法解决。
赵修低下头仔细端详手中的符纸,瞬间好像被不知名的妖怪迷住一样,所有的信息都在头脑中不停旋转。城外的尸体、空的坟茔、花灯会、山上的野鹿、失踪的心脏、深夜的女鬼和埋在土中的符纸,所有的这一切都联系在一起,指向了远远超过崔谦设想的恐怖结果。
☆、清香的山谷
在太清宫,有一个只有赵修和他师父能够进入的房间。那里存放着他们一同四处寻访收集到的古籍秘典,其中有不外传的清修之法,也有为人所不齿的巫鬼之术。因此师父禁止其他弟子入内。
但是赵修例外,这些本来就是他与师父一起搜集的,而且师父相信他的为人,相信他不会破坏戒律,以巫术害人。
赵修记得,曾在古籍上读到过这么一种法术,能令死者复活,但是复活的尸体没有灵魂,只听施法者驱使。传说在讨伐纣王之时,姜子牙曾率领一批这样的士兵,所到之处,无往不利,因此后世称复活的尸体为尸兵。但是这种法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使用,施法者必须是上天所选中,并明确应允可以施法的人。如果任意妄为,不仅无法使死者复活,还会被自己所施之法反噬,每日被厉鬼撕咬,承受锥心之痛,直至阳气耗尽精疲力竭而死。因此姜子牙毁去了有关尸兵的一切记载,这种法术因此失传。
但是东汉建康年间,道士宫崇心术不正,他建议皇帝修习巫术被拒绝,于是心怀不忿,想要取而代之。但是他苦于没有兵力,就潜心修研尸兵之术,最后竟然取得了成效。他所使用的是太阴炼形术和役鬼之术的混合,虽然能够令死者复活,但是复活的死者却不听他的驱使。
这是因为太阴炼形术本是修仙之人羽化的一种途径,必须修够功德的人才能够使用。宫崇随意施法的结果就是他复活的死者每天必须食用新鲜的心脏,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彻底恢复人形。但是死者灵魂已下地宫,即使恢复人形,也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死前的执念作用的结果。复活的死者力大无穷,道士宫崇自己也死在他所制造的怪物手上。后来这个怪物为祸人间多年,最终被东乡宗超铲除。
古籍上详细记载了宫崇施法的过程和所用的符咒,后来很多人模仿过,但都没有成功。就是宫崇本人也曾失败过不下百次。赵修当时对这个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草草看过一次,印象不是很深刻。
然而直到这个法术的并非只有赵修和他师父二人。赵修曾经违抗过师父的命令,偷偷地带人进入过那个房间,让他看了所有的书。那个人的话,过目不忘不是问题,就算只看过一次,只要他想,就能够记得一清二楚。
特地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恐怕不是为了寻找自己,而是想要试验书中的法术。那个人非常谨慎,选择孔家墓地施法,一定是早就打听到了他家香火已断,没有人会去祭拜。他施这种法术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成功”了而已。这个人自视甚高,一定认为自己有驱使尸兵的能力才施法,但是
结果却跟宫崇一样。
之所以成功,恐怕不是因为他法力增强,而是因为孔姑娘死前执念太重。城外的尸体大概就是被刚从坟茔中爬出的已经变成怪物的孔姑娘吃掉了心脏吧。因为是在中秋之夜被害,所以那天的怨气最重,因此回去旧宅杀掉了所有人吗?
即使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那样的力道绝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赛钟馗在深夜看到的红衣女鬼,恐怕就是穿着已经被血染红的寿衣的孔姑娘。
七月十五早上发现尸体,那么他们应该就是在七月十四的子时做法,今天是九月初二,那么正好就是第四十九天,它只要再吃最后一个心脏,就要彻底变成为祸人间的怪物了。
赵修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书中所记载的内容。在未彻底恢复人形之前,怪物是不能见光的,那么至少在太阳下山之前,它应该不会出来觅食。一定要在它转化之前消灭它,否则以赵修的能力没法对付那个彻底恢复人形的怪物。
怪不得那个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原来是留下烂摊子要他去收拾。想到这里,赵修就愤怒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但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已经变成怪物的孔姑娘。那次柳安居发现的野鹿似乎心脏也不见了,地点是在翠幽山。因为无法见光,白天应该会躲在山洞之类的地方。那里山洞很多,翠幽山的西面似乎有三四个,东面有两个,旁边还有青轩山和绿灵山,好像也有不少山洞。一个一个地去找恐怕时间不够。
赵修想起书中好像详细记载了怪物的习性,提到了怪物的隐匿之所。在哪里,在哪里,赵修,快点想起来!不停地催促着自己,赵修终于想起书中说怪物会呆在生前喜爱的地方。记得听崔谦提起孔姑娘生前喜欢兰花,常去翠幽山脚下的山谷去赏花。那个山谷好像有几个山洞可以藏身。
突然赵修发现了一件比消灭怪物更加重要的事。
“大人,我有急事需要回百草堂。”
赵修匆匆跑出县衙。他必须回家确认柳安居是否安全。
“赵道长,你想到什么了吗?”
崔谦看到他突然一言不发,又匆匆离去,于是追了上来。
“没错,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跟大人详说!”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就是再烦也不该在下午把柳安居赶去采药。若是他因此有什么不测,赵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百草堂时,里面空无一人,一切都跟自己离开时一样。赵修未作停留,立刻又向城南跑去。
太阳已经下山,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渐渐淹没了眼前的一切,平时熟悉的风景在暮色中变得晦暗
不明。暮色中的山峦仿佛具有能够把人吞噬的魔力,在赵修的眼前摇曳着。
一进山谷,赵修就听见了柳安居的呼救声,他在幽暗中看到前方的草丛中似乎有着一个人影。他不假思索地向着人影跑去,出现在眼前的是如同腐尸一般的孔姑娘和惊惶失色的柳安居。
已经不具备人的思考能力的孔姑娘把柳安居压在身下,枯枝似的手指死死地抵在他的胸口。赵修立刻绕到怪物身后,拦住了它的脖子。然而这种怪物力大无穷,它没有放弃自己手中猎物的想法,无论赵修怎么用力它还是纹丝不动。
再这样下去柳安居会被杀掉!
书中对于东乡宗超铲除怪物的方法没有记载,赵修只能根据自己以前所学的尽力而为。无论如何都要试试,赵修闭上眼睛,一手摘下了腰上的桃木牌,并开始低声念咒。
“众生妄想,不识正真,执系是非,循环罪业,运心任意,皆是罪缘。人生几何,即生即灭。如彼石火,不得久长。如彼浮泡,曾无坚固。生老病死,日夜相侵。 变灭不常,须臾散坏,苟得富贵,犹暂片时。况更饥贫,忧悲苦恼,或婴六疾,不具足身,及至死亡,又还地狱。如是之苦,甚可哀伤。惟愿大慈,广开方便,示以大道,拯拔之门,使此辈罪魂,及来生男女,咸得法利,普入福堂。。。”
这是除妖时常用的咒语。
赵修念完,便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桃木牌打入怪物的后颈。一直沉默着的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直挺挺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赵修来不及闪躲,被它重重地甩在地上。然而他顾不得自己的疼痛,从地上起身之后,立刻跑到柳安居身边,把被吓呆的他抱在怀里。
昏暗中,赵修看不清柳安居的表情,但他感受得到怀中小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怪物那撕心裂肺的悲鸣仍在震荡着他们的耳膜,仿佛带着刺的声音直冲云霄。赵修用手捂住了柳安居的耳朵,他没有信心就此消灭这个怪物,只能向上天祈祷让他成功。
带着血泪的声音终于停止,突然从那怪物的后颈窜出一股带着恶臭的黑雾。瞬间整个山谷几乎都被染成黑色,浓烈的异味让人无法睁开双眼。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闭着双眼期待着黑雾散去。
听到“咚”的一声,赵修睁开眼睛。眼前是夜色中的山谷,高悬的明月给这里涂抹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芒。恶臭已经散去,山谷中恢复了原有的兰花的芬芳。
也许成功了,赵修想着,仍旧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个倒在地上的怪物。不知何时进入山谷的崔谦突然冲了过来,抱起了倒在地上的怪物。
赵修看到那怪物的脸时不由得大吃一惊。不,已经
不应该说那是怪物,应该叫她孔姑娘。他没想到那桃木牌竟然有如此法力,能够令已经变成怪物的孔姑娘恢复人的形态。她的面孔早已不是刚刚凶神恶煞如同厉鬼一般的模样,而是面容清秀,略显苍白的正常人,微微睁开的眼睛尚存着一丝光芒。手也好,脚也好,都跟刚刚大相径庭。
“兰云。”
崔谦轻声呼唤的,是孔姑娘的闺名。令他惊讶的是,怀中的孔姑娘竟然还带着体温。一息尚存的她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崔谦把耳朵贴近,终于听清了孔姑娘的话。
☆、平静的回归
“……不……甘心……”
她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
“不是你的错,我明白,不是你的错……”
崔谦紧紧地拥着怀中人,喃喃地说着。
“你是……书生……”
她眼中最后的一丝光芒也随之逝去,只剩下一片黑暗。崔谦知道她已经走了,然而那残存的温暖让他不愿放手。
几天后,崔谦提着酒来到百草堂。前面的大门敞开着,前堂却一个人都没有。崔谦走进后院,就听见西厢传来吵闹声。
“快点脱了!”
似乎……是赵修的声音。
“不要,每次都被你弄得好疼。”
怎么……听起来不像柳安居平时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是不是要我打你?”
明明知道不合适,然而崔谦的身体却先做出反应,冲进了西厢。看到眼前的一幕,崔谦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张大了嘴巴,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赵修正跨坐在柳安居的身上,剥开了他的衣服,俨然一幅活生生的春宫图。天还没黑彻底呢,这是在搞什么?
“啊!”
赵修手上的东西掉在了柳安居身上,被冰冷的东西砸到,他呻吟了一声。
“你们……”
莫非是那种关系?可惜这样的话崔谦实在问不出口。他原本就觉得这二人非常奇怪,既非父子也非兄弟,还无缘无故地住在一起。现在想想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不过柳安居看起来还像个小孩,这样不好吧?
“大人,你误会了。”赵修一脸急切地从床上跳下来,对着崔谦解释,“我只是在帮他换药而已。小虎牙,快给大人看看你的伤。”
柳安居一点都不听赵修的话,反而揪住衣领,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过这才是人之常情吧?
“我……还是到前堂等你们吧。你们继续。”
匆匆忙忙地说完这句话,崔谦就立刻从西厢退出。
“你看你,乖乖地让我给你上药不就好了吗?明明一转眼就能弄好的事,居然拖了这么长时间,还被别人误会了!”
几乎百口莫辩的赵修一脸不快地批评起柳安居。刚刚过于惊讶而把药粉洒在了床上,赵修只好又拿了一瓶出来。
“都怪你每次都那么用力,害得我受伤的地方很疼。再说我都说了自己可以了吧,你就让我自己弄嘛!”
上次在山谷的时候,柳安居虽然没有被吃掉,但是胸口却被孔姑娘的指甲留下了两排小伤口。伤口很浅